《妄想世界[刑侦]》作者:凡尘无一 暮棱市公安分局刑侦支队队长荆诀,停职期间偶遇一桩命案,在场所有人都有嫌疑。 其中裴吟嫌疑最大。 荆诀:“人是不是你杀的?” 裴吟:“不是。” 荆诀:“你杀过人吗?” 裴吟:“当然没有,警官,我连只鸡也不敢碰。” 荆诀:“那你现在手里握的是什么?” 十项全能冷酷攻+X+玩世不恭皮皮受 【双刑警。】 【受先追攻。】 【主角没有违法犯罪行为。】 【无替身无白月光。】 微博:WY无一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荆诀,裴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当你靠近真相。 立意:坚定信念即可战无不胜。 第一章 “三号地区受强降雪影响,路面积雪严重,已实行道路临时交通管制,请各位车主及时绕行。” 黎皓听着从警车内的广播传出的声音,目光透过车窗往远处的山顶望去。 他并不能看清什么,因为极速下落的雪花密集的像是上帝在人间撒下一把白色椰蓉,没人能透过那些狭小的缝隙看清任何景色。 黎皓又一次往山上拨了电话。 汐龙山,大雪封路,半小时前停运了最后一趟缆车。 黎皓是在接到报案后第一时间赶过来的,他已经尽量加快了车速,但还是没能在封山之前到达现场。 “黎皓!”瞿丽从外面敲他的车窗,“往前开,三百米的地方有民宿。” 黎皓探出头,问:“你呢?” “我去把救护人员安排好,你先过去吧。” 黎皓点点头,说:“那你快点。” 瞿丽说“知道了”,之后就跟一道风似的离开了黎皓的视线。 如此,暴雪之下,山上和山下被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 而山庄内的人,不论死活,今晚绝对无法离开那个地方。 …… “我们回不去了。” 有人说这句话时,漫天大雪正密密麻麻的大雪正从天空落至山腰。 “回不去,根本没法下山!”说话的人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他刚冲女佣发了句火,女佣便立刻说,“实在抱歉,我先叫人去温一些酒,各位请稍等。” “酒就算了吧。”这会儿开口说话的人又换了一个,他两只手插在黑色羽绒服的外兜,因为身高的原因,说话时不得不低一点头。 男人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却比其他人轻松不少,他微笑着看向女佣,说:“最好还是先把主人请出来。” “说的对,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还是先把罗总请出来。”有人附和提议。 “就算罗总身体不舒服,也请告知一声,毕竟大家是来参加他的生日宴的。” 又有其他人开始说话,女佣无法一一回应,只好点头说:“好的,那请各位先回屋,我去向夫人请示。” 女佣说话时自然面向那个穿黑色羽绒服的人,他是最先提议要见山庄主人的人,但行动却跟言语相悖。 他抽出一只手来,慢悠悠的揪掉了从羽绒服里钻出的几根白色羽毛,等人回的差不多了,才跟站在他不远处的女人说:“我先走了。” “等等,裴吟。”罗伊叫住他,说,“这么大的雪,你一个人不能下山。” 裴吟把从羽绒服上揪下的一把白色羽毛洒到已经积起一层雪的地面上,他抬头看着不远处已经挂上白雾的树林,说:“我能。” 罗伊还是不同意,她回头看了一眼通往山下的路,担忧道:“不行,太危险了,而且你是第一次来,这里的路……” “罗小姐。”一个穿着标准正装的男人突然走近,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罗伊看向说话的人,稍微蹙眉便回忆起来,说:“哦!你是荆诀的朋友吧?” “我叫秦勉。”秦勉从衣兜里拿出一张警证,简单自我介绍后,又说,“请你们尽快回到山庄内部。” 裴吟闻言,目光里平添一丝诧异,紧接着是一股没来由的抗拒。 裴吟瞥过秦勉的警证,之后话都没听完,转身就往背对山庄的方向走。 秦勉拉住他,说:“先生,请你……” 几乎是一瞬间,秦勉拉住裴吟的那条胳膊就被折到了背后,紧接着是一道不怎么愉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警官,别不打招呼就碰我,好吗?” 秦勉脸色僵硬,看起来像要发火,但几秒钟后,他做出的举动仅仅是让自己从裴吟手下顺利脱身。 “不好意思。”秦勉转过头,冷静的看了裴吟一眼,说,“不过山庄内刚发现了一具尸体,在确定是自然死亡之前,所有人最好不要擅自离开。” 秦勉话音一落,裴吟和罗伊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裴吟稍微眯起眼睛,目光投向灯火通明的山庄,而罗伊则是追问道:“尸体?什么尸体?” 也许因为山庄主人是跟她同在一张户口本上的关系,比起裴吟,罗伊情绪中的恐惧更为明显。 罗伊指尖掐进裙摆里,声音发抖地问:“你说谁……谁死了?” “已经报警了,具体情况等警方调查后会通知相关人员。”秦勉说,“总之大家先进屋,外面不安全。” 罗伊听见这话,脸色瞬间撒白,提起长裙便跑回了山庄。 她宝蓝色的裙摆在脚印错乱的雪面上扫出一道整齐的痕迹,秦勉看着她的背影,直至雪面上的拖痕延伸到山庄正门,才重新问裴吟:“你确定要单独离开?” 裴吟看了秦勉一眼,说:“非常确定。” 之后便在没有任何阻拦的情况下转身离开。 秦勉回到山庄时,正好看见荆诀从二楼下来,他拍干净肩上的落雪,走过去问:“有什么发现吗?” 秦勉问的是三楼刚刚发现的那具尸体,他以为荆诀是去楼上勘察现场,结果荆诀只是抬了下手里提着的白色礼品袋,意思是自己只是上楼取东西。 那是本来要送给生日主人的礼物,秦勉几个小时前跟荆诀一起买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送出去的必要了。 ——因为今晚生日会的主人已经死了。 按照流程,秦勉在报警之前先拨打了急救电话,不过那只是个形式,因为死者被发现时整个前胸呈现血肉模糊的状态,而凶器——大概就是插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 秦勉看荆诀没有要管的意思,只好问:“那咱们就这么等着?” 荆诀面无表情的往下走,说:“我没复职,没权利管。” 秦勉跟着他往下走,叹气说:“好吧,反正只有一个人走了,就是之前来借火的那个。” 荆诀说不管不问,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怔了一下,他皱了下眉,问:“走了?” 秦勉一手翻着手机,回了个“嗯”。 这时候信号不好,他刚发给黎皓的照片半天了还在转圈,秦勉习惯性下拉了两次屏幕,看依旧刷新不出新消息,就问荆诀:“荆队,你手机有信号吗?我消息发不出去。” 荆诀看也没看,直接说“没有”,秦勉一愣,抬起头,果然看见荆诀表情不对。 荆诀说:“你在这儿吧,我去把东西放车里。” “……现在?” 秦勉觉得荆诀要做的事应该不是放东西这么简单,但荆诀说是,他就只能目送着荆诀离开。 荆诀提前知道了外面正在下暴雪,但一出门还是被扑面而来的风吹的紧了下眉头。他快步走到停车场,放好礼品后却没有立刻返程。 荆诀是在看停在他右手边的那辆车。 那是“来要火的人”的车,秦勉说他已经走了,但他的车却还在这。 荆诀立于原地,抬头环顾四周,可入眼只有漫山大雪,什么端倪也瞧不见。 雪花无序的下落,很快就在荆诀偏长的睫毛上叠出厚度,荆诀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视线开始被垂下的雪花遮住,才转过身大步离开。 即便是踩在雪地上,荆诀的脚步依然稳健生风,光凭这一点,落难的人也不该放弃这个求救的机会。 但也有人不按常理出牌。 荆诀没发现,就在他转身之后,离他不到十米的树后突然伸出一只血手,血手的主人明显还有力气挣扎,但却没在荆诀出现时发出任何声响。 “别动。”有人拿着短匕首抵住裴吟的脖子,威胁他,“不想死就安静点儿。” 裴吟胳膊受了伤,是刚才毫无防备之下被偷袭的后果,他听见这句威胁的话,依然不把对方一个动作就能划破他颈动脉的事实当回事,他甚至还主动扭了下头,问:“那要是想死呢?我现在叫还来得及吗?” 对方在他耳边冷笑一声,说:“你可以试试。” “试倒是可以试,但我就怕一不小心你也死了,别人该以为我跟你殉情了。”裴吟缓缓动着手指,故意压着嗓音问,“你好这口吗?” 裴吟浑话说完,发现匕首果然又逼近了半寸,他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求饶说:“哎哎,别冲动,要不你还是先告诉我你是哪位吧,我这人眼界高,万一你长的不符合我的审美,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裴吟目光往左边挪了挪,看着那人露出来的半张脸,问:“你能不能先把口罩摘了啊?” 那人诡异的低笑声在裴吟耳边响起,裴吟始终觉得耳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行吧。”裴吟好像很无奈,先是摆出一副任人鱼肉的架势,等对方相信他不会挣扎了,又在瞬息间握住那把抵在自己颈部的匕首。 裴吟翻身而起,顷刻间反客为主,他将对方跪压在地,神色悠然道:“那我只能自己动手了。” 就在裴吟抬手去摘对方的面罩同时,那人鞋跟忽然往地上一磕,下一秒,一根银色刺针弹出鞋尖,直直刺向裴吟毫无防备的后背—— 第二章 “荆队!”刚从室外回来的秦勉急急叫住荆诀,低声道,“有情况。” 秦勉刚才说要去取行李箱,荆诀便在楼下等了他一会儿,谁料秦勉回来时却两手空空,带回的只有一个令人诧异的消息—— “停车场发现了血迹,应该是不久前留下的。”秦勉问,“怎么办,用不用通知其他人?” 秦勉来问荆诀,是因为他自己拿不定主意。这事要是不通知下去,宾客心里没个忌惮,难保没有再像“借火的”那位一样执意要下山的,但要是通知了,在已经发现一具尸体的情况下,又很容易引起恐慌。 秦勉看着荆诀,习惯性的等他下达指令,但荆诀只问了一句:“我车附近?” “对。”秦勉随口说,“会不会跟借火的有关系?” 秦勉跟荆诀共事了几年,对这位队长的表情分析比心理学家还准确,他一看荆诀的表情就知道那道蹙起的眉头不是出于困扰。 荆诀是在想别的,秦勉知道,但绝对不敢说。 秦勉看荆诀突然起身,后退一步问了句:“回屋啊?” 荆诀说:“找人。” “谁啊,我帮你叫?” 荆诀沉着脸,想起那张吊儿郎当的脸,只从牙缝里挤了三个字出来:“借火的。” 荆诀离开山庄后就直接去了停车场,秦勉说血迹是在车子附近发现的,但他刚才去放礼品袋的时候周围分明是洁白一片。 那说明什么? 说明就在刚刚,就在荆诀站在车前观望四周时,有人也在暗处观察着他。 荆诀检查过停车场的每一辆车,最后才走到自己车前,用脚尖扫开最上面的一层浮雪。 他顺着血迹延伸的方向看去,很快,目光便停在了裴吟藏身过的那棵树前。 ——没错。 荆诀笃定地向那颗树后走去。 ——就是它。 月黑风高的暴雪天,裴吟正非常不合时宜地背靠一棵粗树干休息。他闭着眼睛,嘴里虚叼着一颗烟,稍一呼吸就有白色的雾气从唇边溢出。 裴吟身材匀称修长,远看能跟周围融合成一幅好看的画,但这绝对不是适合赏画的地方,所以远看的人大步走近,直至踩落裴吟两米外的一团松雪。 咔嚓。 伴随着松雪下树枝的折断声,裴吟倏地睁开眼睛,两条冻出冰碴的眉毛陡然在眉间锁出一个“川”字。 裴吟当时是这么想的——不是不能死,但不能死在这儿。 于是他动了动冻僵的脚,拎起匕首就要起身。 要是平时,裴吟能比现在提前五秒发现对方,但天寒地冻的环境下,裴吟听力受到了影响,等他发现情况不妙的时候,不速之客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一道强光直接对着裴吟照射过来,裴吟脚步一滑,一跤摔回原地。 他手指插进雪地里,嘴边的烟也掉了,裴吟深吸一口气,烦躁道:“有完没完?” 裴吟保持着十分的自信,觉得面前站的就是刚才偷袭他的人。 直到那人开口,叫了句:“裴吟?” 裴吟脸色一僵,眨到一半的睫毛像是突然冻住一样,垂着雪花顿在瞳孔前。 ——不是。 ——不是那个人。 裴吟身体条件优越,跟任何人打都有五成胜算,但那得是在他身体健康,关节没冻出“咯吱”响的时候。 眼看对方又逼近半步,裴吟立刻换了语气开口:“等等,帅哥,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裴吟打算故技重施,用跟刚才一样的方法让对方放松警惕,但很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吃这一套。 对方没给裴吟任何插科打诨的机会,抬手间就将这场意外定成了横死荒山的结局。 黑洞洞的枪口停在裴吟冻僵的眉间时,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好似瞬间凝固成冰。 裴吟逆光看向那个高大的身影,准备在临死前看一眼对方的模样。 可对方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 扣动扳机的声音在树林深处响起,下一秒裴吟便瞪大眼睛向后倒去—— “……操。”裴吟目光呆滞地倒进雪地里,“狗日的。” 三天前。 在荆诀从魏局那儿得到跟一周前相同的回答后,秦勉穿着标准的警用正装走过来,问他:“怎么样?” 荆诀面无表情的重复魏局的话:“身体状况不佳,不予复职。” 秦勉叹了口气:“没办法,你这回确实把魏局吓坏了。” 荆诀沉默着,秦勉又问:“对了,你这周末是不是要去罗兰山庄?” 荆诀要去罗兰山庄这事局里不少人知道,因为邀请函是直接寄到局里的,罗玉也没想到荆诀会到年末还不能复职,寄的时候就忘了改成荆诀家的地址。 寄函人是罗氏企业的小儿子罗玉,他跟荆诀是高中同学,每年生日都记得找荆诀吃个饭,但往年并不会这样大张旗鼓,他今年会折腾这么大阵仗,完全是因为他的生日和他父亲罗海鸣的六十大寿撞在同一天。 罗海鸣的夫人陈惠提议举办一个小型宴会,地点就定在罗海鸣四年前建成的一处私人住宅——罗兰山庄。 从罗海鸣用高额赏金招募罗兰山庄的设计图开始,它的话题度便居高不下,数百张设计图被淘汰,新人设计师脱颖而出……到最后罗兰山庄建成的一刻,它俨然已经从一个普通的居住场所变成了暮棱市人人都能闲谈两句的地标性建筑。 但这栋建筑并不像其他景点一样可以供人随意观赏,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罗兰山庄的神秘性都高于它的艺术性。 秦勉跟其他人一样,对罗兰山庄抱有极大好奇心,他解释说:“不是我偷看,是他们家邀请函做的太精致了,看封面就能认出来。” 荆诀没追究这事,只是回答说:“去,怎么了?” “哦,没事。”秦勉沉默下来,等荆诀快走出警局大厅,才又问,“方便带我去吗?” 荆诀因为不能复职的事心情不佳,他侧过头的时候脸色很僵,但秦勉却睁着一双分外期待的眼睛看着他。 荆诀只好收回本来要说的话,他没立刻拒绝,但也没答应,荆诀分明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是“我问问”,但当他两天后联系秦勉时,秦勉却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回答他:“我随时可以出发。” 荆诀是在看见秦勉那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后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含义。 秦勉将行李箱放进荆诀的后备箱,说:“我看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降雪,可能不好下山。” 秦勉放完行李箱就绕到车前,说:“我开吧。” “不用。”荆诀示意了另一侧车门,说,“上车。” 荆诀是一点半接上的秦勉,他本以为秦勉会晚一会儿再出来,结果秦勉提前准备就绪,两人只好提前了出发时间。 到达罗兰山庄前先要经过一段盘山公路,路不算陡峭,但两辆车并行时会稍显狭窄。秦勉看着跟荆诀相向而行的出租车,感慨了句:“居然有人打车过来。” 过了一会儿,秦勉发现窗外开始飘白,又提醒荆诀:“荆队,真下雪了。” 秦勉的消息没错,荆诀的车才开到一半天上便飘起了雪花。虽然降雪量暂时不大,但山路比平地多了潜在危险,荆诀不得不在雪花开始阻挡视线后放慢一倍的车速。 他们是在四点一刻到达的山庄,为了方便后续车辆进入,荆诀将车停在靠里的一辆车旁。 那是辆颜色让人很难忽略的越野车,并且连防窥膜都没贴,荆诀稍一转头就能透过车窗看见后排那个微微弓起的身影。 那是一个跟炸街效果一流的粉红色越野车非常不同的身影,身影的主人穿着一件黑色外套,正安静地坐在车里玩手机。 “荆队。”秦勉替荆诀拉开车门,说,“箱子我不拿了。” 秦勉觉得如果今夜没有下起大雪,他不必要让别人知道自己做好了过夜的准备。 进入山庄需要特质的邀请函,荆诀递上的同时在门口观察了一遍大厅的设施,这是他的习惯,不论去到任何地方都会先检查安全出口。 罗玉提前下了楼,荆诀前脚刚迈进山庄大门,他后脚就迎过来抱怨:“让你早点来,我快无聊死了。” 荆诀说:“下雪,车不好开。” “下雪了?”罗玉有点意外,他一直窝在屋里玩手机,压根没想着看一眼窗外。 “怪不得楚禾也没到。”罗玉随口提了个没到的朋友,之后挠了挠刚喷好定型剂的头发,说,“我手机放上面充电了,你跟我上楼吧。” 相较于罗家在商界的地位和罗玉从小受到的教育,罗玉其实是个不太讲究的人,他随后又扯着自己的领结问荆诀:“你觉得这难看吗?我姐非让我换了。” “换吧。”荆诀说完又替秦勉问了句,“我们坐哪?” 罗玉随手往大厅一指:“空着的地方随便坐。” 罗兰山庄一共四层,除阁楼外每层挑高都不低于4.5米,但由于罗海鸣是个极度痴迷古典建筑的人,所以整个山庄内既没有电梯,也没有任何监控设备。 罗海鸣摒弃所有不必要的电子设备,将罗兰山庄的内部打造成一座极具巴洛克风的城堡,从灯光到壁画,无一不在展现罗海鸣对巴洛克风格的热爱。 然而荆诀在美术方面的造诣相当有限,他所拥有的知识仅来源于一位喜欢艺术的朋友,面前这张恰巧是那位朋友跟他提过许多次的作品,所以荆诀停下来,问了句:“这是真迹?” 罗玉回头看了一眼那幅他爸念叨过许多次的画,说:“应该是真的。” 荆诀点点头,继续跟罗玉往楼上走去。 等他的身影彻底没过三楼拐角时,那幅被他指名询问真假的画忽然发出突兀的摩擦声。 紧接着画框缓缓旋转,一只手从墙内伸了出来—— 第三章 是血,满地的鲜血。 从男人的颈喉流至名贵的地毯上,形成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门外的脚步声匆匆不断,但始终没人推开这扇门。男人双目紧阖,苍老的面庞下是与满屋血迹不同的宁静,他连一丝恐惧都没有,神色平和的像是睡了个午觉。 屋外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男人从后面叫了句:“罗伊。” 罗伊提着硕大的裙摆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罗锦。 罗锦问她:“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去?” 罗伊换好了礼服,但两只丝绒手套只来得及抓在手里,她着急地说了句:“找人,你要是看见裴吟,让他在一楼等我。” “裴吟?他怎么会在这儿?” “也许迷路了。”罗伊急急说完,接着重新提起裙摆往其他房间走去。 她敲响罗玉的房门时,罗玉正在摘她说“十分难看”的领结。 “罗玉!”罗伊推门进来,招呼都没来得及跟荆诀打就问罗玉,“看见跟我一起来的人了没有?” 罗玉问:“谁?” 罗伊薄唇一抿,似乎犹豫了一瞬,两秒后才回答:“裴吟。” 罗玉显然对罗伊口中的人没什么好感,他皱了下眉,说:“没看见。” 之后又质问罗伊:“你还把他带上楼了?” 罗伊没解释,只是匆匆跟荆诀点了个头就下楼去了。 罗玉看着罗伊没关紧的房门,放下领结跟荆诀吐槽:“我看我姐是疯了,她找那什么男朋友,现在大龄单身女青年看男人的眼光都这样吗?” 荆诀不知对罗玉话中什么地方感到意外,眉心稍稍蹙了一下,罗玉看出他的反应,立刻问:“怎么了?” 荆诀摇了下头,说:“没事。” “真没事儿?”罗玉对着镜子,干脆摘了领结,说,“算了,反正我也是猜的,不是男朋友最好。” 罗玉说“算了”,结果没两秒又抱怨道:“但那人长的太妖了,我实在不想管他叫‘姐夫’。” 罗玉回头,看着荆诀说:“叫你我就一百个愿意。” 荆诀面无表情地看着罗玉,罗玉被他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好举双手投降,说:“OKOK,我闭嘴。” 这会儿是五点整,荆诀下到一楼,看见宾客比之前多了一倍。 他很快看见秦勉的位置,正要走过去,结果又一次跟焦头烂额的罗伊撞到。 “哎,荆诀,不好意思。” 罗伊应该是真的急了,刚才没打招呼,这会儿却抓个许久不见的荆诀吐槽,“我真是服了,换个衣服的工夫人就不见了,早说要安监控,我爸非不要!” 荆诀本来不想管,但看罗伊急成这样,还是问了句:“停车场看了吗?” 罗伊愣了一下,问:“停车场?” “有辆红色越野……” 荆诀话还没说完,罗伊已经又一次提起裙摆冲了出去。他没再注意罗伊的动向,但等推迟了一个小时的宴会终于要开始时,荆诀看见罗伊身边坐了一个与现场格格不入的人。 那人穿着黑色羽绒服弓背坐在椅子上,他头上叠戴着鸭舌帽和卫衣帽子,低头的时候整张脸都埋进阴影里。 荆诀眼睛眯了一下,但转瞬即逝,他不准备在“研究对方是不是裴吟”和“探寻裴吟是否具有妖的特质”这两件事上下任何工夫,他只是在检查安全门时顺带瞥过那张圆桌,没想到会与裴吟撞上目光。 荆诀会在裴吟身上停留两秒目光,完全是因为罗玉临走前对自己拜托了一句“你帮我看看他”,但裴吟不知是对周围环境的敏感度高,还是正好看向这个方向,就在荆诀想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时,裴吟居然抬起了头。 隔了大约十米的距离,荆诀只当是偶然,转头后便将目光落回了罗海鸣即将出场的方向。 一次带有巧合的对视,本该就这样过去了。 但荆诀知道没有。 因为裴吟依旧在看他。 …… 天黑的太早了。 立林想,不过冬天总是如此。 他站在那扇几天前才加固过的小窗前,抬起下巴看着窗外,一会儿就没了兴趣。 榆阳走进来,看见立林站在窗前,问他:“想出门?” 立林摇摇头,带着“哗啦啦”的响声窝回那张占据他房间二分之一的单人床上,说:“冷。” “嗯。”榆阳说,“过几天给你拿个电暖气,先吃饭吧。” 立林看着榆阳端进来的土豆汤,稍微皱了下眉,问:“只有一个菜?” 榆阳回答:“刚才有事,将就吃。” 立林在床上盘起腿,之后接过榆阳递给他的碗筷,说:“我好像听见有人来敲门。” 榆阳压着眉心“嗯”了一声,说:“有人迷路了。” “问路的?”立林夹了一块土豆放进嘴里,抿了一会儿又吐掉,说,“不面。” 榆阳没理他,继续低头思索着什么,立林便主动问:“怎么了?” “上面那个山庄,这几天频繁来人。”榆阳说,“如果之后有人定居在那儿,我们就得换地方。” 立林用筷子插起另一块土豆,睫毛簌簌的眨着,仿佛在研究这一块跟刚才吐掉的那一块是不是来自同一个土豆。 “为什么,又没人知道这个地方。”立林耍赖说,“我待惯了,不想换。” 榆阳低眉想了一会儿,片刻后才说:“那我就处理了他。” 立林最终判断新插起的土豆应该跟刚才那块一样难吃,于是筷子一放,身体向后靠了靠,问:“几个人?” 榆阳说:“一个。” 立林靠回阴影里,脚腕一动,又带起一阵声响,他说:“不一定吧。” 榆阳疑惑的看向立林,立林便做了解释,说:“怎么保证他没跟别人提起过?” 榆阳皱着眉,也觉得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他吃完自己碗里的一碗饭,看立林没再动过筷子,就站起来说:“不吃我收了。” 立林点头,表示可以撤掉碗筷。 榆阳收着碗筷,说:“我去看看情况。” 立林一愣,问:“去罗兰山庄?” 榆阳默认了,立林便躺下,看着榆阳撒娇说:“那你帮我拍几张照片。” “不是看过了吗?”榆阳问出这句话,听起来很不耐烦,但立林知道不是。 去年还是前年,榆阳去过一次山上,那时他给立林带回过罗兰山庄的照片,不过照片都在榆阳的手机里,立林不能想看就看。 “没看过晚上的样子。”立林闭起眼睛,说,“不方便就算了。” 榆阳看了他一眼,过会儿才说:“我试试吧。” 立林没再理会榆阳之后的动作,他闭着眼睛,直到听见榆阳离开房间后的落锁声,眼睛才重新睁开一道缝隙。 他随后起身,弯腰伏在床上,伸手去摸床下的一个凹槽。 立林摸不见自己要的东西,就翻身到床下查看,他蹲在床板旁边,好一会儿才看着那个空空的凹槽笑出了声。 嗤,真聪明啊。 明明前一天钥匙还在的。 榆阳对这片山太熟了,本来他打算跟立林长久的定居在这儿,谁知道前几年突然来了一个建筑团队,罗兰山庄拔地而起,也是从那天开始,榆阳失去了在这片山自由行动的权利。 不知道是不是榆阳的错觉,他总觉得罗兰山庄今天的戒备好像不如平时森严,外围的安保人员居然打起瞌睡,榆阳很容易就潜进了山庄内部。 山庄内外都透着明亮的色彩,不论从任何角度拍照,照片都极具观赏性。榆阳按下快门,到达酒窖后还不忘检查一次自己的拍摄成果。 他背靠在一侧酒墙,有拿走一瓶的想法,不过还没等他落实到行动上,匆忙的脚步声就打断了榆阳的幻想。 “我说了,一切等今晚之后再说。”陌生男人的声音传进榆阳耳朵,“她穿的那些你又不是没有,你急什么?” “谁在乎那些衣服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女声,“我是讨厌她看你的眼神。” “你管她什么眼神,我只看你不就行了吗?”男人接下来应该是跟女人进行了短暂的拥吻,女人再开口时气息有点不稳,“我不管,反正你答应我了,你爸一死……” “嘘!”男人严厉的制止了女人接下来的话。 女人不忿道:“好吧,我先回去。” “不行,我先回,我比你先出来的。”男人说完,脚步声便朝着跟榆阳相反的方向响了起来。 榆阳当时就在那堵酒墙后,女人只要再走两步就能发现榆阳的身影。 不过好在她不会这么做,因为她并不是真的来拿酒,她只是来偷情的。 榆阳脸上露出一抹鄙夷的笑容,又过了一会儿,等女人也走了,他才顺利离开酒窖。 榆阳没闲心去调查那对偷情的人,他现在会出现在罗兰山庄,是为了处理一个不幸发现他和立林根据地的倒霉蛋。 他运气好,从酒窖旁的储物室偷出保安的衣服后便自然的进入了一楼大厅。 榆阳来这种场合的机会不多,但他的适应性很强,自然站在侧门时,没人发觉出任何异常。 他从水晶吊灯下的几十张面孔中寻找目标,自离他最近的圆桌起,往远端依次看去。 这个过程并不困难,因为那人穿着跟昨天一样的黑色羽绒服,榆阳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他。 裴吟抬起头的时候,榆阳想:“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真是可惜了。” 但他接着便将手指摸向腰间。 不出意外,一个小时后这张好看的脸将永远消失在世界上,榆阳看着他,准备为他最后做一次缅怀。 谁知裴吟忽然起身,从远处朝他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等榆阳手里的刀锋被迫亮起时,裴吟正好停在了荆诀面前。 第四章 荆诀是在灯光还没灭下去时发觉出不对劲的。 他十分钟前才确认过左手边那道大门,当时大门两侧各站了一位安保人员,现在却凭空多了一个身影。 荆诀下意识压了下瞳线,他再一看时间,已经六点了。 罗玉三十分钟前被人叫走,至今还没出现。 两位生日宴的主角同时迟到,宾客之中已经有人开始按奈不住。因为天气预报刚刚发布了这一带的暴雪预警,虽然山庄内有足够容纳所有宾客下榻的房间,但大部分人和荆诀一样,没有在此留宿的打算。 “荆队。”秦勉叫荆诀,问,“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荆诀目光从另一侧的安全通道处收回,他本来是要回答秦勉的问题,可正当他要开口,启唇的动作又蓦然停住。 荆诀为了确认山庄主人是否在每一个出口都增加了安保人员,刚刚将包括正门在内的三个大门依次查看了一次。 山庄内汇集各业名流,约有三十余人,但除了荆诀和受雇的专业人员外,应当不会再有人细心到能够发现某扇门前多了一位不速之客的事。 包括秦勉,他的怀疑仅仅来自于主人久未出场却无人通报,而不来源于那扇大门。 所以当荆诀发现余光中有人跟自己进行了同样幅度的头部摆动,并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那名不速之客身上时,他无法再一次把这当做巧合。 “动作别太大。”荆诀对秦勉说,“看三号桌穿黑色羽绒服的人,是咱们体系的吗?” 秦勉收到指示,很自然的向荆诀指定的方向看过去,可他的回答却让荆诀有点意外,秦勉说:“三号桌没有穿黑色羽绒服的人。” 荆诀一愣,问:“没有?” 秦勉确认道:“没有。” 荆诀眉心一压,正准备亲自转头查看,余光便晃入一个黑色的身影。 黑影在他面前停下,荆诀抬起头,发现裴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边。 “嗨。” 裴吟两只手插在敞怀的羽绒服外兜,跟荆诀打了个招呼,他吊儿郎当地从兜里摸出一根香烟,问:“有火吗?” 荆诀看着他,但没说话,是秦勉自己看着气氛回了句:“不好意思,我们不抽烟。” “是么。”裴吟闻言提着嘴角笑了一下,说,“那打扰了。” 他随后在荆诀面前用拇指压断夹在食指和无名指中间的烟,待裴吟转身离开后,秦勉才莫名其妙道:“怎么上这儿借火来了?” 荆诀说:“不是借火。” 秦勉问:“那是干什么?” 荆诀嘴唇轻轻抿上,没再回答这句话。 六点十分,宴会的主人仍然没有出场,有人忍不住起身张望,大厅就在这时候暗了下来。 秦勉第一时间抬起头,发现是棚顶那盏最大的水晶吊灯灭了。 他转回头,刚要和荆诀说话,却发现荆诀的视线跟他根本不在一个方向。 环境不是完全黑的,最边缘的一圈灯带还保持着原本的亮度,荆诀拿出手机,刚要给罗玉打个电话,耳侧却忽然划过一股冷风。 那是不同于佣人的脚步声,它急促却稳健,狠厉而坚决。 荆诀脸色一变,倏地起身,然而就在他回头的同时,三号桌那边却传来一道平和的声音:“大家不用慌,是电路受了影响,已经派人去修了。” 说话的人就站在裴吟身后,他带着一身寒气,明显刚从室外回来。 有人问:“电路怎么了?罗总的山庄,电路还会有问题?” 佣人这时才把他真正带回的消息告诉众人——是暴雪突袭,所有人都无法下山了。 荆诀大约只分心了两秒钟,但他再回头时,那个行走间带起一阵狠戾气息的人就不见了。他再回过头,发现那扇门前果然又变回了两名保安。 宾客陆续走出山庄查看情况,裴吟也是其中一个,但荆诀选择留在山庄内部。 他继续拨着罗玉的号码,直到楼上传来一道刺耳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过后不久,有人从楼梯上跌撞下来,为数不多留在山庄内部的人全部探去目光,只见一名女佣面色惨白,声音颤抖道:“救、救命啊!死人了!!!” 罗海鸣的夫人陈惠最先起身,她立刻呵斥女佣:“胡说什么!” “我没有……我没有……”女佣惊慌地摇头,“是罗先生……罗先生死了!” 女佣的消息传达的十分模糊,因为整个山庄内部有三位罗先生存在,除去过生日的两位,还有罗海鸣的长子罗锦,现在也不在荆诀的视线范围内。 不过荆诀几分钟前才见过他,所以他认为女佣口中的“罗先生”大概率是指罗海鸣或者罗玉。 罗玉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就在荆诀准备收起手机亲自去看一看究竟时,他发现山庄内的另一个人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那人收起手机,目光顺着长梯向楼上看去。 荆诀这会儿认得他了,他就是罗玉口中的楚禾。 “队长!”秦勉迅速确认了三楼的情况,他第一时间报了警,并回到荆诀身边,跟他汇报说,“120和110都打了,但现在雪太大,车都上不来。” 荆诀快速扫过此刻仍然停留在一楼大厅的几人,然后问秦勉:“有抢救的机会吗?” 秦勉沉默的摇了摇头,他拨打120只是因为这是必经流程,实际上秦勉知道,那人早已经死了。 荆诀沉下脸色,问:“是谁?” 秦勉说了一个名字,荆诀听后,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等秦勉继续向荆诀请求指示时,荆诀却拒绝了他,说:“我没复职,你处理吧。” 秦勉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召回所有逗留在山庄外部的人员,这个工作不算困难,大部分人在得知山庄内发生一起命案,且凶手不明时,都不会选择执意孤身下山。 除了裴吟。 秦勉没想到自己话还没说两句胳膊就被人拧到了背后,他当时被迫弯着腰,其实也可以用技术反制裴吟,但秦勉没有那样做。 他只做到目送罗伊回山庄,之后就放裴吟下了山。 一具面带微笑的尸体,一个独自下山的人,一滩不知来由的血迹……这一切的不合理,很快就在荆诀脑海中形成一个合理的推测。 于是,现在。 漆黑无望的山林深处,裴吟仰躺在雪地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空。 死了? 当然没有。 但看着像是没了呼吸。 都说人在死前会看见人生中最重要的片段,可裴吟已经等了两分钟,眼前却依然只有急促的落雪。 他才意识到,如果刚才真有一枚子弹从枪□□出,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而“狗日的”就是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裴吟缓缓转动眼珠,观察着那个差点要他命的人。 裴吟认得对方,一个钟头前他才在山庄里找对方借过火,不过当时人家没搭理他就是了。 裴吟看着在自己装死的两分钟里一步也没离开过的人,他看见周遭漆黑一片,那人却始终无法融进黑暗。 “哎,我说——”裴吟问,“你不是来杀我的吧?” 落雪依然又急又密,裴吟只在原地躺了一会儿,衣服就蒙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白色。 他得不到回答,只好叹了口气,坐起来说:“那我就当你认错人了,你走吧。” 裴吟说话间指尖勾着什么蜷进袖口,他既不想承认自己刚才被一把空枪吓到,也不想承认现在手脚冻僵行动不便。 所以他就这么等着。 也许是裴吟的话起了作用,荆诀果然在他坐起来后有了反应,他合上□□保险栓,枪口从右向左划了一下,说:“转过去。” 裴吟一愣,犹豫了三秒不到,连“干什么”的“什”字都没说出来就被荆诀按到了树上。 随之而来的是袭上手臂的一阵冷风。 荆诀反压着裴吟,粗鲁的撸起他两条袖子,目光在上面扫视了一遍。 裴吟忍不住了,挣扎着骂道:“你他妈有病吧?” 而荆诀就像听不见似的,一手擒着裴吟两只手腕,另一只手又在他兜里摸了一圈。 上衣没有收获就往下衣摸,荆诀一手挑起羽绒服的尾端,另一只手抓着裴吟的手腕往上一抬,之后借着他手腕的力量,强迫他自己按住被扒开的羽绒服下摆。 裴吟只觉得腰间冷风一吹,接着是两根修长的手指探入自己的后屁股兜。 他浑身一抖,抬脚就往身后踹。 裴吟这一脚不轻,是结结实实踹到了荆诀的小腿上,但荆诀却连半秒停顿都没有,继续着他不明缘由的搜身。 直到一无所获,荆诀决定收手时,裴吟的身体依然在颤抖。 荆诀抽回的手带起一阵冷气,在裴吟腰部滑了一圈,裴吟原地打了个激灵,脱口骂道:“别他妈碰我腰!” 裴吟感觉嵌着自己的那只手缓缓松开,但他第一时间做的事却不是反击,而是揪住羽绒服的下摆狠狠拉到腰部以下。 裴吟的怒火显而易见,他回过头,扯下两条袖子遮住已经冰凉的手臂,接着握紧冻红的拳头,朝距离他不到一米的人狠狠砸下去。 就是这一下让裴吟摸清了形势。 他看着自己轻而易举被挡下的拳头,知道至少今天是打不赢对方了。 于是裴吟闭着眼睛做了个深呼吸,说:“行。”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认了。 “完事儿了吗?”裴吟咬牙切齿,“完事儿我走了。” 荆诀好像这会儿才从某种情绪中抽离出来,他看着裴吟,说了句:“不好意思。” 裴吟盯着他,半晌,磨着牙说了句:“用不着。” 荆诀点点头,说:“那你跟我走一趟吧。” 裴吟眨眨眼:“……啊?” “山庄发生了杀人案,你有重大作案嫌疑。”荆诀的语气乍一听没有变化,但透过风雪传来时却不像刚才那般瘆人了,他冷漠地看着裴吟,问,“用我铐你吗?” 第五章 荆诀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语气中既没有对死者的惋惜,也没有对身边可能潜伏着杀人犯的恐惧。 而裴吟之前已经听秦勉说过了死人的事,这会儿并不惊讶,他看着荆诀,说:“警官,你的同事跟我说,在法医鉴定之前无法确定是他杀。” 裴吟精简了秦勉的话,继续道:“而且我连死的是谁都不知道,你要是为这事才冒着这么大的雪来找我,那真是……” 那真是傻逼。 这话是裴吟偷着在心里说的,他面上笑了笑,说的是:“真是没必要。” 荆诀依然面无表情,大概是这会儿的风太刺骨了,连荆诀也把手插进了大衣兜。 但裴吟现在绷着一根弦,他死死盯着荆诀的手腕,生怕这人又从兜里摸出另一样能要他命的东西。 “是么。”荆诀做好了保暖的动作,接着重新看向裴吟,说,“罗海鸣死了。” 他观察着裴吟脸上一瞬间细微的变化,接着问:“是你杀的吗?” 裴吟实在没忍住,眼神稳定下来后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的笑,他匪夷的看着荆诀,目光中满是对荆诀“不专业”的讽刺。 裴吟虽然脑子里充斥着这个想法,但绝对不会在这个形势下说出来。 所以裴吟沉了口气,简单回答:“不是。” 荆诀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裴吟,他又像变了个人似的,声音低下去,问:“你杀过人吗?” 裴吟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荆诀,他心里还是想骂那两个字,这回忍的艰难,连嘴唇都动了一下。 不过就算那两个字再贴切荆诀现在的形象,裴吟为了自己的性命考虑,还是好声好气地回答:“当然没有,警官,我连只鸡也不敢杀。” 荆诀纤长的睫毛一垂,有细小的雪花被他抖落,他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停在裴吟不知什么时候缩进袖口的手指上。 荆诀看着从他袖口冒出的寒光,问:“那你现在手里握的是什么?” 裴吟目光一顿,又在心里骂这人真他妈眼观六路,自己偷着摸进袖口的刀也能被他看了去。 裴吟无处可藏,只能将握着匕首的手指一点点探出来。 “哦,这个。”裴吟俨然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这是我刚才在路上捡的,看着危险,正准备带下山去检查。” 荆诀重新抬起眼皮,随机从裴吟的话中提取两个字来重复:“捡的?” “对。”裴吟无辜点头,之后反问,“警官你不相信我?” 荆诀见惯了说谎不打草稿的人,他一只手从衣兜拿出来,语气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很好猜。”裴吟张口就说,“你跟秦警官坐在一起。” 荆诀眉梢微微抬了一下,这才算有了表情,问:“什么时候?” 漆黑环境下裴吟看不见荆诀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当时满脑子只想下山,于是随口接话:“警官你记性好像不太好啊,你忘了?就是我刚才找你借火的时……” 话说到这儿,裴吟算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狗日的是故意的。 他搜过自己的兜,知道那里面有打火机。 呼——呼—— 后山的风越来越大,呼啸吹过时有冰晶似的雪片划过裴吟的脸颊,裴吟皱着眉,不可置信道:“你别说追我到这儿的是为了这事儿。” 裴吟原地打了个寒颤,不等荆诀回答便闭眼道:“行,我错了警官,我不该去跟你搭话,不该拧你同事的胳膊,我真诚的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就让我走吧。” 荆诀眼皮抬了抬,说:“可以。” 裴吟是被这疯子吓到了,听见这话还要怀疑一句:“可以?” 荆诀没回答,只是从兜里掏出一个透明袋子,裴吟一眼就认出那是证物袋,他往身后背了下胳膊,勉强笑道:“警官,这就是我随便捡的一把小刀,不用这么麻烦。” 荆诀没管他,只说了三个字:“放进来。” “不是,其实我也是……”裴吟支吾半句,还是没把后半句话说完,他不知道又从哪哼出一声,说,“行,你愿意拿就拿吧。” 裴吟把刀尖捏在手里,刀柄向下悬空在证物袋的上方。他正准备松开手让匕首自然掉进透明袋里,但他的手实在太僵了,指尖一个打颤,匕首就贴着证物袋的外层滑到了地上。 裴吟胳膊僵在半空,眼睛瞄着直直插进雪堆里的匕首,自己都觉得像是故意的。 眼见荆诀晦暗不明的脸上闪过一抹神色,裴吟立刻解释:“绝对不是故意的,我没拿稳,不信你摸我手!” 他说着还真把手往前递了递,好像多委屈似的。 荆诀别说摸手了,他连这人都不想再多看一眼,他避开那双伸过来的手,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之后把装了匕首的证物袋揣进兜里,转身就要离开。 “哎!”裴吟没想到这疯子真的说走就走,他在人身后叫了一声,上赶着问,“那我呢?” “你不是要下山吗?” “你不是不让我下么!我想了想,这事儿还是得听警察同志的。这样吧,我先跟你回山庄,等证明了我的清白,我再……哎!你等等我啊,我脚冻僵了,走不了你那么快!” …… 立林站在窗口,漫无目的的数着落下来的雪花。 开始是一片一片数,后来数的烦了,就随口乱说数字。 “二十,二十八,三十七,四十一……” 榆阳是在立林数到一千零二十六的时候回来的,他打开两道门锁,之后钥匙掉到地上,整个人摔进了立林的床。 立林闻到一股跟清雪融合的血腥味,问:“你受伤了?” 榆阳“嗯”了一声,说:“山庄死人了。” 立林有点意外,问:“谁啊?” “罗海鸣。”榆阳喘着粗气,说,“警察很快会上山,不好动手。” “哦。”立林点点头,问,“那你还找那个人吗?” “找。”榆阳说着从兜里扔出一个橡胶皮的小本,立林捡起来一看,照着上面的字念出来,“裴吟——暮棱市警察局。” 立林抬头,意外道:“是个警察?” “是什么都一样。”榆阳拽着立林“哗啦”一声把人拉到自己面前,随后唇瓣贴着立林耳际,声音沙哑道,“立林,这世界上没有我杀不了的人——包括你。” 榆阳说完,闭上眼睛,掌心无力的一摊。 当啷。 一把熟悉的钥匙从他手心滑落到地上。 就是立林藏在床下的那把。 …… 秦勉是在接到分局下达的指示后才对山庄内人员进行的集中管控,他让所有人集中在大厅,之后按荆诀在电话里说的,将留宿人员随机分为两到三人一间。 “秦警官!” 一位佣人急着从楼上跑下来,他跑到秦勉身边时才发现秦勉正在打电话,秦勉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摆摆手,示意稍等。 佣人连忙退后几步,等秦勉挂了电话才说:“抱歉秦警官,我没注意到您在通话。” “没事。”秦勉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哦,倒不是什么大事,但我觉得有必要跟您说一声。”佣人解释说,“我刚才去楼上送洗漱用具的时候发现有一间房门没关,我在门外询问了两声,不过屋里没人回应。” 秦勉皱了下眉,问:“哪个房间?” “二楼最靠里的那间。” “你看过了?屋里没人?” “我不确定,我没进去。”佣人说,“那间房的浴室比较靠内,也可能是洗澡没听清。” 秦勉上下打量了一眼佣人,说:“知道了,我去看看,你回屋吧。” 佣人点点头,说:“辛苦您了。” 此时距离封山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秦勉除了在接到局里的电话后联系过荆诀,这是第二次打通他的电话。 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后,荆诀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秦勉听着灌进手机的风声,问:“荆队,你在哪呢?我迎迎你?” “不用,快到了。” “行,我在门口,你过来我能看见。” 话毕,秦勉正要挂断电话,又突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同于荆诀的声音—— “真快到了?” 秦勉一愣,第一时间拿开手机看了一眼,但就在他看的这两秒,信号已经又一次断了。 如果再过几天,这道声音即便是贴着他耳根儿响起,秦勉也不见得能记得对方,但偏偏这事刚发生不久,有人嵌着他手臂将他反压在罗伊面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秦勉怎么也不可能忘。 再见到裴吟,是电话结束的十分钟后。 裴吟带着一身凛冽的气息走进来,身上那件略大的外套被他裹的死紧,直到进了门才勉强从袖口露出两根手指。 裴吟的上下睫毛几乎要粘到一起,他抬起一只手,用冰凉的指肚揉搓挂在上面的冰晶,同时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在秦勉开口前就伸出大拇指往后一甩:“后边儿。” 他说这话时只顾处理睫毛上的冰碴儿,多一分心思都没留给秦勉,但裴吟不用看也知道,秦勉现在百分之百是在打量自己身上的这件外套。 因为那根本不是他的。 那是荆诀的。 第六章 荆诀大约在两分钟后走进大门,那时裴吟已经上了楼,门口站着的只有秦勉。 秦勉看见荆诀那件不合体的羽绒服,面部肌肉明显僵了一下,他皱了皱眉,问:“荆队,你没事儿吧?” 荆诀把手里提着透明袋递给秦勉:“什么事?” 秦勉目光在荆诀手里那把沾血的匕首上顿了顿,问:“这是什么?” “拿回去查。”荆诀说,“看上面有没有罗海鸣的血迹。” 荆诀说话的同时脱了那件黑色的羽绒服,他把羽绒服拎在手里,问:“局里的人什么时候到?” “最早六点上山,到这儿得七点以后了。”秦勉不再纠结外套的事,继续跟荆诀报告,“还有个事儿,有几个小姑娘不敢睡,要在大厅过夜,我先让她们在一楼了。” 秦勉说这话的时候荆诀正好走进大厅,两人一起看向围在一张桌前的女孩们,秦勉说:“就是她们,后半夜我看着。” 一张还没撤下餐具的圆桌旁聚集了五个年轻女孩,她们礼服也没换,光在身上披了条围巾,看向荆诀的时候还在瑟瑟发抖。 荆诀问:“空调没开吗?” “没开吗?我没注意。”秦勉随口答完,又说,“魏局让我跟你说,明天过后这事你可以不管,今天山庄没人,你必须得顶上。” 秦勉看着荆诀紧绷的侧脸,又加了句:“真的,魏局原话,不信你看我微信。” “知道,接到电话了。”荆诀无奈地一抿唇,“没你说的那么委婉。” 荆诀是在裴吟缠着他一起回山庄的路上接到的电话,魏局的原话是:“荆诀,你挺会借题发挥啊?我告诉你,别跟我……脾……那一套!你在我这儿……我……复职……别想了!” 那段路信号断断续续的,荆诀听不全魏局的话,但他也不用非得听全,就老魏那几句话,荆诀每回去局里交复职报告都能听个遍。 “别跟我耍脾气!就你脾气大!” “真以为局里没你不行?” “让你停职是让你养伤,你跟我较什么劲?” “嘿!成我欠你的了!你信不信我能再给你放仨月假,我看你是不想……荆诀你给我回来!” “……” 荆诀想起魏局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问:“罗玉呢?” “找着了,说是在屋里睡着了。” 秦勉说完有意跟荆诀对了个目光,他心中有猜测,但不准备在这个时机说出口。一来担心隔墙有耳,二来罗玉是荆诀的朋友,秦勉觉得有些话就算要说,也应该是荆诀先开口。 秦勉习惯根据荆诀的态度选择处理方法,他知道没有证据的揣测毫无意义,所以点到为止,言尽于此。 但并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懂得荆诀的心思。 头顶上方的声音突然响起时,秦勉的眉头又一次皱到一起。 “对了!”裴吟不知道是不是用爬的方式上的楼,这会儿居然还停在二楼拐角,他幽灵似的退后一步,半个身子探出来,问,“警官,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称呼?” 这个问题裴吟在回山庄的路上就问过了,大约夹在“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和“你是哪个分局的”之间,不过荆诀全然没有理会就是了。 此刻的荆诀跟在树林里把裴吟按在树上时暴躁的荆诀判若两人,他看起来冷淡的像是感知不到任何情绪,但走向裴吟时,又能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裴吟不自觉地站直身体,原地等待荆诀过来找他。 “衣服。” 荆诀看裴吟半天没动,难得主动说了两个字。 裴吟反应过来荆诀走近自己并不是为了回答问题,便撒手还了衣服回去。 荆诀接过外套就直接往三楼走了,裴吟见状,赶紧跟了两步上去,追着问:“警官,你名字这么金贵?说也不能说?” 秦勉身前忽然插了个裴吟,步速被迫慢了下来,他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裴吟的后背,裴吟却浑然不觉,贴在荆诀身后说:“要不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吧!” 裴吟说着将已经打开到输入号码页面的手机递给荆诀,然而这一举动换来的却不是荆诀的留步,而是秦勉从脑后传来的一句:“留我的吧。” 秦勉快速口述了一串数字,之后道:“裴先生,有任何跟案情相关的信息要提供,可以随时联系我。” 前面荆诀已经走出了几个台阶,秦勉说完话便快步跟了上去。 裴吟保持着被秦勉撞了一下肩膀的姿势站在原地,片刻后,他看着荆诀的背影笑出了声。 秦勉继续跟荆诀汇报:“这网还是不行,房间分布图发不出去,一会儿把手写那份给你。” 秦勉摸着兜,又说:“你住最上面,我跟你过去。” “不用,图给我就行了,我去看一眼罗玉。” 秦勉只好点点头,把兜里那张折叠规整的分布图递给了荆诀。 荆诀在两人第一次通话时吩咐秦勉将所有人员打乱分配房间,但并没有参与具体分配过程,他这会儿看见被填的满满当当的纸面,问:“房间满了?” “除去那几个女孩正好。”秦勉说,“我后半夜待一楼,不用房间。” 荆诀看着四排名字上那个单独的“荆”字,问:“有没有情况特殊的,叫过来,我用不上房间。” “没有,都分好了,到你正好剩个阁楼。”秦勉平静道,“也是巧了,再多一个人你都不是单……” 秦勉话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他缓缓转动着差点发出“咯吱”响的脖子,下一秒,荆诀也用同样的表情看向了他。 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秦勉看见来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你去问问秦警官,是他分的房间,不过都是两到三人一间。” “要是房间满了你告诉我,上面有个阁楼,我让人给你拿钥匙。” 伴随着罗伊的公放语音结束,裴吟按灭手机,脚步正好停在荆诀面前。 “秦警官。”裴吟此刻已经重新穿回了自己的黑色羽绒服,他带着两层帽子,双手插进衣兜,看着秦勉问,“听说房间满了,我住哪啊?” 秦勉深吸一口气,不露痕迹地平复着稍微波动的情绪:“我给你看看,有两个人的你挤一宿吧。” “啊~”裴吟拐了个九曲十八弯的音,一脸为难道,“可我这人睡觉毛病特别多。” 荆诀看着裴吟,半晌,提着声音问:“你想住哪?” “警官你误会了,不是我想,是我怕打扰到别人。”裴吟顶着张真诚的脸,慢悠悠道,“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最好能给我一个单人房间。” 荆诀冷笑一声,问:“不打扰别人就可以?” 裴吟立刻点头:“当然。” 荆诀说:“有。” 秦勉诧异地看过来,但不等他开口,裴吟就眼睛一亮,接话道:“真的?那太好了,是哪间?” 荆诀面无表情,冲着三楼另一侧尤为突出的房门点了点下巴。 裴吟的脸色这会儿才算有了变化,他收起吊儿郎当的笑意,冷眼对上荆诀的目光。 荆诀的话实在很难反驳,那确实是一间无论如何都不会打扰到别人的房间。 因为那是罗海鸣的“死亡现场”。 …… 荆诀找到罗玉时,他正低头坐在卧室内唯一的茶几边上,被分到跟他同一个房间的是罗海鸣的私人朋友,年纪约有五十岁,这个时间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罗玉看见荆诀脸色也没有好转,他在荆诀的示意下走出房间,然后深吸一口气,主动说:“荆诀,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绝对不是我。” 荆诀没对罗玉这句话表示认同或质疑,他回手关上门,平静地问:“宴会开始前你去哪了?” “去换衣服。”罗玉说,“之前那件衬衫弄脏了。” 他接下来的回答跟秦勉转达的一样:“后来吃了两片止痛药,那药吃了容易犯困,我本来就想眯一会儿,没想到睡到现在。” 荆诀沉默了一瞬,问:“在哪睡的?” “衣帽间。”罗玉回答完,睁着两只通红的眼睛看向荆诀,声音带着哽咽,“荆诀,能别把我当犯人审么,我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罗玉。”荆诀说,“有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人,在找到那个人之前,山庄内的每一个人都是嫌疑人。” 罗玉脸色难看,问:“包括你?” 荆诀说:“包括我。” 罗玉看着荆诀,片刻后抽回目光,说:“荆诀,你要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来问我话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罗玉的一只手按上太阳穴,疲惫道:“我能自己待会儿吗?” “可以。”荆诀看着罗玉回了房间,又说,“罗玉……节哀。” 罗玉被分到的卧室没有浴室,他所谓的“自己待一会儿”只是背对一位素不相识的五十岁男性在桌边坐下。 罗玉一只手放在桌面,另一只手包着什么东西在衣兜里虚握成拳。他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直到听见荆诀离开的脚步声,才敢拿出兜里那板被他捏弯的止痛药。 那是一板纵向呈3×6排列的处方药,罗玉手指捻过已经空了两行的药板,眉心狠狠锁在一起。 罗玉没说谎,宴会开始前他确实因为头痛吃了两片止痛药,但他记得很清楚,他当时特意嘱咐佣人去他外套兜里拿,因为罗玉体质特殊,只有这种药不会让他过敏。 可现在,药板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12粒白色药片—— 就跟他带来时一样。 第七章 荆诀被分到的房间正是罗伊口中那个阁楼,阁楼平时被当作置物间使用,所以折叠床和被褥都是佣人临时准备的。 荆诀不打算在房间过夜,他上楼只是为了拿秦勉提前放进去的充电器,结果推门时却感觉到一阵阻力,荆诀一看,发现是有人在门后抵了个行李箱。 箱子是秦勉的,但放的人肯定不是他。荆诀侧身将行李箱移开,之后走进屋内,目光落在已经铺好被褥的一张折叠床上。 折叠床上盖着一套浅色被子,居中一个枕头格外显眼,不过让荆诀停下目光的却并不是它,而是那件被摆成人形后立在一侧的黑色羽绒服。 荆诀站在原地,目光顺着羽绒服袖口延伸的方向看去。 裴吟站在床边,看见荆诀也没有一点心虚,他先说了句“警官你回来了”,之后直接指着被荆诀挪开的行李箱问:“那里面有被褥吗?” 荆诀刚沉默了一瞬,裴吟就等不及说:“没有的话就太遗憾了,这屋只有一床被子。” “还是秦警官叫人多送了一套寝具过来?”裴吟一边说话一边在床边坐下,“要是没有,你只能用外套打地铺了。” 荆诀没有半点被裴吟气到的反应,他一言不发地关上房门,之后熟练地检查了两遍门锁。 裴吟看着这个十分具有威胁性的动作,下意识抿了下嘴唇,他正琢磨着再起个话头,荆诀的眼神就往床上一瞥,问:“还有一个枕头呢?” “在这儿。”裴吟愉快地回答,接着回手拉下“人形羽绒服”的拉链,露出用来帮助羽绒服固定姿势的另一个枕头。 “警官你真细心,少一个枕头都能看出来。”裴吟说话间又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好,之后宝贝似的拉着一条袖口,说,“不过我睡觉的时候不抱点儿东西就会梦游,警官,你不会介意我用两个枕头吧?” 荆诀伫立在裴吟面前两米左右的位置静静看着对方,他一字不落地听完裴吟整段话,颇有一种误入剧院,看了一场免费且拙劣的表演的感觉。 荆诀闭了下眼睛,语气平和地问:“你梦游?” “没错。”裴吟点头,“要不是怕梦游起来破坏案发现场,我完全可以住你刚才说的那个房间。” “梦游的时候做过什么自己知道吗?” “不知道。”裴吟快速否认,“完全没印象。” 裴吟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那么有趣,荆诀闻言居然抬了下嘴角,裴吟看着他耐人寻味的笑容,也跟着笑了笑,问:“怎么了吗?” “什么都不记得——”荆诀朝裴吟走近一步,压着声音说,“所以也可能在梦游的时候杀人?” “确实有这种可能,不过警官——”裴吟低笑一声,说,“审我之前能让我看看你的警证吗?我还不知道你叫什……诶?你要干什么?” 裴吟看着荆诀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表情登时一僵,接着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 “锁门。”荆诀走到门口,重新开了房门,“以免你梦游的时候再做记不住的事,今晚就别出屋了。” 裴吟:“……” “明早有人给你开门。”荆诀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退出门外,将阁楼的门从外面反锁了起来。 在荆诀锁门的过程中,裴吟既没说话也没做任何阻止荆诀的行动,他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等荆诀走了才转身走向阁楼内那个唯一的窗口。 裴吟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想:“关的住我吗?” 他试着转了下窗户把手,本意是想透口气,结果风雪扑面而来,吹的裴吟赶紧回身取下了套在枕头外的羽绒服。 阁楼的窗户跟罗兰山庄的正门面向同一方向,按说是个极好的赏景地,但裴吟这人不怎么有艺术细胞,他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很快就没了兴趣。 裴吟半个身子探出去,正想将窗户拉回来,正下方却突然传出什么声响。 “啊——!” 是一道粗犷的男声。 裴吟瞳孔一震,立刻一只手把住窗框,一只脚踩上窗台,进一步探身观察楼下的情况。 从楼下窗户内陡然抽回的手臂格外显眼,裴吟来不及多想,当即从窗口翻了出去。 “队长!” 裴吟身体落在三楼外水管旁的时候,正好听见楼下传来这么一句话。 他顶着发麻的头皮看下去,果然看见荆诀正站在雪地里凝视着他。 “操。” 裴吟狠狠一闭眼,恨自己今天出门不看黄历。 荆诀跟他虽然隔着风雪,但裴吟几乎能想象到荆诀的目光,他只好保持着挂在水管上的姿势摸出手机给某人打了个电话。 万幸这会儿信号良好,秦勉的手机很快亮了起来,他接起来,问了句:“喂?” “晚上好秦警官,是我裴吟,不好意思,能让你队长接个电话吗?” 从裴吟的视角里看去,电话是被荆诀主动拿过去的,裴吟看见荆诀把手机贴在耳边,立刻开口:“警官,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误会了,但我真是冤枉的,摔下去的那哥们儿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不信你接个视频通话,我带你看看第一案发现场。” 荆诀仰着头,目光似乎从裴吟身上偏移了一点,但裴吟看不见这个细小的变化,他的注意力只在保证自己的安全上。 “你后面。”荆诀忽然说。 裴吟疑惑的“嗯?”了一声,问:“我后面怎么了?” “有人。” 裴吟:“……” 裴吟只来得及感觉到后背一麻,接着就被窗户内突然伸出的两条手臂缠上了脖子。 他立刻想要反击,但他当时一只手把着水管,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第一时间只能用手肘攻击对方。 “裴吟!”窗内的人在他开始挣扎后惊慌地喊了一句,“抓紧啊!” 裴吟一愣,立刻停下动作回过头。 果然,那道熟悉女声的主人是罗伊。 “抓住我!”罗伊抓着他肩膀两侧的衣服,指尖由于过于用力已经开始泛白。 裴吟一怔,立刻重新向下看去。 但白雪纷纷的世界里,除了那个刚刚坠楼的男人,只剩正在为他做紧急施救的秦勉。 荆诀已经不见了。 裴吟把手机放回兜里,回头对罗伊说:“我没事,你松开吧。” “裴吟,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接受,我能理解。”罗伊死抓着他不松手,她在屋内已经换下了礼服,此刻身上只有一件轻便的衬衫,她说,“你先上来,上来我们好好说。” 裴吟见罗伊细白的手臂没两秒就开始发红,只能重重叹了口气,翻身进了罗伊的房间。 他知道荆诀肯定已经上来了,但他不知道自己收起手机时忘了挂断电话。 裴吟透过窗户看见大门内跑出了两名保安,应该是荆诀刚叫的,两个保安一个抬头,一个抬脚,用不怎么标准的姿势把坠楼者抬进了屋里。 更好的方式是让医护人员用标准的姿势将坠楼者抬上担架,但这地方现在没那个条件,比起冻死在大雪天里,还是再断两根肋骨来得值当。 裴吟站在窗前,直到伤者被抬进屋里,秦勉站在大门外抬头看他。 裴吟没打算跟秦勉解释任何事,他关上窗户,脑子里正想着那只抽回的手臂,结果一回头就对上罗伊质问的眼神。 “……不是。”裴吟连忙解释,“我没有。” 裴吟觉得这个情况对自己非常不利,便即刻转移了话题:“这屋就你一个人?” 罗伊眼神里还带着对裴吟的担忧,她点点头,问:“怎么了?” “那警察说最少两人一间。”裴吟自己找了地方坐下,说,“我以为是其他房间满了才把我分到阁楼去的。” “应该是满了。”罗伊说,“分到我的时候正好剩一间空房,你要是女孩,他估计就让你过来了。” “是么。”裴吟若有所思的皱了下眉,问,“你知道隔壁那间住的是谁吗?” 裴吟问的是自己原本要去查看的“案发现场”,罗伊往那边看了一眼,说:“我只认识一个,是罗玉的朋友,叫……楚禾吧。” 听罗伊的语气,她似乎还不知道有人从窗口掉了下去。 罗伊以为裴吟问这话的原因是想换个房间,她看着裴吟,声音低沉道:“你就忍一天吧,毕竟秦警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荆诀的敲门声是在他们结束对话的五分钟后响起的,裴吟斜倚在门框边,看着一身冷气的人,乖巧地叫了句:“警官。” 荆诀上来的时间比裴吟预计的要短,前后不到八分钟,应该是只确认了坠楼者的房间情况,还没来得及做其他检查。 裴吟没让荆诀在“叫自己回屋”这件事上费太多力气,他乖乖地跟在荆诀身后上了楼,路上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一看荆诀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又只能把疑问咽回肚子里。 裴吟觉得这会儿说多错多,不如等荆诀主动发问。 谁想荆诀这人像是戒过毒瘾的,这么大的好奇也能忍住不问,眼看再走两步就到阁楼了,裴吟终于忍不住开口:“警官,找我什么事啊,不会又要屈打成招吧?” 裴吟这个“又”字用得极妙,摆明了是在点荆诀之前在树林对他动粗的事,但荆诀却依然不为所动,裴吟见状,只好两只手插进兜里,自顾自地解释:“我知道,你看见我……嗯……那么挂在墙外边,难免会怀疑,警官你放心,我可以解释清楚。” “不用跟我解释。”荆诀听完裴吟的话,只说了一句,“我不负责笔录。” 荆诀说话间开了阁楼的门,裴吟却原地不动,迟疑道:“不听我解释?那你找我干什么,亲自接我上楼?” 裴吟最后那个“楼”字音调古怪,像是急于收紧话音,却不小心露出了半个音节。 “哎——”裴吟面色一变,声音忽然放低,“这房间除了你是不是没人能进来?” 荆诀推着秦勉的行李箱出来,裴吟知道他又当自己扯皮,但情况紧急,他只能伸手虚拦了下荆诀,说:“窗户。” 荆诀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裴吟怕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暗示了一句:“我没有随手关窗的习惯。” 他说话时目光死死盯着窗边的锁扣,那是只有从窗户内侧才能落下的窗锁,就算风雪再大,也绝无可能让它从内部严丝合缝的扣在一起。 除非房间还有其他人。 第八章 荆诀定定地看了裴吟两秒,之后推开裴吟横在自己面前的胳膊,抬脚就要走出房间。 裴吟见荆诀重新锁门,急道:“你不去看看?窗锁都落了,肯定不是风吹的,说不定……” “我有。” 裴吟一愣,问:“你有什么?” 荆诀锁好门,钥匙揣进兜里,推着箱杆说:“关窗的习惯。” “……你关的?”裴吟满脸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荆诀没再回答,裴吟只好又跟上去,问:“你要把我弄哪去?” 他现在也习惯了,荆诀这人虽然话少,但只要细心,基本能从他之后的行动中找到答案。 比如此刻,裴吟意识到荆诀很可能是要给自己换房间,便立刻说:“等等,警官,咱们商量商量,别给我换房间,我真没法跟陌生人一起睡。” “或者你把窗户从外面锁上,我绝对不翻了。”裴吟信誓旦旦地保证,“回屋我就睡觉。” 荆诀头也没回,直接说:“你睡不了。” 裴吟感觉这话绝对不像自己理解的那么简单,果然,荆诀很快就接了下一句话:“你现在是高度危险人员,没我的允许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裴吟扯了扯嘴角,问:“你的视线范围大约是……” “三米。”荆诀说,“超过五分钟看不见你,按妨碍公务处理。” 裴吟眉角一跳,问:“你认真的?” 荆诀没回答,光从兜里摸了个小皮夹扔给裴吟,裴吟觉得分外眼熟,接过来一看,果然是荆诀的警证。 “有不满事后可以投诉。”荆诀语气介于陈述和命令之间,“现在必须听我的。” 裴吟低着头,目光在那个几次都问不出来的名字上多停了两秒。 “荆诀。”裴吟念出这两个字的同时皱了一下眉头,他确实不认识这个人,但念出来的时候又觉得分外耳熟。 裴吟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两个字,应该就是几个月前—— “荆诀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不行,开除我绝对不同意!” “你他妈就不能等他醒了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人活着,谁对谁错有那么重要吗!?” “……” 裴吟的回忆就到这,他抬起头,眉心在跟荆诀对上目光的瞬间舒展开来,裴吟冷冷一笑,说:“我记住你了。” 裴吟被荆诀带到了一楼,之前聚在这的女孩看见有人坠楼,都不敢继续待在大厅,秦勉刚送她们上楼,所以此时此刻,整个大厅内只有荆诀和裴吟两个人。 桌上的餐食在荆诀回来之前就已经撤了,秦勉说交代过所有人不要移动山庄内的物品,但佣人没听。 现在去纠结谁是处理餐食的始作俑者,和餐食中是否有关键性证据已经没有意义,因为比起冒着巨大的风险在尸体被发现后再做引人怀疑的举动,凶手有更多更好的机会可以提前处理掉凶器。 除非他在处理的过程中遇到了意外—— 荆诀想起裴吟坚称是“捡的”的那把匕首,手指又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 电脑是秦勉的,荆诀刚才上楼就是为了拿它,裴吟么……算是荆诀顺路接上的一名嫌疑人。 当当。 跟荆诀隔了两把椅子的“嫌疑人”屈起中指敲了敲桌面,荆诀抬起头,看见裴吟正侧靠在椅子上。 裴吟一只胳膊松松垮垮的夹着椅背,另一只手两指并拢按住桌面上的纸条,待荆诀看向他,便“唰”地一下将纸条滑了过去。 纸条只对折了一次,荆诀用大拇指按住贴着桌面的那部分纸片,之后食指向上一挑,裴吟的字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打卡,五分钟。】 荆诀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他对裴吟幼稚的举动并不意外,纸条也是看过便丢到一边。 但裴吟不依不饶,在连续几张稳稳停在荆诀指尖前的纸条被荆诀忽略后,裴吟的第五张纸条直接撞上了荆诀的小指。 荆诀唇线一平,又一次抬起头。 裴吟这会儿已经又换了一个姿势,他身体微微□□,一只胳膊撑着下巴,对荆诀挑衅地挑了下眉。 即使用四舍五入的算法,荆诀停留目光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三秒钟,他甚至不曾在眼神里埋一分威胁或者警告,荆诀抬头,只是为了对裴吟的挑衅做一个回应。 荆诀很快重新看回电脑,但这次没用上五分钟,桌面就又一次被敲响了。 “荆队。”裴吟学秦勉的模样叫他,“我饿了,你们管饭吗?” 秦勉送完几个女孩又在楼上巡查了一圈,这会儿下来走到荆诀身边,正好听见裴吟说:“我想吃晚上那个牛排。” 秦勉问:“什么?” 裴吟目光一转,冷眼道:“什么什么?我就是真杀了人,在你们找到证据送我进监狱之前也享有公民的合法权益,怎么连口饭都不给吃?” 裴吟声音一扬,又问:“荆队,这事儿是不是也能投诉啊?” 秦勉面色既难看又难堪,他跟荆诀和黎皓都不一样,他是正正经经的学术派刑警,论理没人论的过他,但论无赖,秦勉可能连幼儿园的毕业证都不拿不到。 荆诀看了眼沉默下来的秦勉,说:“把你不吃的给他。” 荆诀说的是秦勉箱子里那半盒压缩饼干,秦勉忍了忍火,把饼干拿出来放到桌面上,问荆诀:“你一口不吃?” 荆诀说:“留两块吧。” 于是秦勉给自己留了两块,给荆诀留了两块,剩下四块都给了裴吟。 裴吟看着秦勉那副明明不想给,却只能老老实实听荆诀话的模样,一时觉得十分有趣,他故意当着秦勉的面吃了一包,之后抖抖指尖的饼干渣,又推了张新的纸条到荆诀面前。 荆诀看也没看,直接跟前几张放在一起,裴吟不满,立刻又写了一张推过去,荆诀沉了口气,抬头看着裴吟,片刻后还是在“跟裴吟对话”和“阅读纸条”之间选择了后者。 荆诀展开纸条,看见上面写着:看上张。 荆诀只好又把先前那张找了出来。 【荆队,饼干太ye了,我想喝水。】 “ye”字前面排了好几个被划掉的口字旁错字,明显是写纸条的人忘了“噎”字怎么写。 荆诀纸条扔在一边,抬头问裴吟:“你也摔骨折了?” 裴吟一点不生气,只说:“我想喝热水。” 荆诀好笑地看着他:“我给你烧?” “那最好了。”裴吟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说,“毕竟我不能离开你的视线范围超过五分钟。” 秦勉这回学聪明了,知道忽略裴吟就是对他最好的打击,于是双耳一关,看也不看裴吟,直接把黎皓发来的消息推给荆诀看:“身份核实过了,是楚禾本人。” “谁啊?”裴吟一点儿也不怕插话后无人理睬的尴尬,抻着脖子问,“是掉下去那人吗?他叫楚禾?” “裴先生。”秦勉理智地提醒他,“不要妨碍我们办案。” 裴吟对秦勉跟对荆诀的态度又不一样,不论眼神还是语气总是更差一点,他笑意顿在嘴角,问:“你们在办案?” 秦勉用不悦的目光代替了回答,裴吟看后笑了一声,说:“原来是在办案啊,我还以为荆队在玩蜘蛛纸牌呢。” 秦勉声音低下去,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别……” 裴吟大喇喇往后一靠,道:“不去勘察现场,不去收集监控,不去调查人证物证,光抱着个电脑在这儿纸上谈兵,警官,你们分局都这么办案吗?” 秦勉怒道:“这地方根本就没有……” “秦勉。”荆诀打断他,说,“你去看看楚禾,他醒了叫我。” 秦勉和裴吟都知道荆诀这句话的目的,所以秦勉走后,裴吟并没有立刻收回目光,他继续看着荆诀,直到荆诀问他:“要说什么?” “我想提供目击信息。”裴吟说,“但是提供之前想喝热水。” 裴吟话毕,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荆诀,一边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荆诀看了裴吟一会儿才从桌边站起来,裴吟当即以为荆诀是要找自己麻烦,一瞬间连撤退路线都想好了,结果荆诀却只是去另一张桌上拿了热水壶。 荆诀走到裴吟面前,把倒了一半热水的杯子往桌上一放,掷地有声地撂了个字:“说。” 荆诀声音依然冷漠,但动作却没有任何威胁性,裴吟看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也就不端着了,试过杯壁的温度后便满足地看向荆诀,说:“我看见推楚禾下去的人了。” 荆诀表情有了一丝变化,裴吟全当那是对于目击信息的惊讶,继续说:“穿着一件深色上衣,袖口的位置有一圈图案,等我画给你。” 裴吟说到儿,正想喝一口热水,杯口却忽然被荆诀的手掌盖住。 裴吟看着被荆诀按回桌面上的水杯,稍微一怔,笑着问:“警官,这是什么意思?” 荆诀当时站的位置正好挡住了大厅的主灯,裴吟仰头看向他时,突然有一种错觉——荆诀是被丢进死人堆里的活人,因为他既无法融进黑暗,也无法被任何光芒照亮。 他像是尸骨之上唯一的幸存者,苟延残喘地活到今天,全是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看见推楚禾下去的人了?” 荆诀忽然问话,打断了裴吟已经具象出画面的想象,裴吟坐正,纠正道:“看见手臂。” 荆诀眼皮一垂,这回不再阻挡裴吟喝水,而是直接将水杯从裴吟手中抽走。 裴吟在山林里迷路时曾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比今天更冷的时刻了,但他没想到,荆诀接下来的话还是能够让他不寒而栗。 “楚禾住的是单人房。”荆诀逼近裴吟,又问了一次,“你再说一遍,你看见什么?” 第九章 楚禾当晚发了高烧,秦勉只能从佣人那儿要了止痛药和退烧药给他,不知道是不是两种药物混合的作用,楚禾一整晚都迷迷糊糊的,秦勉怕他再出意外,只能整晚在他屋内守着。 裴吟仍然坐在荆诀对面,不过五分钟一次的打卡纸条没有了,他趴在桌子上,感觉折磨荆诀的乐趣在某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不是没想过继续跟荆诀辩论下去,按照裴吟以前的性格,今天之内不把楚禾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揪出来,这事就不算完。 但人总是会变的。 裴吟侧脸枕着手臂,另一只手在纸上随便画了两下,他想,荆诀说楚禾房间没有第二个人,那就没有吧。 他没有必须证明自己没说谎的理由,更没有非要在这个死了人的地方跟一位警察据理力争的必要。 裴吟安静无声地闭上眼睛,他现在只想下山。 黎皓和瞿丽赶上来的时候,山庄内仍然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黎皓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绝不信鬼神之说,但当他也同样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时,他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罗兰山庄的建筑风格。 黎皓踩着他看不懂花纹的纯羊毛地毯,走过长长的阶梯,到达一具冰冷的尸体面前,瞿丽则是带着救护人员去接楚禾。 半个小时后,接上楚禾的救护车下了山,同时,因为荆诀和秦勉在前一晚做了足够充分的现场调查,清晨到达的警员只需要做些技术性收尾工作便可以将罗海鸣的尸体运下山。 黎皓听陈惠哭了半天,脑仁实在疼的厉害,便趁着手里没活的时候去一楼找了趟秦勉。 黎皓扯着干哑的嗓子问:“一宿没睡?” “嗯。”秦勉随口应了一声,他不想提后半夜荆诀留自己一个人看着裴吟的事,便逮着黎皓打趣,“你睡的倒挺好?” 黎皓摸摸喉咙,说:“你看我像吗?瞿丽找那民宿炕烧的死热,屋里还一瓶水没有,我就差翻出去吃雪了。” 秦勉摇摇头,说:“有地方睡就不错了。” 两人是站在一楼圆桌旁聊天的,秦勉这句话一说完,对面趴了小半宿的人就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裴吟打着哈欠看向秦勉,自然地问:“几点了?” 秦勉回答的声音有点像被迫的,他看了眼手机,说:“七点半。” 裴吟点头,之后搓着脸起身,说:“太好了,转告你们队长,我刑满释放,就先走了。” “等等。”黎皓不知道裴吟说的什么意思,他看了眼秦勉,然后对裴吟说,“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我们需要登记山庄内所有人员信息。” 裴吟像是还没完全清醒,缓了两秒才说:“我没带。” “那填张表。” 黎皓说着摸了张提前准备好的信息采集表给裴吟,裴吟也没反抗,很快就填完还了回来。 黎皓检查了一遍信息表的完整情况,随后指着“就职单位”后面的那行留白,说:“公司地址写一下。” 裴吟这回反应的快,连笔都没碰,直接说:“我在待业呢警官,没工作。” “没工作?”黎皓蹙了下眉,问,“谁邀请你来的?” “不好意思。”罗伊正好跟着荆诀从楼上下来,看见这一幕便主动替裴吟解释了句,“裴吟是我邀请来的,怎么了吗?” 黎皓一愣,脸上带着意外。 但他意外的并不是裴吟和罗家小姐的关系,而是秦勉明显早就知道,却没把这事告诉他。 荆诀走过来,跟黎皓说:“她不舒服,我先送她下山。” 裴吟本来耷拉个脑袋,一听下山有望,眼睛瞬间亮起来,说:“那我也一起!” “你的个人信息还没……” “他跟我走。”荆诀打断黎皓,说,“我处理他,其他的你们收尾。” 黎皓不知道是不是在炕头上睡傻了,看这几个人哪个都不像正常的,他看看秦勉,又看看一脸威严的荆诀,最后只好摸摸自己昨天刚剪的头发,点头说:“知道了。” 裴吟不知道荆诀为什么突然变的这么好说话,但他的目的是下山,所以也不管荆诀是要怎么处理自己,立刻就跟着荆诀去了停车场。 荆诀让罗伊坐进后排,等裴吟也想往里挤的时候,后排的车门就被关上了。 荆诀看裴吟站在车外不动,问:“干什么?” 裴吟不知道琢磨的什么,停了一会儿才说“没事”,然后往前一步,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他安全带系到一半,又问荆诀:“荆警官,你这算疲劳驾驶吧,要不我开?” 荆诀没理裴吟,但当他扣上自己的安全带后,罗伊却担心地问了句:“一夜没睡吗?” “嗯。”荆诀回答,“习惯了。” 罗伊脸色苍白,难得出现的黑眼圈挂在那双红肿的眼睛下,她整个人憔悴不堪,但还是提起力气提醒荆诀:“很累的话就让裴警官开车吧,他车技不错的。” 荆诀把上方向盘的手和裴吟扣好安全带的指尖是在同一时刻停住的,在连呼吸都能被当成噪音的三秒内,裴吟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盯着荆诀右手臂的衣角。 荆诀侧过脸,冷冰冰的语气有了一丝变化,他看着罗伊,眉心一压,问:“裴什么?” 裴吟:“……” “裴吟没说吗?”罗伊意外道,“我以为你是知道了才要带他下山的,裴吟也是警察啊。” 裴吟昨晚几次想看荆诀吃瘪不成,现在却完成了心愿,他用余光瞄着荆诀紧绷的脸,片刻后才缓缓转回身体,说:“咳……还是你开吧,我突然腰疼。” 荆诀没被这句话岔过去,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裴吟,问:“你是警察?” 裴吟不知道为什么,堂堂正正的事被发现了反倒心虚,他清了清嗓子,不情愿道:“你能晚三个月再问吗?” 荆诀反应过来这个期限的意义,又想起黎皓前段时间跟他说的事,问道:“安城分局那个在案件侦办过程中强行递交离职申请的人是你?” 裴吟:“……” 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裴吟万万没想到自己辞个职的事儿还能传到别的分局去,他扯了扯嘴角,勉强回答:“警官你消息还挺灵通的。” 荆诀问:“申请通过了吗?” 裴吟答:“嗯……暂时还没……” 荆诀冷笑一声,问:“还不通过,李辰刚留着你这种不负责任的人干什么?” 李辰刚是裴吟的直属上司,按说裴吟听见这话应该感到一种被讽刺的愤怒,谁知裴吟连脸色都没变,只是满不在乎地回答:“你说对了,我这人第一不愿意付钱,第二不愿意负责任,你没看这地方发生命案我都懒的管吗?” 裴吟从兜里摸出根烟,点上火说:“既然你都知道了,不如帮我一把,你要是跟李辰刚说的上话,就让他赶紧把我离职申请批了,别耽误我找工作。” 罗伊在后面叫了句:“裴吟……” 裴吟刚要回头,耳边就传来一声冷漠的命令:“烟掐了。” “嗯?”裴吟扭过头,故意冲着荆诀吐出一口烟,“警官,你还怕烟味啊?” “咳咳、咳咳咳……” 后车座传来罗伊的一阵咳嗽声,裴吟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闻不了烟味的人是罗伊。 裴吟隐隐感觉到荆诀在打量着什么,但现在并不是对话的时机,所以裴吟只是摇下车窗,把刚抽了两口的烟扔出去。 荆诀开车下山的途中,裴吟没再说一句话,反倒是罗伊主动问了两次罗海鸣的情况。 “荆诀。”罗伊在后排低着头问,“我爸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他走的……安详吗?” 秦勉是在确认尸体后的第一时间在房间外拉起的警戒线,所以除了今天到场的警察外,应该只有秦勉,荆诀,和那位发现尸体的佣人见过罗海鸣最后的模样。 “法医验尸后家属可以看。”荆诀婉转地回答后,又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罗伊黯淡的脸色,说,“你就别看了。” 罗伊手指一下缩紧,又问:“我是不是也应该接受调查?” “你先去医院吧,之后如果有需要,会有人找你。” 罗伊木讷地点点头,之后目光呆呆地盯着一个方向,这是正常反应,大部分人在失去至亲时都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事实,但荆诀看着她的脸,总觉得她跟罗玉的悲伤是不一样的。 荆诀送罗伊去了医院,罗伊跟荆诀说“谢谢”,然后问裴吟:“你不下车吗?” 裴吟冷哼一声,然后指指荆诀:“你觉得他会让我下车吗?” 罗伊看向荆诀,发现他果然没否认,便又说:“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裴吟看了罗伊一眼,没点头也没答应,有那么一瞬间,在裴吟对荆诀说“走吧”的时候,荆诀甚至觉得自己才是跟裴吟更熟的那个。 裴吟身体靠着驾驶座的椅背,问:“去哪?” “不是要查我么。”裴吟疲惫的闭上眼睛,说,“查吧,查完赶紧放我走。” 荆诀问:“你很急?” “还行吧。”裴吟说,“晚上有个活,托你的福应该是去不了了,你别耽误我明天的工作就行。” 荆诀拧着的眉头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裴吟睁开一只眼睛睨向他:“这么看我干什么,我还不能再就业了?” 荆诀忍下心中那句“你到底有什么值得李辰刚抓着不放”,改成问裴吟:“什么工作?” “加油站。”裴吟这回两只眼睛都睁开,重新强调道,“我说了,别这么看我。” 裴吟看着荆诀毫无变化的眼神,目光沉下去,问:“怎么了,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是吗?你是不是觉得当个警察特别牛逼……” 裴吟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兜里摸烟,现在罗伊下车了,他才不管荆诀闻不闻的了烟味,拿出打火机就要点火。 但这回没等荆诀阻止裴吟,裴吟就自己停下了动作。 他叼着烟,僵硬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打火机,之后目光转向荆诀,问:“你拿我东西了吗?” 荆诀头都没偏,直接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裴吟立刻重新摸了一遍兜,荆诀看他不安的模样,还是问了句:“找什么?” 裴吟没回答,只瞪着荆诀问:“真没拿?” 荆诀不耐烦道:“到底什么东西?” “警证。”裴吟把烟和打火机一起丢回衣兜,说,“就在这兜里的。” 荆诀听见裴吟说丢的是警证,也跟着愣了一下,但紧接着裴吟的手就摸了上来,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可现在裴吟摸进荆诀外兜的手却一点都没客气。 “放开!”荆诀怒斥了裴吟一句,裴吟却不为所动,不但脸上没一点惧意,嘴上还要命令荆诀,“你看看那边兜,昨天咱俩不是换衣服了么,我可能把警证放你兜里了。” 荆诀当然没理会他的话,他把着方向盘,不冷不热地说:“不是要辞职么,还要警证干什么?” “倒不是非得要警证,主要我身份证也在里面夹着呢。”裴吟靠回座位,看着荆诀说,“而且万一它真不在你那儿,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荆诀看向他,裴吟登时觉得脖子一凉。 他感觉耳边吹过一股阴风,那种风在二十四小时内向他袭来过两次,一次是山庄大厅的吊灯熄灭时,另一次就是裴吟在停车场后的树林里被偷袭时。 裴吟手掌忽然附上自己的脖子,他几乎感觉到昨夜那把冰凉的匕首又一次抵在他颈间,裴吟脸色沉重,低声说:“停车。” 裴吟本该习惯了荆诀对他爱搭不惜理的态度,但此刻,仅仅是在荆诀无声的几秒后,裴吟就又一次催促他:“快点停车。” 荆诀余光瞄着他,问:“干什么?” “警官,好奇心害死猫。”裴吟解开安全带,说,“不想跟我一起死就马上跟我分开。” 车速表上的指针仍然停在跟刚才一样的位置,荆诀完全没有减速停车的意思,裴吟咬了咬牙,问:“你是想让我跳车吗?” “你试试。” 裴吟嘴唇一抿,反手就去拉右手边的车门。 是早高峰时间,上班的人群和车流都很密集,裴吟就此摔出车外,大概会被正好录下这一幕的人发到网上调侃。 说不定荆诀也要接受关于“是否绑架人质”的调查,不过那都无所谓。 因为比起丢脸和接受调查,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裴吟拉不开上锁的车门,他只能重重呼出一口气,严肃地看向荆诀,说:“昨天那把匕首不是我的,是有人想用它要我的命。” “我的警证如果不在你那儿,就在想要我命的人手里。” “那里面夹的东西写了我家地址。”裴吟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区,说,“马上就到了。” “所以警官,我再说一遍——”裴吟狠狠咬着牙,下颌线绷出明显的线条,“如果你不想和我死在一起,现在、立刻、离我远点!” 第十章 裴吟以为自己这一番话绝对会起作用,或者至少让荆诀的表情产生一点变化,可结果荆诀只是淡淡说了句:“安全带系上。” 裴吟怔了怔,问:“什么?” “前面有交警,你想被停下来罚款,我没意见。” 裴吟扬了扬眉,叫了句:“警官——” 之后长长吁出一口气,说:“你是不是没理解我的意思,我说的是现在有人要杀我,是杀人,杀人你懂吗?一刀下去抹脖子那种。你跟我混在一起,随时有可能……” 吱—— 裴吟恐吓的话还没说完,荆诀就忽然停下车,裴吟一愣,之后不屑地笑了一声,说:“这就对了。” 他第二次伸手去拉车门,却发现结果跟第一次一样,车门紧锁,只有车窗缓缓降了下来,裴吟嘴角一抽,问荆诀:“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让我从窗户翻出去? “哎,荆队,是你啊!” 窗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语气是很乐于跟荆诀打招呼的人,裴吟只当是荆诀在街上遇见了熟人,谁知头一转过去,看见的是一身熟悉的交警服。 “荆队,不好意思啊,我们在这儿排查不系安全带的呢,早知道是你车就让你过了。” “不用。”荆诀说,“正常处罚。” 裴吟:“……” “这个……那就罚款二十。”交警不太好意思的看着裴吟,他也不知道能坐上荆诀副驾驶的人跟荆诀是个什么关系,只敢小心嘱咐一句,“下次注意。” 裴吟心里烦着,但他实在不想跟任何警察起冲突,便胡乱朝兜里一摸,这一摸可好,又让裴吟想起来自己唯一的几张现金都跟警证夹在一起,他刚一叹气,交警便立刻朝他身后的人道:“小王,二维码拿一下。” 交警贴心的把罚款专用码递进车里,结果裴吟却只是盯着荆诀。 荆诀用眼神在裴吟欲言又止的脸上扫了一遍,问:“干什么?” “我手机没电了。”裴吟就跟在等着这句话似的,立刻回答,“扫不了码。” 荆诀:“……” “呃……这个……那那,那要不后补吧,荆队你之后提醒他补交就行了。” 荆诀自从在医院醒来之后,觉得头从没这么疼过,他冷着脸摸出手机,快速的扫码付款,然后跟站在车下的交警说了句:“辛苦了。” “没没、那你们慢走,那个……安全带记得系好~” 荆诀一脚油门离开原地,裴吟则是一手勾着安全带,悄悄问:“真不让我下车?” “……我就问问。”裴吟被荆诀扫过来的目光吓的赶紧重新系好安全带,他扣上安全扣后又问荆诀,“那什么,警官,那二十我还用还吗?我看你也不缺这点儿钱,而且咱俩之后应该没什么联系的机会了,要不就……算了?” 哗啦—— 随着荆诀单手打开置物箱,一条手铐掉到了裴吟腿上。 裴吟看着它熟悉的模样,又想起那些被自己铐过的犯人,脸色顿时一变,大大的笑容挂在脸上,直到停车前再也没有说话。 十点一刻,在荆诀超过二十六个小时没睡后,他的车停在了暮棱市历城分局的门口。 裴吟看着历城分局门外下笔苍劲的几个大字,忍不住问:“警官你还行吗?要不还是睡一觉再审我?” 荆诀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说:“车上等着。” “嗯?”裴吟一下愣住了,问,“我不用跟你去?” 荆诀下了车,手把着车门,指着那条手铐问:“需要吗?” “完全不需要。” “我回来你要是不在……” “你放心,绝对在。”裴吟呲牙一笑,说,“我等着你跟李辰刚传小话呢。” 荆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动用那副手铐,但为了以防万一,荆诀在下车后锁上了车门,留给裴吟呼吸新鲜空气的只有一条不到两厘米的窗缝。 裴吟一个人坐在车里,能思考的除了山庄刚发生的案子,就只剩荆诀。 实际上如果山庄没发生杀人案,或者死的人不是罗海鸣,裴吟可以更早记起荆诀。 因为荆诀本来就不是那种泯然众人的人,他的事,裴吟早在加入警队的第一年就听李辰刚提起过。 那年李辰刚生日,裴吟被他拉出去喝酒,李辰刚微醺之间说自己有个大学同学,说人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刑侦支队的副队长,还说那人就算砍掉一半才华都没法让别人觉得平等。 裴吟现在想起李辰刚当时对于对方外貌的描述,可以百分之百的跟荆诀对上号。 他当时还打趣李辰刚:“刚哥,你别说了,要不我还是给你点一杯Jealous吧。” 李辰刚笑了笑,摆手说:“你想多了,我不嫉妒他,我最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他是我过命的兄弟,我顶多就是……羡慕,羡慕行吧?” “行行行,你羡慕你的,绝对不妨碍你在我心里的伟岸形象。那刚哥,你看你都这么帅了,我上个月的奖金……” 那“奖金”俩字就像是李辰刚的蒙汗药,刚一听,人就“咣当”一声倒在了桌面上。 后来裴吟不但没拿到那个月的奖金,还因为喝醉迟到被扣了二百块钱满勤奖。 裴吟是因为李辰刚喝的酒,李辰刚是因为荆诀宿的醉,所以说起来,这事得怪荆诀。 是荆诀欠了裴吟二百块钱。 裴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准确等荆诀回来好好跟他说道说道,顺利的话,说不定能赚回一百八。 荆诀自从被停职之后,每回去局里都是直奔魏局办公室,局里的人早习惯了,一般都是趁他来的时候打招呼,因为荆诀走的时候绝对没好脸色,没人敢触他这时候的逆鳞。 荆诀问了句魏局的位置,得知他人刚回办公室,就大步流星的上了楼。 魏局一看推门进来的人,脸都绿了,他手里端到一半的茶杯抖了抖,恼火道:“你能让我喝口茶吗?” 荆诀关上门,说:“您喝您的。” “你看你拉的那个长脸,我喝个屁!”魏局气的放下茶杯,问,“又怎么了,说吧。” 荆诀站在他办公桌对面,问:“我什么时候能复职?” “你先坐下。”魏局捏了捏自己的脖子,说,“我就烦你们这种个儿高的,你说你也不是运动员,差不多就行了呗?长那老高,跟你说句话我颈椎病都能犯了。” 荆诀面无表情地看着魏局,魏局被看的一阵心虚,只好一拍桌子,说:“让你坐下!我的话不好使了?” 荆诀沉默着拉开椅子,刚一坐下,魏局就问:“罗海鸣那事怎么样了,有没有眉目?” “有。”荆诀说,“嫌疑犯就在我车上。” “在你车上?那你还不赶紧给我带进来,罗家这么大的案子,早破对咱们局有好处。” “他叫裴吟。” “我管他叫什么,你让他给我……等等,你说谁?” 荆诀看着魏局吃惊的模样,笑了一下,问:“您认识?” “这个……他在安城区这两年挺出名的,我这个……” “我怎么没听过?”荆诀问,“这么巧,在我住院这段时间出名的?” “嘿!你管人家什么时候出名的呢,就许你一个人有能力了?”魏局嘟嘟囔囔道,“我听老陈说那小子最近闹离职呢,你赶紧把人放回去,别回头再赖上咱们分局。” 荆诀眯了下眼睛,问:“陈局?所以不是李辰刚留他,是陈局要留他?” “哎呀,这个……惜才嘛!”魏局“咳咳”个不停,过会儿才说,“对了,业征今天回国,你没什么事儿就找他去吧。” 魏局说的是他亲儿子魏业征,年纪跟荆诀一般大,今天下午的飞机回国。 “魏局,您不说裴吟的身份,我只能自己审了。”荆诀强调道,“他有重大作案嫌疑,必要的时候需要拘留。” 魏局老脸气的通红:“你又跟我耍什么脾气!他一个警察,他有什么作案嫌疑!?” 荆诀目光没从魏局苍老的脸上偏移分毫,他盯着魏局,说:“您是不是忘了李辰刚跟我是大学同学。” 魏局不悦道:“那又怎么了?” “魏局。”荆诀低声说,“李辰刚上次来医院看我,跟我说了他在查的案子。” 魏局脸色一怔,随后怒道:“早就说李辰刚那嘴跟个裤腰带似的,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不知道!回头我就跟老陈说……哎,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荆诀悠然道:“您要是觉得这么打岔有用,您就继续。” “我打什么岔了,这把你能耐的,要不咱俩换换位置,以后你坐我这儿?” 这是魏局的惯用手段了,说不过荆诀的时候就拿身份说事儿,因为实在是拿荆诀没办法,但也不忍心看着荆诀成天郁郁寡欢,魏局沉默了一会儿,只好说:“不是不让你管图亚这条线。” 荆诀闻言神色果然有了变化,魏局又说:“但你自己说,就你上回那个状态,谁敢再让你指挥?” 荆诀保证道:“我保证不因个人情绪造成任何除我之外的人员损失。” “损失你也不行!”魏局气的吹胡子瞪眼,“咱们历城分局让安城分局压多少年了?你这才给警队长了几年脸,就着急去见阎王了?” 荆诀:“魏局。” “荆诀,你自己心里有点数,上回你捡回一条命,不是你能耐,是你命好,你以为再来一回你还能活着回来?还能坐这儿跟我吆五喝六的?” 荆诀长吁一口气,妥协了句:“您直说吧,怎么能让我复职。” “首先得等你身体完全恢复——”魏局看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立刻翘起二郎腿,手指点着桌面说,“其次嘛……就是你队里必须有个能管得住你的人!” 第十一章 荆诀还没意识到魏局这句话的严重性,只说:“我下次会服从指挥。”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魏局话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让荆诀回来,他快速敲了两下桌面,缓下语气,“这样吧,你要是实在闲不住,就先把罗海鸣的案子查明白了。” 荆诀一抿唇,问:“我怎么查?拿把空枪出去吓唬人?” “查这种案子要什么枪?”魏局五指对在一起,把“ok”的“o”比成扁水滴形,拉着长调说,“这就是个小小的,小小的案子,你……哎呀,行行行,这案子查完你身体要没问题,就给你复职!” 荆诀眼睛一下睁大,目光差点把人看出一个窟窿。 魏局这话说完就后悔,但也没法改口了,只能摆摆手,说:“趁我没反悔,赶紧出去,别在这儿碍我眼。” 荆诀大步流星回到车上时,裴吟正在偷他的充电线用,裴吟一看荆诀上车,赶紧把自己手机一拔,笑着说:“警官你回来了。” 荆诀瞥了一眼啷当着的充电线,说:“可以充。” 裴吟觉得这话百分之百有诈,于是他警惕地看看荆诀,看看充电线,然后又看看荆诀。 荆诀没再管这事,他启动着车,说:“裴吟,我最后问你一次,罗海鸣是不是你杀的?” 裴吟一叹气,说:“我得怎么说你能信,我根本……” “行。”荆诀上车之后心情明显变好了一点,但同时,他也变的急躁起来。 荆诀听不下去裴吟后面的话,直接问:“想让李辰刚签字是吗?” 裴吟一喜,问:“你能帮我?” 荆诀点头:“把这案破了,我让他给你出手续。” 裴吟有点怀疑,问:“他要不出呢?” 荆诀说:“不出这车归你了。” “哎,这怎么好意思,岂不是显得我很物质。”裴吟吞咽了一下唾沫,然后偷着摸了摸车门,亮着眼睛说,“那就这么定了!” 裴吟跃跃欲试,搓着手问:“从哪开始分析呢?我还不知道现场的具体情况,你昨天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写的什么,能不能让秦警官给我也发一份?” 荆诀说:“用不着,先从你查起。” “我?”裴吟为了能尽快破案,只好说,“好吧,我想想,我昨天8点出门,在家门口坐的11路公交车,下车之后吃了一个煎饼果子……” 裴吟看着荆诀的脸色,嘴唇一抿,重新说:“要不还是你问吧,我只有审别人的经验,不会自己交代。” 荆诀把车开出一段路,不久后,出现在裴吟眼前的是一家高档酒吧,荆诀停下车,看着裴吟说:“三个问题。” 裴吟信心满满,觉得不论什么问题都能对答如流。 荆诀:“一,你和罗伊是什么关系?” 裴吟:“……” 荆诀:“二,你在昨天之前曾独自去过罗兰山庄,为什么?” 裴吟:“……” “三——”荆诀将目光从自他发问后一个字音都没发出来的人身上移到车前的置物抽屉,他伸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裴吟看着证物袋里已经干涸的血迹,喉咙又下意识滚动了一次。 荆诀两指夹着证物袋,问:“你确定不认识要杀你的人吗?” 三个提问结束后,自以为可以对答如流的人半个字都没说出来。裴吟迟疑片刻,眯起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我去过罗兰山庄?” 荆诀瞥了裴吟一眼:“你自己说的。” 裴吟蹙眉回忆:“我什么时候说了?” 荆诀声线忽然变的轻快了一点:“警官,我看这条路眼熟,咱们是不是走过一遍了?” 裴吟莫名其妙地张了张嘴,一个“啊?”字拉了老长的音。 荆诀继续说:“不行,再走下去咱俩都得失温,重新规划路线吧。” 裴吟一怔,脸上的疑惑逐渐变成错愕。 他想起来了,荆诀是在重复他昨晚在后山说过的话。 他昨天太冷,半路试着问了句:“警官你衣服看起来好厚,能不能借我穿一会儿,我冻的不行了。” 裴吟这话一是打趣荆诀,二是没话找话,万一荆诀愿意反驳他,他可以在斗嘴中让自己保持清醒。 谁想到荆诀居然真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并在几秒后把外套脱了下来。 那件外套带给裴吟的不只是一件高档羽绒服的保暖性,还有荆诀本人的体温。 裴吟裹上那件温暖的大衣,暂时将荆诀判断成了“面冷心热”和“实际上很好说话”的人,所以一路上隔三差五就要插一句话。 那时距离两人换衣服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他们仍然没有走出山林的迹象,裴吟嘴唇打颤,逐渐变的焦躁起来,他现在还能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所以不用荆诀继续说下去,裴吟立刻就回忆起了自己的下一句话。 他说的是:“要不咱们往下走吧,这山上有人家,我迷路的时候碰见过。” 裴吟当时脑袋冻的迷迷糊糊,只想快点走出这鬼打墙的树林,但他现在清醒过来,就能知道这话有多不对劲。 谁都知道裴吟是跟罗伊一起来的,他坐的是罗伊的车,根本没有迷路的机会。 所以只可能是裴吟独自上过山。 裴吟低了下头,笑说:“你也不用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吧?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啊。” 裴吟这话是为了给自己拖延时间,他需要稍微思考一下,所以继续打岔道:“我跟罗伊的关系又是什么意思,就因为我不知道她闻不了烟味?警官你不知道,我这人就是这样,比较自私,对别人的事不上心,谈恋爱的时候连对方生日都记不住呢。” 荆诀难得没有打断裴吟胡编乱造的长篇大论你,等他说完了,才开口道:“你没挂电话。” “嗯?”裴吟问,“什么电……” 裴吟话没说完,脸色陡然一僵。 他又一次想起来了,电话是他被荆诀发现翻窗后主动拨过去的,后来急着跟罗伊解释,翻进房间的时候为了动作安全,就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如果没记错,罗伊在那段时间说了至少两句不合时宜的话,一句是“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接受”,另一句是“毕竟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罗伊光明正大地带裴吟去参加罗海鸣的生日宴,人人都当裴吟是罗伊的正牌男友,所以她这句“别人不知道的关系”绝对不可能是代表情侣。 裴吟拿出充了百分之20电量的手机,打开通话记录看了一眼时长。 “警官,我不知道你还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爱好。”裴吟看着那个异常显眼的7分钟,嘴角平了平,说,“这样我很难继续跟你合作。” 荆诀问:“你想怎么样?” “要句道歉不过分吧?毕竟要杀我的人很可能就是杀罗海鸣的凶……” “对不起。” 荆诀的道歉快到裴吟耳朵听见了,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他总觉得接受荆诀这种人的道歉是需要做好万全准备的,最好有足够的时间将身心调整到最佳状态。 否则荆诀一句孤零零的“对不起”说出来,很容易被人当成威胁,或误会成还有下文。 裴吟一动不动,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荆诀的后半句话。 滴答,滴答,滴答——是裴吟那只劣质的手表开始发出声响。 荆诀问:“还需要别的?” “不需要。” 裴吟的“不”字几乎和荆诀的“的”字重叠,他干咳一声,说:“这样吧警官,前两个问题涉及我的隐私,我先不回答了,但我保证跟本案无关——” 裴吟试探性地看着荆诀:“我就回答一下第三个问题,怎么样?” 荆诀看了他一会儿,问:“你能保证跟本案无关?” “当然……应该……差不多吧。” 裴吟在更改回答的同时脑袋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荆诀,说:“真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裴吟太阳穴突突一跳,他忽然瞪大眼睛,诧异道,“我想起来了!” 荆诀用一副“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表情看着裴吟,裴吟却像当真回忆起什么重要细节似的一把拉住荆诀的衣袖:“真的!我想起来在哪听过那个人的声音了!” 荆诀皱眉看向握住自己又瞬间抽离的手指,问:“在哪?” “在山上!”裴吟说,“是我之前问路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声音!” 荆诀一皱眉,问:“你确定?” “确定,那人声音很特别。”裴吟说,“我昨天就觉得耳熟,刚才你一提问路的事,我一下想起来了。” “不过那是我迷路时偶然碰见的地方,再找就没那么容易了。”裴吟低声嘀咕,“而且那人也不一定还在那儿……” 砰! 伴随着后座的一阵下沉,荆诀的车门被狠狠关上,裴吟猛一回头,发觉后排多了个没见过的男人。 他瞪起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荆诀。 “早上好啊我诀哥。”后排男人熟络地跟荆诀打了招呼,然后又对着裴吟挥了挥手,“哈喽。” 裴吟:“?” 荆诀问:“你行李呢?” “没行李,就这么回来的。”男人敞了下衣襟,又说,“我爸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还上赶着要复职呢,我都服了,你说你就不能趁着停职……” “不好意思——”裴吟伸出手掌,面色僵硬地说,“打断一下。” 裴吟嘴角扯了扯,看着荆诀问:“警官,我没听错吧,他刚才说谁要复职?” 荆诀抽回目光,启动车子,是后排男人替他回答了一句:“你没听错,就是你旁边这帅哥被停职了。” 裴吟停止抽动的嘴角不自然地挂在脸上,他想起荆诀的手|枪,又想起他几次用来威胁自己的手铐。 “所以现在你不是警察——”裴吟大拇指指向自己,荒唐地问,“我才是!?”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真假美猴王之 努力复职·暂时没有实权却威风凛凛·假警察 PK 努力辞职·暂时还有实权却莫名心虚·真警察 第十二章 “榆阳。”立林站在床边,歪着头问他,“你今天是不回来了吗?” “嗯。”榆阳确认了腰间那把新的匕首,然后看着立林故意露出来的脚踝,问,“给你解开?” 立林乖巧地笑了一下,问:“可以吗?最近天气太冷,这个很冰,我有点痛了。” 榆阳知道立林是故意跟他撒娇,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总是拿立林没有办法。 榆阳走过去,半跪在立林身前,碰了碰拴在他脚腕的铁链。 “就这一次。” 榆阳说完,从兜里摸了把钥匙出来,立林低头看着他,问:“你从图亚接的那个活,给的钱多吗?” 榆阳将铁链收到一旁,站起来问:“你要买什么?” “一个小岛。”立林说,“我以后想去暖和的地方过冬。” 榆阳皱了下眉,问:“多少钱?” “小一点的大概几百万吧。” “知道了。”榆阳并没有被立林所说的金额吓到,他说,“这单做完可以看看。” 立林好像习惯了榆阳对他有求必应,他坐回床边,问:“对了,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我昨晚想了一夜,觉都没睡好。” “魏业征。”榆阳答完又问,“你想他干什么?” 立林说:“怕你一个人处理不好,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榆阳站起来,这回换成他低头去看坐在床边的立林,榆阳定定地观察了一会儿立林,之后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声:“立林,收起你的心思吧。” 立林也不反驳,继续仰头看着榆阳:“万一我比你先找到他呢?” “没有这种可能。”榆阳当着立林的面把钥匙揣回兜里,然后退出房间,“我走了。” 他关上立林那扇特制的门,又在门外提醒了一句:“立林,炸药就在你脚下,想死的时候自己引爆它。” …… 一辆换了司机的五人座轿车内。 “我不是很理解——”开着车的人眉头几次皱到一起,“为什么是我开车?” 荆诀闭上眼睛的动作似乎只是为了舒解眼部疲劳,他位置换了半天,却一点睡着的征兆都没有。 荆诀动了动嘴唇,说:“我累了。” 开车的人眼睛瞟向自己旁边的人,裴吟一只胳膊撑着窗框,在对方开口前便回答:“我也累了,我跟荆警……荆诀都一夜没睡。” 裴吟从知道荆诀被停职之后就对他改了称呼,他眼睛看着窗外,说:“而且我现在心灵受到了重创,不是很适合开车。” 对方哼哼一笑,自报家门:“魏业征。” “裴吟。” 两人四目一对,一起说:“幸会。” 魏业征跟裴吟哪个都不像是温柔细心的,但当荆诀的呼吸声绵长起来时,车内又确实安静了下来。 裴吟回头确认了一眼荆诀的状态,待他确定荆诀不会忽然睁眼后,又偷偷摸出手机插上了荆诀车里的充电线。 荆诀合眼之前只交代了一句“去我家”,裴吟起初还不信,他觉得怎么会有人第一次见面就把人往家领。 但当裴吟看着魏业征拐进某个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又忍不住怀疑道:“这真是他家?” “怎么了,不像吗?”魏业征一边找车位一边说,“他干变态事的时候都在这儿。” 魏业征说完,不顾裴吟的脸色往后看了一眼,他见荆诀还闭着眼睛,便道:“他是不是真睡着了,你叫叫他。” “……我叫?” 魏业征古怪地瞄了裴吟一眼,问:“有什么不方便吗?” 裴吟冷笑一声,回答:“确实有,我上一次跟他搭话,差点让他给毙了。” 魏业征眼皮微微用力,瞳线刚压到一半,身后的人就自己醒了。 “到了?”荆诀从后面睁开眼睛,然后解了安全带,说,“你跟我上楼。” 裴吟跟魏业征异口同声:“我?” 荆诀看了眼明知故问的魏业征,魏业征赶紧做了个停手的动作,说:“明白,不是我。” 魏业征侧靠在驾驶位上,看着迟迟不动地方的裴吟,笑了句:“裴吟,他可能没跟你说明白,这车现在归我了,你要是不想下车,今天就得跟我走。” 魏业征摊了摊手,露出一小截紧实的肌肉:“当然了,我是没意见。” 裴吟紧蹙眉头,目光跟着根本没打算管他,下车就径直往电梯走的人,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脏话。 裴吟在电梯门开始关闭时侧身挤了进去,他看着荆诀,说:“问你个事儿。” 荆诀偏头看他,裴吟问:“你那车到底给了多少个人,说辞职不成车就归我那话还算数吗?” 荆诀转回头,摆明一副懒的理人的模样,裴吟见状,又说:“荆诀,我希望你能注意一下你的态度,严格来说,现在咱们俩之间只有一个警察,那就是我。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我可以按非法持枪外加侵害国家公务人员隐私权给你抓起来。” 荆诀神色漠然,摸了下裴吟在车上没碰着的那侧衣兜,问:“确定吗?” 裴吟扬起嘴角:“当然,你最好客气一点,这样咱们都好办事。” “我说你画的图——”荆诀把从兜里拿出的纸张扔到裴吟手里,“确定准确吗?” 裴吟一愣,刚觉得纸张非常眼熟,打开一看,发现果然就是自己昨天睡不着的时候随手画的图形。 荆诀说:“有人的袖口是这个图案。” 裴吟皱着眉:“你不是说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吗?”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是事实。”电梯“叮”的一声停下,荆诀走出去说,“这跟我相信你的话不冲突。” 裴吟捏着纸张跟出去,问:“什么意思?” “房间有暗道。” 裴吟眼睛一下瞪大,他先是惊讶于这句话本身,之后才反应过来,荆诀居然这么随意就把如此重要的信息告诉了自己。 “你怎么知道?”裴吟问这话的时候荆诀已经按开了门锁密码,他急着追问,便没有犹豫的跟着荆诀走进去,“什么时候发现的?” 荆诀低头换鞋,说:“你骂我的时候。” “哎,警官,你可别血口喷人啊。”裴吟这会儿又愿意叫荆诀警官了,他不用荆诀张罗,自己从鞋架上拿了双拖鞋,跟在荆诀身后否认,“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荆诀外套脱在一边,冷着嗓音回答:“你以为我是怎么看见这张图的?” 裴吟在原地站住,逐渐想起来了。 他昨晚心情极其极差,在放弃折磨荆诀之后便将怒火发泄到了纸上,先趁着记忆清晰画了张从窗口看见的袖口图案,后来越想越气,就干脆开始在纸上写脏话,包括但不限于“傻逼”,“脑残”和“狗日的”。 荆诀既然趁他睡着拿了这张图出来,就不可能没看见其他的纸条。 “……咳咳,咳咳咳咳咳。”裴吟忽然一手捂嘴,虚弱道,“警官,我好像生病了。” 裴吟退后一步,说:“为了不传染给你,今天我就先……” “一个小时。”荆诀没做任何准备拦住裴吟的动作,只说,“洗漱,吃饭,休息。” 裴吟眉尖儿不安地抖了抖,试探着问:“是每样一个小时,还是……” “一共。”荆诀回答。 裴吟紧抿住嘴唇,片刻后重新开口:“魏业征说的没错。” ——要求果然很变态。 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将三件事细分成每样二十分钟,恐怕哪件事都做不消停。 于是裴吟果断将三件事融合在了一起。 他先是打开荆诀家的电视,将电视台转到九点档的固定节目——《儿媳的战争》,之后叼着荆诀给他拿的新牙刷脱掉外套,将自己那件不成样子的黑色羽绒服盖在荆诀那件昂贵夹克的上面。 裴吟做好这一切,又看着荆诀指了指冰箱,无声地询问自己是否可以使用。 荆诀在裴吟做这些无用之事的时间里放好了热水,他进浴室前看见裴吟的手势,于是说了“可以”才关上房门。 裴吟十分满足荆诀在疲惫后减少了一半攻击性的反应,他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可以成功离开警局,心情顿时愉悦起来,愉快地含着牙刷,哼着小曲,拉开了荆诀冷藏区的冰箱门。 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裴吟眨眨眼,又眨眨眼,似乎是不太相信眼前这个画面。 冷冻区总不会也…… 裴吟蹲在地上,看着从上到下空无一物的冰箱,再一次认同了魏业征的话。 荆诀是个变态,这绝对是他杀人的地方,冰箱就是用来藏尸的。 荆诀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裴吟正蹲在沙发旁边看着电视剧“咯咯”地笑,荆诀匪夷地看着他,像是对这个人的任何行为都感到不解和陌生。 荆诀走过来,问:“蹲那儿干什么?” “哦!”裴吟看见荆诀出来,一下站起来,“我忘了问你沙发可不可以坐。” 裴吟无辜地看着荆诀,然后指着摞在一起的两件外套说:“我这人是非常有分寸的,你看,我都没把衣服乱放,只敢跟你放在同一个地方。” 荆诀此刻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带着一身清香坐进沙发里,说:“坐下。” “非常有分寸的人”这才落座。 荆诀拿出手机,从相册里找了几张照片问裴吟:“哪个是你昨天看见的?” 裴吟只看了一遍,就从几张相似的袖口图案中找出答案:“第二个。” 荆诀看着他,又伸手在冲向裴吟的手机屏幕上自左向右划了一下。 一件衬衫的官网售卖图出现在裴吟眼前,裴吟看见跟自己记忆中高度贴合的袖口图案,下意识朝售价瞟了一眼。 这个售价放在普通案件里可以大幅度缩小嫌疑人范围,但偏偏事发在罗兰山庄,到场的人非富即贵,裴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能被一件五位数的衬衫排除作案可能性的只有自己。 裴吟沉思片刻,忽然摸着咕噜噜的肚子抬头看向荆诀:“我想起来了。” 他眼睛稍微瞪大,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这么饿呢,昨天我就没吃饭!”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第十三章 瞿丽打来电话时,裴吟正慢悠悠的给自己点外卖,他的原话是:“警官,我实在太饿了,大脑运转不动,很多事都记不清了。要不这样吧,你把这儿的地址给我,我点个外卖,三十分钟就到。” 荆诀还没来得及拒绝,瞿丽的电话就打进来了,瞿丽急道:“荆队,你在哪呢?” 荆诀说:“在家。” “哦,那行,我简单跟你汇报一下——根据初步调查结果,最后一个见着罗海鸣的人是他的私人医生,名字叫宋建,中午十二点左右被叫去房间,十二点半左右离开,另外能确认去过他房间的还有他夫人陈惠和……” “哎,警官,你家是几单元啊?” 没有得到回应的人在选择地址时开启了自动定位,他记得楼层,但详细单元需要问一问荆诀。 裴吟问完抬起头,看见荆诀贴在耳边的手机,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解释说:“我没听见你打电话。” 他只顾低头点餐,荆诀接电话又没发出声音,裴吟是真没注意到荆诀在通话。 瞿丽错愕两秒,隔着电话问:“荆队,有人在你家啊?” 裴吟有种被人发现的不适,他缓缓转动身体,几乎就要把自己塞进沙发里,荆诀却在这时从他身后说了句:“七单元。” 瞿丽:“啊?” 荆诀不再观察裴吟,注意力回到电话上:“没事,你继续说,去过罗海鸣房间的还有谁?” “哦……”瞿丽声音里夹杂着意外和迟疑,但她还是很快调整回报告案情的语气,“还有他夫人陈惠和他的律师蒋懿,除此之外罗锦,罗伊和罗玉也在抵达山庄后分别看望过罗海鸣。” 荆诀问:“什么时间?” “据他们自己所说,罗玉为了筹办生日宴提前一天到达,在前天晚上八点和昨天上午十点都跟罗海鸣见过面,罗锦是昨天上午到达后,大约十点四十五被罗海鸣叫去房间,罗伊的口供我暂时还没录到。” 瞿丽看着电脑屏幕上留下的调查记录,继续说:“不过就目前了解到的情况,跟你记得这些没有出入,等尸检报告出来,确定罗海鸣的准确死亡时间,我再把时间线对一遍。” 瞿丽看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说:“其实也快了,我估计都用不上24小时。” 荆诀眼睛眯了一下,问:“这么快?” “啊,陈惠主动要求做的尸检,这方面没耗费太多时间,估计现在都开始解剖了。”瞿丽急急打完电话,又抬手朝正往大门走的黎皓一挥,“哎!黎皓,你干什么去,垃圾桶翻完了吗?” 黎皓闭着眼睛回过头,郑重道:“瞿丽,我再提醒你一遍,注意你的身份,你是副队还是我是副队?” “哦,黎副队。”瞿丽乖乖叫人,“我让你翻的垃圾桶翻完了吗?” 黎皓深吸一口气,看着瞿丽的电话问:“荆队?” 瞿丽点头:“是啊。” “电话给我。”黎皓把电话接过去,憋憋屈屈地说,“荆队,我跟你报告一下垃圾桶的情况。” “暂时没发现类似凶器的刀具,但也不排除已经被清洗归类的可能,鉴定科的人在挨个喷鲁米诺呢,还得一会儿工夫能出结果。” “另外这山庄太他妈大了,咱们上来的人不够,要是地毯式搜查,今天之内都未必能结束。”黎皓问,“你看是不是先把录完口供的人放下山?” 荆诀问:“还差几个人?” “不到十个吧,但应该也问不出什么,都是宾客,三楼都没上过。”黎皓回答完,又顺带着说,“不过荆队,你那个朋友多少有点不对劲儿啊。” 荆诀:“罗玉?” 黎皓承认道:“嗯,就他,虽然发生这事大家情绪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但他好像特别的……怎么说呢,特别不自然,我老觉得他没说实话。” “知道了,录完口供就放行吧。”荆诀说,“罗伊和楚禾我处理。” “哦对!我都忘了还有个楚禾,那罗玉的嫌疑就更大了,这山庄除了罗玉也没人认识他吧?”黎皓随口推测着可能性,根本没看见旁边秦勉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他最后听荆诀嘱咐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秦勉看电话挂断,立刻问:“荆队说什么?” 黎皓:“没说什么,正常调查。” “不是,我是说你怀疑罗玉……他没反应?”秦勉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 黎皓一头雾水:“什么反应?” 秦勉摇摇头,说了句“没事”,接着又道:“我再去三楼看一眼,有事叫我。” 山庄内的调查还在继续,荆诀这边也没闲着,挂了电话就立刻看向裴吟。 裴吟感觉荆诀两道目光快把自己看穿,他左右转了转眼珠,颇有一种做了亏心事被现场抓包的错觉。 荆诀放下手机,直接问:“你觉得谁嫌疑最大?” “……”裴吟摸摸自己的耳垂,为自己正名道,“警官你是不是误会了,我订饭呢,没偷听你说话。” 荆诀说:“不用听,按你自己的判断。” 裴吟十分认真地拒绝:“我觉得还是应该相信科学。” 荆诀看着他,半晌,眼皮一垂,低声说:“那件衬衫是罗锦的。” 裴吟闻言,脸色果然发生了些许变化,他明知道荆诀是在试探自己,却仍然控制不住这一瞬间的错愕。 不过既然已经被荆诀发现,裴吟干脆放弃了隐藏,他看着荆诀,任由自己藏不住的神色暴露在他眼前,然后平静道:“那也不能证明什么。” 荆诀问:“怎么说?” 裴吟看着不着调,但坐下之后背部却一直没靠上沙发,他上半身悬空弓背,分析道:“如果真是罗锦把楚禾推下楼的,最大的可能性是楚禾撞破了罗锦的秘密,比如行凶现场,或是处理凶器的过程。” 裴吟顿了顿,大概是在脑中整理了一遍思绪,而后继续道:“楚禾如果真的掌握了罗锦的犯罪证据,他当晚在知晓秦勉的警察身份后,应该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秦勉。” “但是他没有,我对他没什么印象,说明他全程没做任何引人瞩目的举动。”裴吟说到这儿,看了荆诀一眼,“警官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荆诀摆明了试探裴吟,裴吟也不认输,没两句话就还击回去。他明显用来试探荆诀职业水平的问题并没有让荆诀感到不快,荆诀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低声反问:“为什么?” 裴吟弯腰弓背,端着下巴偏头观察荆诀,片刻后,他转了转眼珠,说:“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是楚禾想利用这件事威胁罗锦,他掌握了罗锦杀人的证据,想以此要挟罗锦一笔不菲的资金。” 荆诀点点头,示意裴吟继续。 “但这一切是建立在罗锦确实是杀害罗海鸣的凶手的基础上。”裴吟说,“可一旦这个假设成立,罗锦推楚禾下楼的事就变的不合理。” 荆诀从始至终未对裴吟的分析做任何判断,只继续顺着他问:“什么地方不合理?” “如果罗海鸣是罗锦杀的,那罗锦应该有比较强的行动力和洞察力,要保证罗海鸣在死亡后的几小时,甚至十几小时内不被人发现,在罗兰山庄,尤其是生日宴这一天,是相当困难的。” “同时他还应该是一个极其缜密的人,即便是被突发的大雪拦在山庄,仍然没被人发现任何作案端倪——” 裴吟一一分析完,最后得出结论:“所以我认为这样的人,不会在致使楚禾坠楼的事上出这么大纰漏。” “退一步讲,罗锦就算真被楚禾威胁了,想杀人灭口,也应该有更好的办法。三楼坠亡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大,楚禾只要没死,醒来第一个就会指认罗锦。而且楚禾坠楼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分,这个时间太早,大部分人还没睡,万一当时楚禾大叫一声,或者撕打过程中没能成功把楚禾推下楼,罗锦暴露的可能性就太大了。” “所以我个人更倾向于其他可能性,比如‘衬衫是罗锦的’这个消息是有人用来测试我分析能力的假线索——”裴吟看着荆诀,神色逐渐闲散下来,“警官,我说的对吗?” 裴吟一番流畅的分析结束,换成荆诀看着裴吟沉默下来,他摩挲着手指,少顷,忽然笑了一声。 裴吟以为自己饿的出现了幻觉,但他接下来便听见荆诀说:“我明白了。” 裴吟防备道:“你明白什么了?” 荆诀说:“李辰刚为什么要把你留下。” 裴吟一愣,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从荆诀嘴里听到这么悦耳的话,裴吟清了清嗓子,躲开荆诀的视线,说:“警官你别误会,我还是要辞职的。” “为什么?”荆诀问,“辞职的理由是什么?” “那可太多了。”裴吟掰着手指说,“起得早,工资少,下班没准点,还动不动就得为人民服务。” 裴吟越说越惆怅:“唉,我要不是怕被投诉扣工资……” 叮咚—— 荆诀家的门铃适时响起,裴吟眼睛一亮,立刻轻车熟路地跑过去给外卖小哥开了门。 荆诀想着别的事,没管裴吟在门口说了什么,谁料过会儿裴吟居然拎着外卖走到他面前,叫他:“队长,外卖小哥让你过去一趟。” 荆诀莫名其妙地看着裴吟,裴吟又说:“记得拿手机。” 荆诀穿着一身家居服,踩着拖鞋,拿上手机,面上带着一丝防备。 他走到门口,跟外卖小哥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冷声问:“什么事?” “啊?”外卖小哥看起来比荆诀还惊讶,他往屋里指了指裴吟,“那兄弟点的到付外卖,让找你要。” 外卖小哥拿起提前准备好的两个收款码,说:“三十二,微信还是支付宝?” 第十四章 荆诀付完款回来,裴吟非但没有躲他的目光,反而还捏着筷子看他。 “你刚才打电话,我没来得及问——”裴吟点点桌上的一人份外卖,若无其事地说,“要吃的话分你一半。” 荆诀握着付过款的手机走回来,顺便关了电视,他先说“你吃吧”,等坐回原来的位置,又说了两个字:“不过——” 正拆着外卖包装袋的人停下动作,看过去问:“不过什么?” “我一般不用假消息试人。”荆诀靠回沙发,一手撑着单边扶手,面色平稳道,“衬衫确实是罗锦的。” 裴吟看向荆诀的目光不似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变化大,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荆诀,明显是在压火。 尽管荆诀从头到尾没亲口承认过裴吟的那句“你是在用假消息试我的判断力”,但通过裴吟昨天刚学会的新技能——在荆诀沉默后通过荆诀的行动找答案,裴吟已经确定荆诀是默认了自己的推测。 所以荆诀现在说不是,裴吟更倾向于荆诀刚才故意表现出的“默认”态度是在耍自己。 他认为荆诀当时没反驳,就是为了看现在这一刻的好戏。 “被人看好戏”这事裴吟可太有经验了,他的态度是——看可以,但别让我知道你在笑,否则下一秒拳头就招呼到你脸上。 这方面荆诀倒是做的尤其好,不管裴吟怎么奋力的从他脸上找寻,依然一点嘲笑的模样都寻不见。裴吟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淡淡道:“哦,是么,那就当我刚才说的全是放屁。” “那倒不用。” 荆诀一切如常的模样让裴吟更加窝火,他只好捡起一只筷子垂直向下插进米饭里,同时祈祷荆诀是个老古董偏执怪,因为只有这样,这个动作才能狠狠气到他。 然而荆诀像是根本不在乎,看都没看那份米饭一眼,接着自己的话说:“你的推测没错,只是不完全。” 裴吟一听这人不但武力上压制自己,智力上也想占点上风,立刻把另一根筷子也插了进去,扭头问:“哦?怎么说?” 荆诀:“罗锦推楚禾下楼并不是只有一种可能性。” 裴吟冷笑一声,问:“你是想说这可能是一次跟本案完全无关的争吵,只是碰巧发生在那个时刻,误导了我的判断?” 荆诀不否认:“这也是一种可能。” “好的。”裴吟说,“那你就按这个方向去查吧,加油警官。” 叮—— 荆诀手机传出一声短促的短信提示音,他看后直接对裴吟说:“楚禾房间的密道确实是通往罗锦房间的。” 裴吟嚼着饭点头,态度敷衍:“巧合,巧合。” 荆诀垂了下眼皮,难得认真地跟裴吟说了句:“裴吟,我知道你想抓到凶手。” 裴吟现在听不得荆诀的“好话”了,他艰难地从一份三十块钱的黑椒牛柳里寻找牛肉,边找还边说:“不一定,也可能我就是凶手,你小心点儿吧。” 荆诀眯了眯眼睛,问:“你在李辰刚手下也这么情绪化?” 裴吟动作一顿,好不容易找到的牛肉从筷子尖儿滑下去,他没看荆诀,只是自己停顿了几秒,然后重新精准地夹起牛肉,说:“没错,我情绪激动的时候还打人呢。”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裴吟鼓起腮帮子,含糊不清道,“我跟你合作是为了走条捷径,但走不了也无所谓,你呢,有非跟我合作的理由吗?” 裴吟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听见荆诀下一秒的不屑之词了,他耷拉着脑袋,就等荆诀说一句:“没有,你走吧。” 可裴吟今天不知怎么,判断能力大幅下降,就在他准备快吃快走的时候,荆诀忽然说:“有。” 裴吟捞完最后一口牛肉,正用外卖赠送的湿巾纸擦手,闻言停下动作,看了荆诀一眼,等着他的下文。 他觉得无非是“你是警察,而且你也在案发现场”这类无关痛痒的理由,最多再加一条“袭击你的凶手很可能跟杀害罗海鸣的人有关”,裴吟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刚才问人家“为什么非自己不可”的问题显得十分愚蠢。 他一时神志不清,现在反应过来,又临时想要改口。 裴吟:“警官,其实你不用……” “我知道。”荆诀声线和裴吟重叠,是因为经过了一段跟裴吟差不多时长的犹豫。 裴吟不太自然地愣了愣,问:“你知道什么?” 荆诀抬眼,声音沉下去:“你跟罗伊的关系。” 裴吟一天之内几次因为荆诀的话有所动摇,这次属于尤为明显的,他甚至希望荆诀将他和罗伊的关系理解成更不值钱的那一种,但一对上荆诀的目光,裴吟就知道不是。 荆诀是真的知道了。 “如果案情有需要,我会对这件事做详细调查。”荆诀继续道,“如果没有,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他意在告诉裴吟,我知道你比我更想要抓到凶手的理由,但非必要情况,我愿意保守这个秘密。 然而裴吟并不准备接受这个好意,他猛然起身,抓起盖在荆诀夹克上的那件外套,冷漠道:“荆诀,配合你的事到此为止,之后再想调查我,麻烦你带好相关手续。” 裴吟声音冷厉,盯着荆诀字字清晰道:“尤其是你的身份证明。” 裴吟大步走至玄关,换鞋开门一气呵成,最后摔上大门的时候,鞋柜都跟着晃了晃。 黎皓打来电话时是下午四点,荆诀刚睡下两个小时就被铃声吵醒。 黎皓:“荆队,你还在家吗?” 荆诀揉着眉心睁开眼睛,沙哑地“嗯”了一声。 黎皓小声问:“自己?” 荆诀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不然呢?” “哦,没事,瞿丽非说你家还有别人,那什么……我找你去吧,有点新发现。”荆诀按了两下太阳穴,听黎皓继续说,“不过情况比较复杂,咱俩还是先见面吧,你在哪个房子?” 荆诀:“帝豪。” 黎皓:“行,你吃没吃饭呢,给你带点儿啥?” “随便吧。”荆诀的头疼没有得到缓解,只好重新闭上眼睛,说,“到了给我打电话。” 帝豪是荆诀名下两栋房子里离市中心较远的那个,他一般不回这住,但要是连着几天高强度工作,他会选择回这儿睡个安生觉。 黎皓到的时候一手一个塑料袋,一点工作的样子都没有,他看荆诀脸色不好,皱了皱眉,问:“荆队,你别是到现在都没睡吧?” “睡了。”荆诀指指厨房,让黎皓上那儿去吃饭。 黎皓拐过去,塑料袋往桌子上一放,说:“看我发的短信了吗?” 荆诀点头,黎皓又说:“那暗道确实能通到罗锦昨天住的房间,但是吧,这是个巧合。” 黎皓坐下,从塑料袋依次里拿出几个一次性饭盒,继续跟荆诀报告:“那间本来是陈惠的卧房,罗锦是被随机分过去的,而且入住的不止他一个人。” 荆诀也走过去坐下,他从黎皓带来的罐装饮料中选了个无糖的,咕咚咕咚两口下肚,才问:“还有谁?” “这就是复杂的地方了,按秦勉那表格,跟罗锦一屋的是个叫王佳的,但那人对花粉过敏,跟秦勉说了几次要换房间,后来正好有几个姑娘不敢在楼上待着,秦勉就让那王佳去二楼了。”黎皓点着桌面说,“所以这个罗锦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是自己待在房间里的。” 黎皓说的是“相当长”,而不是“全部”,因为后来楚禾坠楼,那几个姑娘重新上楼,房间再次拥挤,罗锦的房间便被分进了新人。 “后来的叫蒋懿,是罗海鸣的律师。”黎皓跟着荆诀,早练就了一心几用的功力,吃着饭的时候把一份新整理的人员名单递给荆诀,上面标注了昨晚所有换过房间的人。 荆诀看过,问:“楚禾醒了吗?” “醒了,刚做完手术,身上好几处骨折,秦勉跟瞿丽过去看了,一会儿能回电话。” 黎皓快速扒拉两口饭,继续报告:“现在的情况是,按你说的那条暗道,把楚禾推下去的只可能是罗锦。” “而且罗锦可以顺利上三楼,进入罗海鸣的房间也不会有人怀疑。”黎皓咽下一口饭,随后“嘶”了一声,说,“但我还是感觉不太对劲。” “我看过罗锦资料,他大学之前是在国内读的,高考六百二十多分,但他这作案动机明确,不在场证明模糊,就差把嫌疑人仨字儿顶脑袋上了,看着可不像是智商过八十的人。” 荆诀沉思片刻,问:“罗海鸣的尸检是谁提的?” “是陈惠。”黎皓说,“她态度非常急迫,这确实也有点奇怪。” 黎皓又干嚼了两口米饭,然后摇摇头,说:“他们家现在就没有不奇怪的。” 荆诀从坐下开始只喝了两口汽水,他就像是不会饿似的,盯着那张更改后的人员表,又问:“罗海鸣的遗嘱提证了吗?” 黎皓:“还在律师手里,他家人不同意公开。” 荆诀点头,说:“知道了,先吃饭吧。” 饭桌上安静下来,他们的对话在此告一段落。 但另一边,四个半小时前就从荆诀家离开的裴吟却迟迟没有到家—— 第十五章 一辆从城东开往城西的公交车上,最后一名学生也下了车,他站在车站前,朝最后一排那个始终没动过位置的人看过去。 裴吟当时坐在后排最靠里的位置,也注意到了这个男孩。 男孩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中的校服,剃着规规矩矩的圆寸,仰起头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陶瓷小区是终点站前的最后一站,这地方位置偏远,只有早晚人流量大,像下午三四点钟的时间,几乎是没人乘车的。 那名学生下车后,车上只剩两名乘客,司机见没有要上车的人,便很快将车开走。 裴吟转回头,目视空荡荡的前方,余光却始终盯着后排的另一个人。 裴吟其实三站前就该下车了,但他考虑到下车点的情况,硬是跟另一个人一起熬到了最后一站。 除去司机,车上终于只剩两个人,裴吟这才转过头去,看着那个黑衣黑帽的身影,主动问:“哎,我要是一直不下车,你准备怎么办?” 那人带着一股诡异的气息,转动眼珠斜视了裴吟一眼,之后便继续保持回原来的动作。 裴吟扭回头,身子往后一靠,说:“那我不下车了,等着司机报警吧。” 那人不得不又看了裴吟一眼,当他发现裴吟果然闭上了眼睛,便忽的一下站起身,侧身走过一个座位,站在了最后一排的通道口。 “那就一起死。” 男人低低地说完这句话,转身便朝司机的方向走去。 终点站过去是一处钢厂,但半年前钢厂倒闭,现在那地方只是一处废物堆积地,除了流浪汉,一半寻不见什么人。 那人要是真在这儿杀了司机,保不准一时半会儿真不会被人发现。 裴吟睁开眼睛。 尤其他现在已经确定了对方的声音,所以试探到此为止。 “哎,小黑。”裴吟也从后排起身,边往前移动边说,“怎么不叫我一声。” 榆阳:“……” “你看,你是不是还因为之前的事生气呢?”裴吟靠过去,一手揽住榆阳的脖子,大大咧咧道,“咱俩下车说。” 榆阳这才停下走向司机的脚步,跟裴吟一起停在了下车的位置。 公交车稳稳停下,后车门缓缓开启,榆阳原地不动,等着裴吟先走下车。 裴吟笑了一下,松开手两步下了车。榆阳也跟下去,两人站在空无一人的废旧车站前,一起目视着公交车没出视野。 裴吟两只手插着兜,闲散道:“我警证是不在你那儿呢?” 他目光瞥过去,无所谓道:“你愿意拿就拿吧,把那里面夹的东西还我就行。” 榆阳一言未发,只是两手交替着脱了手套,他再转过身时,手中就多了一把利刃。 裴吟见状,嘴角一扬,揶揄道:“行,东西不急,先把上次的账还了。” 说时迟那时快,榆阳下一秒已经闪身到了裴吟面前,他右手反握刀柄,手臂一抬,刀锋便顺着裴吟的脖子划了过去。 裴吟稍一侧身躲过榆阳的攻击,但榆阳立刻便跟着裴吟躲避的方向移动过去,他一手扼住裴吟颈喉,将裴吟锢在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手腕一转,在裴吟反击之前瞬间出手——匕首贴着裴吟身侧破空而出,下一秒便朝着裴吟的心脏倒刺下来。 砰——叮——咣! 老旧的塑料广告版前,一把匕首掉落在裴吟脚边,他脚尖踩着匕首向后一蹭,匕首就滑出几米远。 裴吟将榆阳反按在老旧的塑料广告牌上,一手擒着他两只胳膊,另一只手屈肘压在他后脖颈的位置。 “我这人一般不发火,今天算你倒霉。”裴吟目光阴沉,手上力道加大,几乎要将榆阳的手指掰断,“给你两条路,要么三秒之内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要么我把你送去警察局,让警察好好审审你。” “三、二……呃!” 裴吟话没说完,眼睛一瞪,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被他压在广告板上的人脱身而出,裴吟一低头,就看见脚下的雪地正一朵一朵的,凭空开出绯红色的樱花。 …… “荆队——”瞿丽从医院走廊的另一端疾步走来,“你怎么过来了,黎皓不说给你送饭去了吗?” 荆诀回头接下楚禾的诊断单,随口道:“吃过了。” 楚禾的伤情跟黎皓说的差不多,除了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但都不危及生命。 荆诀看着诊断记录,问:“问过了么,怎么说?” “他说记不清了。”瞿丽回答,“说只记得有人推他下楼,其他的想不起来。” “我问过医生了,轻度脑震荡虽然引发间歇性失忆的几率不大,但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医生建议对话时间不要过长,我跟秦勉没问两句就出来了,现在秦勉在病房外看着他呢。” 瞿丽说完,又忽然想起来裴吟,便问:“对了,你带走的那个呢?” 荆诀沉了一口气,说:“暂时不用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哦……”瞿丽慢慢点了两下头,荆诀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瞿丽没打算照做,只好说了句,“他也是警察。” 瞿丽听了,果然一愣,问:“他是警察?” “嗯,安城分局的。” 瞿丽这回答应的声音才算利落起来:“哦,那行。你现在去看楚禾吗?要去我就知会医生一声,省的一会儿跟我大呼小叫的说我不尊重病人。” 荆诀说:“我去,你去把楚禾的家庭信息找过来。” “不用找了,都在这儿呢。”瞿丽指指荆诀手中的最后一张纸,说,“父母在他六岁的时候去世,他是被姥姥养大的,后来出国读书就跟亲戚断了联系,前几年他姥姥也去世了,直系亲属就没有了。” 荆诀看着聊聊一页纸张就能记录完的亲属关系,眼睛眯了眯,说:“把他家人的具体死亡报告调出来。” 瞿丽站在原地眨眨眼:“荆队,你……怀疑楚禾啊?” 荆诀看了瞿丽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瞿丽只好撇撇嘴,说:“知道了,这就去办。” 荆诀走到楚禾病房前的时候,秦勉正在低头玩手机,他看见荆诀过来,立刻把手机收起来,神色显出一丝慌张。 荆诀过去问:“醒着吗?” “刚才醒着,这会儿不知道了。”秦勉下意识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摆。 荆诀点点头:“行,你回去休息吧,晚上我看着。” “没事儿,我下山的时候坐的黎副的车,路上睡了一会儿。” “那也用不着,也不是什么重大嫌疑犯,一个人看着够了。”荆诀手指搭上病房的么门,又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昨天分配房间的时候,有没有主动要求单独住的人?” “没有,昨天那情况大家都挺害怕,都不敢一个人住,分到一个房间的都是登记的时候名字排后边的。”秦勉说,“当时剩三个房间四个人,我不用房间,你住阁楼,楚禾和罗伊是异性,我就把他俩分成单人房了。” 秦勉想了想,又说:“不对,确实有一个要求单人房的。” 荆诀问:“谁?” “裴吟。” 秦勉说完,定定地看着荆诀,直到荆诀说“知道了”,然后进入楚禾的病房。 楚禾身上打了两处石膏,听见开门声时第一时间看向门口。 他看进来的不是之前找他做笔录的警察,脸色稍微怔了一下,说:“你好。” 荆诀问:“你认识我?” “是,荆警官。”楚禾说,“昨天多亏你和秦警官在楼下救了我。” 荆诀走到他床前一米处,说:“听说你不记得推你下楼的人,我以为之后的事你也忘了。” “本来不太记得,刚才秦警官跟我对过一遍,想起来一些。”楚禾礼貌地笑笑,说,“不好意思,没帮上什么忙。” “没事,你只是协助办案,不用有压力。”荆诀拿出手机放在两人中间,说,“不介意录音吧?” 楚禾点头。 “说说你记得的情况。”荆诀开始问话,“对于山庄昨天发生的命案,有什么看到的,听到的,或者怀疑的信息,都可以……” 荆诀手机忽然响起铃声,他本来准备问完话再回电,但一看来电人是黎皓,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不好意思。”荆诀对楚禾说,“你先休息。” 他转身离开楚禾病房,接起电话,问:“怎么了?” “荆队?你别挂电话,看一眼微信。”黎皓声音听着有点急,荆诀拿开手机看了一眼,而后目光一顿,立刻问,“这什么?” “确实是裴吟吧?我怕认错了,让你看一眼。”黎皓急匆匆道,“我刚回局里就接了个报案电话,说有人要出事了,我本来以为是恶作剧,结果那人报了公交车的详细信息,还要了我手机号,说要提供证据,这是他刚给我发的照片。” 黎皓紧着问:“你有没有裴吟电话?我听魏局说了,他也是咱们体系的啊?你要没有我找安城分局那边问问。” “有。”荆诀说了一串号吗数字给黎皓,“我联系人,你去查定位。” “行,知道了。” 电话刚一挂断,荆诀就给一个陌生号码拨了电话。 他昨天从秦勉手机接了裴吟的电话,正好没忘那串数字。 荆诀以为这通电话会打的无比艰难,最坏的情况是,他拨不通电话,等秦勉定到准确位置的时候,裴吟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但好在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荆诀刚拨去第二个电话,裴吟就接通了电话。 “喂?哪位?” “荆诀。” 电话两端同时寂静下来,大约六七秒后,裴吟像跟自己妥协了似的,笑了一声,说:“行吧,就是你了。” “警官,帮帮忙。”裴吟仰躺在雪地里,声音虚弱道,“我动不了了,来接我一趟。” 第十六章 “瞿丽!”黎皓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车钥匙都没来得及收,直接就问,“荆队走了?” “早二十分钟前就走了。”瞿丽说完才看见黎皓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员,黎皓站在她面前,两手一掐腰,说,“行,那你回去吧,他俩看着楚禾。” 瞿丽站起来,皱着眉头问:“他俩一起?” “嗯。”黎皓交代说,“你回吧,明天我早上要是没到,你就先去把尸检报告取了。” 瞿丽说“知道了”,接着又忍不住问:“黎副队长,知道荆队干什么去了吗?我看他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 “不该问的别瞎问。”黎皓让两个警员在楚禾病房外坐下,接着背过身挡住两人的目光,用手指了指瞿丽的脸蛋,说,“小姑娘家家的,让你下班就赶紧下班,回去记得敷张面膜,看你脸都干成什么样了。” 瞿丽磨着牙靠近黎皓,小声说了句:“黎皓,找抽呢吧?” “瞿丽同志,注意身份!”黎皓把着瞿丽的肩膀强迫她转了个圈,“赶紧下班。” 瞿丽被黎皓推着进了医院电梯,但她路上还是忍不住琢磨,到底是谁呢?是谁有这个本事,一个电话就能把正在办案的荆诀叫走呢? …… 232路公交车终点站——未来钢厂站。 一辆黑色吉普停在站牌前,荆诀从车上走下,看了眼站牌前被染红的一小片雪地。 “警官……”远处响起一句微小的呼救声,“警官在这儿呢……” 二十几米外的钢厂大门后,裴吟正试图用虚弱的声音召唤荆诀,他上半身靠着铁门,原地叫了两声“警官”,结果荆诀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裴吟只好不乐意的直起身,准备提高嗓门再喊一声。 结果声还没发出来,伤口先被扯了一下,裴吟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按住伤口,老老实实地拿出了手机。 “警官,你往十一点钟方向看。”裴吟举着电话跟荆诀挥手,声音在荆诀的听筒里先变小再变大,“看见了吗?” 荆诀顺着方向看去,果然瞧见裴吟正坐在雪地里高高挥动手臂,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幕,因为这地方放眼望去统共就他们俩人,裴吟现在的举动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受伤的地方是脑子。 于是荆诀连个“嗯”字也没说,直接挂了电话往钢厂正门走去。 “警官,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裴吟呲牙一乐,表现出一副非常开心看见荆诀的模样,“我受伤了,麻烦你扶我一把。” 裴吟说着掀开自己的手掌,让荆诀看见他腹间的伤口,之后才朝荆诀伸出手臂。 荆诀站在他面前,垂眸打量了一眼裴吟的伤势,冷冰冰地问:“人呢?” “嗯?”裴吟看见荆诀垂下来的冷淡目光,后知后觉道,“哦,袭击我的人已经跑了,警官你还是先扶我起来吧,这地上冰凉,我屁股都要冻上了。” 裴吟说让荆诀扶他起来时其实没什么信心,因为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荆诀怎么会被自己一个电话叫来。 荆诀要是再晚几分钟打来电话,他可能血止好了,人站起来了,受伤理由都编出个草稿了—— 但偏偏荆诀是那个时候打来的电话时。 裴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加起来抑郁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荆诀运气好,百分之一的几率,他一天赶上两回。 裴吟当时正对着一部没人可以联系的手机发呆,陌生电话第一次响起时,裴吟给自己和对方留了退路。 第二次他就不管了,直接接了电话准备撒泼,结果听筒里传来的是荆诀的声音。 那是一道说不清道不明,但听着很容易让人安心的声音,所以裴吟头脑一热,随口跟荆诀求了个救。 没想到荆诀就来了。 只是久久不扶自己站起来。 “警官。”裴吟闭上眼睛,胳膊无力地垂到一旁,之后长叹一口气,“你到底帮是不帮啊?不帮就赶紧走吧,省的人家回来连你一起报复了。” 荆诀双唇紧抿,明显是对裴吟的态度不满意,但片刻后,他还是朝裴吟伸出了右手。 裴吟向来见好就收,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见荆诀要扶自己,果断重新抬起胳膊,主动抓上了荆诀的手。 “警官,我为我之前的冲动行为道歉。”裴吟被荆诀一个用力带起来,他稳了稳脚步,用另一只手拍拍屁股上的雪,认错道,“我再也不摔你家大门了。” 荆诀没理他这套,直接松开手说:“上车。” 裴吟见状,赶紧又叫了荆诀一句:“警官,你得扶着我点儿,我走不稳。” 荆诀冷眼看着他:“你到底是腹部受伤还是腿瘸了?” “都有吧。”裴吟把没皮没脸发挥到极致,他垫着脚一瘸一拐地跟上荆诀,之后还主动搭上人家肩膀,“那这样也行。” 荆诀只好不再理他,顾自朝着车前走去。 “警官,你是从家里过来的吗?怎么来的这么快?” “你不知道,刚才情况非常危急,亏了我身手矫健。” “警官,你怎么不说话,不会还在生我气吧?” 裴吟一路闲话不停,二十几米的距离被他走了将近一分钟,但荆诀耳朵就跟安了屏蔽装置似的,始终没搭理裴吟。 荆诀中间差点儿想问“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要是问了恐怕会招来更多不着调的解释,于是只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但裴吟也不是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快到车跟前儿时,荆诀终于挑了一件正事来听。 “警官,你方不方便送我回家?”裴吟拿出自己提前导航好的路线,说,“离这儿就四站地。” 荆诀看了一眼裴吟手机上显示的小区名字,先开了车门让他上车,之后才绕到另一侧坐进驾驶位。 裴吟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陷入被动,他看荆诀一坐上来就启动了车子,只当荆诀默认了自己的提议。 裴吟老老实实系好安全带,刚要打开外卖软件找个药店,就听荆诀问:“筑江小区?” “不是。”裴吟以为荆诀看错了,当即退出外卖软件,把导航的路线给荆诀看,“是这个。” 荆诀眼神一瞟,沉默了下来。 在空白的几秒里,裴吟其实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了,但他还是等荆诀说出口才想起来自己说过的话。 荆诀:“你上午要跳车的时候说筑江小区是你家。” 裴吟嘴角一下抿平,他那会儿刚发现丢了警证,怕人家报复到家门口,一心只想远离荆诀,所以随手指了个小区骗荆诀放他下车。 没想到荆诀这人还挺记仇的…… 裴吟偷偷看了一眼荆诀的脸色,发觉不太难看,便小心解释:“那不是特殊情况么,我主要是怕你被我连累了。” 裴吟毫无技术的转移话题:“话说回来,警官你怎么会突然给我打电话?” 荆诀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跟裴吟废话太多,他转了个弯,回答说:“有人报案,拍了你的照片发给黎皓,说232路公交车可能发生事故。” 裴吟一听,立刻察觉出不对劲:“什么时候的事儿?” 荆诀说:“半小时前。” 裴吟眉色一深,又问:“报案人是谁?” 荆诀:“没问。” “没问?”裴吟一脸诧异,“警官,你们历城分局办案这么随便吗?都不确认一下报案人信息就出警?” 荆诀看右侧倒车镜时顺带瞥了一眼眉毛拧劲儿的裴吟:“是我没问。” 裴吟很少有一动不动的时候,这会儿算是坚持的比较久的,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荆诀,之后突然扭回头,目视着挡风玻璃问:“那你是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联系的我?” 裴吟靠着椅背,懒散地问:“怎么,怕我出事儿破不了案?” 荆诀明显跟裴吟不在一个频道上,眼见车行的方向人烟逐渐多起来,荆诀直接进入正题:“跟在罗兰山庄袭击你的是同一个人吗?” 裴吟没注意到自己声音变得有点沙哑,随口回了句:“可能吧。” 荆诀发觉裴吟态度懈怠,有意减慢车速,看着他问了句:“伤口很深?” 裴吟确实觉得很疼,但他现在不想聊这个,便敷衍了一句:“没多深。” “不过警官——”裴吟动了动身子,费力道,“今天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吗?要是没什么人知道,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荆诀刚有要启唇的趋势,裴吟就立刻说:“作为回报,我愿意全力配合调查罗兰山庄的案子,只要你们别去找报案人。” 荆诀眼睛一眯,抓着重点问:“你知道报案人是谁?” “差不多吧。”裴吟想起公交车下的那个学生,说,“我不报警,不追责,之后出事儿算我自己的,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行吗?” 裴吟看荆诀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就笑了笑,闭上眼睛说:“那我先跟你说说我和罗伊的关系,这事儿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行了。”荆诀打断裴吟,“闭嘴吧,处理完伤口再说。” 裴吟微微一愣,捂着伤口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没事儿,这么点小伤,再打三个不成问题。” 裴吟习惯了荆诀对他爱搭不惜理,但还没习惯荆诀突然伸过来的手臂,他刚要往后一躲,荆诀的手臂就已经收了回去,裴吟眨眨眼,这才发现荆诀碰过的地方落下了一面镜子。 裴吟一时没反应过来,是等看见镜子里那张通红的脸才意识到自己的状况可能不像想象的那么乐观。 “完了!警官,我脸怎么这么红!”裴吟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紧张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荆诀冷声道:“再不闭嘴就差不多了。” “好吧。”裴吟合上眼皮,疲惫地说,“最后一句。” “虽然我确实跟罗海鸣有血缘关系——”裴吟的一句显然比想象中要长,“但罗海鸣的遗产没有一分会到我手里,所以,万一你是为了这个帮的我……我建议你现在就可以扔我下车了。” 第十七章 裴吟说完这句话,潇洒地闭起眼睛等待荆诀做出选择,可荆诀却久久没有回应。 过高的体温让裴吟思绪不似往常那么清晰,但他闭上眼睛,仍然能看见一片浩瀚星空。 裴吟从小有个特点,视觉心像能力特别强,他看过的,喜欢的,总能深深印在脑子里,闭上眼睛也不会忘。 裴吟跟着视像里的星河走了一会儿,眼见几道星河从四处汇聚成一条蜿蜒通路,裴吟意识逐渐模糊,他只觉得视线的末端有什么人一闪而过,再睁眼时,周遭就变成了一片黑暗。 裴吟脊背一凉,立刻保持姿势环顾四周。 好在他是先将目光偏向左方,在看见荆诀那张熟悉而冷漠的面庞后,裴吟瞬间回神不少。 原来是地下停车场。 裴吟看着灭了光的仪表盘,猜想自己是正好在车子熄火后醒来。 裴吟看荆诀解开安全带,问了句:“这不是我家楼下吧?” “上楼。”荆诀没多答,打开车门后顺手提走了裴吟怀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纸袋。 裴吟一愣,连忙跟着荆诀下了车,他看了看四周分外熟悉的环境,后知后觉地问:“这不是你家么,怎么没回我家?” 荆诀停在电梯前,看着裴吟问:“你是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吗?” 裴吟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确认时间,他看着已经过去的时间,颇为意外道:“我睡了这么久?” “哎,不对啊,我得去医院。”裴吟指指自己的腹部,说,“伤口没缝呢。” “你兜里没身份证。”荆诀走进电梯,说,“我也没带。” “哦。”裴吟不知道想的什么,人站在电梯外,看着缓缓关合的梯门,脚步突然一步也挪不动了。 眼见荆诀的可视范围越来越窄,裴吟僵硬地抬了下手,但还没等动作完全成形,荆诀的手掌就已经插进了即将关合的梯门之间。 随着梯门重新向两侧打开,荆诀冷淡的脸又一次出现在裴吟眼前。 “干什么?”荆诀看着一动不动的裴吟,以为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便不耐烦地命令了一句,“上来。” 荆诀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掌轻轻挡在梯门一侧,裴吟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这才换了口气走进电梯。 “我感觉血止的差不多了。”裴吟坐在沙发上掀开衣角检查伤口,他看伤口外面已经结了一层痂,就说,“不用去医院也行,你家有没有药箱,我消个毒包一下得了。” 荆诀这人就跟有什么强迫症似的,进门第一件事总要换衣服,裴吟一扭头他就又换了一套跟上午不一样的衣服出来。 荆诀抬手点了下茶几上那个被他拎回来的纸袋,说:“里面有。” 裴吟因为发烧反应确实慢了不少,他伸手拿过纸袋,看过之后才诧异地问:“这……都是你刚才买的?” 荆诀从冰箱拿了两瓶水,其中一瓶扔给裴吟,说:“二百二十六。” 裴吟一手稳稳接下矿泉水瓶,另一只手偷着将药袋里的付款小票摸出来团进手心,面不改色道:“警官你说什么呢。” 他随即哗啦一声撕开纱布的包装袋,愉快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裴吟倒不是逞强,他确实伤的不重,榆阳匕首反捅过来的时候,他先凭着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后退了半步,退完才发现自己挂了彩,所以刀锋只是穿透衣服划开了皮肉,没深到见骨。 他现在身体不舒服,主要是昨天冰天雪地里待了好几个小时,外加上今天伤口没及时处理。 裴吟吞过消炎药,又翻了翻药袋,问:“你没买止痛药啊?” 荆诀站在冰箱前看了他一眼,裴吟便立刻煞有其事的掀开衣角,让伤口明晃晃的露在荆诀眼前:“没事警官,我能忍。” 荆诀矿泉水放在一边,声音毫无起伏:“忍吧。” 裴吟:“……” “放心警官,我马上就好,不会耽误你工作。”裴吟看示弱不成,只好换个套路,他迅速拆开几个包装袋,之后依次摆成一排,准备按顺序使用。 荆诀那边来的电话本来跟裴吟没什么关系,但裴吟不知怎么,从刚才开始就特别注意荆诀的动向,他看荆诀接起电话,自己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电话是黎皓打来的,他问:“荆队,人找着了吗?” 荆诀:“找着了。” 黎皓一惊:“卧槽!真找着了?那报案人说的……” “报案人电话给我,我处理。”荆诀问,“有其他人知道吗?” “有啊,我接电话的时候小王在那儿看着呢,定位倒是我一个人查的,怎么了,这报案人有什么问题?用不用我……” “不用。”荆诀打断黎皓,“先处理罗海鸣的案子。” 黎皓愣了愣,随后道:“行吧,那你们在哪呢,裴吟受伤没有?” 荆诀回头看了一眼正眼巴巴盯着自己的裴吟,眉头稍微一压,说:“挨了一刀。” “啥?”黎皓吓了一跳,一下从长椅站起来,问,“那你们也在二院呢啊?” 荆诀嘴唇轻轻抿了一下,说:“没有,在我家。” 黎皓顿了顿,问:“查案?” “嗯,罗海鸣的案子有点细节没对上。” “……荆队。”黎皓犹豫了一下才说,“裴吟毕竟是挨的刀子,怎么说也得去趟医院吧?不缝合也得打个破伤风什么的,你……你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黎皓话说的委婉,但听的人一下就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裴吟看荆诀挂断电话后原地不动,捏着碘酒瓶的手不自觉地停在半空,他偏头看着荆诀,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荆诀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裴吟实在有点发怵,他琢磨了一下荆诀现在的心理状态,然后赶紧放下棉签碘酒,重新把收据单翻出来对了对账。 这不能怪裴吟小气,他平时根本不吃这么贵的消炎药,一块钱一板的速效感冒胶囊都得寻思着买,哪可能为了包扎个伤口花二百多块钱。 裴吟心事重重,没注意荆诀出来时手里多了件外套,只顾着说:“警官,这药能不能……” 啪。 裴吟话没说完,一件外套就落在了他手边。 荆诀走到玄关,说了句:“穿上,跟我走。” 裴吟一愣,脸色僵了僵:“警官,我这待遇怎么连李辰刚之前救下来的那群小黑工都不如,人家受伤了还能打报告请假呢,我这儿这么大的伤口——” 裴吟不厌其烦地再次掀起衣摆:“你等我贴个纱布再开始行吗?” 荆诀看着几次被裴吟用来展示的刀口,眼皮都没抬一下,轻飘飘道:“现在跟我走,药费不用你还。” 荆诀跟裴吟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第一次见他动作这么利索,只见裴吟立刻放下衣摆,几步跨到玄关处,挤在荆诀身边说:“那还等什么?警官,咱们快走吧!” 那件新外套最后还是荆诀给他拿过来的,裴吟的羽绒服跟着主人遭了两次袭击,现在呈破烂不堪状,正在荆诀家躺尸。 裴吟刚到荆诀家没十分钟,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赶出房门,心情其实是不怎么好的,但一想到两百多块钱不用还了,他还是美滋滋地吹了一声口哨。 裴吟站在电梯里,斜眼瞄着荆诀,说:“警官我发现一件可疑的事。” 荆诀按下电梯,从他不带任何情绪的“嗯”字里,裴吟判断他肯定以为自己是在扯皮。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上午来的时候你家冰箱一瓶水都没有,怎么下午突然有了?”裴吟若有所指地问,“是不是有人来过?” 荆诀的沉默并不出乎意料,但裴吟现在看着他紧绷的脸,不久前才消失的“折磨荆诀的乐趣”忽然有重现江湖的趋势。 坐进车里后,裴吟便摸着身上的外套说:“要不我还是脱了吧,我怕弄脏了不好洗。” “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荆诀实在是有点烦了,他蹙眉瞪了裴吟一眼,本来只是想让裴吟少说点废话,谁知裴吟却忽然瞪着一双眸底微红的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装的。 一看就是。 荆诀不再理他,一脚油门将车开出停车场,由着裴吟自己在旁边演戏。 裴吟看自己一番好戏没人欣赏,过会儿就收了情绪,他手指点着安全带的锁扣问:“警官,咱们去哪啊?你先告诉我,我好有个准备。” 荆诀怕再不回答这人还得来一出好戏,便开口道:“医院。” 裴吟也不意外,点点头道:“楚禾的口供确实很重要。” 荆诀车停在红灯前,瞥他一眼,纠正道:“是处理你的伤口。” 裴吟当下情绪丰富,思绪混乱,想说的话不少,但脱口全汇聚成了一句—— “那挂号费算谁的?” 第十八章 夜晚的灯光狭长而明亮,晃过裴吟侧脸时,让人有一瞬间的出神。裴吟看着暗下来的天色,脑袋靠到窗边,很轻地说了一句:“天黑了。” 荆诀依旧没理他,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因为荆诀几分钟前才答应了他要付他的药费,只要钱的事有了着落,其他任何事对于现在的裴吟来说都不那么重要。 到了医院后,荆诀用自己的身份证替裴吟挂号,但他中途被黎皓一个电话叫走,只留裴吟自己在就诊室检查。 裴吟弓背坐在医疗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上一行又一行的药品,不太情愿地问:“医生,我这非得缝吗?我感觉不太深。” 医生约莫五十多岁,闻言连头都没抬,直接说:“可以不缝,签个证明,之后化脓感染自己负责。” 裴吟闷闷不乐地耷拉着脑袋,医生则是大手一挥,告诫他:“要手术就去缴费,不缴费就出去,别占着地方,后面还有人呢。” 裴吟撂下衣服,之后叹了口气,站起来问:“多少钱啊?” “去窗口问。”医生冷冰冰地回答了一句,接着就把裴吟赶了出去。 裴吟在医生打量的目光中离开了就诊室,他慢吞吞地走到缴费窗口前,递上就诊卡,然后竖起耳朵听了一个让他一周吃不上肉的数字。 裴吟心道荆诀走的是真不巧,再晚点还能帮自己把手术费付了。荆诀虽然答应他付钱,但那得是他在的时候,他现在人走了,裴吟总不可能事后拿着自己的缴费单去跟人家要账。 急诊室的设备不像大手术那么专业,就一张医疗床和一台手术灯,裴吟坐在上面,正想鼓起勇气看看银行卡的余额,怀里就传来一声猫叫。 喵~ 医生端着手术盘进来,正好听见从裴吟那边传来一声小奶音,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诧异地瞪起眼睛,估摸着是往不好的地方想了,裴吟只好加快了拿出手机的速度,解释了句:“别误会啊,是我短信音。” 医生抬眉撇嘴,咂舌道:“小伙子喜好还挺特别,行了,躺床上去吧。” 裴吟只能像待宰地鱼似的,双腿一蹬躺上了医疗床。 这种程度的伤口缝合在二院根本不算手术,叫个外科医生都能操作,更别说是眼前这位工作经验丰富的主任级别医生了。 医生手起线落,没三十分钟就结束了缝合工作,裴吟躺在床上,麻药劲儿还没过,还得医生拍拍他说“完事了”,他才翻身下了床。 医生随后又嘱咐了裴吟几点注意事项,但裴吟注意力不在这儿,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只听见一句:“缴费去吧。” ……唉。 裴吟垮着脸,又一次来到了缴费窗口前。 这回费用没刚才的高,顶多三天不能吃肉。 喵~ 短信提示音又一次响起来,收款小姑娘抬起头,露出跟刚才那位医生一样的神情。 裴吟心情欠佳,懒得解释,任由小姑娘胡思乱想,自己拿了收据转身就去药房取药,他走在人烟复杂的医院走廊上,脑袋里特别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要是能碰见荆诀就好了。 裴吟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接药的时候手都抖了一下。 医生一次性给裴吟开了一周的用药,大小加起来五盒,不过药房连个塑料袋都没给,所以裴吟现在只能捧着一堆药坐在长廊座椅上。 裴吟抽出一只手,终于有时间看一眼短信。 两条信息都是罗伊发的,第一条是问裴吟现在忙不忙,方不方便见面,第二条是让裴吟有空回话。 裴吟一条也没回,看过就把手机收了起来。他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于是裴吟眼睛一闭,二郎腿一翘,就这么静静的坐在离大门不到二十米的长椅上思考起了人生。 “哎,兄弟。” “兄弟?” 裴吟被人碰了下胳膊,胳膊压到伤口,疼的他一下睁开了眼睛。 对方被裴吟突然带来的一股凶气吓到,整个人往后一躲,指了指他的衣兜说:“你手机一直响。” 裴吟低头一看,发现手机屏幕果然亮着光,他狠狠闭了下眼睛,抬头说:“不好意思啊,睡毛了。” 旁边的小哥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往远处挪了一个座位。 裴吟没空继续跟他解释,他看着来电人的名字,接起电话的速度甚至有点急切。 裴吟:“喂?” 荆诀熟悉而冷淡的声音很快传来:“你在哪?黎皓去手术室找你,医生说你走了。” “……啊。”裴吟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药盒,反应过来,说,“我取药来了,你在几楼,我过去找你。” “五楼,坐北门旁边的三号电梯上来。” 裴吟努力在脑袋里画着医院的地方,他以自己为圆心,不断地向外扩张路线,但几秒后,裴吟仅在脑海中呈现出一个无限扩大的空白平面图。 ——他根本不记路。 “哎。”裴吟其实可以找个人问路,但他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多跟荆诀说一句,“我没来过这医院,三号电梯在哪啊?” 裴吟在等待荆诀回答的过程中,不自觉地捏扁了一个药盒,这一幕看在旁边的小哥眼里又变成了另一番景象,小哥脑海中闪过各种医闹事件,小到流血大到杀人,于是他立刻夹起腿,又向另一边挪了个位置。 “黎皓,去一楼接一趟裴吟。”荆诀跟正好回来的黎皓交代了一句,之后又对着话筒说,“待着别动,黎皓去接你。” 裴吟闷声闷气地说了个“哦”字,之后就挂了电话。 黎皓找着裴吟的时候,裴吟已经把五盒药拆开来分别装进了两个兜里,黎皓跟他站着握了个手,说:“黎皓。” 裴吟也重新自报家门,正式说了自己的名字。 黎皓回到五楼的时候,荆诀正坐在楚禾病房外的长椅上低头看着什么,被黎皓带来的两个警员眼瞅着比刚才规矩了不少,腰不弯了,手机也不看了。 黎皓走过来,叫了声:“荆队。” 荆诀抬头,目光往裴吟那边偏了一点。 裴吟知道周围这个几个虽然谁都没正眼看他,但都偷着打量他呢,他也不藏着,两手插在鼓鼓囊囊的兜里,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问:“警官,有什么新发现?” 荆诀把自己手机扣过去,跟裴吟说:“等会儿。” 然后吩咐黎皓:“你回去吧,明天早上先查我要的资料。” 裴吟以为黎皓怎么也得客气几句,比如“荆队我没事”,“荆队还是你去休息吧”,他觉得现在对面的人如果换成秦勉,肯定会是类似的回答,但黎皓只是打着哈欠,点头说:“行,那我回了。” 裴吟看着黎皓没有半点留恋的背影,再看看另外两个眼观鼻鼻观心的警员,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站。 还好荆诀屈指敲了敲自己旁边的座位,虽然一个字也没说,但裴吟这人最会看眼色,立马就坐了过去。 “不记得是谁推的他——”荆诀划着手机,自然开口,“也不记得山庄内有任何行迹诡异的人,但记得秦勉救了他。” 裴吟对荆诀坐在楚禾病房外讨论人家口供的行为不置可否,他没急着对楚禾下什么定论,先问了句:“警官,你是找着什么新证据了吗?” 荆诀问:“什么证据?” “楚禾的作案证据。”裴吟下巴点点楚禾的房门,问,“不然你这么盯着他干嘛?” 荆诀:“他有作案可能性。” “作案可能性?那罗家那几个哪个拎出来嫌疑都比他大。”裴吟意有所指地看着荆诀,问,“警官,你要是被打点了就直说,我不揭你短,但你别把我当傻子耍。” 旁边两个警员一听这话,脸都吓白了,但裴吟就跟看不见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荆诀,好像非要从他口中听个结果出来。 喵~ 短信铃声响起时,走廊里就是这么个四面相觑的局面。 裴吟嘴角一抖,在一声猫叫声中率先败下阵来。 另外两个警员明显憋不住乐,裴吟平时也不觉得这铃声怎么,但这会儿让荆诀看见这一幕,却无端觉得有点丢人。 荆诀无奈地抿了下唇,对旁边的两人命令了句:“回避一下。” 荆诀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裴吟的脸登时滚烫的像是发了四十度高烧。 荆诀浑然不觉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等那两名警员走了,才问裴吟:“你看过遗嘱吗?” 裴吟本来就发着烧,脸色很容易隐藏,他干咳一声,僵硬道:“没有,不过罗伊跟我说过,罗锦是罗海鸣的第一继承人,罗海鸣的产业大部分是留给他的,所以不论罗海鸣立没立遗嘱,钱最后都是罗锦的。” 裴吟不自觉地加深分析:“而且罗海鸣本来就时日无多,罗锦没必要在这时候做这种事。” “除非他不了解罗海鸣的病情,或者生意上需要填补一个巨大的窟窿——”裴吟说起这些,后背又渐渐弯了下去,“我觉得你应该先去查罗家的所有法定继承人,有没有人参与赌博,或者生意上遭到巨大亏损。” 裴吟说:“要找那种既能从遗嘱中获得实际利益,又正好缺钱的人。” 裴吟说到这儿,思绪抽回来一些,挑眉道:“首先我就被排除了。” 裴吟散漫地拿出手机,点开刚才收到的短信,说:“因为不管罗海鸣是死是活,我都拿不到一分……” 裴吟声音戛然而止,瞳孔也微微张大。 他僵硬的举着手机,露出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 【您好,裴吟,我是罗海鸣先生的私人律师蒋懿。您父亲在遗嘱中将百分之五的个人财产留给您,方便的话请回电,我们定一下见面的时间地点。】 第十九章 “既能从遗嘱中获得实际利益——”荆诀看着裴吟,缓缓重复他刚才的话,“又正好缺钱的人?” 裴吟僵硬地转过头,将皮笑肉不笑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荆诀面前。 “不是。”裴吟指指自己的手机屏幕,说,“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短信,他之前从来没联……哎,你去哪?” 裴吟跟着荆诀一起站起来,手机自然地往前一伸,说:“你自己看吧。” 荆诀恐怕就是传说中那种笑比哭还难看的人,裴吟看见他绷起来的嘴角,脸色一下垮了下去,他胳膊一放,破罐破摔道:“行,那你就把我带回去审。” 荆诀还是没说话,他走到走廊尽头朝两边看了看,之后又回来给黎皓打了个电话:“让你带来的人回岗。” 黎皓人挤在公交车上,听见荆诀的话后发出一句长长的疑问:“啊?谁擅自离岗了?” “我让回避一下,直接避出五楼了。”荆诀少见的发了句火,“赶紧叫回来!” “哎呀,你别这么凶,那俩小朋友很老实的,是不是你说什么话吓到他们了?”黎皓正好在公交上待的无聊,就没头没脑地侃起了大山,“再说你有什么事非让人俩回避一下啊?” 荆诀闭了闭眼,低低地叫了句:“黎皓。” 黎皓不如秦勉那么会察言观色,这会儿心里还没数呢,乐呵呵道:“你看你,都下班了,聊五块钱的呗。” “别跟我废话,五分钟内让他们两个出现在我面前。”荆诀声音掷地有声,“还有你,明天七点到局里。” 黎皓傻愣愣地问:“我去那么早干啥?” 荆诀沉着地回答:“开会。” “一大早的开什么……喂?喂!?” 黎皓一脸蒙圈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又一脸蒙圈地给两个小孩拨了电话。 小孩原话是这么说的:“当时的情况很危急,一声猫叫之后,荆队和他身旁的男人都变了脸色,我们猜想这应该是一个暗号,所以就远离了现场。” 黎皓眼角不安地跳了跳,问:“谁……什么……啥暗号?” “黎副,你不在现场,不知道情况的紧急。”小孩认认真真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去了。” 黎皓确实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但他这个人是这样的,下了班就换了个人,什么事都抛到脑后。 他跟荆诀这种天赋努力双线巅峰,瞿丽那种争强好胜证明自己,或秦勉那样面对命令说一不二的人都不一样,黎皓是这个小队里最松散的人,他下了班就不叫黎副,只叫黎皓,非紧急情况,打死不说自己是警察。 所以现在两个小孩说的紧急情况,黎皓虽然好奇,但也没好奇到愿意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去调查的地步。 他想,反正有荆诀呢。 荆诀就像一剂镇静剂,任何时候,有他在场都能让任务成功的可能性成指数增长。 荆诀从业这么多年,失误只有一次,但就是那仅有的那一次,也被魏局判定为是荆诀主观造成的。 因为荆诀分明有能力全身而退,但他却在最危险的情况下,做出了最坏的选择。 所以受伤,昏迷,住院,到最后被无限期停职——一套处分下来,即便警队再需要荆诀,也没人敢为荆诀说一句话。 就像魏局说的,没人能保证一旦再次发生同样的事,荆诀可以活着回来。 荆诀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当魏局终于松口,允诺他解决了罗海鸣的案子就可以复职后,荆诀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抓到凶手,而现在,最大的嫌疑人就站在他面前。 “嫌疑人”本人站在荆诀身边,也觉得这事太诡异了。 裴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天三趟来往于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男人家里,他甚至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随便。 “警官……”裴吟在鼓鼓囊囊的兜里握着拳头,“要不这样吧,我明天也七点去找你报到。” 荆诀侧眼看他,问:“不然呢?” “……”裴吟拳头紧了紧,看着电梯上逐渐逼近的楼层,干巴巴道,“我的意思是,我就没必要跟你回家了吧?” 他知道这话说的晚了点,但也总比进了人家大门再开口要好。 “裴吟,我要用最短时间破这案子。”荆诀罕见地从话语中透露出疲意,“线索已经很清晰了,明天看完尸检报告会有大概的结果,如果你这时候出事,会拖慢进度。” 裴吟倒是不介意荆诀把他当工具人用,毕竟他们俩的协议就是这个,他帮荆诀破案,荆诀帮他离职,只要目的达到了,过程其实没那么重要。 但裴吟这人偏有个好奇心过盛的毛病,他看了两眼荆诀,还是忍不住问:“警官,我能问你两个问题吗?” 叮—— 电梯门缓缓朝两侧打开,这回是裴吟先下的电梯,他轻车熟路地走到荆诀家门口,站在门口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复职?” 荆诀按下大门密码,说:“有要查的案子。” 裴吟一脸茫然,活活反应了三秒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 ——这世界上居然有人拿着死工资主动申请加班? ——他不会真的是变态吧!? 裴吟心里打鼓,换鞋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荆诀,本来立刻挪开脚就算了,但裴吟偏偏原地没动,踩着荆诀说了句:“我不是故意的。” 荆诀看着他,自己抽出左脚,把没防备的裴吟带的踉跄了一步。 裴吟满不在乎,又过去问:“那第二个问题,你刚才说线索已经很清晰了,具体什么线索,我怎么不知道?” “我天。”裴吟看荆诀又往屋里走,忍不住吐槽,“警官,你是每回出门回来都得换衣服吗?下楼取快递也换吗?最多一天换过几套?我有个朋友在做服装批发,你有没有兴趣兼职模特?” 荆诀深吸一口气,裴吟马上退后一步,手掌扶着沙发,准备随时倒地碰瓷,可结果荆诀只是看他一眼,自己走回里屋去了。 裴吟在客厅嘟嘟囔囔:“嘁,也不知道屋里藏的什么……” 荆诀出来时又像下午似的给裴吟扔了套新衣服:“需要就去换上。” 裴吟看着荆诀扔过来的衣服,感觉到一种极其强烈的违和感。 这种感觉来自于从昨晚到现在的诸多经历,比如昨晚在后山时,荆诀明明对他做出了一系列无礼而粗鲁的举动,但在他说自己快要冻死之后,荆诀又愿意把自己的外套换给他。 又比如自己昨晚故意找茬要吃晚饭,荆诀在秦勉明显抗拒的态度下分了那几块压缩饼干给他。 裴吟手指搭上那套触感极好的睡衣,他甚至能从领口看见一个未剪的标签。 可这事儿实在太不“荆诀”了,他应该更冷漠,更无情,更没有温度地命令自己“一小时之内看完口供记录”或者“马上把罗家的秘密说出来”。 他还可以出尔反尔,把自己跟罗海鸣的关系公之于众,以便更有利的调查。 不论荆诀怎么做,只要裴吟知道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件事就可以变成一个很清晰的利益交换。 但荆诀总是很不经意地释放一点温暖给他,外套也是,去车站接他也是,带他缝针也是,还有现在这件睡衣—— 裴吟想,或许是自己太久没谈恋爱了,所以一点小事都能让他心神荡漾。 裴吟没有立刻去换那套睡衣,但他在荆诀过来时偷偷将睡衣放到了自己身后,说:“一会儿再说吧,先给我看一眼你们录的口供。” 荆诀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出来时不但给裴吟拿了睡衣,还搬出了自己的电脑,荆诀打开微信,将黎皓下午发给他的口供转给裴吟。 荆诀大概是觉得口供没什么参考价值,没等裴吟看完便问:“遗嘱发过来了吗?” 裴吟撑着下巴,手指随意地在手机屏幕上一点,说:“没有。” 他刚才回了蒋懿的短信,说要看过遗嘱文件才愿意见面,蒋懿到现在还没回复。 荆诀又问:“你觉得陈惠为什么主动要求尸检?” 裴吟知道荆诀想要的回答肯定不是“为了尽快抓到凶手”这么简单,他目光在电脑上停了停,很快理解过来荆诀的意思:“她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凶手?” 荆诀点头,说:“陈惠急于要求警方尸检,是因为她确定尸检报告可以证明她不是凶手,或是为她提供不在场证明。” 荆诀一边思考一边沉吟:“所以她有极大可能知道罗海鸣的死亡时间。” “如果她知道罗海鸣的死亡时间,那就只有一只可能——”裴吟说,“她买丨凶杀人。” “但你们不都排查过了么,山庄内没有任何不在邀请函内的人员出入。” 荆诀这回没有点头,只是将瞳线稍微压平了一点。 裴吟看着他,长叹一口气,问:“荆队,你能跟我交个底么,你到底怀疑谁?” 荆诀说:“所有人。” 裴吟翻了个白眼,他正准备继续把目光投向电脑屏幕,荆诀的下一句话就传了过来。 “我怀疑罗家的所有人——都知道罗海鸣死亡的真相。” 第二十章 凌晨两点三十分,距离裴吟在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男人家住下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裴吟平躺在陌生的床上,眼睛盯着洁白无瑕的天花板,依然没能从这个事实中缓过神来。 这实在有点太玄幻了,程度就跟罗伊拿着亲子鉴定报告来找他,并告诉他其实有个亿万富翁的老爸差不多。 裴吟听到这事时,先是不信,但过一会儿就开始在网上搜罗海鸣的资料。 裴吟很庆幸他亲爹是这么个人物,稍微一搜就能把他所有的事查出来。从十六岁的同学录到六十岁的宴客名单,从几十年前初入社会拉投资不成,到如今政商两界闻之色变的罗氏企业,裴吟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把他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爸”了解的比跟他混了一年半的小跟班还清楚了。 裴吟记得很清楚,他那天是十点钟上的床,上床之后发了一会儿呆,最多不超过一个半小时就睡着了。 但今天,他已经对着荆诀家的天花板发了快五个小时的呆,却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 裴吟昨天晚上已经把他跟罗海鸣的关系告诉给荆诀了,其实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无非就是罗海鸣人到老年悔不当初,想见一见当年被他抛弃的孩子。 裴吟说这事的时候半点心酸都没有,因为亏了罗海鸣当初抛弃他,他才有机会在一个美满和睦的家庭里长大。 裴吟的父亲裴军是一家私有贸易公司的经理,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胜在效益不错,偶尔还有出差的机会,裴军就是在一次异地工作时遇见的裴吟的母亲——大提琴演奏家,温尔雅。 跟大部分被抛弃的孩子不一样,裴吟小时候既没饿过肚子,也没遭过白眼,相反的,因为那张出奇好看的脸,他从小就是被当成珍宝,众星捧月着长大的。 裴吟一直以为自己过去的幸福生活一半源于父亲对他不吝财力的培养,另一半源于母亲天生丽质的遗传。 直到罗伊找到他。 裴吟当时对着镜子看了许久,但依然没能在自己脸上找出半点罗海鸣的影子,反之,他越看镜中的自己,就越觉得自己跟温尔雅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裴吟把罗海鸣要求罗伊寻找自己的经过,连同自己对于亲子鉴定书持有的怀疑态度一并告诉给了荆诀,他跟荆诀坦白,自己会提前一天上山,就是为了亲手从罗海鸣头顶拔一根头发。 “我必须得亲眼看着这根头发被送进鉴定科。”裴吟严肃道,“别人采样我不放心。” 裴吟说完这句话,颇有打开话匣的趋势,他紧接着就要说毛囊送检的经过,但荆诀却没了继续听下去的耐心,只平淡地说了句:“知道了,休息吧。” 之后就让裴吟回了房间。 荆诀这个房子不大,加起来不过一百二十平,但室内家具非常少,所以视觉上来看,像是有裴吟那套房子的三倍大。 裴吟后半夜实在闲得无聊,睡也睡不着,就干脆打开手机查了一下小区的房价。 裴吟有许久没见过这么大的数额了,他盘腿坐在床上,整个人颓废的不像样。 裴吟是带着对命运不公的慨叹进入的梦乡,他临闭眼前看了一眼手机——三点二十,还能睡三个小时。 翌日一早,黎皓眼下一边一个黑眼圈,怨恨地看着已经出现在警局的荆诀。 “荆队。”黎皓手上拎着两个包子一杯豆奶,走过去问,“我请问你什么时候睡觉?” 荆诀坐在他的工位前,说:“我睡了。” “几个小时?” “六七个吧。” “哟。”黎皓不信地往荆诀身边一靠,问,“真的假的?我可告诉你,虽说魏局同意你复职,但前提是你身体情况得过关,你再这么熬下去,很容易让我在最美好的年华参加你英年早逝的葬礼,之后晋升正队,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啊……” 荆诀看着陷入美好幻想的黎皓,开口道:“恭喜你?” “同喜同喜。”黎皓一拱手,客客气气道,“荆队,大喜的日子,容我吃个早饭呗?” 荆诀无奈地抿了下唇:“吃你的去吧。” “哎对了。”黎皓咬着包子说,“我没告诉瞿丽和秦勉七点到,别算他俩迟到啊。” 荆诀抬头看了黎皓一眼,黎皓不明所以,咽下包子,问:“咋了?” “黎皓!”瞿丽急急忙忙从里面走出来,“你来啦。” 黎皓刚喝到嘴里的豆浆差点喷出来,他勉强把滚烫的豆浆咽进肚子里,吃惊地问:“什么情况?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十分钟。”瞿丽说,“秦勉和荆队到的早。” 黎皓嘴巴大大张开:“秦勉也来了!?” “荆队。”黎皓正懵着呢,秦勉就跟着瞿丽身后从里屋也走了出来,“罗兰山庄的平面图和已经发现的暗道都在这儿了,这是当年施工团队的联系电话,晚点儿我打个电话。” “哎,不是,等等。”黎皓伸手做了个“停”的动作,“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怎么就查上施工团队了?” “昨天早上在山庄交代的工作,你没听见?”瞿丽狐疑地看着黎皓,过会儿又想起来说,“哦对了,荆队是在楼上说的,你不在。” 黎皓拧起眉毛,问秦勉:“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咱俩不一起在楼下了吗?” “我不知道。”秦勉说,“我是碰巧来的早,荆队刚交代的工作。” “我靠。”黎皓一口吞下剩余的半个包子,囫囵嚼了两下,“你们这样显得我这个副队很懒惰啊,来,荆队,吩咐我,使唤我,让我忙碌起来。” 荆诀从他座位上站起来,说:“嗯。” “别,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嗯?” 荆诀淡淡看他一眼,回身道:“进来开会。” 荆诀大步走在前面,秦勉紧随其后,剩下黎皓蔫儿声蔫儿气地跟瞿丽诉苦:“我以为他得跟我客气一句呢。” 瞿丽嫌弃地看着黎皓:“黎副同志,别卖惨了,我看你的工作态度很有问题。” 黎皓在上司和下属面前遭受了双重打击,开会的时候还打不起精神,眼睛无神地盯着荆诀手下的白板。 荆诀先在白板上写了个罗海鸣,之后又用分支图的方式在后面依次写了其他几个上过山庄三楼的人的名字。 黎皓莫名其妙,问:“你把自己名写上干什么?” “我也到过三楼。”荆诀随口答完,又继续在人名之后写上每个人跟罗海鸣的会面时间,“陈惠最后一次见到罗海鸣是早上八点三十分,接着是罗玉和罗锦,分别于上午十点和十点四十五分到过罗海鸣房间。” “罗海鸣的私人医生宋建为了检查罗海鸣的用药,在上午八点和中午十二点两次与罗海鸣见面,但见面时间都不超过两分钟。” “剩下罗伊和我,我没到过罗海鸣房间,罗伊不确定。”荆诀又在罗伊的名字后写了几个数字,“如果到过,就是在下午三点三十到五点三十之间。” 荆诀看向瞿丽,说:“一会儿你去跟罗伊了解情况,方便的话直接叫过来。” 秦勉抬手说:“我联系吧,我跟她见过面,录口供应该方便不少。” “你有别的事。”荆诀在罗锦后面画了个直直的箭头,接着写下楚禾的名字,“查他所有的人脉关系,越细越好,任何跟罗家有关系的可能性都别放过。” 黎皓问:“你还是怀疑楚禾?” 荆诀这次的回答跟裴吟问他“到底怀疑谁”的时候不一样,他又在楚禾下面写了蒋懿的名字,然后说:“这两个人太突兀了。” “楚禾的坠楼一定有目的,不管是为了掩盖证据还是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一定有它发生的必要性。” “至于蒋懿——”荆诀笔尖在他的名字后点了两下,之后习惯性地扫视面前的三人,问,“你们觉得他出现在山庄合理吗?” 黎皓摇摇头,说:“是不合理,就算罗海鸣想更改遗嘱,也不可能挑在六十大寿这天。而且据这个蒋懿自己说,他昨天到场的比较晚,根本没见过罗海鸣的人影。” 黎皓倒吸一口冷气,问:“那怎么说,还是一点头绪没有,人人都是嫌疑犯?” 荆诀把从黎皓工位上下载的照片拿出来,贴在白板中心,说:“有。” 黎皓看着照片中血淋淋的死亡现场,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我知道。”瞿丽举手,说,“这个死亡现场太血腥了。” 黎皓打断她:“瞿丽同志……” 瞿丽没理黎皓,继续说:“因为罗海鸣肉眼可见的刀口有十处以上。” 秦勉一瞪眼,也明白了:“我们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罗家的财产争夺上,但罗海鸣这个死状比起单纯的致死,更像是一种报复。” 黎皓一早上迷迷糊糊,这会儿终于精神过来,分析道:“没错,而且现场既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罗海鸣尸体的拖拽痕迹,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是坐在这个椅子上的。” 瞿丽问:“有没有可能是捆绑?” “可能性不大。”荆诀敲敲白板上的照片,说,“我检查过尸体被发现的房间,基本可以断定就是案发现场,但行凶者如果是以施虐为主,不会选择一个离走廊这么近的房间。” “尤其当天人烟复杂,走廊上人行不断,罗海鸣稍微发出一点声响,都可能引起其他人的主意。” 黎皓一下又懵了:“那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非要冒着风险在罗海鸣六十大寿这天行凶?这会不会是个信号,比如罗海鸣也曾在凶手的生日上对他做过什么事?” “我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性。” 荆诀凌厉的目光扫向众人,沉声道,“凶手不得不在这天行凶,因为他只有在这一天才有机会见到罗海鸣——” 第二十一章 “那要这么说,首先排除的就是罗家的这几个人。”黎皓手指点在桌面上,蹙眉道,“但我怎么就觉得那个陈惠非常,特别的不对劲呢?” “唉,都怪山庄里没有摄像头。”瞿丽叹气道,“罗海鸣要是早点安上监控,就没这些事儿了。” 荆诀眯了下眼睛没说话,黎皓则接话道:“我懂,这就是平时被媒体盯惯了,大事小情都得上个新闻,对摄像头PTSD,好不容易有个隐蔽的私人住所,放谁身上谁都不想再看见那东西。” 荆诀没否认这句话,他继续拿起秦勉刚给他的平面图,说:“初步排查,罗兰山庄一共有两条暗道,一条从陈惠的卧室通往二楼一间客房,也就是昨晚罗锦和楚禾分别入住的房间,另一条从三楼通向一楼酒窖外围。” 黎皓摸摸下巴,狐疑道:“三楼通酒窖还算合理,这陈惠卧室通二楼客房是个什么目的?” 瞿丽摇摇头,说:“暂时还不知道,荆队说先别透露暗道的事,昨天录口供的时候也没人提,不过看罗家人的反应,我觉得他们大概率不知道暗道的存在。” 黎皓:“也就是说,这两条暗道存在的目的只有罗海鸣自己清楚?” 荆诀嘱咐道:“今天录罗伊口供的时候侧面点一下暗道的事,看她什么反应。” “荆队——”坐在最靠边的秦勉缓缓举起手,刹那间三个人的目光同时朝他看去,秦勉神色看起来非常犹豫,但在荆诀一个“说”字之后,秦勉还是深吸一口气,说,“有个事我忘说了。” 黎皓替荆诀回了一句:“什么事儿,还用得着举手发言。” 秦勉看了黎皓一眼,之后目光避开荆诀,缓缓移到自己放在桌面的指尖上:“昨天你离开山庄的之后,有个佣人来找我,说分发寝具的时候发现有个房间的门欠了缝,客人好像不在房间内。” 黎皓闻言眼睛一瞪,声音也扬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荆诀眉头也跟着不悦地皱了一下,但没像黎皓那样发火,他微微抬起眼皮,问秦勉:“哪个房间?” “二楼靠里。”秦勉艰难地开口,“就是楚禾那间。” “但我上楼检查的时候那间房的门已经关上了,而且屋内有人回应,我就……没亲自确定屋里的情况。” 办公室内的气氛一下降到冰点,屋内几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喘,黎皓咬牙切齿地瞪了秦勉一眼,之后硬着头皮打破僵局:“这个……秦勉肯定是忘了,是吧?也行,现在想起来也不晚,那咱们就……” “秦勉。”荆诀冷冷打断黎皓的话,黎皓吓的括约肌一紧,睫毛都跟着颤了一下。 荆诀问:“为什么没亲自确定屋内的情况?” 秦勉指尖掐进手掌,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黎皓实在受不了这种窒息,就在桌下轻轻踢了瞿丽一下,而瞿丽的反应也非常决绝,她直接把黎皓的脚踩在鞋底下,示意他闭嘴,别说话。 十几秒后,荆诀放下白板笔和山庄分布图,对秦勉说:“你先待命吧。” 荆诀随后又把目光投向已经尽量让自己静止的像蜡像一样的人:“黎皓,你接手秦勉的工作,查楚禾的人脉关系。” “到这儿吧,其他人我处理。”荆诀说,“散了。” 秦勉从刚才开始就绷着张脸不说话,直到荆诀离开办公室,秦勉的脸色仍然不见好转,黎皓只好转了转自己僵硬的脖子,树立起自己副队的尊严,对瞿丽命令道:“你先出去。” 瞿丽扬起高傲的下巴,转身就离开了办公室,可秦勉却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都没眨一下。 黎皓叹了口气,问秦勉:“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不是这么粗心的人。” 秦勉终于稍微有了动作,他紧皱的眉头微微抬起,平静地回答:“当时有别的事,分心了。” “什么事让你在案发现场分心,有个轻重缓急没有?”黎皓骂了秦勉两句,又说,“我告诉你啊,罗海鸣这事儿要真跟楚禾有关系,你免不了要挨罚,我能做的就是给你求个情,到时候你态度端正一点。” 秦勉的神色在荆诀走后有些许放松,他看着黎皓,笑了一声:“知道了黎副。” 上午十点,在罗伊到达前二十分钟,瞿丽取回了罗海鸣的验尸报告。 当时荆诀人不在局里,所以当黎皓一句“我操”脱口而出,只有瞿丽敢瞪着他,提醒他:“黎副,注意你的言辞。” 黎皓随后给荆诀拨了电话,他开口第一句就是:“荆队,你绝对猜不到验尸报告的结果是什么!” 荆诀接起电话的时候人刚到罗玉家门口,他音色平缓地问:“致死伤不是刀伤?” “我跟你说,罗海鸣的致死伤根本不是……诶?”黎皓泄气地往座位上一瘫,“你给我点发挥空间成吗?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瞿丽给你打小报告了?” 荆诀停好车,顺口道:“猜的,你继续说。” “哎,没激情了,都怪你,听我平平无奇地叙述吧。”黎皓对着一张验尸报告,讲解道,“罗海鸣的死亡时间在昨天下午两点到两点三十分之间,他患有长期缺血性心肌病,这点我们从他的主治医生处已经证实,验尸报告显示他昨晚死于突发性心脏病,这个是不是意外还不好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黎皓放下验尸报告,说:“罗海鸣身上的十三处刀伤确实是死后造成的,凶器就是插在他脖子上那把,这就排除了凶器已经被其他人处理掉的可能性。” “对了——”黎皓的手从小指到食指依次敲在桌面上,“秦勉说你之前拿了一把带血的刀给他,后来又要回去了,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罗伊到局里了吗?” “快了吧。”黎皓远远看了一眼坐在外边的秦勉,问,“荆队,就这么晾着秦勉啊?要不给他分配点工作?那罗兰山庄的施工团队不是还没联系呢么。” “你随意吧。”荆诀说完这话,罗玉正好打开门,出现在了荆诀面前。 罗玉身姿略显疲惫,他侧了侧身让荆诀进屋,说:“你折腾过来干什么,我可以去局里配合调查的。” “看你昨天状态不好。”荆诀跟罗玉走进客厅,然后拿出录音笔,说,“我问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行了。” 罗玉低声道:“我知道的昨天已经说了。” 荆诀点点头,说:“我知道,开过你的笔录了,还有几个其他问题。” 荆诀直接将罗兰山庄的平面图拿出来,问罗玉:“你经常去罗兰山庄吗?” “没有,加上昨天才第三次。”罗玉说,“那是我爸的房子,而且去一趟太麻烦,我们一般都等他下山再见面。” 荆诀看着罗玉,指尖按着纸张将平面图转向罗玉,又问:“知道这里面有暗道吗?” 罗玉一愣,吃惊道:“什么暗道?” “罗锦昨晚住的房间,也就是你母亲原本的卧室,有一条通往二楼客房的暗道。” 罗玉瞠目结舌,眼珠明显地晃动了一下,他一下蹙起眉头,磕巴道:“你是说昨天……我哥,我哥住的房间,有一条暗道?” 荆诀默认地看着罗玉,说:“罗玉,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说没说谎其实很明显。” “我相信你父亲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荆诀点着平面图说,“现在罗锦的作案可能性很大,你有没有要提供的信息?” “我不知道。”罗玉虚无地摇了下头,说,“我真不知道,我只是……我怕说出来影响你的判断。” 荆诀:“罗玉,你所说的任何信息,都只是在协助警方办案,并不是你说了,警方就一定认可,我们查证之后才会下定论。” 罗玉低了下头,最后还是说:“你等一下。” 罗玉回屋从自己的外套口袋拿出了昨天那个被他握弯的药板,他把经过跟荆诀说了,之后犹豫道:“我不知道这跟案子有没有关系,也可能佣人只是给我拿了别的止痛药。” 荆诀接过那板止痛药,问:“你之前有过吃完止痛药睡不醒的情况吗?” “没有。”罗玉咬了咬牙,又说,“你能……先把录音关了吗?” 荆诀瞥了一眼亮着红灯的录音笔,伸手过去按下了“off”键。 罗玉深吸一口气,说:“荆诀,这话我只跟你说了,我不知道我看没看错——” “昨天下午,我好像看见我大哥从我爸房间出来。” 荆诀一怔,问:“几点?” “大概三点吧,我没看时间,总之是你来之前。”罗玉解释说,“但我只看见一个关门的动作,具体我大哥有没有进屋,我不能确定。” 荆诀沉默了一瞬,抬眼道:“这事我不告诉你,你早晚也会知道。罗玉,你父亲的死亡时间是在两点到两点三十分之间,如果罗锦真的是在三点左右离开的你父亲的房间,那他就有极大的作案可能性。” 罗玉嘴唇发白,他无力地看着荆诀,很想说一句“我大哥不可能杀人”,但一句话如鲠在喉,怎么也没能说出口。 荆诀手机在兜里响了一声,他站起身,说:“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 罗玉点点头,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目送荆诀离开了他家。 荆诀是下了电梯,坐进车里才拿出的手机。 他看着一通未接电话,点开了对方随后发来的短信。 【警官,都十一点了,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第二十二章 荆诀想,也许裴吟就是那种最不用别人惦记的类型,他刚准备给裴吟回一个电话,裴吟就就十分钟内第三次联系了他。 “喂?警官?”裴吟对着话筒说,“是我,裴吟。” 荆诀低低回了句:“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干嘛不接我电话?”裴吟这人就是一点好脸也不能给的,稍微给一点就能翘起尾巴,他前一个问题还没听到回答,就迫不及待地问了下一个,“警官,说好的七点报道,你怎么自己出门,把我落你家了?” 荆诀没力气跟他胡扯,便道:“你先回家吧,暂时不用你协助调查。” 裴吟沉默了一秒,两秒,三秒……到第五秒的时候,他发现荆诀还没挂电话,就开口说:“我不想回。” 荆诀戴上耳机,把车开出停车场,问:“什么?” “我不能单独行动,我害怕,你忘了有人要杀我。”裴吟刚醒不久,此刻正衣衫不整地坐在荆诀家的沙发上,问,“你得保护我。” 荆诀的车是上午才从魏业征那儿取回来的,他也不知道魏业征身上喷的什么,车里到现在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荆诀摇下车窗,零下二十几度的冷气一下扑到他脸上,刺的他稍微皱了下眉头。 “警官?”裴吟锲而不舍地问,“你在局里吧?我去找你。” “不在。”荆诀说,“我有别的事要办。” “什么事?带上我呗。”裴吟单手拢了下自己的衣襟,说,“我又不给你添麻烦。” 荆诀不太清楚自己当时怎么会说出这句话,但三十分钟后,当他看见在街边看见一个蜷缩的身影时,他确定裴吟确实是这么做了。 荆诀最后一句说的是:“三十分钟,永恒广场,看见你就接,看不见就不等了。” 荆诀这话又冷又硬,可裴吟却跟一团棉花似的,让荆诀有劲儿也没地方使,荆诀车停过去,看见蹲在街口的那个身影,鸣笛示意了他一声。 裴吟一抬头,看见荆诀,立刻拉开车门上了车。 他一手捂着胃,另一只手指指马路对面,说:“前面五百米有个粥铺,我胃疼的不行了,得喝一口温的。” 荆诀看了他一眼,冷淡道:“我车上不能吃东西。” “……你能接受的了这么大的香水味,却容不下我一杯小小的粥?”裴吟心里不爽,但面上还要求着荆诀,“那粥就一小杯,插吸管那种,两口就喝完了,不会弄到你车上。” 裴吟眼看信号灯要变绿荆诀还没答应下来,只好拉住荆诀的胳膊,妥协道:“我可以站下面喝。” 事实证明,荆诀这人的心就是铁石做的,他到底是没在那家粥铺前停车。 裴吟一路上都甩着脸,期间还抽空把荆诀的手机号备注从“荆诀”改成了一把小刀的图案。 “嘶——”裴吟没注意荆诀刹车,身体忽然前倾,伤口碰到安全带,疼的他一下龇牙咧嘴起来,“警官,你能不能……” “下车。”荆诀没顾忌脸色苍白的人,光甩了句命令过去。 裴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病恹恹地捂着伤口下了车,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硕大的牌匾——皇家名粥。 裴吟:“……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喝粥吗?”荆诀没有任何讨好或者邀功的意思,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裴吟跟上去,问,“这回给我多长时间,还是三十分钟?” 荆诀抿唇看了他一眼,说:“我一会儿上山,你不想去就直接回去。” 裴吟愣了愣,问:“罗兰山庄?” 荆诀点点头,之后点了自己的粥和菜,又示意裴吟点单。 服务员看裴吟还在犹豫,就提醒说:“两位可以扫桌上的二维码付款。” 裴吟无心听这句话,他看着这么些年也没有变化的价格表,只好叹了口气,说:“我要一碗小米……” 滴—— 是扫码成功的声音。 裴吟:“鲍鱼粥。” 好在荆诀准备付款的举动及时,裴吟来得及改口,他看看服务员手里的记菜牌,回忆着问:“他点的什么来着?” 服务员礼貌地回答:“这位先生点的是一份海鲜粥和一份清炒西蓝花。” 裴吟眉头压下去,显然是对荆诀的选择不满意,荆诀许久没有这种无奈的感觉了,他站起身,对裴吟说:“我去洗手,你点吧。” 裴吟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他目送着荆诀离开座位,之后再一想起荆诀那套房的房价,大手一挥,立刻高高兴兴地加了三个菜。 荆诀回来的时候,裴吟正在对自己碗里的鲍鱼做研究,他看见荆诀,干脆把汤匙里的鲍鱼舀到粥面以上:“这是劣质鲍鱼,退不退?” 荆诀坐下,问:“不能吃?” “吃到是能吃,但毕竟是你花钱,我得问问你的意见。” 荆诀唇角平着,收回落在裴吟身上的目光,然后拿起餐具,吃起了自己的海鲜粥。 “不过你去罗兰山庄干什么?”裴吟吃到一半,忍不住问,“现场还有没查明白的?” “嗯。”荆诀说,“暗道和案发现场都得再看一遍。” “嗯嗯。”裴吟敷衍地点了两下头,因为荆诀全程只吃了自己点的粥和西蓝花,导致裴吟想吃一口他的菜都不好意思,裴吟此刻咬着筷子尖儿,看着许久没有动筷子的荆诀,小声问,“你还吃不吃了?” 荆诀觉得裴吟这人有让人无限疲惫的能力,他用纸巾擦了下嘴,然后筷子放平,表示自己已经结束了用餐。 裴吟看他这样,觉得西蓝花有戏,便抬了抬眼眉,试探着问:“那我能吃一个吗?” 荆诀匪夷地看着裴吟,问:“你很缺钱?” 裴吟只把这句当做默认,他夹起一颗西蓝花放进嘴里,意外觉得十分好吃,便咽下去说:“不缺我至于打两份工吗?你当我热爱社会劳动呢。” 裴吟话毕,一下感觉到不对劲,又抬头看着荆诀,不太愉快地叫了句:“警官。” “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不用套我话,你要是还觉得我有为了遗产杀害罗海鸣的嫌疑,等我喝完这碗粥,可以立刻跟你回去接受调查。” 荆诀没对裴吟的话进行认同或是否认,他拿出手机,找出一张图片,说:“罗海鸣的验尸报告出来了。” 裴吟一怔,偏头看了一眼,看的不怎么细致,但已经可以概括关键信息:“罗海鸣身上的伤口是死后造成的?” “嗯。”荆诀说,“基本可以断定是报复性行凶。” “……”裴吟叹了口气,然后干脆放下筷子,看着荆诀语重心长道,“我知道,我确实有明确的作案动机和报复理由,但这只是表面。” 裴吟指着荆诀手机屏幕上的一串文字,说:“罗海鸣的真实死亡时间是在三点之前,这个时间我人还没到山庄呢,怎么行凶?” “还有,这个什么……缺血性心肌病,我听都没听过。”裴吟指着另一行文字说,“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在网上搜索罗海鸣,我保证前十页绝对没有他得病的新闻,后面有不算,我还没看到后面,而且……哎,你去哪?” 裴吟仰头看着起身的荆诀。 “买水。”荆诀说,“吃完去车上等我。” 裴吟解释到一半被人打断,就跟一口粽子噎在嗓子眼儿似的,他老老实实地等在车旁,待荆诀回来了,又立刻接上自己刚才的话:“而且我爸妈对我特别好,真的,你去打听打听,我小时候都没挨过揍,零花钱也花不了,你觉得我犯的上报复罗海鸣吗?” “——所以这事儿你还是得从别人身上入手。”裴吟扣好安全带,兜里正好传来一声猫叫,他自然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然后目光一顿,短暂地怔了一下。 荆诀开着车,问:“蒋懿?” “不是。”裴吟收起手机,情绪转回来,说,“咱们继续。” 荆诀路上把一上午的调查结果大致跟裴吟说了一遍,他本来是想开车上山,但汐龙山下的工作人员告诉荆诀山路又封了一次,非必要情况不能上山,荆诀没办法,只好说:“我们是警察。” “那请您出示一下警证。” 荆诀一摸兜,想起来自己已经换了外套,他再看看一脸无辜的裴吟,提醒了句:“警证。” 裴吟皮笑肉不笑地转头看着荆诀,用最小的幅度开合唇角,低声道:“我哪有警证?” 荆诀:“……” 工作人员得知前一天晚上罗兰山庄发生的事,生怕这两人是要伪装成警察上山,于是偷偷对另一个人使了眼色,让对方立刻去报警。 报警的是个新人,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他在几人面前站定,然后缓了口气,义正言辞道:“何姐,警察说马上就到,让我们一定看好这两个假冒警察的人!” 第二十三章 “不好意思啊荆队,早说是您,我早让人放行了。” 荆诀在历城分局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而刚赶来的民警又正好是一年前从历城分局调过来的,他现在只后悔这个电话是自己接的,警员跟荆诀握了两下手,连连抱歉说:“抱歉耽误您时间了。” “没事,谨慎点是好事。”荆诀握完手,转头去问刚才打电话报警的男生,“我们现在能上去了吗?” 男生犹豫道:“车是开不上去的……” “哎!”何姐赶紧站出来,“也不是不能开,这样吧,我派两个车送你们上去,你们安全,我们也放心。” “不用麻烦,我们坐缆车。”荆诀问,“缆车还运行着吗?” “运行运行。”何姐看了看两个出警警员的眼色,接着说,“那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市区内的雪已经停的差不多了,但汐龙山却依然飘着小雪,跟昨天那种恐怖的漫山白雾不一样,现在这场雪既温柔又浪漫,盖在整座山上,像是为汐龙山披上了一件雪白色的斗篷。 裴吟透过缆车磨损严重的窗户向外看,很难想象这样一座山上居然隐藏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死亡的亿万富豪,坠楼的失忆患者,追杀他的山中神秘人。 ——还有荆诀。 裴吟转过头,歪头看着荆诀说:“警官,我能问你个事儿吗?” 荆诀闭着眼睛,沉声道:“问。” 裴吟靠着窗侧,一只胳膊拄着窗框,闲散地问:“你昨天为什么打我?” 荆诀呼吸一重,眼皮抬起,一脸的莫名其妙。 裴吟对于荆诀这个反应并不意外,他早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荆诀刚一看向他,他就立刻说:“咱们在后山,你对我动手动脚,你忘了?” 荆诀阴冷着一张脸,无语地问:“你能分清搜身跟动手动脚的区别吗?” 裴吟挠挠脸颊,说:“不能。” 他随后半靠着床边,托着下巴说:“你都碰着我腰了……” 荆诀从警这么多年,这是头回被人碰瓷儿,他忍了忍脾气,只将大腿上的手掌握起:“你是小姑娘?腰碰不得?” “这跟是不是小姑娘没关系,我的腰比较敏感。”裴吟眼神飘到窗外的雪景,含糊道,“弄不好要坏事的。” 荆诀人生中打嘴仗的机会实在很少,尤其是面对裴吟,他觉得再说下去只会对自己更不利,于是果断选择结束话题:“行,出了事我负责。” 裴吟半眨的眼睛还没合上就迅速瞪圆,他盯着一脸严肃的荆诀,小心地问:“你要怎么负责?” “付你医药费。”荆诀莫名道,“你还想让我怎么负责?” 裴吟眼部肌肉一下放松,圆杏仁变成了扁杏仁,他低低地“哦”了一声,像是不太满意这个回答。 缆车内突然安静起来,裴吟侧耳去听,几乎可以听见窗外落雪的声音。 直到“咣当”一声,缆车在不算轻微的摇晃后骤然停下,荆决眼神一变,跟正好看向他的裴吟撞上目光。 这似乎是一个定律,每当荆诀和裴吟无声的四目相对后,都有一件坏事发生。 裴吟看着荆诀紧接着接起来的电话,目光下意识投向缆车以下,他想,万一这是人为的,万一这是那个要杀他的人动的手,他得保证荆诀可以安全离开。 裴吟听见荆诀“嗯”了几声,最后在一句“知道了”声中挂断电话。 裴吟环顾四周,目无所获的视线被迫收回,他下意识皱了下眉头,问:“怎么回事?” 荆诀仿佛是遭受到了重大打击,脸色都变的僵硬起来,他看着缆车外不再变化的景色,吁了口气,说:“停电了,发电机受到暴雪影响,缆车停运三十分钟。” 裴吟眼皮一抬,刚刚蹙紧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荆诀声音一沉,说:“忍着吧。” 裴吟睁着一双清澈好看的眼睛看着荆诀,片刻后扭过头,没对荆诀做任何回应。 因为他对荆诀的话并不认同,“忍”这个字用在他身上也并不恰当。 “警官。”裴吟看着窗外,缓缓道,“闲着也是闲着,聊聊吗?” 荆诀没立刻拒绝,他也在观察窗外的情况,就随口接了句:“聊什么?” “随便,瞎聊。”裴吟毫不避讳地盯着荆诀,说,“比如你家冰箱那水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送的?” 荆诀只当裴吟是在没话找话,他身体往后靠了一下,回答说:“那是黎皓拿来的。” 裴吟闻言一下来了精神,身体直了直,又问:“你单身啊?” 荆诀看着裴吟一脸莫名的期待,瞬间会错了意,冷声回绝道:“我不相亲。” 裴吟一听,笑了一声说:“谁要给你介绍对象了,我还单着呢,轮的着你吗?” 荆诀不解道:“那你问我干什么?” “不说了么,瞎聊,你也可以问我。” 裴吟说这话时故意扬起头,好让自己的下巴和脖颈之间形成一道性感的线条。 不过荆诀并没有注意到有人特意露出来的天鹅颈,他收回扫视缆车下方的目光,手指不经意地往手提包上一搭,问:“你觉得杀罗海鸣的人动机是什么?” 裴吟失望于荆诀非常公式化地提问,他抿抿唇,低下头,把下巴埋进荆诀借给他的那件高领大衣里。 “你说第一次还是第二次?”裴吟嘴唇磨着衣服里侧的料子,说,“第二次的话,我强烈建议你给在场所有人都做个DNA检测。” “毕竟不是每个被遗弃的孩子都能遇到我这么好的家庭。”裴吟认真分析道,“如果童年不幸,会记恨他也很正常。” 荆诀思考着什么,又问:“记恨到宁愿放弃巨额遗产也要杀了罗海鸣?” 裴吟想了想,点头说:“有可能。” “我早上等你的时候,又查了一次罗海鸣的新闻,不过他这几年大部分时间投身于公益,连商业会议都很少参加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很难惹到一个新的仇家。” “所以我觉得,凶手积怨已久的可能性比临时起意要大,他应该不是一个经常有机会见到罗海鸣的人。”裴吟顿了顿,又说,“或者说,罗海鸣的生日宴是他唯一的机会。” 裴吟的分析跟荆诀早上开会时说的内容不谋而合,荆诀正要开口回应,裴吟却忽然变了脸色,眯起眼睛瞄着斜下方四五度的位置,说:“假设罗海鸣真的对凶手造成过巨大伤害,而凶手却是个连跟他对峙的资格都没有的普通人——” “他非常恨罗海鸣,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杀死罗海鸣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裴吟不自觉地弯起腰背,两只胳膊搭在膝盖上,低声道,“你想想,一个恨了罗海鸣多年的人,他脑子里会想过多少种杀人的方法?他每天都活在仇恨中,终于有一天,他等到一个机会,就在他可以站在罗海鸣曾经藐视他的位置上折磨罗海鸣时,罗海鸣居然已经死了!” “所以他生气,他愤怒,他拿出刀——”裴吟说到关键部分,肢体动作也加了上来,他手掌握拳,像是握着刀柄,“朝罗海鸣的尸体狠狠刺了下去!” “一刀不够,就两刀,三刀,直到解了气,或者有人打断他的行动,他才收了手。” “没错。”裴吟一番绘声绘色地描述结束,然后点点头,说,“就是这样。” 裴吟感觉到荆诀的沉默,抬头问了句:“警官你怎么不说话……” “话”的字音在裴吟看清形势后被收了一半,几乎只剩一个气音。 裴吟这才发觉,刚才自己说到激动之处,居然真的将那把假想的刀“刺”向了荆诀的胸口。 并且到现在还没“拔”来。 咣当—— 伴随着缆车突然一晃,裴吟立刻收回停在荆诀胸前的拳头,若无其事道:“来电了。” 荆诀垂下睫毛,看了看裴吟收回去手插进外套兜里的手,问:“说完了?” “啊。”裴吟抿了抿唇,说,“你还想听什么版本,商界奇才的复仇之路还是蛇蝎情人的相爱相杀?” 裴吟看荆诀目光依然复杂,便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说:“警官,请你理解一下,每个人的办案方式不同,我一般是从行凶者的角度出发,但这不代表我就是凶手。” “五亿六千万。” 裴吟缓缓眨了下眼睛,问:“什么?” “罗海鸣明面上资产的百分之五。”荆诀说,“你能获得的最低遗产金额。” “……咳。”裴吟不自然的抬起手,摸摸下巴,又挠挠脸颊,“我收回刚才的推理。” “首先我们排除行凶者放弃遗产的可能。”裴吟舔舔嘴唇,说,“现在我来讲讲蛇蝎情人处心积虑为爱杀人的故事……” 天色渐暗,汐龙山的漫山白雪闪着银光,距离起始地渐行渐远的缆车下,一个单薄的身影正仰起头看着天空。 “榆阳。”立林的目光跟随着缆车的尾部,直到它彻底消失,才开口说,“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也要坐一次那个。” 第二十四章 警方在最短的时间内对罗兰山庄进行了清场,前一天晚上还门可罗雀的山庄,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而山庄本身也像式有生命似的,它的外观看分明没有任何改变,但站在它面前,却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往日的富丽堂皇。 可它依然屹立于半山腰,以高贵的姿态在白雪皑皑的世界里为路过的人提供一个可以抵御风寒的场所,它甚至还未来得及饱受枯草的蔓延,荒凉诡异之感就已经提前遍及探寻者的全身。 裴吟原地打了个寒战,他心道,如此世态炎凉,估计以后山庄的口碑会每况愈下,既然如此……不如自己抓住机会,低价买了它! 这地方空间大地方足,虽然上下一趟有点费劲,但将来可以养鱼养花,养猫养狗,养山羊养豹子,最重要的,它可以给自己养老。 裴吟摸着旋梯的扶手,目光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别说养老,开个养老院都绰绰有余。 天!这真是个不错的想法,到时候一边赚钱,一边找人陪自己养老。 “要是不用上山就完美了……” 站在三楼梯口时,裴吟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荆诀回头看他,问:“什么?” 裴吟立刻瞪眼,好似担心自己的小九九被发现,让别人捡了便宜去似的。 “没什么。”裴吟手指搭在实木扶手上,轻轻问,“警官,你有没有考虑养老的事?” 荆诀:“?” 裴吟愉快地说:“我可能要有一个养老院了,到时候你来报名,我可以给你打折。” 荆诀:“……” “哎,生活突然就美好了起来。”裴吟走到荆诀前面,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自己即将拥有的一家极具欧式古典风格的养老院,满意地点了点头。 荆诀提前让黎皓申请了罗兰山庄的钥匙,他毕竟还没复职,走流程的事都是黎皓代替他做的。 裴吟跟着荆诀走到案发现场,等荆诀拉开警戒线,打开罗海鸣的房门,他才第一次看清案发现场的全貌。 裴吟错愕在原地,吃惊地看着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案发现场。 一天一夜过去了,案发现场被收拾干净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跟他记忆中的不一样。 “荆诀!”裴吟情急之下叫了荆诀的大名,“这地方你们动过吗?家居摆设什么的。” 荆诀将他一路拎着的手提包放在桌上,说:“当然没有,怎么了?” “你等我一下!”裴吟说完飞快的走向另一侧的窗边,他推开窗,如法炮制了昨天的行为,单手撑着窗台翻了出去。 荆诀一怔,刚朝窗口走了一步,窗外的人就侧过身,以一种偷窥的姿态从窗外看了进来。 荆诀蹙眉过去,问:“你干什么?” “没错!”裴吟把着窗框,严肃道,“果然变了!” 荆诀问:“什么东西变了?” “我大前天上山,为了要一根他头发的时候——”裴吟说着话,正要重新翻回屋内,脚下却突然一滑。 “我操!”裴吟暗骂一声,一只手紧急抓住外围水管,另一只手还没等找到可以把持的东西,就突然感觉到一股暖流。 裴吟悬在窗外,诧异的抬起头,先对上荆诀的目光,而后才看见荆诀抓住他的那只手。 “这儿结冰了,好滑。”裴吟在这种时候,还要解释一句前因后果,“不然我是不会摔的。” 荆诀从上面看着他,看着裴吟落上几片雪花的头顶,皱了皱眉,问:“你还不上来在干什么?” “……上来了。”裴吟借着脚下另一个支点,稍一用力,就被荆诀带进了屋里。 裴吟原地拍拍自己身上的雪,问荆诀:“我说到哪来着?” 荆诀说:“你大前天上山。” “对,我那天上山。”裴吟说,“那天没下雪,外面也没结冰,我从外墙溜上来,正好看到这个房间。” “当时房间里没人,所以我看的很清楚。”裴吟指指罗海鸣尸体被发现时靠的那张书桌,说,“这个桌子,本来是在那边的。” “哎,怪我没有及时跟你勘察现场,还好现在也不晚,你……”裴吟愣了愣,眨眨眼问,“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早跟你说偷偷来过,又没有骗你。” “你翻出去——”荆诀神色复杂地看着裴吟,问,“就是为了确认家具方向?” “对啊。”裴吟十分无辜地点头,“来吧警官,咱们得重新进行地毯式搜索,唉,早知道就带工具上来了,现在让你队里的人送还来得及吗?” 荆诀没说话,只是回身把手提包打开,露出里面的各种勘察工具。 裴吟惊道:“我天,你什么时候装的这些?难道你来之前就猜到罗海鸣的房间里可能有没被人发现的密道了?” “罗兰山庄这么大,有几条密道作为紧急通道并不奇怪。”荆诀说,“但密道之间不连通罗海鸣的卧室和书房这种常用地,我觉得不合理。” 荆诀正这么说着,黎皓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荆队,有进展!” 黎皓这句话声音不小,连旁边的裴吟也听见了,但他毕竟不是荆诀队里的人,所以裴吟识趣地转过身,准备先去掀开那边的地毯看一看。 谁料荆诀在他身后说了一句:“不用。” 黎皓没听懂,问:“什么不用?” 荆诀没回答,只把手机开了扩音放到桌面上,说:“没事,你继续说。” 裴吟见状,只好默默移回原地, “哎,是这样,罗伊那边倒是没什么具体线索,她状态还是不太好,恍恍惚惚的,瞿丽本来不打算让她看尸体了,是她执意要看。罗海鸣身上本来就被人捅成那样,再加上后来开膛破肚,我怕她一个人受到的冲击太大,就先没让她看。” “重点不是这个。”黎皓在一堆废话之后进入主题,“我们在安抚罗伊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说要提供罗兰山庄案的线索。” 荆诀一听又是电话线索,立刻跟昨天报案说公交车上有人行凶的事联系起来,他问黎皓:“男的女的?” “女的,你听完就知道了。”黎皓继续说,“那女人要了我邮箱,给我发来一段录音,我现在给你放,你听着啊——” 一阵刺啦声后,一道沉着的男声率先通过公放听筒传出来。 “我说了,一切等今晚之后再说。她穿的那些你又不是没有,你急什么?” “谁在乎那些衣服了!我是讨厌她看你的眼神。” “你管她什么眼神,我只看你不就行了吗?” “我不管,反正你答应我了,你爸一死……” “嘘!” 女人的话被男人一道呵斥声打断,同时,裴吟和荆诀也对上了目光。 “刚叫通讯组的人分析了声轨,男的确定是罗锦没错。”黎皓说,“我刚派人去叫他了,具体什么情况审完再跟你报告,你怎么样,那边有什么新线索吗?” “暂时没有。”荆诀没有将家具位置变化的事告诉黎皓,不是他不信任黎皓,是这件事暂且没有下文,他不需要黎皓为这件事分心。 荆诀说:“罗锦那边有结果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嘞。”黎皓说完就挂了电话。 荆诀靠在长桌前,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蹲到地板上的裴吟,问:“你怎么想?” “罗锦是凶手的可能性非常大。”裴吟半跪在地毯上,用力从办公桌后方的柜子下抽出地毯一角,说,“但我……还是想先把这东西掀开,警官,能不能帮我一把?” 荆诀走过去,问:“为什么确定密道在地下?” “因为、我当时、偷看的时候——”裴吟没说一句话就用一次力,“看见桌子上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裴吟终于拽出地毯一角,他不顾地毯上是否脏乱,直接跪在地上塌腰抬臀,一边朝柜子下面伸手一边说:“我觉得以他的身体状况,在书房长期办公的可能性不大,尤其水还冒着热气,他应该是刚到这个房间,就立刻通过密道去了别的地方。” “但整个房间被大幅度移动过的家具只有这张桌子,所以如果有密道,要么是在桌子靠的这侧书柜后——”裴吟忽的一下起身,跪直身体,回头对荆诀说,“要么是在桌子下。” 裴吟两手交替着拍了拍灰,说:“柜子下面没东西,咱们分头行动吧,你找柜子的暗道,我找地下的。” 荆诀没有立刻行动,柜子藏凶的可能性已经被排除了,警方昨天来时便第一时间对屋内进行了勘察,但这毕竟是三楼,所以没有任何人对地下进行过搜索。 “哎,你不用找了。”裴吟从桌下伸出一只手朝荆诀晃了晃,“密道在这儿,我找到了!” 第25章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一条狭小, 阴暗,幽长的通道里,一个成年男人趴伏前行, 只为找到另一端的出口。 裴吟在电话中问:“怎么样, 还没到吗?你不会缺氧了吧?” 他本来是自己要下去的,但荆诀一看入口阴暗, 前方不明,便命令裴吟只许原地等待。 裴吟还惦记着辞职和养老院客户的事,不便在这时候反驳荆诀, 于是只能一直跟他保持着通话。 “警官,出个声, 再不说话我下去了?” 荆诀重重一喘气,说:“你安静一会儿。” “哎, 我这不是怕你出事么。”裴吟自己嘀咕,“这暗道怎么回事, 后面不是应该有个大房间供罗海鸣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吗?怎么你爬了这么久还没爬到出口, 警官你是不是迷路了?” 荆诀本来就在逼仄的通道里行动困难,闻言更是闭了闭眼:“就一条道,我怎么迷路?” 裴吟随意道:“那可不好说,一条道我有时候也分不清左右,要不怎么会在山里迷路呢?你不知道, 有一次我……” 嘟嘟,嘟嘟。 裴吟话没说完,正好听见荆诀那边传来敲击墙壁的声音, 便忙问:“找到出口了?” “嗯。”荆诀前方是一个小小的方形暗门, 跟这条通道的入口差不多大小, 看情况, 从一端连接到另一端的通路并不像其他密道那么宽敞,荆诀随后拉了两下暗门上的铁锁,说,“门上锁了。” 裴吟问:“知道是什么地方吗?我从外面绕过去接你?” “不用。”荆诀操作了几下手机,说,“加我微信。” “警官,你怎么在这种时候要人家微信?”裴吟抿了抿唇,严肃道,“咱们还是先办要紧事吧。” “……加上微信,我给你发定位。”荆诀无语道,“裴吟,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裴吟被人呛了一句,脸色不太好看,立刻还嘴道:“想李辰刚要是不批我的辞职报告,我该怎么开你那辆车。” 裴吟嘴上不落下风,但下一秒还是通过了荆诀的好友申请。 荆诀发来位置后,裴吟点开看了看,片刻后下了定论:“不行,距离太近,显示咱们在一个点上,我找不到你。” 裴吟顺手点进荆诀的朋友圈,结果看见一片空白,便说:“你还是先出来吧,带把工具下去撬锁。” 荆诀趴伏在原地,想了想,说:“你从楼梯下来。” 裴吟片刻犹豫也没有,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下到哪?” “听我的声音。”荆诀说,“沿着墙边,应该是在靠墙这侧。” “墙?什么墙?”裴吟一边沿着旋梯下楼,一边用手拍着楼梯上挂满名画的墙壁,“警官?警官?哈喽?” “停。”荆诀突然出声,随后用手在里面用铁锁敲了敲方形木门,裴吟一听,立刻吓的退后半步,“靠!” “……荆诀?” “就是这儿。”荆诀问,“这是什么地方?” 裴吟张了张嘴,震惊道:“这是一幅……画。” 他紧接着想要取下画框,但画框被死死钉在墙面里,裴吟试了几次拿不下来,便说:“我去拿锤子。” “等会儿。”荆诀没让裴吟立刻回去,而是说,“你试着水平转转画框。” 裴吟这时候又很听荆诀的话,立刻把着画框向右转了一下,画框依然纹丝不动,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又朝左试了一次,结果这一次,画框居然缓缓转动了起来。 “我去——”裴吟大为不解,“富豪的想法都这么独特吗?书房通走廊,这是个什么说法?” 荆诀确认了此处是通道尽头,便说:“在这儿等我。” 他无法直立转身,只能用胳膊肘和膝盖用力,倒退着一点一点,重新移动回了书房桌下的入口。 这道通道是从三楼通往二楼墙侧,整体是个斜坡,荆诀倒退着回去的时候多废了不少力气。 裴吟看到荆诀走过来的模样,眼睛都看直了,他木讷地问:“你是抽空去换了身衣服吗?怎么衣服一点都没脏?” 荆诀外套脱在书房,此刻身上只有一件浅灰色T恤,他看着裴吟,说:“因为里面没有灰。” “怎么可能?又没有人定期打理这条通道,除非……”裴吟想到什么,话音戛然而止,他一瞬不瞬地回看向荆诀,声音陡然一沉,“除非有人最近使用过它。” “这儿是个死角。”荆诀指指旋梯下方,说,“衔接上下楼梯,但不论从一楼还是三楼都看不见这地方。” 裴吟蹙眉回忆:“前天那种场合,所有人衣着整齐规整,如果有人因为爬通道蹭了一身灰,就算后来套上外套,也避不开第二天逐个搜身的警察吧?” “如果他不需要接受搜身,且有合理的原因衣衫不整呢?” 裴吟脑海中的线一下相接,立刻道:“楚禾!” “他坠楼之后摔进雪里,衣服再怎么脏乱也不会有人怀疑,而且第二天一早他是被医护人员提前送下山的,根本不需要接受搜身。”裴吟问,“难道他为了掩盖衣服蹭灰的事实,就敢从三楼跳下去?” 裴吟摇摇头:“还是不对,我确定看见推他的手臂了。” “这就要问罗锦了。”荆诀抖抖身上没怎楠么蹭上的灰,说,“他应该有自己的解释。” “作案手法已经清晰了,再找到作案动机,案子就差不多清晰了。”荆诀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说,“走吧,回去叫人来提取通道里的指纹。” “先不急吧。”裴吟站在原地,若有所思道,“你打个电话叫人过来就行了,咱们最好再等等。” 荆诀问:“等什么?” “不是说有人去查楚禾的人际关系了吗?”裴吟说,“如果真是他杀的人,他为什么会知道这条通道也很可疑。咱们最好还是等你队里的人联系上当时的施工团队,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暗道,顺便了解一下这几条通道是谁授意挖建的。” “我实在想不通——”裴吟随手扒拉了一下挡在通道出口前的油画,“这东西从这儿通到书房有什么用?罗海鸣脑子有病吗?还是他童心未泯,喜欢在家里玩捉迷藏?” 荆诀在裴吟随意触碰那幅画开始表情便僵硬了起来,裴吟起初还不觉得,过会儿玩够了画框,意识到什么,讪讪地问:“这画……贵吗?” “《对无辜者的屠杀》——”荆诀看着裴吟缓缓移开的手指,说,“2002年在伦敦的苏富比拍卖行以四千……” “别。”裴吟吞咽了一下唾液,眼睛眨也不眨道,“别说了。” 荆诀这时候倒有心情开一句玩笑,他看着裴吟呆若木鸡的模样,嘴角扬了一下,说:“如果是真迹,价格就跟你能获得的遗产差不多。” “那……”裴吟嘴上让荆诀别说了,却还忍不住问,“这是真迹吗?” 荆诀故意一蹙眉,说:“不知道,我艺术造诣没那么高,分辨不出来。” 裴吟沉默下来,独自陷入换算中,他想用画的价格除以自己的工资,来看看自己累死累活干多少年才能买得起一幅画。 结果裴吟大脑快要短路了,数字也没算出来。 “算了。”裴吟摇头放弃这残忍的对比,转而问荆诀,“这画很出名吗?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当时也在拍卖行?” 荆诀原本刻意蹙起的眉头此刻是真的顿在了眉心,他的神色看起来没有变化,但裴吟却觉得,荆诀好像一瞬间换了个人。 荆诀再次看向他时,语气便不向几秒钟前那样轻松了,他下颌线的线条崩了崩,随后语气阴沉下来,说:“听说的,走吧。” 裴吟一怔,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无意间踩进了荆诀的雷区。 但他不知道雷区里有什么,也不知道雷区的雷是什么做的,所以裴吟什么也不敢做,只能静静地跟着荆诀上了楼。 黎皓一个半小时后给荆诀打了第二次电话,荆诀当时刚跟裴吟从楼上转移到大堂,黎皓在电话里说:“长话短说,罗锦死活不承认自己杀害了罗海鸣,怎么办,申请逮捕令吗?” 荆诀沉默少顷:“问他楚禾的事,直接把有人看见他推楚禾下楼的事告诉他,看他怎么说。” 黎皓:“估计还是死鸭子嘴硬,咱们只要没有确实性证据,他肯定什么都不承认。” 荆诀说:“那也得问。” “行吧,那我去了。”黎皓急匆匆地挂了电话,裴吟则是看着荆诀,问了句,“警官,你发现罗海鸣的书房地毯没有长期移动书桌的痕迹了吗?他最近有换过地毯吗?” 荆诀知道裴吟问这话的目的,便直接告诉他:“没有,罗海鸣有可能不知道这条通道的存在。” 荆诀看着裴吟一脸骄傲的模样,又说了句:“你的推理有效,确实应该跟施工团队确认提议挖建暗道的人。” “唔,我的第六感一向准确。”裴吟自卖自夸,捻了捻手指,又说,“不过观察能力更强。” 荆诀抬头,用眼神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警官,我看到你偷偷藏在手提包里的东西了。”裴吟停下捻手地动作,定定地看着荆诀,问,“是什么,我不能看吗?” 第26章 我就是那苦命的昭君。 荆诀从罗海鸣的书房收起那份文件夹时, 裴吟应该正在撅着屁股找“地道”,后来荆诀下到暗道里面,文件也是压在手提包下的, 所以如果裴吟知道了那份文件的存在, 只可能是他趁着荆诀离开时动了他的手提包。 不过这件事放在那份文件面前,暂且不值一提。 “到底是什么?”裴吟一看荆诀的反应就知道文件跟自己脱了不关系, 他隔着桌子往前凑凑身子,问,“难道是真正的遗嘱?我那份五亿的遗嘱是假的吧?唉, 你直说吧警官,我有心理准备。” 荆诀目光停在隔在两人之间的手提包上, 裴吟说的对,罗海鸣确实有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只不过那个秘密不在阴暗的通道里,而在这份文件中。 荆诀抿了下唇, 问裴吟:“你觉得罗海鸣找你的最大可能是什么?” 裴吟回答:“人到老年悔不当初。” 荆诀问:“你信了?” “罗伊是这么说的, 不过听你这话……”裴吟笑了笑,说,“好像又不该信。” “那是为什么,嗯……我来猜猜。”裴吟托着下巴,头头是道地分析, “他突然找我回去,肯定是有一件非我不可的事等着我去做,罗伊说我生母已经不在了, 不存在她想见我的可能……” “不会吧!难道那里面是一份结婚协议书!?”裴吟指着荆诀的手提包, 猜测道, “罗家需要一个人去联姻, 罗锦结婚了,罗玉不愿意,所以找了我这个冤大头替婚,五亿遗产其实是给我的补偿!?” “联姻的地方在哪?是不是偏远穷苦的小地方,我的天,他们是不是提前看过我的照片了?”裴吟几乎泪眼汪汪地看着荆诀,卖惨道,“我就是那苦命的昭君,警官,还好你发现的早,差点我就要出塞了。” 荆诀重重喘了一口气,表情之沉重让人全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裴吟装够了可怜,看荆诀还是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干脆从圆桌旁站起来,走到手提包前,说:“好吧,你不说我就自己看了。” 裴吟手指搭上皮包的锁扣,最后确认了一眼荆诀的态度,然后两指一弹,打开手提包,将里面那份藏着秘密的牛皮纸袋拿了出来。 他抽出里面的文件,逐页阅读起来。 “身体健康报告——”裴吟看着为首的一行大字,默默道,“要我健康报告干什么?联姻又不是买马,还得看我身体素质吗?” 裴吟翻过那张罗海鸣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弄来的报告,目光来到第二张。 接下来几张是各种裴吟看不懂的X线片和心脏彩超,裴吟莫名其妙地往后翻页,嘀咕着问:“这不是罗海鸣的病例吗?为什么跟我的健康报告放一起?” 裴吟随后又看到几张新的彩超图,他不是专业的医生,无法一眼辨别出这几张跟前面几张的区别,但他直觉认为,这不是一个人的心脏图。 裴吟嘴边闲散的笑意渐渐消失,荆诀始终沉默在一旁,直到裴吟看到最后几页的标题—— 《身体对比结果及换心手术实施的可行性报告》 换心? 换谁的心? 裴吟比之前稍微用力的翻了下一页,“哗啦”一声后,他从报告中密密麻麻的医学字眼里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将裴吟的心脏换到罗海鸣身上…… 血亲之间排斥率低,手术成功率超过百分之97…… 手术时间需结合当天实际情况,普通换心手术心脏被摘取后需要在6小时内送到手术现场,我方不存在运输问题,可大大缩短手术时间…… 裴吟看着文件末端的“可能出现的排异反应”,那张从发现事实后就没变过脸色的面庞突然直直看向荆诀。 这是荆诀第一次被人看的有点心虚,他嘴唇一抿,眉头不自觉地压了一下。 “就这事儿啊?”裴吟合上报告,并将它原封不动的装回牛皮纸袋,而后轻松道,“那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不就是为了要我的心脏才找我吗?”裴吟把牛皮袋随手放到荆诀的手提箱上,嗤笑一声,说,“警官,你不会是怕我太脆弱,接受不了事实,所以才把它藏起来吧?” 荆诀一时间竟不知该不如回答。 “看来是我太会装可怜了,让你对我的认知产生了偏差。”裴吟不屑地勾住嘴角,“你真没必要藏这东西,你早跟我说,还省的我自己看了。” 裴吟张嘴打了个哈欠,说:“不行,我一看这大面积的文字就犯困,搜查科的人还得一会儿才能到吧,我去找个地方睡会儿。” 裴吟背对着荆诀朝楼梯走去,挥手道:“警官,这回别忘了叫我起床。” 裴吟纤瘦的身影没入二楼拐角后,荆诀才终于有了动作。他拿过那份被他规整装进纸袋的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后几张纸的左下角褶皱颇多,显然跟潇洒上楼的人表达的态度不一致。 荆诀叹了口气,思忖片刻,还是给魏局拨了个电话。 魏局的声音听起来永远那么充满元气,他扯着洪亮的嗓子,说:“我在外面呢!” 荆诀问:“问您点儿事,方便吗?” “你说吧。” 荆诀虽然坐着,但腰背一点都没靠上椅背,他一只手架在桌面上,直截了当地问:“裴吟到底怎么回事?” 魏局一听荆诀问的是裴吟,声音又开始无限拉长:“哎呀……你管人家怎么回事呢?你就破好你的案,到时候我给你复职就完事儿了。” “我不是说图亚的案子。”荆诀直接挑明了魏局的顾虑,问,“他是被领养的?” “你们都聊到这一层了!?”魏局惊异道,“可以可以,小荆队长,你很可以。” 荆诀抿了下唇没说话。 “行,只要不是图亚的事儿,我可以跟你说说。”魏局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裴吟确实是被领养的。” 魏局将裴吟的过去娓娓道来:“不过他这孩子命还是不错的,虽然小时候是孤儿,但领养他的家庭条件很好,他妈妈是咱们国家前些年比较知名的大提琴演奏家,叫温尔雅,你听过没有?” 荆诀:“没有。” “哦,那你要有兴趣可以上网搜搜。”魏局继续说,“那孩子我接触不多,都是听老陈说的。” 老陈就是安城分局的局长,也是点名不允许裴吟辞职的人。 魏局随后跟荆诀描述了几件他从老陈那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人家裴吟是掌上明珠,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父母把他照顾的,比那一般小姑娘还细致。 魏局说的这一点跟裴吟自己形容的相差不大,但正因为如此,荆诀才更加疑惑。 裴吟要真是被宠成明珠长大的,现在怎么会缺钱缺到这个份儿上? “你陈叔跟他父母交情不浅,后来出了事,隔三差五还惦记着去看看。哎你别说,这小子跟你还真有点儿像,听说上学那会儿……” “等等。”荆诀及时叫停,抓着重点问,“出了事?” 荆诀声音一沉,问:“出了什么事?” “嗯?他没跟你说啊?”魏局略略惊讶,“我以为你俩都聊透了呢,那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还是不太行。” 荆诀:“……” 魏局叹了口气,说:“是他父母,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去世了。” 荆诀闻言,瞳孔瞬间张大了几分。 他确实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都说到这儿了,我就告诉你吧。”魏局说,“是被绑架的,后来营救不及时,酿成一桩惨案……” 荆诀听完魏局的话,什么也没说,只等挂了电话,才终于理解了裴吟身上不合逻辑的那些行为。 裴吟说他父母待他极好,宠他惯他,零花钱花也花不完,这些都是真的,但荆诀不知道,那都是裴吟十二岁以前的故事。 他之后的人生怎样,境遇如何,裴吟不说,荆诀也不准备再去了解。 但至少,现在这一刻,荆诀愿意为了安慰差点出塞的“昭君,”做一件他平时不会做的事—— 当当。 荆诀敲了两下罗海鸣书房的门,问裴吟:“睡觉不关门?” 裴吟不出意外,正趴在那张长桌上,两只眼睛圆溜溜地看着荆诀:“怕一会儿手机没电了,你找不着我。” 荆诀抿了下唇,看着裴吟熬红的眼睛,问:“饿吗?” 裴吟的回答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先点点头,之后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又支起身体问:“你同事这么快就到了?” “没到,不等了。”荆诀站在门边,因为身高的缘故能遮住大半个门框,而裴吟看着门边,一瞬间会觉得世界里只有荆诀。 他木讷地看着荆诀,不知道荆诀要干什么,直到荆诀走过来,合上那个被裴吟翻的烂七八糟的抽屉,说:“走了。” 裴吟愣了愣,问:“下山吃饭?” “嗯。”荆诀说,“我请。” 裴吟睁着眼睛,眼球凉飕飕地发酸,他看了一会儿荆诀,半晌,笑出一声,说:“还是我请吧。” “不过地方得我……哎!我还没说完呢!”裴吟急急跟上荆诀的步伐,中间还不忘捂着胸口说,“警官……我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你来扶扶我……” 荆诀下着楼梯,回头问:“你头长胸上了?” “……” “噗。” “哈哈哈……警官你这个笑话还挺好笑的,哈哈哈哈哈……” 裴吟一边笑一边走在荆诀身后,他站在比荆诀高两级的台阶上,一低头看见荆诀的头顶,又忍不住说:“警官我才发现你头顶的旋儿也好有趣。” 荆诀:“……” 裴吟:“哈哈哈哈哈哈!” 第27章 裴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疼,但他绝对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一次又一次地配合荆诀。 “噗。” 回程的缆车上, 裴吟看着荆诀,一个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荆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问:“笑够了吗?” 裴吟闭眼呼吸, 缓缓道:“差不多了。” 他随后轻抚了两下自己的胸口,对荆诀说:“警官, 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一会儿你想吃什么都行。” 荆诀问:“我辛苦什么?” 裴吟说:“逗我笑。” 话题到此为止,荆诀没否认, 裴吟也没再得寸进尺。 裴吟是真的做好了奢侈一顿的准备,但荆诀被黎皓一个电话叫回局里, 这就怨不得裴吟。 裴吟当时听完电话,闷声闷气道:“现在回?” 荆诀开着车, 说:“嗯。” 裴吟“哦”了一声,之后拨弄着自己胸前的安全带, 说:“那前边公交站放我下去吧。” 荆诀瞥他一眼, 还没说话,裴吟就立刻拒绝:“我不去,我看你队里的人不顺眼。” 荆诀转回目光,淡淡道:“秦勉不是针对你。” “你看你看,我还没说是谁呢。”裴吟一副小姑娘拉拢好姐妹的神情, 用胳膊肘捅捅荆诀,问,“说实话, 你烦不烦他?” 荆诀莫名其妙:“我烦他干什么?” “你这种性格, 身边有个对你那么殷勤的人, 你能不烦?” 荆诀觉得裴吟的下一句准没好话, 要放在一天之前,他肯定不会追问缘由,不过一天之前他也不可能办案途中带裴吟下山吃饭,所以……规矩既然已经破了,荆诀就不在乎再多破一个。 荆诀问:“我什么性格?” 裴吟像提前准备好了似的,握成拳的手指从大拇指开始依次竖起,嘴上有节奏地念道:“冷漠、粗鲁、不苟言笑、不近人情……” “哎你别难过,优点也是有的。”裴吟看着荆诀的眼色,又从无名指开始倒着次序将竖起的手指收回掌心,“高、富、帅。” 裴吟竖起来四个手指,说优点的时候只收回了三个,他心觉不妙,于是灵机一动,把大拇指朝荆诀一伸,夸奖道:“简直完美!” “起来。”荆诀皱了下眉,侧头避开裴吟伸过来的手,说,“别挡我。” 裴吟撇嘴挑眉,收回手说:“你确实要珍惜开车的时间,再过几天它就不一定属于你了。” 裴吟屈起食指托了下下巴,嘀咕道:“我得提前联系个二手车市场……” 他思考了一会儿,又问荆诀:“警官,你有认识的吗?” 荆诀一个抿唇叹气,问:“你到底为什么要离职?” “因为我讨厌为人民服务。”裴吟默背着自己辞职报告上的内容,“同时,为了实现自我价值,我必须提高自身修养,加强身体锻炼,稳定的生活只会让我在原地踏步,我不……” 裴吟背着背着,突然感受到一阵阴冷的目光,他喉结一滚,立刻知趣地结束背诵。 裴吟调整面部表情,微笑着对荆诀说:“这都是用来糊弄李辰刚的,对你我肯定不会这么回答。” 裴吟笑意顿在嘴角,目光停在视线自然聚焦起的一个虚点上,平静道:“其实原因很简单。” “我讨厌警察。”裴吟眉头微蹙,声音却没有丝毫变化,“一想起这两个字就浑身恶心。” 街口的最后一辆车通行后,信号灯变成红色,荆诀的座驾没能尾随前车通过,便成了等在停车线后的第一辆车。 裴吟视野开阔,他看着前方横向行驶的车辆,身体稍微朝左侧靠去,然后做出习惯性的动作——撑着窗框拄起下巴。 “怎么样警官——”裴吟视线抬高,盯着信号灯的秒数,问,“这个理由可以吗?” “可以的话前面车站,放我下车。” …… 荆诀是一个人回的分局,瞿丽在门口见到他,立刻挥手将他招进屋内。 瞿丽贯彻着自己风风火火的性格,直接把罗锦的笔录拍到荆诀面前,说:“罗锦不承认杀人,但承认自己知道罗海鸣会在12月3日,也就是他六十大寿的当天死亡。” “你看第四页。”瞿丽为方便荆诀对照笔录,连页数都记了下来,“罗锦说他无意间听见陈惠和宋建的对话,得知了他们计划在12月3号杀人的事实。” “他在知道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告诉了他的情人何楚然,也就是给咱们发来录音的人,罗锦声称告诉何楚然这个消息只是为了安抚何楚然,他说自己实际上并不确定罗海鸣是否会死于当晚。” “而何楚然是因为罗锦突然变卦,不打算履行承诺,并且拒绝赠予她江宴的别墅,所以才将录音发到了局里。” “还有楚禾的事——”瞿丽说,“罗锦承认他去过楚禾房间,但不承认自己故意行凶致使楚禾坠楼,他说楚禾是在两人争执中意外掉下去的。” 荆诀眯了眯眼睛,问:“争执什么?” “罗锦说楚禾看见他和何楚然约会,并以此勒索他。”瞿丽点着电脑上那份何楚然发来的录音文件,说,“这下就都对的上了。” 荆诀沉声无言,瞿丽又想起什么,翻着自己的办公桌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咱们昨天尸检报告要的急,罗海鸣胃里的东西是下午才化验出来的,他们刚把单子送来,诶?我明明放这儿来着……” “在这儿。”秦勉从瞿丽身后走过来,递上了一张化验单。 荆诀接过报告,看着报告里显示的尸体胃内容物分析,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 “我问了,氯化钠的含量远高于人体正常水平,再结合一些胃内残留物分析,能看出来罗海鸣生前吃了不少好东西。” “不过这些东西大部分是缺血性心肌病患者的禁用食物,一般人偶尔吃一次是没什么问题,但罗海鸣最近频频出现心悸,胸闷的现象,病情本来就有恶化的趋势,再加上他长期饮食清淡,突然摄入这么多刺激性食品,很容易引起心律失常和心脏停搏。” “你是不是想问罗海鸣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会把东西吃下去?”瞿丽点点身后那个逐步逼近的人影,说,“他查过了,罗海鸣一年前开始味觉失灵,百分之八十的东西都尝不出味道。” “荆队!”黎皓听见荆诀来了,紧急放下手头的工作过来打了声招呼,他看着荆诀形单影只的身影,面有意外道,“怎么就你自己,裴吟呢?” 荆诀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报告说:“说正事。” “正事儿瞿丽都跟你说差不多了吧?”黎皓偷着怼了下秦勉,然后说,“那人我就借走了,宋建马上到了,我先准备着,你完事儿直接去陈惠那边吧。” “嗯。”荆诀说,“你去吧。” 荆诀,一个五个月前因指挥失误而身负重伤,并惨遭停职的待业人员,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历城分局内,路过的警员无一例外,都得规规矩矩地叫一声“荆队”。 秦勉也不例外,他开口,先说:“荆队。” 然后才低下头,闷声道:“我知道错了。” 荆诀手机响了一声,但他没急着看,而是回头看了一眼秦勉,问:“黎皓让你这么干的?” 秦勉背在身后的手指一攥紧,半晌,才看着荆诀说:“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行了。”荆诀放下资料站起来,说,“这事儿到此为止,一会儿你负责审陈惠。” 秦勉愣了愣,问:“你不亲自审?” “我有事。”荆诀听着手机又响起的一声短信音,面不改色道,“审完他们俩第一时间告诉我结果。” 荆诀没有职位在身,上下班都不需要打卡,说走转身就走了。 黎皓赶过来的时候光看见秦勉自己在那儿打电话,他喊了句:“秦勉,荆队呢?” 秦勉一怔,先对电话低声说了句“知道了,我继续观察”,然后才转身回应黎皓:“荆队走了,让我负责陈惠。” 黎皓嘴巴大张,下巴快要垂到地上去。 他是千想万想,怎么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荆诀比自己早下班的一天。 黎副队长差点就要热泪盈眶了。 而另一边,真正热泪盈眶的人正蹲在荆诀车边,眼泪汪汪地抬头看他。 “警官,这么快。”裴吟端着刚吃了两口的泡面站起来,一边“斯哈”一边解释,“我买错口味了,这个好辣。” 是荆诀没让裴吟在那个公交车站单独下车,也是荆诀亲自开车带着裴吟来到警局门口,让他在车里等自己出来。 所以裴吟现在出现在这儿,荆诀并不意外。 他只是不理解裴吟为什么好好的车不坐,要端着桶装泡面蹲在车轱辘旁边嗦面。 裴吟看出荆诀的疑惑,主动解释说:“你不是说你车里不能吃东西么。” 荆诀一下抿唇,脸色都沉默下来。 “扔了。”荆诀命令裴吟。 “哎,别啊,马上吃完。”裴吟说着迅速用叉子挑起一口面,但面还没到嘴边就被荆诀连叉带桶一并夺走,裴吟欲哭无泪,只能可怜巴巴地对着垃圾桶默哀了句,“我的面……” “上车。” 荆诀接二连三的命令让裴吟十分不爽,裴吟直接从副驾的车窗伸进胳膊,把座位上那桶给荆诀买的泡面拎出来,抱着膀子说:“那你也别吃了。” 荆诀好笑的看着裴吟,然后一言不发地从车后绕进驾驶位坐好。 安全带扣上的瞬间,裴吟一下就慌了,他有点担心荆诀就这么冷漠地把车开走,但为了维护自己,以及那碗不幸夭折的泡面的尊严,裴吟还是绷着脸没说话。 “我不喜欢那个口味。”荆诀嫌弃地看着裴吟拎在手里的老坛酸菜味桶面,他看裴吟头也不回,只好耐着性子,又说了一次,“上车,晚饭我请。” 荆诀这个人啊,从声音到性格,从眼角到眉梢,无一不跟“冷”字挂钩。 可就是这样的他,声音却总能穿透十二月的寒风,给冰天雪地里的人以温暖。 从在山庄里僵硬地逗自己笑开始。 从办案途中驱车带自己去医院包扎开始。 从接到求救电话二话不说来接自己回家开始。 从一杯热水,一块饼干,一件外套开始—— 荆诀的那句“上车”像是小刀淬了毒,又一笔一划刻在裴吟心上似的。裴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疼,但他绝对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一次又一次地配合荆诀。 人么,都是视觉动物。 尤其裴吟最近职场失意—— 所以偶尔想要情场得意,也很正常。 第28章 警官,我牺牲好大,你得补偿我。 “黎皓, 结果出来了,我们将暗道内提取出的衣料纤维与楚禾身上的进行了对比,确认是一件衣服上的布料。” 黎皓接到鉴定科电话时, 是在次日, 陈惠承认计划杀害罗海鸣的四小时后。 黎皓当时面目憔悴,声音沉重:“老万, 你再晚来一分钟电话,我就踏出警局大门了,你觉得你懂不懂事?” “那我可太懂事了, 我刚才还听你们队那小瞿来电话催结果呢,怎么你一个大老爷们, 比小姑娘还急着下班?” “靠!我今天必须得击碎你这种人的偏见!大老爷们就不能有私生活了?大老爷们就不能到点下班了?哪条法律规定必须加班才算爷们?我告诉你啊,我昨天失眠, 就睡了八个小时不到,现在情绪严重不稳定, 我倒要看看, 今天谁能拦得住爸爸正点下班的脚……” 荆诀进来的一刻,黎皓的“步”紧急吞回肚子里,同时一只脚悬在警局大门的门框上,久久没有落下。 黎皓:“……” “鉴定结果出来了吗?”荆诀走进来,直接问。 老万在电话那头笑的前仰后合:“诶?这是我荆队的声吧?哎哟我的妈, 你可把爷笑死了……来,爷们儿,支棱起来, 把刚才的正义之词跟我荆队重复一遍。” “……荆队。”黎皓悻悻地挂断电话, 一只晃晃悠悠的脚退回半步, 僵硬地踩回局里的地砖, “我正要跟你汇报,万聪刚来的电话,鉴定结果出来了,暗道里的衣服纤维是楚禾的。” “嗯,我知道。”荆诀边往里走边说。 黎皓眼看着警局宽敞明亮的大门却不能下班,心里欲哭无泪,只好跟上去问:“万聪也给你打电话了?” “没有,我刚从楚禾那儿回来。”荆诀说,“他承认了。” 黎皓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懵着问:“承认啥?” “看群。”荆诀临下车前才把裴吟刚做好的资料文件发到群里,他光看了个题目,内容还没读,但大概就是他们这两天调查的结果。 简而言之,罗兰山庄当初的建造团队,和那名被罗海鸣重金聘请,从近百人之中脱颖而出的神秘设计师找到了。 “楚禾!?”黎皓大惊失色,“罗兰……这山庄是他设计的!?” 荆诀一来,“只”睡了八个小时的黎皓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情绪稳定了,下班也不急了,他看着楚禾一系列跟他认知不等的信息,嘴巴张的差点能一口吞下瞿丽午饭吃的那个橘子。 “这是谁查的,可靠吗?”黎皓紧紧眉头,说,“咱们公安系统都没查到的资料,外人怎么……” “人外有人。”荆诀解释了一句,“当时的建筑团队是罗海鸣通过设计师联系的,也就是楚禾,楚禾承认暗道是在他授意下改建的。” “我去……这太邪门了,他什么目的?”黎皓跳过两页看不懂的建筑图,继续问,“他跟罗海鸣有旧怨?” “叫瞿丽和秦勉来会议室。” 荆诀一句话,警局大门外今夜的花花世界便彻底跟黎皓失去了关联。 黎副队长摸摸自己干瘪的肚子,还是在五分钟后跟其他人一起集合在了小型会议室。 黎皓把人叫来时大概说了楚禾的情况,秦勉和瞿丽没来得及看群内的文件,都是这会儿坐下了才一边阅读一边开会的。 秦勉边看边问:“所以故意在罗海鸣的食物中添加容易引发猝死食物的人是陈惠,但损坏罗海鸣尸体的人是楚禾?” “这是巧合吗?”瞿丽问,“是楚禾碰巧是罗兰山庄的设计师,还是他早有预谋,从四年前就开始计划谋杀罗海鸣了?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和罗海鸣有什么交集,为什么会……” “不是谋杀。”荆诀坐在众人一抬头率先能看到的地方,他刚一开口,三道惊异的目光便聚集在了他身上。 荆诀:“楚禾只承认知晓暗道存在的事实,不承认谋杀和损坏尸体。” “……啥?”黎皓大跌眼镜,错愕不已,“那他怎么解释自己去过暗道?” 荆诀:“为了检查建筑设施的安全性。” 秦勉眼神从文件内容上离开,不悦道:“他觉得这种话有人会信?” “信不信不重要。”荆诀深吸一口气,看着众人说,“他是笃定只要我们找不到他作案的证据,他就是说进暗道是为了睡觉,咱们也奈何不了他。”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黎皓大怒,“这案子已经很明确了,陈惠是第一凶手,楚禾是第二凶手,就差作案动机了。” “你当写论文呢,还第一作者第二作者。”瞿丽不满黎皓乱下定论,对荆诀说,“我觉得陈惠的事还得再查查,她承认的太快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我也觉得。”秦勉说,“陈惠一开始主动要求尸检,是确定通过尸检可以证明凶手不是自己,这跟她现在突然认罪的行为相悖。” 黎皓摇摇头:“我不认同,我觉得凶手就是她。这样吧荆队,这嫌疑人你一个没见呢,要不你挑两个审审?” “我?”荆诀扬扬眉,说,“我没复职,审不了。” 黎皓:“……” 黎皓抖了抖嘴角,问:“那你现在干啥呢?” “作为案发现场的目击者,协助办案。”荆诀对上黎皓的目光,又解释说,“场外协助。” 黎皓焦虑地敲着桌面,他心道你场外协助归场外协助,别老卡着我下班时间回场内折腾人啊。 荆诀问秦勉:“楚禾过去的信息查的怎么样了?” “查到的不多,他高中之后就移民国外了。”秦勉说,“没什么关键信息,我简单汇报。” “楚禾,1990年8月生于绿岛市,母亲无业,父亲是建筑工地工人,1999年死于施工现场,死因是被高空坠物砸中头部,直到2006年——他姥姥因病离世前,楚禾一直跟他母亲和姥姥生活在一起。” 秦勉分析道:“他父亲那场意外是最有可能与人结怨的,但我查了,当初的建筑工地给了他家足够的赔偿,双方没有任何纠纷,那个建筑工地跟罗海鸣也没有任何关联。” 黎皓问:“他母亲呢?” “零八年的时候跟他一起移民到国外了,现在什么情况我还没查到。”秦勉说,“但据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他跟罗海鸣没有任何瓜葛,更谈不上结怨。” 瞿丽皱眉沉吟:“咱们肯定漏掉了什么,罗海鸣身中十三刀,这么大的恨意不可能没有作案动机……” 黎皓一头乱麻,在纸上写了几个人名,又划掉几个人名:“这案子怎么越来越乱,那陈惠和楚禾有没有联系?难道他们是串通好一前一后动手的?” “可能性不大。”荆诀说,“陈惠之前敢于让罗海鸣接受尸检,应该是从佣人口中得知了罗海鸣的死状,她以为罗海鸣的致命伤是颈部那一刀,没想到尸检报告会检测出罗海鸣死于中刀之前——” 黎皓挠挠头,问:“所以她就放弃抵抗,痛快认罪了?” 荆诀摇摇头,笃定道:“不可能。” 这就是刑侦队办案的难处,既要给不认罪的楚禾找作案证据,又要给认罪的陈惠确认作案证据。荆诀问:“宋建怎么说?” “全盘否认。”黎皓说,“他说自己只是因为罗海鸣近期病情加重,才在罗海鸣的要求下入住山庄,奇怪的是陈惠也没有指认他,我让瞿丽去查他们俩的关系了,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互相包庇的理由。” 黎皓喃喃道:“还有遗嘱,咱们要是能看就好了,虽然不能当做证据吧,但可以作为依据。” 荆诀:“遗嘱我看过了。” “嗯,我知道,这事儿你也没办……啥?”黎皓一下抬头,眼睛瞪的溜圆,“你怎么看的?” 按说只有遗嘱受益人及利害关系人可以查看公证档案,在任何人都没对遗嘱的公平性进行起诉前,警方无权当方面提证罗海鸣的遗嘱。 荆诀虚握了下手机,说:“有人给我看了。” “罗玉?”黎皓非常靠谱的理解错误,拍着大腿道,“对啊!怎么把他忘了,你俩不是高中同学么!他怎么说的,遗产分配合理吗?有没有谁特别多,谁特别少?” 荆诀不想纠正这个细节问题,遗嘱是昨天晚上吃过饭后,裴吟主动联系蒋懿要的。 裴吟甚至还跟蒋懿短暂的见了一面,也就十分钟的时间,裴吟没有对蒋懿的话做任何肯定或否定形式的回答,他见蒋懿,单纯是因为荆诀想了解遗产是如何分配的。 裴吟当时从会面地点出来,脸色撒白,一上车就裹紧大衣,可怜巴巴地说:“警官,我牺牲好大,你得补偿我。” 荆诀不用问裴吟牺牲了什么,因为他知道,裴吟这人根本是吃不了亏的,他省去废话的时间,直接问:“怎么分配的?” “哦,这个……我有点不记得了。”裴吟悄悄系好安全带,半闭着眼睛说,“你先开车,我想想。” 荆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人的司机,他觉得情况要是这么发展的话,还不如早点把车送给旁边那个装睡的人。 装睡的人不知道摸索的什么,手指探进大衣兜里,拇指摸着什么地方一按,一句话就传来出来。 “您到几层?” 荆诀余光瞥过去,看见裴吟已经彻底闭上了眼睛。 “十三层。”裴吟的衣兜持续传来对话声,这次是他自己的声音,他说,“我女朋友在这儿做美甲,我来接她。” 荆诀知道这是一句谎言,裴吟只是不便于向路人提及自己要去律师事务所的事实。 荆诀听着之后的一阵电梯音,皱了皱眉,说:“你这是……” “嘘。”裴吟轻声打断荆诀,“这是非法录音,我知道。但是今天情况特殊,警官你通融一下,别举报我。” 荆诀没说话,裴吟只好睁开一只眼睛瞧过去,赶在录音的空白时间段问:“是回你家吗?” “那到了叫我。”裴吟从荆诀的一个抿唇中获得回答,他重新闭上眼睛,低声沉吟了句什么。 荆诀看着像是对裴吟不理不睬,但一下没听清,还是问了句:“什么?” “我说——”裴吟将自己滚烫的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玻璃上,嘴唇小幅度地开合着,“别把我一个人扔车上,我怕黑。” 第29章 我对荆诀一见钟情了,我要追他。 裴吟由于当晚跟蒋懿会面的时间极短, 录音结束时他甚至还没睡着,裴吟抬手摸进兜里,闭着眼睛问荆诀:“再听一遍吗?” “不用了。”荆诀说。 “没事儿, 可以听, 我不睡了。”裴吟额头用力,将自己从车窗推起来, 他抬手摸摸自己冰凉的脑门,然后不知道怎么想的,又伸手去碰了一下荆诀。 荆诀:“……” “不是, 你帮我试试。”裴吟点点荆诀的手背,示意他过来, “我还发烧吗?” 荆诀肯定没答应裴吟这个无理要求,裴吟也不在乎, 他把录音笔拿出来,转手就扔进了荆诀车前的置物抽屉里。 荆诀问:“干什么?” 裴吟说:“销赃。” 话题又一次终止, 裴吟扬起脑袋, 彻底放松地靠着椅背,说:“可是警官,你把录音放给别人听,别人就会知道我的身份。” 裴吟这话着实没有道理,他凭空占了罗海鸣百分之五的遗产, 就算荆诀不说,这事也早晚要被人发现。 但裴吟就是喜欢给荆诀出难题。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裴吟问荆诀,“你有办法吗?” 荆诀当时很冷漠地说:“没有。” 但当第二天, 黎皓跟荆诀提议在组内公开罗海鸣的遗嘱时, 荆诀却笃定地说了两个字—— “不行。” 黎皓跟秦勉对视了一眼, 他刚要说下一句话, 好一会儿没开口的瞿丽却突然出了个声:“那个……” 瞿丽在另外几人纠结于遗产归属时,已经把荆诀刚才发到群里的文件完完整整地看完了,但她抬起头,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尴尬。 “荆队。”瞿丽小心翼翼地问,“这文件你是不是还没……亲自看完?” 从瞿丽用词的严谨程度来看,事情应当非常严重。在场几人,包括荆诀,皆因瞿丽这句话停下了原本的讨论内容。 文件荆诀确实没看过,因为罗兰山庄当年的设计师是楚禾这件事是裴吟找人查到的。荆诀之前说“人外有人”,说的也是裴吟找的那个人。 荆诀不认识对方,但裴吟说对方是自己的线人,精通身份调查和信息收集,荆诀只当裴吟跟平时一样添油加醋夸大事实,谁料四个小时不到,对方就真的把楚禾跟那位匿名设计师的对比资料发了过来。 裴吟当时洋洋得意:“我说了,他很强。” 荆诀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拎起外套,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回来要是看不见你,就公开罗海鸣遗嘱。” 裴吟嘴里叼着半颗草莓,含混到:“警官你怎么威胁人?” 荆诀走到玄关处穿鞋,裴吟还不死心,追着问:“你老这么把我一个人留在你家,就不怕我……” 荆诀伫立在门边垂眸看他,等着他的后半句话。 裴吟一对上荆诀的目光,原本要说的话又说不出来了,他将嘴里的草莓用舌尖推到一侧,然后鼓着半边腮帮子说:“我的意思是,我应该做点什么回报你的好意。这样吧,一会儿我把楚禾的最新资料整理一份给你。”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一份严谨的纸面文件都能让荆诀省去不少麻烦,于是荆诀点头同意,并在离开家门前吩咐了一句:“发我手机上。” 裴吟只当文件是为了方便荆诀查证,完全没想到他会给别人看。所以裴吟也没急,等荆诀出门后,又慢吞吞地吃下几颗草莓,然后打开电视,看了两集电视剧,最后在一阵对于主角窝囊废的惋惜中打开荆诀借给他的电脑,开始整理资料。 荆诀是见了罗玉,审了楚禾,最后驱车回到局里时,才收到裴吟发来的文件的。 荆诀不想问裴吟“你的效率还能更低吗”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可以肯定,一旦他问了,裴吟的回答一定会是:“能啊,你想试试吗?” 荆诀当时急着开会,看见署名《》的文件,想也没想,直接就转发到了群里。 但现在,荆诀看着阅读全文后的瞿丽脸上那份明显的欲言又止,眉梢又不可抑制地一跳。 荆诀点开文件,拇指一划,直接将屏幕滑到底端。 跟他做同样动作的还有黎皓和秦勉,三个人同时低下头去,但几秒钟后,抬头对视的人却少了个荆诀。 一份逻辑严谨,证据罗列清晰的报告文件中,任何一个不当的用语都会显得突兀。 更不用说一句特意被标注出来的留言—— 【P.S.我晚上想吃小馄饨,你家太远,外卖送不到。你要是方便,能不能帮我从十里铺带一份回来? [/肚子饿][/可怜]】 以荆诀现在的脸色来看,黎皓觉得溜之大吉是为上上策,他看了看瞿丽的眼色,然后立刻站起来说:“那个……时间不早了。” 众人对他肃然起敬,但紧接着黎皓就不争气地嘴瓢道:“太晚馄饨店就该关……不是,太晚瞿丽就不好坐车了。” 黎皓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巴掌。 荆诀终于在三人交换了无数个眼神后抬起头,他面色依然沉静,只是看向黎皓的目光多了些冷意:“我说散会了吗?” 三人噤若寒蝉,黎皓在一阵灭顶的压力下缓缓坐下去,正襟危坐地听荆诀继续说:“瞿丽下班吧,剩下的跟我加班。” 黎皓欲哭无泪,他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心道:哭出来,快哭出来! 但事实是除了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以外,荆诀也不信这一套,他看着黎皓渐红的眼角,平淡地说了句:“困就去洗把脸。” 黎皓只好缓缓松开掐紫了大腿的手指,僵硬道:“没有,这才几点,不困不困。” “荆队,我也可以加班的。”瞿丽举手说。 荆诀看着比两个大男人还主动的瞿丽,无奈道:“让你回就回,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一个是被迫留下加班,满心不甘的中年男子,一个是被迫准时下班,心有不愿的妙龄女子,两人对视一眼,竟是谁也开心不起来。 瞿丽离开之后,秦勉先黎皓一步开口,问:“荆队,用我做什么?” “都把电脑搬进来。”荆队命令两人,说,“今晚查不出楚禾跟罗海鸣的渊源,谁都不用下班。” 黎皓这回是真的想哭了,他小声嘀咕:“你不说场外协助么,这一点也不场外啊……” 荆诀目光转向黎皓的方向,问:“什么?” 黎皓喉结一动:“我问你饿不饿,我去食堂看看有没有剩饭吧?” 荆诀一加班,非死伤破案无法下班。 荆诀摆手,说:“不用,订餐吧。” 黎皓问:“报销?” 荆诀渐渐迷惑了,是从认识裴吟之后,他身边的人才个个都这么缺钱的吗?他本以为裴吟只是话多外加脸皮厚,但现在看来,把裴吟带在身边久了,说不定还有破财的可能。 荆诀局里那部笔记本电脑一直放在办公室没动,他本来只是去取回来,但半路想起什么,又转身去分局门外打了个电话。 “你下班了?”裴吟一接到荆诀的电话,声音瞬间愉快起来, “现在回来吗?什么时候到家?” 荆诀觉得这话有点诡异,不论从他加班需要跟人报备,还是从裴吟言语间充满着对他即将到家的期待来看,都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别人会以为他们已经熟络到这种程度,但实际上,荆诀知道裴吟只是在期待他的那碗小馄饨。 荆诀道:“我不回去了。” 裴吟声音一愣,问:“加班?” 荆诀说:“嗯。” 裴吟情绪一下低下去,闷声说:“那我订饭了。” 荆诀一听裴吟要订饭,本来该到此为止的通话又延续了几秒,他说:“冰箱里有什么对付吃。” 裴吟不太高兴,不知道是因为没吃到鸭血粉丝,还是没见到荆诀。他自然地起身走到冰箱边上,拉开冰箱门,看了一圈后又说:“没有我想吃的。” 他道:“算了,我还是订吧,别担心,这顿不用你请。” 裴吟话一说完,立刻想给自己鼓个掌,他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非常不错,一方面用“算了”一词抒发了对荆诀突然加班的不满情绪,另一方面又用“这顿”二字给自己以后的蹭吃蹭喝留了退路。 简直妙极。 而另一端的荆诀却不这么认为。 关于追杀裴吟的人,裴吟自己不说,荆诀也没倒出工夫调查。但干刑警这行,多多少少都会跟人结仇,荆诀初见裴吟那天,就是因为误将裴吟认成了一个与自己极有渊源的毒贩才会冲动出手。 “警官?”裴吟本来可以挂断电话,但他听不见荆诀那个熟悉的“嗯”字总是不安心。 裴吟原地蹲下,然后拉开下层冷冻室的门,带着一丝玩味道:“那这样吧,我今天不订饭,你明天回来给我煎个荷包蛋,怎么样?” 荆诀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为了避免千分之一“结怨者伪装成外卖员袭击裴吟”的事件发生,荆诀还是答应了裴吟这个看似无礼,实际却没什么操作难度的要求。 不仅如此,荆诀还附赠了裴吟一句:“锁好门。” 裴吟后知后觉,被冷气吹凉的面颊忽然一热,他眨眨眼,之后嘴角一下扬起来:“警官,原来你是怕我出事儿啊?” 荆诀这次没答他的话了,只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就在裴吟乖巧地回答“好的”之前,荆诀又迫不及待地补了一句:“别发奇怪的信息。” 之后荆诀挂断电话,裴吟的耳边瞬间安静下来。 裴吟本来半蹲着,结果回味了一会儿荆诀的话后,两腿一软,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的天,他该不会把文件给别人看了吧?”裴吟在脑海中尽力描绘着荆诀的表情,他想到荆诀那张冷脸上浮现起一丝尴尬之意的模样,笑的完全停不下来,“哎哟我的妈,早知道我再发点儿别的,这人怎么这么好逗啊,哈哈哈哈哈……” 裴吟一边笑的捶胸顿足,一边还得捂着伤口不让它裂开,直到差点笑岔了气,他才渐渐平静下来。 裴吟盘起腿缓了一会儿,他可能是太久没这么笑过了,这两天事发频繁,裴吟一下还有点不适应。 他心想:“荆诀真是个不错的人,这都没跟自己发火,还担心自己的安全呢!” 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裴吟这还没变成荆诀的情人呢,就已经学会放大荆诀身上的闪光点了,他自己寻思了一会儿,本来是想着找找荆诀的缺点,结果越想越喜欢,最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不行不行。 裴吟这回及时制止自己的傻乐,决定选个极端的方式来抑制自己这份不知好歹的喜悦。 他拿出手机,在通讯录的设置里调了几下,然后拨了个电话出去:“喂!刚哥,下班了吗?” 李辰刚:“……裴吟!?你他妈不是把我拉黑了吗?” “我这不刚把你放出来。”裴吟慢慢走回到沙发边上,说,“忙不忙?不忙聊十块钱的。” “我操,来来,你告诉我你在哪呢,老子现在就去找你当面聊!”李辰刚最近因为裴吟离职这事儿饱受折磨,好不容易抓着裴吟,他非得将其暴揍一顿才能出气。 “唉,那就不太方便了。”裴吟说,“友情提示,我不在家,你最好别折腾。” 李辰刚怒道:“废你妈的话,老子一天派人去你家三遍!你在不在家我不知道?赶紧说,你在哪!” “哎呀这不重要。”裴吟说,“你看你这人,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还抓着这么点事儿不放,就不如荆诀大度。这样吧,给你个机会,咱俩聊点别的。” “哼,你还能聊出什么好话?我告诉你啊,你那辞职报告……”李辰刚说着说着,忽然回过味来,问,“你说谁?” 裴吟坦然道:“荆诀啊。” “荆诀?”李成刚懵了一下,问,“长的贼拉仇恨那个,我大学同学?” “就是他。”裴吟笑了一下,又把腿盘在了沙发上。 李辰刚满脑袋问号,他认识裴吟,也认识荆诀,但两个跟自己非常熟悉的人,没通过自己产生了联系,这事儿是会让人懵一下。 裴吟问:“你最近见他了吗?” 李辰刚答:“见屁,他养伤呢……等会儿,你是怎么认识荆诀的?” 裴吟故作深沉道:“说来话长。” 李辰刚骂他道:“别墨迹,长话短说。” “好吧。”裴吟妥协,将千言万语简化成一句容易理解的话,“我对荆诀一见钟情了,我要追他。” 第30章 那个线人已经死了。 李辰刚:“……” “噗——”李辰刚一口面汤喷出来, “你说啥!??” “哎,你冷静冷静。”裴吟不当回事,继续说, “我要追他怎么了?他有什么不能追的吗?” “是老子听不懂人话还是你说的不是人话, 你追……追荆诀!?”李辰刚还是不敢相信,“哪个追?追查还是追杀?” 裴吟淡定道:“追求。” “噗——”李辰刚又是一口水喷出来, 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好了。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裴吟眉尖儿蹙起,怀疑道,“你也想追荆诀?” 李辰刚擦干净面汁, 骂道:“我追你大爷,老子是直男!” 裴吟“哦”了一声, 满不在乎道:“直就直呗,牛什么, 现在都把直男跟智障划等号了,你不知道?” 李辰刚快速起身朝面馆外面走去“你他妈的……老子今天非得把你……” “你看你, 两句话就起火。行行, 我错了,我收回,你是直男中的战斗机,要不怎么你是队长我是队员呢。”裴吟哄着李辰刚问,“刚哥哥, 跟你打听点事儿,荆诀以前交没交过女朋友啊?” 李辰刚一溜烟钻回车里,骂裴吟:“你他妈不是应该先问他是不是直的吗!?” “这又不重要。”裴吟下意识说完, 又突然好奇起来, 问, “那他直吗?” 李辰刚答:“笔直。” 裴吟:“那就行了。” 李辰刚:“???” 裴吟缓缓道:“就你那个眼光, 你说他笔直,那不就等于……哎不行,不能想,再想又得乐出声,我目的不是这个。” 李辰刚几乎崩溃:“你他妈还有目的!?” “啊。”裴吟说,“我最近过的太开心了,想让你打击打击我。” “你把那‘击’字儿去了,你看老子不打爆你的狗头!”李辰刚憋了半个月的气可算是发泄了出来,“别他妈废话了!赶紧说,你在哪!” 裴吟道:“不是我不说。” “你说不说?”李辰刚威胁道,“你信不信我把你三个月工资全扣了?” “别。”一提到钱,裴吟果然犹豫起来,他挣扎了足有七八秒,最后还是说,“不行,我不能说。” “行,裴吟,那你到时候别找老子来哭穷!” “噗。”裴吟短促的笑声跟李辰刚喷面的声音不同,他掩了掩唇,说,“不好意思,不是笑你。” “去你大爷的吧。”李辰刚沉默一瞬,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裴吟,你是不是因为……你那个……债……” 裴吟问:“嗯?债怎么了?” 李辰刚糙归糙,真正伤人的话他倒说不出来,还是裴吟上赶着找虐,问:“怎么了,是不是让我心情不好的问题,快说快说!” “那我说了。”李辰刚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下去,问,“你想追荆诀,是不是因为钱?” 裴吟眨眨眼,缓缓拉出一个长音:“啊——?” “我跟你说,荆诀他家有钱是不假,但他跟他父母早决裂了,逢年过节都不见一面那种,你要是图的这个……”李辰刚话锋一转,又改成安抚裴吟,“你看你好好一个大小伙子,什么样的姑娘找不着?没必要,真没必要。” 李辰刚是真为裴吟好,他本来想点到为止,但话一说出口又收不住:“你要是想谈恋爱,我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一个,他那群小姐妹好些个单身呢,就你这个长相,咱别的不说,见个面肯定不成问题。” 裴吟淡淡道:“可我就想跟荆诀谈恋爱。” 李辰刚一拍大腿,气道:“那不可能,他现在不可能有心情谈恋爱。” 裴吟终于听着重点,眼皮抬了一下,好奇着问:“怎么说?” “他前段时间不是住院吗?你知道那伤怎么来的吗?”李辰刚犹豫了一下,说,“这事儿其实不该跟你说,哎算了,我也忍不住,反正没人告诉我这是机密,以后有人怪罪下来你负责吧。” 裴吟:“……” 这也就是荆诀不在,他要是在,绝对举双手赞成魏局那句对于李辰刚的评价—— 真他妈是属棉裤腰的,那嘴怎么就那么松! 李辰刚终于消了点气,声音缓下来,问:“图亚的案子,你记得吗?” 裴吟对着空荡的房间点了下头,说:“当然。” 他离职之前,图亚下面的一条分支就是他们小队负责的。那是一条非常成熟的贩毒产业链,裴吟他们抓了三个月,只抓着一个说不了话的三把手。 裴吟问:“荆诀也查过图亚的案子?” “不是也,那案子的总负责人就是他。”李辰刚问,“知道为什么吗?” 裴吟问:“为什么?” 李辰刚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沉重到难以开口。他少有的沉默数秒,之后低低开口:“因为那里面有他的线人。” 裴吟刚听到这句话是有点意外的,倒不是没接触过“卧底”这类角色,他只是觉得以荆诀的年纪,应该还不足以成为一个独立联络人。 裴吟不会问线人是谁,这属于高度机密,李辰刚现在把这件事告诉他,已经是违背了原则。 “李辰刚。”裴吟没大没小地点他大名,提醒他,“你注意点,我马上离职了,别什么都跟我说。” 李辰刚无力地笑了一声:“可以说。” 裴吟一怔,心脏忽然不安地跳动起来。 果然,李辰刚接下来就说:“因为那个线人已经死了。” “当着荆诀的面。”李辰刚说,“图亚的人亲手杀了他。” …… 十点半,在荆诀下达“查不到楚禾和罗海鸣的关系”谁都不准走命令的三个小时后,荆诀电脑一合,指挥黎皓和秦勉:“行了,下班吧。” 黎皓老泪纵横,心道我可谢谢你了,我现在回家,还能赶上七个小时的睡眠。 “我再等会儿吧。”秦勉却没跟黎皓站在同一战线,而是说,“应该快查到了。” “不用了,我明天去一趟实地考察。”荆诀说,“你们正常上班。” 秦勉问:“你自己?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我……” “你快在局里待着吧,我不想一个人遭受瞿丽的打击。”黎皓没眼色的打了个哈欠,问荆诀,“你跟裴吟一起去?” 荆诀抿了下唇,说:“看情况吧。” 黎皓问:“他什么情况,魏局跟我说他是安城分局的头子,年少有为啊?” 荆诀皱了皱眉,问:“头子?” “啊。”黎皓说,“打架斗殴,违反纪律第一名。听说上次一个男的在局里扇了他老婆一巴掌,那小子直接就给人家撂倒了。” 荆诀:“……” “我看咱队里也需要一个这么热血的人。”黎皓一听可以下班,话匣也打开了,好信道,“他多大来着,二十四还是二十五?” “不知道。”荆诀起身,不准备在会议室对裴吟做过多讨论,“走了。” 他说完就离开了警局。 荆诀提前回家这件事着实打了裴吟一个措手不及,他当时刚洗漱完毕,在经历了一番心里挣扎后,正准备偷偷用荆诀的浴室冲个澡,谁成想衣服刚一脱,家里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裴吟一丝|不挂,睡衣松垮的拿在手里,瞳孔骤然一颤。 “我操!”裴吟迅速退后两步,任由冰凉的墙面贴在他屁股上。他将还没扔到一旁的睡衣挡在腿间,满目惊恐地看着荆诀,“你他妈怎么回来了!?” 裴吟当时太慌,没来得及注意荆诀表情的变化,等他一系列“遮羞”的动作结束后,荆诀的脸色就已经看不出端倪了。 但裴吟能看见他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 ……怎么这时候还能注意到性感?裴吟你有没有脑子? 裴吟摒弃不该有的想法,猛地闭了下眼睛,再睁眼时便看见荆诀的唇瓣微微开启。 完了!他要骂人! “不是……你等等。”裴吟试着横向移动,先把自己挡在一扇拉开的门口,然后才探出脑袋跟荆诀谈判,“听我解释。” “我就是好几天没洗澡了,想冲一下。”裴吟替自己解释,“我真不是变态。” 荆诀沉默的几秒内,裴吟觉得空气中弥漫的全是有毒粒子,他觉得再多吸一口空气自己都很难活下去,于是他屏住呼吸,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静默地等待着荆诀的回答。 荆诀沉默半晌,刚往前一步,裴吟就立刻破功,伸出一只手,做五指张开状拦住荆诀:“行,行,你先让我穿上衣服。” 荆诀:“……” 紧接着“砰”的一声关门声响起,裴吟闪身溜回了房间。 完犊子了。 这真是完犊子了。 裴吟耷拉着脑袋坐在床上,想:早知道收个腹好了,这两天吃的太多,不知道腹肌还明不明显? 荆诀都看见什么了?我刚才是怎么站着来着? 好像是正面对着。 ……操。 裴吟濒临崩溃,对任何声音都十分敏感,他一听门外有脚步的摩挲声,整个人立刻从床上弹起。 裴吟看着那个黑幽幽的窗口,忍不住琢磨起来跳楼的可能性。 “有速降绳就好了……”裴吟嘀咕着探头去看外面的情况。 他是不打算再面对荆诀了,至少今天不可能,任由身后有节制的敲门声响起,裴吟继续岿然不动,将装死进行到底。 “唉,死了就算我倒霉。”裴吟自言自语间,已经攀上了窗框。 咔哒。 裴吟一愣,他差点忘了,这是荆诀的房子,他有每一个房间的钥匙。 裴吟回头的时候发丝被冷风吹乱,他从发丝的缝隙间看见门口那个漆黑的身影—— 荆诀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已经穿好衣服的裴吟。 好像一个活阎王。 第31章 警官,公平起见,也让我看看你的…… “我操——”裴吟吓的一个趔趄, 上半身歪出窗框,还好他反应迅速,一手抓着窗帘, 腰部一用力, 把自己从阎王爷手里夺了回来。 荆诀走过去,在裴吟近乎风求饶的目光下抓起他衣服的前襟, 然后胳膊一用力,把人往屋里的床上一丢。 裴吟跌到松软的大床上,一时间有点从地狱回到现实的感觉。 荆诀关上窗户, 沉声道:“你是见着窗户就想翻吗?” 裴吟:“……” “我错了。”裴吟知道这时候多说无益,他连忙端坐起来, 规规矩矩道,“真错了。” “关键我不知道你要回来。” “……当然了, 知不知道我也不该擅自行动,我不是我家, 我太嘚瑟了。” “我反省。”裴吟低头说, “你让我滚我无话可说。” 荆诀:“你……” “真让我滚啊?”荆诀刚吐出一个字,裴吟就可怜巴巴地抬头,“这不还没结案呢么,警官再给次机会呗?” 荆诀看着裴吟那副服软的模样,忽然有点想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自己本来要问的话说完:“你能沾水吗?” 裴吟脑袋一懵,缓缓发出一声疑问:“……啊?” “伤口。”荆诀说, “拆线前别沾水了, 柜子里有新浴巾, 打湿了擦擦吧。” “……我忘了。”裴吟降下语调, 隔着上衣摸了下受伤的小腹,说,“我这不是怕你太爱干净,嫌我一身汗味么。” 荆诀站在裴吟面前,错综复杂的神色里名为“嘲笑”的情绪尤为明显,他看着坐在床边的人,问:“是么,吃饭把你累出汗了?” “……”裴吟一哽,他难得被荆诀噎了一句,一时间看着荆诀,嘴巴一动一动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荆诀明知问了也没好话,但还忍不住要接一句:“你属蚊子的?” “我说我太委屈了。”裴吟捏着自己的衣角,故意装出一副可怜样,含混道,“光我一个人被看光了。” 他趁荆诀一时不语,立刻抬手攀上荆诀的衣服下摆,悄声道:“警官,公平起见,也让我看看你的……” 荆诀恢复神色,一个转身避开裴吟的手,漠然道:“你还是滚吧。” “别啊。”裴吟起身随荆诀离开房间,“都是男的,有什么不能给看的?” 裴吟随后挑了挑眉尖儿,舔着嘴唇问:“难道你……” 荆诀原地停下脚步,回头时眉心明显压了下来。 裴吟多少有点吓到了,他能感觉到荆诀这个皱眉跟平时不同,不过裴吟大风大浪见的多了,前一秒摸着头夸他乖巧,后一秒把他拉到车里甩他巴掌的人也不是没见过,于是裴吟瞬间放松表情,换成说:“你还怕我说你身材不好啊?” “算了算了,不看就不看。”裴吟立刻结束这个话题,他走到荆诀说的柜子前,自然地问,“浴巾在这儿吗?我拿啦?” 荆诀道一声“嗯”,裴吟便缓缓打开柜门,将新浴巾拿了出来。 “那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回来了?”裴吟展开浴巾,问,“案子有进展了?” “有一点。”荆诀说,“明天我去一趟竹园村,楚禾的老家。” 裴吟面色不变,冷静地问:“远吗?” “开车两三个小时。”荆诀说完,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突然停止了流动,裴吟看着他,抖了抖浴巾,片刻后,又抖了抖。 荆诀无奈,直接用命令的语气道:“你跟我一起去。” 裴吟停下动作,这才安心下来。 楚禾回过竹园村这事是瞿丽刚才查到的,他回家后实在不甘心自己没能跟大家一起加班,于是主动加班,查了一会儿楚禾的资料。 楚禾就读过的小学前段时间受到了县里的表彰,校方为了宣传,趁着热门给自己学校弄了个网页,把所有有记录的毕业生信息都放了上来,瞿丽闲着没事,一张张翻下去,居然真的一张十几年前的毕业照下找到了楚禾的名字。 当时的班主任现在已经成了市级教师,不过还尽心尽力留在县城教书,学校网页上还有一篇专门介绍这位老师的文章。瞿丽顺着老师的微信,试着发了一条添加好友的消息过去,没想到没一会儿对方就通过了申请。 瞿丽以为自己得好一番介绍对方才能相信她是警察,毕竟现在网上骗子太多,人家怀疑也很正常。 可没想到,瞿丽话没说两句,班主任就同意了通话的申请,在电话中,班主任告诉瞿丽,楚禾是个非常特别的孩子,他很努力,也很有天赋,只是家庭条件一般,放暑假时还要回村子里去帮老人干农活。 楚禾的个人信息不知道是经过什么人处理,小学之前的生活就像被人抹杀了一般,全然找不到痕迹。 黎皓说一个小不点儿还能干什么事,怎么也惹不上罗海鸣,所以他们前几天就放松了这条线,但瞿丽现在听起来,又抱着一丝希望把收集到的资料发到了群里。 荆诀的实地探访计划就是这么诞生的,但实际上,从更早开始,从荆诀查不到楚禾跟罗海鸣的任何联系开始,他就已经慢慢改变了矛头的指向。 他猜测,无论怎样都找不到楚禾跟罗海鸣之间的任何联系,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个之间根本没有直接联系。 也许楚禾跟罗海鸣的矛盾并不在他本身,而在另一个对楚禾十分重要的人身上。楚禾的母亲尚在国外,比起调查她,还是追根溯源来的更方便一些。 荆诀今天去找罗玉,问他跟楚禾的相识经过,罗玉脱口而出,说当年在国外旅行丢了护照,被楚禾捡到,两人性格一拍即合,很快便成了朋友。 跟裴吟与罗伊的相识经过一样,这件事合理,但过于巧合。罗玉或许也琢磨出了不对劲,但他什么也没敢问。 翌日一早,裴吟顶着一个鸡窝头出来的时候是上午七点十分。他起床气很大,每回都能因为闹铃声气个半死,这一点面对荆诀也不例外。 裴吟顶着一张没有半点好脸色的面孔出来,看见荆诀也不打招呼,直接趿拉着拖鞋往冰箱走。 这也是他的习惯,起床后要先喝冰水提神。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裴吟不知道,荆诀现在正盯着自己上下移动的喉结看,他余光只觉得有人在观察自己,于是裴吟放下水,没好气地问:“看什么?” 荆诀目光又停留了两秒,而后摇摇头,没有作答。 荆诀的这个反应让还没醒觉的裴吟更生气了,他回手把矿泉水瓶放到餐桌上,问:“你摇头是什么意——” “……” 什么东西? 裴吟放下水瓶时,好像看见桌面上有两个黄黄的,圆圆的物体。 裴吟僵硬着脑袋转过去,而后瞳孔陡然一颤,刹那间,所有的起床气都化为虚伪。 裴吟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那是两颗浑圆饱满的荷包蛋,此刻正安静的躺在一张干净的白瓷盘里。 裴吟一下怔住,耳边嗡嗡地响着,同时脑子里闪过一些七零八碎的画面,但画面移动的速度太快,裴吟什么也没看清。 他震惊地转向荆诀,哑声问:“这是……你煎的?” 荆诀反应平淡,轻声“嗯”过之后便没在开口。 裴吟攥紧了垂下的那只拳头,另一只手拿起筷子,姿势却像是胳膊打了石膏,十分不流畅。 他站在原地,整个人僵硬的如同一尊雕塑,近看才能发现他是偷偷用筷子尖儿捅了下煎蛋的蛋黄。 裴吟明明刚喝完水,却莫名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他抿了抿嘴唇,之后秉持着一贯无理取闹的态度,说:“我不爱吃煎蛋。” 一个平淡的“嗯”,一句淡然的“不吃就扔了”,或是一句稍微带有情绪的“不是给你做的”,不论荆诀从裴吟给出的选项中选择哪个回答,裴吟都能欣然接受。 但荆诀却选择了第四个答案。 荆诀自然地抬起头,问:“不是你昨天要的吗?” 松软的蛋面被人用筷子尖儿戳破,眼看金黄色的蛋液顺着蛋白缓缓流下,裴吟心里猝然一疼。 ——完了。 裴吟夹起一口混了五分熟蛋液的蛋白放进嘴里。 他想,这下是真的全完了。 他真的要喜欢死荆诀了。 裴吟用吃蛋的时间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尽量没让荆诀看出端倪,还在出发前找荆诀借了个背包。 裴吟屋里屋外地移动,没一会儿就把背包装的鼓鼓囊囊。 荆诀看见裴吟的最终装扮,他唇角平了平,问:“你是去野游的吗?” “什么?”裴吟兴致勃勃,背好一个巨大的双肩包,开心地看着荆诀。 “……”荆诀拿起大衣,从沙发上起身,“没事。” 到了停车场,裴吟将双肩包放进后车座上,然后拍拍荆诀的肩膀,等荆诀回身便一把夺过他的钥匙,说:“我开。” “每回都是你当司机,我心里过意不去。”裴吟坐进驾驶位,冲着荆诀一扬下巴,“来吧警官,试试我的技术。” 人和人的信任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荆诀几天前还不相信裴吟的车技,现在却把驾驶的位置交给了他。 裴吟的车技如罗伊所说,确实十分不错,但就一点,他每回看右侧倒车镜时总要多瞄一眼荆诀,几次之后,荆诀直接迎上裴吟的目光,问:“干什么?” “没什么。”裴吟被发现了也不尴尬,怡然自若地继续行驶,期间还顺带着问,“警官,咱们一会儿分头行动吗?” “时间比较紧。”荆诀说,“但竹园村不大,看情况吧。” 荆诀这样说,那大概率不会分开了,裴吟十分满意,点头道:“那就好,省的我迷路。” 荆诀很久没坐过别人开的车,一时无聊下来,也有空聊几句闲话:“你开车的时候不迷路?” “我是路痴,不是白痴。”裴吟为自己正名,“而且这就一条大路,我能迷哪去。” 裴吟说着打了个方向盘,自信地在前方分岔路口处拐进了右侧车道。 几秒后,车内响起一道机械女音。 “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路线规划完毕,请在前方二百米处调头。” 裴吟:“……” 荆诀面色说不上好坏,裴吟抢在他开口前解释:“这不能怪我,那路标写的太模糊了,一个竹园村,一个竹圆村,我一下哪分的清。” 裴吟眼神一时偏离前方,看着荆诀的脸色说:“哎,别生气啊,不就多开几百米路,大不了油钱我出……” “请注意,您已再次偏离路线。” 机械女音再次响起。 “正在为您二次规划路线。” “请直行。” “请直行。” “请沿主路直行至前方5公里处,在竹圆村东头入口,‘老黄牛’地标前左拐驶入小路。” 裴吟:“……” 说句话的工夫又错过一个路口,裴吟面色一僵,心如死灰。 “行了。”荆诀看着腰背逐渐挺直的人,说了句,“开你的车吧。” 竹圆村是个安静的村落,裴吟刚把车开到“大黄牛”的时候,村口甚至没有半点声响。 裴吟左右看了看,他这回学聪明了,先跟荆诀确认了一句:“是这条小路吧?” 荆诀解开安全带,说:“下车,后边我开。” 裴吟本来还想跟荆诀来一番据理力争的辩论,但鉴于两次开错路的事实摆在面前,裴吟还是乖乖下了车。 裴吟比荆诀晚一步上车,他一手搭上车门,刚要抬腿,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第32章 我给你跪一个。 “小哥, 小哥!” 裴吟回头看去,看见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向他跑来。 “小哥,你们是要去小竹园村吗?”女人停在裴吟面前, 气喘吁吁地问。 裴吟看了一眼荆诀, 问:“小竹园村?” 女人长着一张淳朴的脸,说话微微带着口音:“咱这边俩村叫一个名字, 怕外来人弄混掉,就这样叫了。” 裴吟明白过来,笑了笑道:“确实, 我就走错了,怎么了大姐, 有什么事儿啊?” 大姐头上包着个保暖的头巾,衣服却敞着怀,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小哥, 能不能麻烦你点儿事?” 裴吟道:“你说。” 大姐搓着手, 面色又尴尬又急:“是这样的,我娘前些日子来看我,今天要回小竹园了,她岁数大,腿脚不好, 一个人回去怕是要出事情的,本来该我送送她,但我那小娃娃突然发了高烧……小哥, 你看能不能麻烦你……” 裴吟明白过来, 问:“搭车啊?” 大姐脸色发红, 忙道:“对对, 咱不白搭,正常拉人到那边二十五,我给你五十,你把我娘拉去,你看行不?” “钱就不用了,不过我得问问我老板,这是他的车。”裴吟说完,半个身子钻进车里,支着坐垫问荆诀,“听见这大姐说什么了吗?” 荆诀看着他,平静道:“老板耳朵不背。” 裴吟一愣,随后笑了一声,问:“那行不行啊,老板?” 十五分钟后,裴吟搀着个腿脚不灵活的老人从地标“大黄牛”旁边出现,荆诀看见了,便回手把裴吟那个巨包往里推了一下。 “哎呀,娘!这些你就别拿了,我下次给你送去还不行。”大姐抢着老人手里的大布兜,小声道,“弄脏人家车不好的。” “没事儿,您带着吧。”裴吟扶着老人,说,“我老板不能介意这个。” 大姐一听,又是连连点头道谢:“是的是的,现在哪里还有给伙计开车的好老板啦。” 裴吟也不知道荆诀听见这话脸色会不会比刚才还有趣,他扶着老人走到车边,还没敲窗,后车盖就自己抬了起来。 裴吟刚帮老人把两个大布兜装进去,转身大姐就“嗖”的一声抽出一张花椅垫,大姐趁老太太上车前把椅垫放到车座上,然后小声嘱咐老太太:“娘,你垫上这个,在车上不要瞎说话,这是城里老板的车,跟你平时坐的那破车不一样。” 裴吟听见也只能装听不见,他等大姐嘱咐的话说完,才给老太太系上了安全带。 “小哥,小哥。”大姐看车门关上,又连忙叫住裴吟,她憨厚地笑道“我娘没见过世面,我叫她不要乱摸乱碰了,万一她记不住,弄脏了你老板的车,求你跟你老板说说好话,别为难我娘。” “这是大姐的手机号。”大姐又将一张纸条塞给裴吟,“我娘要是弄脏什么,你来找大姐,大姐一定赔给你们。” 这大姐张口一个“弄脏”闭口一个“弄脏”,搞的裴吟一脸哭笑不得,他掏出手机,颇感无奈道:“大姐,我老板真不至于,这样吧,你这是智能机吧?到地方了我跟你视个频,让你看见老太太安全进屋。” “真的呀?”大姐受宠若惊,“可真不知咋感谢你们……” 裴吟摇头,道:“顺个路的事儿。” 大姐是真被裴吟感动了,等裴吟上了车,还不忘说一句:“小哥你真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裴吟摆摆手,然后跟荆诀说:“走吧,警……老板。” 荆诀启动车子,把车开进了导航里的那条小路。 这要真是平日里出游也就算了,耽误点时间不算什么,但他们今天是有正事要办的,裴吟看着荆诀晦暗不明的脸色,主动凑过去哄了句:“别生气,耽误的时间算我的,一会儿你尽管吩咐我。” 荆诀对此不置可否,裴吟么,话听听就得了,不必当真。 裴吟坐了一会儿土路上的车,隐隐觉得不太舒服,他捏着自己的眉心,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回头跟老太太说:“大娘,晕车跟我说啊。” 老人看见裴吟回头,生生吓了一跳,她木讷地低下头,避开裴吟的眼神,没答裴吟的话。 裴吟也不在乎,估计老太太跟那大姐一样,对所谓的“城里人”有所误解,他转回来跟荆诀解释:“我感觉老太太应该没什么机会坐这种车,这路一颠一颠的容易晕车,要不你别开太快吧?” 这回老太太倒不愿意了,荆诀还没说话,她便从后面冒出一句:“谁没坐过!” 裴吟一愣,回头跟老小孩打趣:“是么,那您不晕车啊?” 老太太一摆手,说:“没晕过!” 裴吟笑道:“那行,那我们就不减速了。” 裴吟这话一说完,老太太立刻扬起几分得意的面庞。 而事实证明,老太太的得意不是没有根据的,因为十来分钟过去后,先晕车的人是裴吟。 荆诀:“……” 裴吟跑到车下吐了个昏天暗地,他弯着腰,后背因为喘息而上下起伏着,荆诀见状,打算下车看他一眼,谁知裴吟那耳朵倒是好使,隔着几米的距离,一听开门声,立刻伸手往后面一拦:“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去死。” 荆诀只好将踏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裴吟回来的时候脸色撒白,眼里还噙着泪水,他用一整瓶水漱了口,又用一整瓶水洗了手,最后坐回车上,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荆诀皱了下眉,问:“没事儿?” 裴吟支着窗框虚弱地摇了摇头,问:“还有多远啊?” 荆诀:“十多分钟。” “那行,再久我就得走过去了。”裴吟大口呼吸着室外的冷口气,说,“开吧,我没事儿了。” 裴吟准备闭上眼睛缓缓胃,他深吸一口气,刚往后一靠,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塑料的哗哗声。没一会儿,他肩膀被人碰了碰,裴吟睁开眼睛,看见肩膀旁边多了一块橘子皮。 裴吟回头一看,发现是老太太从手拎布兜里的橘子上抠了一块橘子皮下来。 “不嫌就含着。”老太太说,“我娃娃以前也晕车,这个法子有用的。” 裴吟愣了愣,就在老太太又要以“脏”为由收回手去时,裴吟却把橘子皮一接,毫不犹豫地含进了嘴里。 荆诀看了一眼裴吟,直接问:“管用吗?” 裴吟心道警官你可真是好高的情商,当着人家的面我能说不管用吗?裴吟只好摸摸自己的胃,无力地“嗯”了一声。 后面的路平坦不少,荆诀加快车速,没用上十五分钟就到了小竹园村。 荆诀看着村口泥泞的小路,将车靠边停下,跟裴吟和老太太一起下了车。 老太太拿着一个花椅垫和一个小布兜,裴吟一手一个老太太的大布兜,荆诀也没闲着,负责拎裴吟带来的那个巨型背包。 荆诀本来不让裴吟拿,但裴吟当时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虚弱地说:“求你了,帮我带上吧。” 荆诀只好一咬牙,将实重超过两个大布包的双肩包扯下了车。 裴吟看着好笑,故意说:“辛苦你了老板,人家都说没你这么好的老板。” 他最喜欢看荆诀被调戏后故意板起来的脸色,裴吟一呲牙,连眩晕都好了不少。 “大娘,这村子以前的人您还记得不?”裴吟没浪费送老太太回家的时间,他想既然要探访,那老太太也是村里人,不如顺口问一句。 老太太反问:“咋,我看着像老年痴呆?” 被老太太抬了一杠的裴吟:“……” “我在这村里活了几十年,啥事都没忘过。”老太太傲娇道,“你要问啥?” “那我可问了。”裴吟配合着老太太的语气,问,“你们村以前有没有个叫楚禾的?” “楚禾?”老太太眉头一深,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说,“没听过。” 裴吟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别说老太太没听过,就是四五十岁的壮年也不见得会记得一个数十年前串过门的小孩,他只准备把老太太安全送回家,之后就要跟着老板干活去了。 竹园村不大,裴吟很快就到了地方,他还如约跟大竹园村的大姐通了个视频,大姐确认老太太安全,几次感谢裴吟之后,裴吟才感觉任务算是完成了。 裴吟帮老太太把布包放好,然后走出小平房,去接荆诀拎了一路的巨包,结果荆诀居然把胳膊往后一撤,没有要还给裴吟的意思。 裴吟一愣,还没反映过劲儿,老太太就粗着嗓门朝屋外喊了一句:“杵在那儿干啥,赶紧进来!” 裴吟跟荆诀对视了一眼,先一步迈进去,问:“大娘,还有事啊?” 老太太撸起袖子,指指饭桌,说:“留下吃口饭。” “啊?”裴吟一慌,忙道,“不麻烦了。” “啥麻不麻烦的,你咋没嫌我老太太麻烦呢!”老人重重拍了下裴吟的后背,说,“都吐成啥样子了,再不吃点东西,回去还得晕!” 裴吟被拍的差点趔趄一步,他没想到这老太太手劲儿这么大,但裴吟知道自己今天耽误的时间够多了,于是只能拒绝道:“真不用了大娘,我老板还有事,我们……” “吃一口吧。”荆诀说着将背包倚在一张木椅上,自然的像是早做好了准备。 裴吟诧异地朝荆诀靠过去,小声问:“你时间又不紧了?” “后边有镜子。”荆诀说,“去照照你什么脸色。” “不好啊?”裴吟抬手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颊,无所谓道,“没事儿,不怎么难受了。” 荆诀没理他,光拿出手机确认了一眼这地方的信号,然后说:“我出去一趟,你吃完联系我。” 裴吟本来是真没打算留下来吃饭,但一听厨房那边大娘已经切起了菜,裴吟只好点点头,说:“我马上,两口吃完。” 荆诀走后,老太太还在厨房忙活个不停,裴吟听厨房叮叮当当的响声不断,只好扯着脖子喊了一句:“大娘,您炒一个菜就行了,我干吃白米饭都能吃下去一碗。” “你咋那么多事!”大娘一手一盘菜,砸在裴吟面前,说,“我爱炒几个菜就炒几个菜!” 裴吟:“……” 大娘又问:“你能吃洋葱不?” 裴吟想说“我不挑”,结果刚说出“我不”两个字,大娘就又一铲子当在锅里:“咋不早说,我都放完了!” 裴吟一愣,随后笑了一下,心道这大娘多少有点腹黑大女主的意思。 老太太最后弄了四菜一汤,端上来的时候荆诀还没回来,裴吟知道这会儿叫他,他也不会回来,于是猛地扒拉两口饭,问:“您一个人住啊?” “咋?” “我就问问。”裴吟没彻底放弃打探楚禾的消息,没话找话道,“我也一个人住。” 大娘哼哼一笑,问:“没找媳妇?” 裴吟觉得普及同性知识这么伟大的责任不应该落到自己头上,于是回答了句:“我这情况找不了媳妇。” 老太太道:“咋找不到,你长的也不差。” 裴吟听乐了,接话说:“我穷啊。” “穷富怕啥的,能疼媳妇才是好男人!”大娘有着自己专业的分析,认真道,“你老板那人,看着就不行。” 裴吟一听,赶紧偷着问:“咋不行了,您说说。” 谁料大娘却不上这个当,摇头说:“不在背后议论人家。” 大娘的言论又一次打破了人们对于“农村妇女喜欢说三道四”的固定形象,他吃下最后一口饭,笑道:“大娘,您可太时髦了,我有空还来吃饭。” “咋?你还赖上我了?没那工夫招待你。” 裴吟一点儿不生气,起身说:“行,那我不烦您了,走了啊。” 大娘一听裴吟要走,脸色又变了变,问:“你老板都没叫你,你着啥急?” 裴吟乐道:“那我不得有点眼力见儿,还能啥事都等我老板先说话啊。” 大娘七十多岁了,腿脚不好,但身体倍棒,说起话来一点也不糊涂,大娘听见裴吟这么说,本来乐呵呵的脸突然变的沉重起来,老太太抿了下干瘪的嘴唇,问:“你说实话,你那老板到底是来干啥的?” 裴吟坦然道:“工作啊。” “啥工作?”大娘问,“是不是拆迁?” “拆迁?”裴吟愣了,“为什么这么说?” 大娘明显有话要说,要不是荆诀突然回来,这话很可能就已经说出口了。 裴吟看见荆诀,立刻喜上眉梢,说:“我吃完了,正要去找你。” 裴吟拎起包来,说:“走吧。” “走不了了。”荆诀说话的语气跟往常有些许不同,裴吟一下收起跟大娘侃大山的闲情,严肃着问,“怎么了?” “市区下了暴雪,回去的路封了。”荆诀说,“今晚得住这边。” “……”裴吟着实怔了几秒,他伸出手指,指指自己脚下踩着的地面,问,“这儿?” “又下雪了?”大娘听见荆诀的话,走过来说,“前几天就听老李说城里下了大雪,还说山上死了人。” 裴吟心里一惊,心道大娘您知道的还挺多。 “不好意思啊大娘。”裴吟笑着跟老太太打招呼,“这来回就一条路,我们能不能……” 裴吟话还没说完,大娘就哼了一声,指指裴吟,又指指荆诀,说:“你可以,他不行。” 裴吟道:“我还没说要干啥呢。” 大娘不屑道:“干啥都不行。” 裴吟干笑两声,随口说一句“我去拿点东西”,然后立刻拉着荆诀出了老太太的小平房。 两人刚一出屋,裴吟就把笑意收了起来,问荆诀:“怎么回事?警官你目的不要太明显啊,这老太太家有什么问题?” 他刚一听荆诀说要留宿就知道不对劲,荆诀没急着回答,而是拿出黎皓刚发来的信息给裴吟看。 裴吟一看,眼睛都直了,他心道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呢,这老太太居然是楚禾的亲奶奶! “不对啊,我刚才问她,她说不认识楚禾。”裴吟低声嘀咕,“难道楚禾以前不叫这名儿?” “我让人去查了,你先留这儿吧。”荆诀停顿半秒,又道,“正好她挺喜欢你的。” 裴吟随口答应一声,之后继续看着荆诀给他的资料,微笑地提醒荆诀:“友情提示,这大娘贼腹黑,且力大无穷,她要是知道你目的不纯,很容易拿擀面杖把咱们两个打出去。” “不是咱们。”荆诀道,“是你自己。” 裴吟一皱眉,抬头问:“我自己行动?” “她不是说了么,只让你留宿。”荆诀拿出车钥匙,说,“我去车里等你。” “……”裴吟抿抿唇,怀疑地问,“市区真下雪了吗?” “下了。”荆诀说,“但是没封路,你早点完成任务,今晚还来得及回去。” 裴吟一脸生无可恋,问:“回去干什么?接受资产阶级的剥削吗?” 荆诀难得一见地笑出声,很放松地说:“不一定,资产阶级也可能愿意接受你的剥削。” 裴吟疑惑地看过去,荆诀又说:“十里铺的馄饨晚上九点关门,你看着办。” 裴吟当下只觉得脑袋一麻,过多的感觉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一阵冷风吹的清醒了过来。 再反应过来时,他只听见荆诀说:“注意安全。” …… 这招还真不错。 就跟在驴脑袋前面吊根胡萝卜是一个道理,现在十里铺的小馄饨是胡萝卜,而裴吟,就是那个为了吃到胡萝卜而不得不加快脚步的驴。 “你还住不住嘞?”老太太看裴吟半天不回来,从屋里掀开门帘喊了句,“不住就把包拿走,我要锁门的!” “哎,别,我得住啊大娘。”裴吟赶紧回到屋里,顺着刚才的话题问,“对了,您刚才说什么拆迁来着?” 他现在知道了老太太和楚禾的关系,更得拉着老太太聊天。 老太太跟裴吟投缘,见他不走了,心里挺高兴,一下说了不少话。 老太太告诉裴吟,小竹园村后边有一条河,前些年没弄管道的时候,井里的水都是从那儿引过来的。但也因为村子临水,前些年被一个开发团队看上了,非要在小竹园村搞什么农家乐旅游景点,村民不乐意,他们就一趟一趟的派人来谈,有时吵起来还会动手。 裴吟在倾听者里属于质量特别高的,不然李辰刚也不能喝个酒就跟他掏心窝子楠。他说自己的事时没个正行,但听别人说话时,既不打断,也不提问,他就安安静静地听。 但今天不一样,裴吟为了坑资产阶级一碗馄饨,必须得插两句话。 裴吟装着惊讶地模样,问:“有这事?还敢动手?” 老太太气道:“那不是人的东西,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裴吟紧着问:“啥公司,您还记得不?我以后好避开。” 老太太眼睛一下瞪大,垂下来的眼皮都抬上去几分,她一拍桌子,愤怒道:“那还能忘!那姓罗的害了好多人,子子孙孙都不得好死的!” 裴吟一怔,嗑着瓜子的动作缓缓停下,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噎死。 老太太说:“我那时也拿了锄头去跟他吵,我还用草垛砸了他的头嘞!” 裴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您还挺矫健。” “哼,不提当年勇。”老太太又是潇洒的一摆手,道,“我咋可能把好好的地卖给他嘛,我那大孙子,每年假期都要来找我学种菜的。” 裴吟终于听到重点,他把瓜子壳拢了拢收到一边,自然道:“这么乖,还种菜呢。” 老太太点头,道:“都说他心眼好,会干活,在城里念书也不忘本。” 裴吟问:“多大了?帅不帅?” “可俊了。”老太太一提孙子,神色顿时又愉悦起来,她撑着膝盖站起来,说,“我去给你翻翻照片。” 裴吟趁着老太太离开的工夫给荆诀发了个微信,荆诀收到微信提示时,本以为是裴吟那边有了什么进展,结果一点开消息,看见的却是跟案情毫无关联的四个字。 裴吟:你饿不饿? 荆诀准备无视,刚将提示栏的信息划了过去,第二条就又弹了出来。 裴吟:老太太给我拿孙子照片去了,有没有楚禾小时候照片,给我对比对比。 荆诀看见这是一句有用的话,便直接从瞿丽昨天发过来的毕业照里截了楚禾单人的部分发过去。 裴吟收到照片,快速看了一眼,然后删除了这条记录,打字问荆诀:你有没有小学毕业照? 荆诀回了个问号过去,裴吟撑着下巴偷乐,继续回复:我要是不吃小馄饨,能不能把福利换成看你毕业照? “找到嘞!”这时老太太正好拿着相册出来,拍到裴吟面前,说,“你看吧,我那孙子好些年没回来了,只有这些。” 裴吟看了两眼相册里的照片,觉得像,又觉得不像,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水洗照片,有些部分已经模糊了,裴吟只能继续问:“咋不回来了,出国了?” “出啥国,就是嫌弃这地方呗。”老太太说,“他爹死的早,那娃娃一直跟着他娘,前些年倒是回来过一次,那是啥时来着……四五年前,去他姥姥坟前磕了头,匆匆就走了。” 楚禾的姥姥跟老太太是一个村的邻居,都是土生土长的竹园村人,去世后骨灰会葬回这里也不奇怪。 裴吟手指轻轻搭在相册上,漫不经意地问:“那么着急,天儿太热了吧?” 老太太不经试探,立刻道:“是热,七八月份,最燥的时候,我这也没有空调,把娃娃闷的够呛。” 裴吟一抿唇,心里大概有了数。 罗兰山庄的正式施工时间就是五年前的八月份,楚禾那时候果然回来过。 “唉,我这里条件确实不好,但你说咋个办,他爹就葬在这里,我能往哪走?”老太太摇摇头,道,“娃娃是很孝顺的,只是住不惯这里,我那儿子没出息,活着的时候没让娃娃过上好日子,我总不能叫他娘俩死了还要来这里受罪。”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道:“我也不图别的,就指望他能给我来个电话,前几年我大姑娘给我弄了部手机,我一直揣着,怕错过娃娃的电话。” 裴吟在聊天中向来有独具一格的魅力,上到八十岁老人,下到三五岁孩童,只要裴吟想聊,就没有聊不到一起去的。 他知道自己问下去,肯定能问出荆诀想要的东西。 但裴吟开不了口了。 他看着老太太老态龙钟的模样,心里一酸,忽然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人。 裴吟一下站起来,把老太太吓了一跳,老太太问:“咋了?要走?” 老太太低了下头,收起相册,道:“走就走吧,我看你那老板不好说话,你自己在这住下,他肯定要发火的。” “大娘,您怎么还撵人呢,我没要走。”裴吟道,“而且我老板也不是那种人,他对我好着呢。” 裴吟摸摸自己的兜,说:“我就是馋烟了,我出去抽一根,您可别不给我开门啊。” 老太太眉心间凝聚着各种情绪,她目送着裴吟离开平房大门,然后一咬牙,伸手朝裴吟的大包摸了过去—— 裴吟离开老太太家,立刻给荆诀打了电话:“你在哪,有事找你。” 荆诀说:“车上。” “没换地方吧?”裴吟这回自觉了,说,“我可就记得一条路。” 荆诀说“没有”,裴吟便立刻抬起脚步,朝村口的方向跑了过去。 十分钟后,裴吟气喘吁吁地拍了下荆诀的车门,然后用力一拉,把驾驶位的门拉开了。 一阵冷风灌入车内,荆诀还没开口,裴吟就指了指荆诀脚下的位置,说:“倒个地方。” 荆诀一脸莫名其妙,问:“干什么?” “我给你跪一个。”裴吟说,“这任务我完成不了,我要当逃兵了。” 荆诀看着裴吟真挚的目光,仿佛他让开空地裴吟真能就地跪下来,荆诀无语地抿了下唇,一把拉回车门,说:“上车说。” 裴吟乖乖坐了上来,他声色并茂地跟荆诀形容了刚才的情况,最后结论是:“她那么想念孙子,我怎么能骗她?” 裴吟摇头说:“我做不到,是我食言,警官你打我吧,我绝不还手。” 荆诀:“……” “好,既然你不忍心,我自己来。”裴吟说着还真像模像样地扬了下手,只是他那胳膊是属柳絮的,轻飘飘地扬起,轻飘飘地落下,裴吟最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遗憾道,“对不起警官,我也下不去手。” 荆诀耐心地看着裴吟演完一出独角戏,他哼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朝裴吟勾了勾,说:“过来,我能下去手。” 裴吟眼睛一瞪,立刻往门侧一躲,浑话也不说了,光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荆诀。 裴吟这人的特性在于,他可以,并且擅长利用别人的情绪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用物质来形容,裴吟很像一捧水,他既能融入包容的大海,也能渗进坚硬的土地,他仿佛没有自己固定的形态,他一切的情绪表露,仿佛都是为了配合对方的需要。 所以现在,即便荆诀知道裴吟是故意装出来的这副模样,他也没办法说出什么重话。 荆诀摇摇头,说:“你留车上吧,我去问。” “问什么?”裴吟问,“问她知不知道楚禾杀人?她吓过去怎么办?” “关我什么事?”荆诀漠然道,“我是来办案的,不是来慰问孤寡老人的。” 裴吟一怔,微启的双唇在他短暂的思考间歇微微抿成一条疏离的直线,他看着荆诀,很快便在“打一架或者退一步”中做出选择。 裴吟说:“你说的对,那还是我去问吧。” “你回吧,不用等我了。”裴吟退出车里,弯腰冲荆诀说,“回市区我联系你。” “放心警官。”裴吟微笑着看向荆诀,“这案子明天结不了,我把头给你。” 裴吟说完,关上车门,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村口。 当时是下午两点,再有两个小时左右,这边的天色就要暗下了,荆诀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儿过夜,他车上没带任何保暖物品,但好在空调够暖,除了舒适度欠佳,在这凑合一晚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荆诀现在想的并不是这个。 在感觉到不适的瞬间,他仿佛能听见一道声音—— “荆队,我带水了。” “荆队,我带厚衣服了。” “荆队,今晚有大雪,说不定要留宿,我带行李箱了。” 荆诀睁开眼睛,一种熟悉而厌烦的感觉油然涌上心头,他一把抓起手机,给黎皓播了通电话。 荆诀没有铺垫,直接问:“秦勉在哪?” “出外勤去了啊。”黎皓接起电话,问,“怎么了,他电话打不通吗?” 荆诀问:“出什么外勤?” “哦,他说查到一点楚禾老家的事,要去看一眼。”黎皓说,“我本来是说让你直接帮他查了,但他说得亲自确认,就自己去了,具体我也没细问。” 荆诀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一个小时吧?”黎皓也隐隐感觉出不对劲,用手压着话筒问,“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荆诀深吸一口气,冷声道:“黎皓,你作为队长,不了解秦勉的外勤任务?” 荆诀声音一冷,吓的电话那头的黎皓抖了三抖。黎皓心知不妙,赶紧念了句佛,规规矩矩道:“我马上去跟他确认。” “不用了。”荆诀一句更令人寒颤的话说出来,“我联系他。” 完了完了……勉勉,爸爸的好大儿,不是爸爸不保你,这回是真把荆队惹急了……黎皓一边焦急地敲击桌面,一边等待秦勉的回复。 黎皓不敢在这时候打秦勉的电话,万一荆诀打电话发现秦勉占线,那这事儿就更麻烦了。他只来得及在挂断荆诀的电话后给秦勉发了条“荆队找你,注意态度”的微信过去。 但秦勉久久没回,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已经接到了荆诀的电话。 另一边,老太太的小平房内—— “大娘。”裴吟在门口迎上穿好外套的老太太,问,“您出门儿啊?” 老太太手里拎上两个新的大兜,粗着嗓们道:“我去山里一趟。” 裴吟“哦”了一声,目光很随意地瞥过那个开了口的背包上。 背包是他故意留的,没想到老太太真不经试。 裴吟回来时还故意在手里夹了根烟,好让身上染点烟味,他搓了搓手上的烟灰,说:“这么多东西您一个人拎啊?带上我吧,正好我活动活动。” “你……你最好别去。”老太太没跟裴吟开玩笑,眉头紧皱道,“那地方晦气的很。” “那巧了,我天生命硬,最不怕晦气。”裴吟把自己的大包背起来,对老太太说,“再说我一个人在您家待着也不方便。” 老太太听裴吟这么说,只好答应了。 裴吟不知道老太太的目的是什么,但说那地方晦气的话倒不是吓唬人的,埋死人的地方,它就是建到天上去,也仙不起来。 老太太跟裴吟说,今天是她儿子的忌日,赶回来就是为了给他儿子送一顿饭。 裴吟猜这说的大概就是楚禾的父亲,他跟在老太太后边走,步子却不像在汐龙山那么轻松。 竹园村后面的山跟汐龙山不同,汐龙山是开发过的地方,没有缆车的地方石梯也被铺的四平八稳,但这却是一座实打实的荒山,两边杂草丛生,只有中间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 老太太爬了半个多小时山,最后气喘吁吁的坐下时,连裴吟都觉得有点上不来气。 他环顾四周,果然看见几个坟包,裴吟点开手机,给荆诀发了个定位,后面只跟了一个字——坟。 裴吟知道荆诀现在正在回程路上,没空看微信消息,他只把自己跟荆诀的聊天对话框当成备忘录了。 裴吟见老太太在一个小土包前放下布包,便自觉地退后两步,靠到不远处的一颗树旁。 老太太一言不发,从包里一样一样拿出祭拜的物品,裴吟看着,也在心里默念了句安息。 老太太看裴吟将目光投向别处,估摸着他多少有些忌讳,便没再与他说话。 裴吟是在闻着一股呛鼻的味道后回过头的,他扭头一看,老太太脚边的干树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燃了,裴吟一惊,赶紧过去踩灭了火苗。 好在火苗不大,只在干柴里闷出一道黑烟,裴吟确认了一遍周围没有其他明火,这才跑到树边从包里拿了瓶水过来。 “大娘,您差点拉着我一起纵火了。”裴吟将水浇在掉过香灰的地方,然后把几根烧到一半的香插进水瓶里,对着墓碑说,“见谅啊,不能因为您一人把山给烧了。” 老太太恐怕是吓着了,半天都没站起来,裴吟把老太太扶起来,说:“心意到就行了,您儿子能收到。” 老太太的话好像一下少了起来,静默着没说话,裴吟只当她是心情不好,正想把墓碑前的另外几搓烟灰也收了,目光却在扫过什么后骤然一僵。 这地方的坟包虽然草率,但墓碑却是正经找人刻过字的,裴吟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那两列汉字。 “大娘。”裴吟看着“慈父楚志远之墓”旁边的“楚禾立”三个字,声音突然冷下去,“您不是说不认识楚禾吗?” 咔嚓。 裴吟身后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呵。 裴吟在心里冷笑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裴吟拿起打火机,飞快地转身向身后燎去。 身后明显高大起来的身影侧身一躲,裴吟看清他的脸,发现果然就是楚禾。 裴吟猛地站起,但由于速度太快,他脑袋一时发晕,脚下趔趄了一步。 楚禾带着一顶鸭舌帽,脸是光明正大露在裴吟面前的,他看着裴吟,半晌,不耐烦道:“你真的很烦,每次都是你。” 楚禾一瞬不瞬地盯着裴吟,说:“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要跳楼。” “……”裴吟抬了下眉,无奈道,“你认错人了吧?碰瓷儿也没你这么碰的,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不重要了。”楚禾摇摇头,手中一把匕首亮出,老太太终于开口说话,急急问了句,“娃娃,你要干啥?” 楚禾对老太太说:“你下山去,别管这里的事。” “我咋不管嘛,你拿刀子要干啥?娃娃,咱可不能做违法的事!”老太太慌张道,“你只说要他上来,可没说要……要做别的!” “我不做别的。”楚禾看了眼老太太,轻声道,“你下山去吧。” 裴吟看老太太当真着急的那副样子,突然笑了一下,说:“大娘,听您孙子的吧,太晚路不好走。” 裴吟接下来还装了个非常不合时宜的逼,他说:“您放心,今天在这山头,谁都死不了。” 老太太还不愿意走,拉着楚禾说:“你先把刀放下,快放下嘛!” “楚禾。”裴吟见老太太执意不走,也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他开口道,“问你件事。” 楚禾面无表情道:“我没说你有最后一个问题可问。” “……行吧,那我赠送你一个秘密。”裴吟抬起半边嘴角,盯着楚禾说,“我这人特别讨厌输,活到今天也就输过一个人。” “不过那是因为我看上他了,我让着他。”裴吟咧开嘴角,一瞬间,他在荆诀面前那点乖张劲儿全部消失殆尽,裴吟两只手指一抬,将打火机在手里转了圈,哂笑道,“想让我输,先得让我喜欢上你,你觉得你有那本事吗?” 楚禾听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问:“他知道你话这么多吗?” “当然,他喜欢极了。”裴吟往前走了一步,舔着牙尖儿道,“不过我刚才把他惹生气了,所以为了认错……我必须得把你带回去。” “来吧宝贝儿,别说我不让着你。”裴吟打火机揣进兜里,而后连根树枝也不捡,就那么无所畏惧地站在楚志远的坟前看着楚禾。 楚禾脸色还是没有变化,他看着裴吟眼里那道坚定地目光,忽然问了句:“警察是吗?” 裴吟一愣,旋即一阵恶心感袭来,再接着便是耳鸣。 裴吟看着楚禾嘴唇上下开合,忽然觉得楚禾离他很远很远。 “你杀过人吗?”楚禾手里垂着匕首,缓缓走近裴吟,问,“你见过警察杀人吗?” “你见过、警察、在你面前、亲手杀死无辜的人吗?” 楚禾每走一步就说出几个字,等他停在裴吟面前时,裴吟的脸已经肉眼可见的没了血色。 “没见过是吧?”楚禾笑了笑,说,“没关系,今天就让你见见。” 楚禾说着,轻轻抬手腕,将匕首放进忽然失神的裴吟手里,下一秒,他就握紧裴吟的手臂,将匕首狠狠刺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_^ V了,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33章 在山上做出一些……不合理的行为。 啪。 裴吟感觉自己的脸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他迷茫地睁开眼,看见荆诀正坐在他面前。 “荆诀?”裴吟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他看着荆诀落下去的手, 眼神中即刻浮现起一丝不悦, “你打我?” 荆诀没说话,只是又一次抬起手臂, 裴吟这回清醒了,一把拦住荆诀的胳膊,重重捏着他的手腕, 问:“干什么?” 荆诀看着蹙起的眉尖儿,好像觉得十分有趣, 他缓缓放下手臂,问:“醒了?知道这是哪吗?” 裴吟甩开荆诀的手, 用胳膊肘支了一下“地面”,道:“这不就是后山……” 裴吟这一动才感觉到, 自己身下的“地面”既不坚硬也没有干树枝的“咯吱”声, 他目光一滞,立刻朝周围看了一圈。 ……墙?这是室内? 墙壁上半层是久未翻新的黄白色,下半层是一层层垒起的石砖,裴吟再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正盖着一条碎花被子。 裴吟觉得这一切不太对劲, 他本想撑着床坐起来,结果手掌刚一接触床面,一股暖流就朝他掌心蔓延了过来。 他这才发现, 自己不但在室内, 还是在一张土炕上。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问荆诀:“怎么回事, 楚禾呢?” “走了。”荆诀说。 是荆诀回答的太自然,让裴吟一瞬间以为楚禾走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深吸一口气,回忆了一下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片刻后,裴吟脸色骤然一变,大惊道:“走了!?” 荆诀说:“秦勉带他走了。” “怎么走的?”裴吟突然觉得掌心一凉,仿佛前一秒还有一把冰凉的匕首握在他手里,他心脏“砰砰砰”地撞着胸膛,不安地问,“横着还是竖着?” “他竖着,你横着。”荆诀说完,看着裴吟惨不忍睹的脸色,顺手从旁边递了杯水给他。 裴吟脑子里一片空白,跟喝酒那种断片不一样,裴吟不是整段记忆都模糊,他能清楚的记得楚禾出现之前的事,可从楚禾出现之后,他的记忆就呈现出一种非常诡异的虚化。 裴吟能记起楚禾强迫他握住匕首,但再下面就是一阵头晕目眩,他实在想不起来握住匕首之后的事,便只好喝了两口水来润喉。 裴吟心不在焉,喝口水都能呛到,他刚咳嗽两声,却莫名感到胸口往上的地方传来一阵痛感,裴吟随即眉头一紧,立刻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半身。 荆诀:“……” 这动作的逻辑是什么? 裴吟看自己的衣裤完整,心中的疑虑更加多了,他将被子重新盖好,之后严肃地问荆诀:“你怎么我了?” …… 好好的人,偏要长了张嘴,荆诀起身,彻底不想说话了。 裴吟看他沉默下去,脑海中出现了各种少儿不宜的画面,但刚一到精彩部分,裴吟就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锁骨,发觉果然有点疼,裴吟觉得这肯定是非常重要的证据,于是他皱起眉头,再次回忆起山上的情况。 幸好,裴吟这次颇有收获,他看着荆诀自然垂下的手臂,突然想起来了这只手朝自己伸过来的画面——裴吟是被荆诀抓着领口摔到地上的。 “你等会儿。”裴吟“咣当”一声放下水杯,随后扒下自己的领口,仰脸道,“你给我解释解释。” 裴吟长得白,是天生的细白,他以前觉得这样很不爷们,还偷着跑到海边晒过几次,结果每回不出一周就能从头到脚的白回来,后来裴吟就想开了,白就白,再也不遭那个罪了。 那两道红印子要是放在黎皓那个砂纸人身上,估计都不一定能看出变色,但放在裴吟身上,就显得既严重又引人遐想。 荆诀沉了口气,目光复杂地问:“你要听?” 裴吟点头:“说吧警官,我这人很大度的,不会找你麻烦。” 荆诀一哂:“你确实找不上我麻烦。” 裴吟心道:你就嘴硬,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你昨天吃的蘑菇有毒。”荆诀语气过于安稳平淡,又一次让裴吟产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错觉。 但很快,裴吟就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对劲,他错愕地看着荆诀,问:“昨天?” 裴吟最近只吃过一次蘑菇,就是在老太太的小平房里,但那怎么成昨天了? “你产生了幻觉,在山上做出一些……不合理的行为。” 荆诀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将裴吟的所作所为简化为“不合理”,他虽然说的隐晦,但裴吟却隐隐察觉出事情不妙。 “我把你弄下来,你昏迷了一夜。”荆诀说,“村医给你打的点滴,这是他家。” “你等等。”裴吟有意拢紧了胸前衣襟,然后正了正身子,避重就轻道,“你说我中毒昏迷了?那我都这样了,你不把我带回市区医院看病,还让我在这儿睡觉?你就不怕我睡死过去?” “警官,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裴吟反客为主,指责荆诀,“我就说我这一觉醒来浑身疼,说吧,你是怎么把我‘弄’下山的,该不会是拿草席包着,让我自己滚下来的吧?” 咯吱—— 裴吟竖起两只耳朵,朝突然被推开的房门看去。 裴吟瞪起眼睛,只见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棉帽,手里还拎着竹筐的大爷轻车熟路地走了进来。 “呀,啥时候醒的?”大爷放下竹筐,轻车熟路地走到裴吟面前,扒开他眼睛瞧了瞧。 裴吟突然被陌生人一碰,反射性地朝后躲了一下,大爷一下皱起眉,问他:“你躲啥,你啥我没看过?” “我操!”裴吟一把抓住自己身下的花棉被,打量着大爷问,“大爷,您哪位啊!?” 我跟你很熟吗?什么就我啥你都看过了!? “嘿!这说的是啥话,这是个啥人?”大爷回头看着荆诀,手指笔直地指向裴吟,看起来就像是在跟荆诀告状。 “不好意思,是我的问题,他刚醒,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荆诀把责任揽过来,然后看着裴吟,恭敬地介绍,“这是王医生。” 裴吟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被荆诀冷眼一瞪,只好忍气吞声地乖乖叫人:“王医生。” 王大爷从来不自诩医生,他说自己就是个农民,干不来那细活,只是这村子早些年不发达,村里人看病太不方便,他就自己学着采草药,后来学上了瘾,又读了各种医书,也成了半个大夫,现在村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只要不是啥大病,都愿意找他来看。 王大爷对后山很了解,昨天一看裴吟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吃了毒蘑菇,王大爷告诉荆诀,从村里开车去县医院至少要两个小时,但这毒蘑菇影响神经,万一路上堵车,裴吟治起来就该遭罪了。 荆诀是怎么做的决定裴吟不知道,但大爷解了裴吟对于“自己是如何下山”的惑。 王大爷跟裴吟说:“还好这小伙子力气大,要不是他背你下山,再晚一点,你的小辣椒都要没有了!” “噗——” 正在喝水压惊的人终于当场表演了一个李辰刚前几天才表演过的绝技。 裴吟嘴角的水珠都来不及擦,光瞠目结舌地问:“我什……什么玩意儿没了!?” 王大爷疑惑道:“咋?城里人不这么叫?那叫啥?小鸡……” “不是,大爷,大夫,您听我说——”裴吟这会儿才抬手擦了擦自己喷出来的水,义正言辞道,“‘小’这个字,主要是用来形容小孩的,像我这么大的人,您就不用加上那个字儿了,您要是非喜欢加形容词,那就加个‘大’字。” “大辣椒?”王大爷眼睛一瞪,看看荆诀,又看看裴吟,摇头道,“那像啥话,小辣椒就是小辣椒,干啥非要说成大?” 裴吟在看到荆诀唇边那抹笑意后,精神彻底崩溃,他放弃了继续与王大爷辩论,昨天栽在老太太手里,今天栽在老头子手里,是他倒霉,他认了。 裴吟自己挪着下床,王大爷问他:“尿尿去啊?” 裴吟一咬牙,狠狠道:“我出院,回家!” “你急啥嘛,行行,回就回,先把这针打了。”王大爷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针管,然后像模像样地带上手套,裴吟心想,只要能离开这地方,再挨一针他也认了。 裴吟下颌线绷出一条倔强的线条,他伸出手去,等着大爷下手。 “你做啥?”大爷一脸懵地看着裴吟,说,“给我手干啥?这是屁股针,你转过去,把裤子褪下来。” “……” !!!!!! 最先浮上红晕的是裴吟的耳朵,再之后是脖子,脸颊。 裴吟臊着一张大红脸,抗拒道:“不用了!” “用不用你说的算?啥叫遵医嘱你不知道?”大爷说着就要去扒裴吟的裤子,“你看你这娃,有啥不好意思的!” 裴吟头晕目眩,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他一手抓着裤子,只觉得这一刻比任何深入虎穴的任务都要危险,裴吟来不及多想,只能凭借下意识向另一个人求救:“荆诀!荆诀!” 荆诀听着裴吟的呼救,唇角一压,忍住笑意,过去拦下了王大爷手里的针。 “王医生,这针别打了,他有点过敏。”荆诀刚站在裴吟身前,裴吟就“嗖”地一下就躲到了荆诀背后,那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像是生怕下一秒这老头就来扒了他的裤子。 王大爷不信,问:“过敏?” “嗯。”荆诀回身,揪出躲在他身后的人,然后两只微凉的指尖探进裴吟的领口,向下一压,说,“这儿红了。” 王大爷仔细看了看,这才放下针管,嘟囔一句:“娇气成这个样子,怪不得下山的时候赖在你身上不下来!” 裴吟是彻底懵了,从老大爷刚才说是荆诀背他下山开始,裴吟就想接话了,谁知道这老大爷属于自带八倍速的,裴吟一个字儿都还没说呢,他人已经过来扒裴吟的衣服了! 裴吟吓的不轻,这会儿也不敢多问,他从后面拉了拉荆诀的衣摆,小声说:“哎,现在走吧?” 荆诀眼皮微微下垂,看了眼目光中充满恳切的人,他随后拉过裴吟的外套盖在他头上,说:“王医生,辛苦了,他醒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这有啥打扰的。”王大夫脱了手套,摆摆手道,“行了,剩下的回城里看去吧!那里咋也比我这专业。” 裴吟此时此刻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动作迅速地套上外衣,然后拉锁一拉到顶,接着脖子一缩,瞬间只剩半张脸。 荆诀感受着非要从自己这侧挤下床的人,无奈地移了下脚步,问王大爷:“您门口那是付款码吧?” “哦,那是我闺女给我弄的。”王大爷知道荆诀是要付医药费,便说,“不要了,不是啥名贵草药。” 荆诀笑了笑,没说什么,但等离开了王大爷家,又转了一千块钱到提前拍好照片的二维码账户上。 裴吟走在荆诀身边,怎么走怎么难受,直到他故意夹着腿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辣椒”,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裴吟问荆诀:“那大爷说的什么意思?” 荆诀说:“他说那种蘑菇吃了会让人的某些器官萎缩,不及时治疗……” “我不是说这个!”裴吟气的耳朵尖儿又冒出两团红晕,他踢着路上的石子儿,问,“你把我背下山的?” “嗯。”荆诀意识到裴吟问的是这个,便只用一个字简单做了回答。 裴南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接,他平时怎么跟荆诀扯淡都不害臊,但真到了正经时候,裴吟却连“谢谢”两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吟给自己找着理由,问荆诀:“那你也不能太粗鲁啊,我锁骨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荆诀说:“你出现幻觉的时候不受控制,我只能把你按地上让你冷静。” “磕的啊?”裴吟本来也没想因为这点伤口找荆诀麻烦,他知道了原委,便抬头问起了正事,“那楚禾呢,他怎么在这儿?” “趁看守警员换班,从医院跑出来的。”荆诀简化过程,只说结果,“他比咱们先一步到竹园村,跟老太太的女儿通话,知道老太太上了‘城里人’的车,就一直在村口藏着。” “他半路给老太太发了短信,叫老太太别跟任何人说认识他。”荆诀说,“是我疏忽了,没注意老太太拿了手机。”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开着车,上哪注意去。”裴吟认真道,“这事儿是我的责任,我要不开错路,说不定能比楚禾先到。” 荆诀摇头:“楚禾熟悉竹园村的地形,他想藏,你什么时候到都没用。” 荆诀继续道:“你进了老太太家之后,楚禾确认了你的身份,就又发了一次信息,让老太太把你引到山上去。” 裴吟心里非常憋闷,虽然荆诀没怪他,但他觉得这事从头到尾就是自己的责任。 他要是没开错路,没接上老太太,没晕车,没半道因为心软找荆诀谈判,这事还有很多回转的余地。 但现在,事情就是这样了。 裴吟狠下心,问荆诀:“楚禾伤成什么样?” 裴吟低着头,说:“没事儿,你直说吧。” 荆诀:“他……” “我自己动的手我心里有数,我太狠了,他肯定……” 荆诀:“毫发无损。” “呵,果然,我就知……”裴吟从沉吟中缓回神,眨眨眼,问,“啥!?” 作者有话要说: 裴吟:我太狠了,只要出手,非死即伤。 第34章 拿稳,我要许愿了。 “楚禾没拿刀, 那是你的幻觉。” 荆诀一句话击碎了裴吟所有想象,裴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一握手, 还能感受到一只冰凉的刀把儿在掌心横着。 裴吟皱起眉, 仔细想着楚禾最后说的几句话,他不想问荆诀那些是不是也是幻觉, 因为万一真的是,裴吟不愿意把那些话重复给荆诀听。 到了车上的时候,裴吟情绪明显低了下去, 他问荆诀:“那老太太怎么样了?” 荆诀说:“局里来人带回去了。” 裴吟按了按后脑勺,努力将幻觉跟现实分出清晰的边界, 但无奈,这个任务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太难, 裴吟只能继续问荆诀:“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幻觉的,楚禾说什么‘每次都是我’, 这也是假的?” 裴吟问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确实中了毒, 脑袋变的又笨又钝,荆诀人都不在现场,他怎么可能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 “这句应该不是。” 谁想裴吟一句没有逻辑的提问,荆诀还真的答了上来,荆诀说:“他应该看见你了。” 裴吟问:“什么时候?” “12月2号。”荆诀说, “你提前上山那天,楚禾可能在山庄附近见过你。” 这事说来很巧,楚禾在12月2日上过汐龙山这件事本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他参与过罗兰山庄从设计到建筑的全部过程, 在伪装成工人参与建造的二十个月内, 楚禾对山庄的内部构造及山庄的外部路线都做了详细了解, 可以说,楚禾知道所有可以避开摄像头进入山庄的方式。 楚禾在12月2日当天从汐龙山的东南角上山,之后原路下山,于次日佯装初到山庄,从大路驱车前往。 这场计划中的意外是,楚禾太久没回国,不知道有人在没人来往的东南角种了一片小菜园。这个季节已经不生产作物了,尤其在冰天雪地,枯枝荒木一横,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那是一片被人圈起来的菜园。 举证人当初为了防止菜园里的菜被偷,在周围安了两个小摄像头,昨天他家狗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一大早的居然叼了一只摄像头回来。举证人一想,也确实很久没动过这两个摄像头,便把内存卡取了,想清理一下没用的数据。 山上死人的事早就传开了,举证人也是正好无聊,删除数据之前抱着侥幸的心理用三十二倍速看了一眼近几天的录像。 楚禾上过山的事就是这么被发现的,举证人当时拿着视频跑到局里,问提供线索有没有奖金,黎皓一听是罗兰山庄的线索,当场就插上内存卡检查了“证据”。 裴吟听完,无语地一笑,说:“那应该把奖金给狗。” “而且他怎么确定看见的是我,我那天除了问路,没近距离见过其他人。”裴吟摸摸自己的下巴,又想起“小黑”也是见过自己一次就准确的追杀了自己,他不由沉思道,“他们怎么回事,都过目不忘吗?” “你……” 荆诀想说“你自己长什么样不知道吗”,但思虑过后,还是收回了原本要说的话。 “你一会儿直接去医院。”荆诀说,“挂好号了。” “又去医院。”裴吟抱怨道,“警官,我的钱包不足以让我隔三差五往那儿跑,要不咱们还是回那大爷家吧,我看他就挺专业的。” 裴吟昏迷一天,醒来后又只喝了荆诀递过来的半杯水,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他摸着自己“咕噜咕噜”的肚子,问荆诀:“我能申请在你车上吃个面包吗?” 他上车的时候就看见了,自己那个大包正在车后躺着,他也不知道荆诀是怎么一边背着自己一边把这东西弄下山的,不过既然已经弄下来了,至少得让它发挥点作用。 裴吟抻着胳膊依次从包里拿出面包,火腿肠,泡面,和卤蛋。 荆诀虽然没同意裴吟吃面包的提议,但却在他回身够包的时候有意放慢了车速。裴吟很满意荆诀这个举动,他大方的撕开面包的包装袋,问荆诀:“你吃不吃?” 荆诀问:“你不晕车了?” “……”裴吟脸色一绿,立刻干呕一声,“靠,你能别说出来吗,我本来都忘了。” “哎,算了。”裴吟泄气地放下面包,“你开吧,我不吃了,我……呕!” 裴吟猛一捂嘴:“停车!呕——快停!!” 裴吟几乎是撞开的车门,他跑到土路的另一边,“呕呕哇哇”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肚子里确实是空的,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裴吟目光涣散地回到车边,跟荆诀比了个“再等一下”的手势,然后去包里翻出一支牙刷和一管牙膏,换了个地方刷牙去了。 荆诀:“……” “行了。”裴吟坐回车上,用湿巾擦了把脸,说,“走吧。” 荆诀:“不晕了?” 裴吟闭上眼睛,说:“开过这段应该就好了。” 片刻后,车子还未启动,裴吟只好重新挑开眼角,问:“怎么了?” 荆诀重重叹了口气,将车子熄了火,说:“你吃吧。” “肚子里没东西一会儿还得吐。”荆诀说,“吃吧,吃完再走。” “我的天。”裴吟受宠若惊,抬起疲惫的眼皮,嬉笑道,“警官你也太好了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裴吟非常愉快地将面包递给荆诀,荆诀说,“我不吃。” “帮我拿着。”裴吟说完,自己去扒了一根火腿肠出来,他没将火腿肠从中间拧断,而是小心翼翼地将一整根完整的剥了出来。 就在荆诀为他这诡异的举动而疑惑时,裴吟却忽然一笑,将剥好的火腿肠稳稳地插进了面包的中心。 裴吟满意地一拍手,说:“成了!” 一手端着面包的荆诀:“……什么成了?” “生日蛋糕。”裴吟又点了点没开封的泡面和卤蛋,说,“长寿面,煮鸡蛋,完美。” “拿稳,我要许愿了。”裴吟不给荆诀对这一切做出反应的机会,当即双手合十,对着插上火腿肠的面包闭起了眼睛。 几秒种后,裴吟睁开眼睛,看着火腿肠咂了咂舌,说:“不行,这没法吹,要不我点根烟当蜡烛吧!” 他说着还真要掏兜去拿,荆诀一个抿唇,呵斥他:“你点蜡烛还是上香?” “哦,忘了,你不爱闻烟味。”裴吟潇洒一笑,道,“那就算了,反正心诚则灵。” 荆诀不知道几秒钟的时间裴吟能许出什么诚心的愿望,但他看着那个被裴吟卷成热狗形状的“蛋糕”,觉得这愿望实现的几率应该不大。 “怎么办啊警官,我昨天吹牛说今天不结案把头给你——”裴吟鼓起腮帮子,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含糊道,“我自己是下不了手了,要不你自己来拿吧。” 荆诀取出湿巾,反复擦了三次拿过面包的手指,裴吟故意斜睨着他,说:“别擦啊,你还得帮我剥卤蛋呢。” 荆诀擦着手指的动作一顿,裴吟看着他明显不愿意,但因为自己生日却只能僵住的表情,肩膀一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一开始是闷着笑,直到荆诀真的伸手去拿那枚卤蛋,裴吟才终于笑开了,说::“别别,我逗你呢,这汤汁呲你车里你不得杀了我。” 荆诀如释重负。 “警官,你能别这么好逗吗?”裴吟“啊呜”一口咬下多出来的火腿肠,说,“你这样我怎么忍得住。” 荆诀也不知道裴吟要忍的是什么,他只将擦过手的湿巾整理到垃圾袋里,然后缓缓道了句:“楚禾认罪了。” 裴吟眼睛忽然瞪成圆圆的两个,惊讶地问:“什么?” 荆诀:“他承认了损害罗海鸣尸体的事实。” 裴吟“咕咚”一声咽下面包,问:“为什么突然认罪了?” “在他衣服上验出了罗海鸣的血。”荆诀说,“证据比较充分,他没有脱罪的可能性。” 虽然荆诀这么说,但裴吟还是觉得不对劲,楚禾如果会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认罪,那他就没有必要跳楼。 关于跳楼,比起罗锦自述的关于“两人争执中致使楚禾意外坠楼”的事实,裴吟更倾向于真相是楚禾故意引起两人争执,并引导罗锦使他坠楼。 也许连罗锦自己都不知道,那场坠楼是楚禾精心策划的“意外”,因为没有人会用自己的命开玩笑,所以连当事人也没有怀疑。 但这些毕竟只是楚禾的猜测,他沉默了一会儿,重新问:“行凶的理由呢?他跟罗海鸣有什么过节?” “因为他外婆。”荆诀将黎皓的审讯记录简洁地复述给裴吟,不过这件事要追溯到更久之前。 罗海鸣当初几次到竹园村收地不成,心怀不满之下,趁夜深在后山侵犯了一个女孩。那女孩是楚禾的奶奶,也就是裴吟昨天见到的老太太的养女。 但这事第一个知道的人却不是楚禾的奶奶,而是楚禾的外婆,他外婆上山采野菜,正好撞见罗海鸣做那人畜不如的事。 罗海鸣被吓跑,女孩却哭着求楚禾的外婆不要告诉别人,但女孩再怎么藏,一回家,还是被发现了端倪。 好好的大姑娘,眼睛通红,衣衫不整,老太太当年只问了一句:“是谁?” 女孩啜泣着说是来收地的人,老太太拎起铁锹就要去找人,却被女孩哭着求了回来。 女孩是孤儿,有天被老太太在村口捡到的,那时老太太的几个孩子都已成年,嫁人的嫁人,打工的打工,老太太看女孩可怜,便领回了家,当自己的小女儿养。 谁知那姑娘越张越好看,后来竟在整个村里都出了名。罗海鸣第一次来收地的时候就看上了她,当时便动手动脚,只是女孩没敢说。 后来这事不了了之,楚禾一家搬去了县城,他成绩好,学校找了他爸妈几次,说不要让孩子耽误在这,两个没什么文化的父母一琢磨,觉得这事靠谱,便四处求钱想给楚禾找找门路,送进市里读书。 但找门路需要钱,楚禾的父亲没日没夜的工作,后来因为突发脑梗,在工地出了事故,楚禾家的天一下塌了下来。 偏是这时候,学校找到楚禾他妈,说就这一次机会,交上五万块钱,就能把户口转到城里去,但那时他家经济已经陷入拮据,连块大点的肉都买不起,楚禾他妈没办法,就打了电话给家里。 楚禾姥姥一听这事,立刻从村里赶到了县城,说自己有办法。 她的办法就是去找罗海鸣要钱。 罗海鸣自然不给,一个疯老太太,罗海鸣也不在乎她能把话传到哪里去,况且那时罗海鸣已经跟陈惠结婚,根本不可能承认这事。 楚禾的姥姥没有办法,便回村里找了女孩,女孩那时二十一岁,却还未嫁人,在那个年代的小村庄里,属于急着要找对象的了。 楚禾的姥姥告诉女孩,罗海鸣过的极好,大楼都有好几座,你不去要点啥就亏了。女孩不敢,老人便说,事情都她来做,只要女孩出面做个证,钱到时也分给她一些。 女孩被老人说动了心,当天便跟着老人偷偷去了县里,之后又坐了绿皮火车,折腾一天一宿才到市区。 楚禾的姥姥以为这回好了,那罗海鸣看见女孩,肯定要犯怵,谁知见了两次后,女孩却忽然不愿意作证了。 老人惊了,问怎么回事,女孩便说要和罗海鸣结婚。 后来是怎么也不肯听劝了,老太太用村里的磁卡电话催女孩回去,女孩却直接挂了老太太的电话。 后来女孩怀孕,罗海鸣愈加猖狂,告诉楚禾的姥姥:“报警去吧,看警察是抓我还是抓你。” 老人不懂法,只知道罗海鸣是有钱人,自己没能耐,报了警也没人撑腰。 于是老太太连夜回了村里,想把那唯一的平房卖了,给楚禾凑些上学的钱,剩下的借一借,说不定还有希望能去上市里。 谁知道那天下了暴雨,道上又没有路灯,三轮车翻进泥沟里,老人浑身骨折,一下没了半条命。 老人是昏迷着被送进医院的,睁了眼睛就嚷着要走,说自己可花不起这个冤枉钱。 楚禾和他妈去了医院看望老人,安慰老人,再住一天,再住一天就走。 结果就是这一天,老人再也没醒过来。 楚禾那晚睡不着,便躲在走廊借着月光看书,他看见一个护士模样的人进了病房,可他没当回事,等他再过几个小时回去时,便看见他姥姥的床头放着一个拔了电源的氧气罩。 楚禾摸摸她姥姥的手,发现姥姥浑身都已经冰凉了。 楚禾记得最后一个走进病房的护士手上有一个纹身,后来,他在罗海鸣的保镖身上看见了一模一样的图案。 “该有多无耻——”审讯室里的楚禾问黎皓,“他才会带着杀了我姥姥的凶手来找我。” “而我,该有多无情——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接受他的资助。” 黎皓说:“如果你愿意报案,即使是二十年后,即使证据已经很难采集,警方仍然会尽全力帮你,但你一时的冲动,把你自己变成了跟罗海鸣一样的人。” 楚禾听后,伏在桌上笑的不能自已:“我跟罗海鸣是一样的人?” 楚禾笑够了,便抬起头,温和道:“那位警官可不是这么说的。” 黎皓严肃道:“不论如何,任何人都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 楚禾不欲与黎皓辩论,他点点头,说:“好。” “不过能麻烦你给那位警官带句话吗?”楚禾将手铐“哗啦”一声抬到桌上,他身体前倾,随后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黎皓,悠然道,“就说我知道要杀他的人是谁,如果有需要……请随时联系我。” 第35章 疯狗。 “荆队。”黎皓离开审讯室, 第一时间给荆诀打了电话,“我又审了那小子一次,有点不对劲。” 裴吟这时候吃饱喝足, 正在闭眼假寐, 而荆诀的车已经快开回市里了。 “楚禾让我给你带话,说知道要杀你的人是谁, 我一开始当他扯淡呢。”黎皓悄咪咪地挪到了没人的地方,小声说,“后来我一想, 不对啊!这小子让我带话的人该不会是裴吟吧?上次在公交车上报警那事儿会不会就是他干的?” 荆诀平稳的表情没有变化,他余光看了一眼裴吟, 然后说:“一会儿我去看看。” 荆诀刚一挂断电话,裴吟就睁开一只眼睛, 问:“你去哪啊?” “回一趟局里。”荆诀说,“先送你。” “哦。”裴吟这回没跟荆诀逞强, 他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 没一会儿就到了医院。 荆诀没下车,只在裴吟下去后给他指了个方向,裴吟一只手插在兜里,关上车门前弯腰问了句:“你就没别的要说了?” 荆诀看了他一眼,说:“算你工伤, 医药费有人报。” 裴吟一愣,而后眼角的笑意慢慢散去,他直起身来, 只剩一个标准的微笑挂在脸上:“太好了,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裴吟挥手合上车门, 说:“走了警官。” 荆诀回到局里时还没到下班时间, 黎皓一见着他,脸立刻拉了老长—— 完了,加班界的活化石来了,今天又是没有夜生活的一天。 黎皓拿出电话,跟荆诀说:“稍等,我告诉我妈别等我吃饭。” “不用。”荆诀走向审讯室,说,“你们几个正常下班,我单独审楚禾。” 黎皓脚步一停,看见荆诀没再理他,赶紧跑了两步到荆诀跟前儿,“荆队,还生气呢?” “是是是,秦勉这事是我全责,我承认。”黎皓认错态度良好,跟荆诀保证,“绝对没下次了。” 荆诀看着黎皓因为低头而露出来的头顶,脑海中突然起一个熟悉的场景。 有人跟在他身后下楼,看着他发旋笑的前仰后合。 荆诀停顿的几秒是在想裴吟,但黎皓全当是荆诀真的动了怒,他身体不自觉的立正,又跟荆诀保证:“以后加班我绝对没怨言。” 荆诀好笑地看着他,问:“有怨言能怎么样?” 黎皓没听懂,抬起头问:“嗯?” “你敢不加么。”荆诀云淡风轻地展示了一波自己的威慑力,黎皓只觉得虎躯一震,背后一凉,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做的不流畅了。 黎皓最后被荆诀的一句“行了,今天用不上你们,回去休息吧”给打发走了,他还第一次明明不用加班,心理压力却比加班还大。 荆诀这趟确实是奔着楚禾来的,一回到局里就直奔了楚禾的审讯室,中间瞿丽要跟他汇报陈惠那边的进展,荆诀连听都没听,直接说:“跟黎皓说。” 荆诀进到审讯室时,楚禾正用下巴抵着胸膛卷自己的绷带,他看见荆诀,稍微意外了一秒,而后便直起脖子,任由手臂上连着的半条绷带滑到地上。 “荆警官。”楚禾礼貌地跟荆诀打了招呼,然后拖着断开绷带的手臂抬到桌子上,问,“裴警官还没醒吗?” “醒了。”荆诀回答完,下巴点了点楚禾的手臂,问,“帮你缠上?” 楚禾摇摇头,说:“不用,谢谢。” 荆诀没硬来,拉开椅子在楚禾对面坐下,楚禾看着他,笑了笑,说:“看来黎警官把我的话带错了人。” “不过算了。”楚禾不知道想到什么,看着荆诀的眼神多出一丝耐人寻味的意味,他喃喃道,“你也一样。” 荆诀直入主题,坐下之后就当着楚禾的面点开了录音软件,他把手机轻放在桌面上,然后淡淡道:“说吧。” 楚禾看着手机屏里上下跳动的音轨,嘴角平了一下,问荆诀:“荆警官,你好像还没复职,现在这样……” 楚禾挑眉看了看荆诀的手机,问:“是合法的吗?” 荆诀哂笑着看向楚禾,说:“楚禾,我跟你之间不可能再多任何一个谈判条件,而且我一会儿还有事——” 荆诀眼皮抬起,下一秒,审讯室内灯光突然一灭,霎时间只剩手机的一道白光自下而上照在荆诀脸上。 荆诀棱角分明的脸一瞬间被照的阴暗分明,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看上去,会发现荆诀的一双眼睛隐藏在阴影之下,如果不是眨眼时瞳孔亮起一个光点,楚禾差点产生一种错觉—— 荆诀正在被他身后的黑暗吞噬。 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会动的木偶,除了唇瓣上下开启以外,似乎全然没有生息了。 荆诀冷淡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楚禾甚至没听清荆诀说了什么,他能注意到的只有灯光亮起后,荆诀注视着他的那道目光。 “好。”楚禾的妥协只在一瞬间,“我告诉你。” “裴吟之所以查不到对方信息的原因——”楚禾长吁一口气,慢慢道,“是榆阳早就死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出榆阳的名字,他不再是“小黑”,“追杀你的人”和“那个杀手”。 楚禾继续说:“就像罗海鸣抹杀我的过去一样,榆阳的过去也被人抹杀了。不过我比他幸运一点,我本来还有选择未来的权利,但榆阳永远没有。” “他本来可以一辈子活在阴暗的角落,做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可偏偏有人发现了他的秘密,为了不让自己费劲心里筑起的巢穴崩塌,榆阳只能选择杀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不过他应该没想到你的裴警官这么难杀。”楚禾眉心抬了抬,颇有意味地看着荆诀,说,“所以他大概率已经搬家了。” 荆诀慢慢转了下头,看着楚禾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对那片山很熟。”楚禾一笑,道,“而且我在国外的时候咨询过相关事宜。” 楚禾解释:“我本来想雇人把罗海鸣带到我面前来,但榆阳只杀人,不越货,而且价格太高,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楚禾看着缓缓起身的荆诀,说:“友情提醒一句,图亚的人一旦接了活,要么对方死,要么自己死,你要是不想提前跟裴吟道别……最好还是让他小心一点。” 荆诀原本拿起手机准备离开,他甚至已经把后背露给了楚禾,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今天到此为止”的态度,但楚禾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却像两颗钉子一样,将荆诀的双脚狠狠钉进地面,紧接着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有人站在火光里,对他说:“对不起了荆诀。” “这次是我要走了。” …… 暮棱市第二医院四楼的点滴室内,裴吟正看着一瓶挂到一半的点滴瓶发呆。 他现在稍微消了点气,因为虽然荆诀没有祝他生日快乐,但荆诀毕竟陪他过了生日。 四舍五入,也算是生日愿望实现了一小半。 裴吟得承认,在点滴室的门被推开到一半时,他几乎是雀跃着期待荆诀的到来。 虽然荆诀说要回局里,但他又没说处理完事情不能回来。 可当那扇门完全被推开后,走进来的人却是秦勉。 秦勉和裴吟对视一眼,谁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但裴吟是个病号,病号比秦勉多百分之五的无赖权,于是裴吟眼睛一闭,当场选择装睡。 “裴吟。” 结果秦勉这个没眼色的居然直接停在他面前,叫了他的名字。 裴吟也不睁眼,光皱着眉道:“有事说事。” 秦勉将一张纸扔到他腿上,说:“你的信。” 裴吟这才挑开一只眼皮,垂眼道:“你还干兼职呢?” 秦勉对于裴吟说浑话的包容力远不如荆诀那么高,实际上他对于裴吟这个人就没有任何包容力,秦勉根本不知道荆诀是怎么忍耐的。 秦勉努力沉住语气,说:“刘桂芳给你的。” 裴吟刚想问刘桂芳是谁,秦勉就又拿出手机,说:“蓝牙打开。” 裴吟把信纸揣进兜里,问:“干什么?我现在不想看小黄片。” “你……!”秦勉差不多要气死了,他狠狠咬着后槽牙,说,“这视频比那东西精彩。” “哦?”裴吟装出一分兴趣,问,“难道是钙片?那给我看看吧。” 秦勉:“……” 裴吟人生中为自己嘴炮后悔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这次算是能排上前三的,他要是早知道视频的内容,绝对会收回那句话。 “为了对楚禾取证录的视频,顺便把你拍下来了。”秦勉不再像跟在荆诀身边时那样中规中矩,他甚至还饶有意味地品味了一下裴吟的尴尬,之后才说,“慢慢看,不用客气。” 秦勉还是没把损事做绝,或者也可能是他赶着去做别的损事,总之视频传给裴吟后,秦勉没再多留,很快就离开了点滴室。 裴吟则戴上耳机,在秦勉走后轻轻点击了播放键。 视频的录制技术含量很低,应该是秦勉那个不熟练的逼自己录的,几次晃动之后,画面穿过一片树木,最终停在裴吟昨天去过的半山腰。 但是…… 这是怎么回事?? 骑在楚禾身上这人是自己? …… 从镜头同侧缓缓入镜的……是荆诀? 只见荆诀两步走到将楚禾压在地上的裴吟面前,一只手制住他正欲挥下的拳头,命令道:“放开。” 裴吟努力平心静气,认真看着画面中的四个人。 风中萧瑟的老太太,被压在地上没有还手之力的楚禾,疯狗一样的自己,和处变不惊的荆诀。 然后下一秒,疯狗就转换了目标,将拳头挥到了命令他的人脸上—— 第36章 大嫂?小叔子。 “同志, 我劝你冷静。” 裴吟看着画面中的疯狗,沉吟过后一下皱起眉,仿佛那拳头下一秒击中的不是荆诀, 而是他自己。 画面中的裴吟见自己的出拳被人轻而易举接下, 脸上的怒意不减反增,裴吟看着画面中的自己瞬间变脸的模样, 立即倒吸一口冷气:“你这可就不对了。” “呵。”只见画面中的人冷哼一声,仿佛是在对后期转播解说的人表达不屑,紧接着, 画面中的裴吟借着荆诀抓住他一只手臂的力气,整个人凌空而起, 另一只拳头狠狠砸了下来。 “靠。”裴吟简直没眼看画面中的自己,他下巴往回收了收, 眼睛微微眯起,道, “你这样我很难跟荆诀解释啊……” 裴吟也不知道自己出现的到底是个什么幻觉, 出招都是冲着荆诀要害去的,不知道的要以为他跟荆诀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而荆诀大概是为了不伤害一只发疯的小狗,到目前为止动作只限于躲避,没有任何反击行为。 不过裴吟知道,再过一会儿, 自己就要遭受到惨无人道地凌虐了。 裴吟对自己非常有数,他只是很多时候荆诀是让着他,但绝对不是惯着他, 自己再这么继续发疯, 荆诀早晚忍无可忍。 这也能理解, 裴吟看着屏幕里用一双凌厉的眼神逼视着荆诀的人, 安慰他说:“先撩者贱,别怪人家还手。” “哎,来了来了。” 轰—— 裴吟眼睛彻底眯成一条缝,不忍直视即将被荆诀暴揍的自己。 但是……嗯? 裴吟一愣,随即眼睛睁大,身子往前倾了倾,把进度条往回拉了五秒钟。 五秒后,又往回拉了五秒。 如此反复几次后,裴吟确认了,这回不是幻觉,荆诀确实是在画面中的自己扬起手臂后微微抿了下唇,并不闪不躲的接了自己一拳。 画面里的裴吟出拳厉呵:“重锤火花!” 画面外的裴吟闭眼凝噎:“我去死吧。” “哎!你怎么也不看着点啊!”裴吟看的太专注,居然没发现点滴室进了人,直到护士的声音从近处响起,他才连忙退出了视频。 “这都回血了。”护士帮裴吟处理了点滴瓶,然后又挂了新的一瓶上去,“最后一瓶,这回记得叫我拔针啊。” 裴吟实在是生无可恋,连点头也显得有气无力,护士只当他是毒蘑菇吃多了还不清醒,摇摇头就出去了。 裴吟在护士离开后,忍着心肌梗塞的风险,重现打开了视频。 在他从角度,力道,以及自己的搏击习惯等多方面因素进行考量后,裴吟确认自己那一拳确实是使了全力,并实打实地砸在了荆诀脸上。 不过打完他就消停了,静静地站在荆诀面前不说话。 裴吟能听见那道夹在他“重锤火花”之下的焦急声音,秦勉在荆诀中了一拳之后,镜头又一次晃了起来,大喊:“荆队!” 画面中的荆诀却抬了下手,示意他别过来。 荆诀也没去管自己中拳的那半边脸什么样,光看着蔫下去的裴吟,问:“清醒了?” 裴吟一哼,说:“今天到此为止。” “改日再战。”裴吟说着在胸前做了个运气的动作,然后转身拂袖离去。 然而潇洒的步伐刚走了两步,裴吟的后脖领就被人抓了一下,裴吟蹙眉回头,挑衅地问:“还不服?” 画面里荆诀的表情看不清楚,但因为秦勉刚才跟进了几步,裴吟确实听见荆诀冷淡地说了个“服”字。 “那就好。”裴吟转回身,距离近到几乎跟荆诀脸贴脸,此时的他因为毒蘑菇,脚下已经不稳,但他还是坚强的拉着荆诀说了一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少爷允许你背我下山了。” “……”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裴吟觉得他的人生也差不多要到头了。 滴答。滴答。滴答。 裴吟斜睨着目光看向透明的点滴瓶,忍不住摸出手机琢磨:这事儿是我的不对,应该我先联系他道歉。不过他为什么不说呢?难道是不想跟病号一般见识?要是这样,我可以多装几天病,拖到他气消了再认错,毕竟我以后还要追他呢…… 嗡。嗡。 裴吟正想着呢,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他定睛一看,正是荆诀的来电。 裴吟眼睛一亮,刚才的想法一时间全抛到脑后,他立刻按下接听键,声音愉快道:“警官!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荆诀问:“怎么?” “我马上打完点滴了。”裴吟主动道,“你在哪,我去找你吧!” 荆诀问:“找我干什么?还想动手?” “什么动手?”裴吟一边装傻充愣,一边用肩膀和下巴夹着手机,单手调快了点滴的速度,“我就是考虑到你背我下山太辛苦,想请你吃个饭。” 裴吟其实不怕荆诀不说话,不但不怕,他还乐于在荆诀冷冰冰的脸上找线索,寻答案,但前提是荆诀在他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像现在这种交流全靠声音和语气的情况下,荆诀那边稍微一安静,裴吟立刻就慌了起来。 “唉。”裴吟叹了口气,说,“好吧,视频我看了,是我不对,我给你磕一个。” 裴吟清楚地听见荆诀那边传来一声不屑地笑,他立刻感觉到一阵被无视的愤怒,不满道:“干什么,我这么诚恳的道歉你笑什么?你是不是不信?不信你一会儿你跟我见个面,我当面给你磕。” 荆诀平静道:“不用。” 荆诀这话一说,裴吟的心立刻凉了半截,他脸色一沉,说:“不用拉瘠薄倒。” 荆诀听着裴吟一激就出的脏话,又没忍住笑了一声,说:“现在就行。” 裴吟一愣,刚觉得荆诀那边传来了一道跟提醒他拔针的护士很像的声音,一抬头,就从点滴室的门口看见了荆诀。 荆诀放下手机,两步走到瞠目结舌的人面前,垂下眼皮,温和道:“磕吧。” 裴吟因不满而翘起的二郎腿不自觉地放下,他呆愣愣地看着荆诀,磕巴了一句:“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局里的事处理完了。”荆诀说,“顺路。” “哦。”裴吟喉咙滚了一下,然后立刻站起来,说,“那走吧。” 他刚一迈步,荆诀立刻挡了一把他的点滴管,裴吟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挂着点滴瓶。 “没事,拔了就行。”裴吟说着就要上手,荆诀一只手挡下他,裴吟木讷地眨眨眼,问,“干嘛?” “我是来等你,不是来催你。”荆诀下巴朝下点了点,说,“点完再走。” 裴吟抿了下干巴巴的嘴唇,刚一坐下就抬头对荆诀说:“我这么说话头晕。” 荆诀只好坐到了裴吟边上。 裴吟这人属于极端双标人格,他撩别人的时候,说什么浑话,占什么便宜都不脸红,但别人以来撩他,他就心跳加速的受不了。 裴吟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努力吞咽了一次唾液,问荆诀:“你为什么没反应?” 荆诀偏头:“什么反应?” “我那一拳——”裴吟仔细看着荆诀的脸,问,“就一点印子也没留?” 荆诀不知想起什么,哼笑一声道:“昨天敷药了,而且……” 裴吟指尖掐进掌心,攥着拳头问:“而且什么?” 荆诀稍微用力,压起又一次有扬起趋势的嘴角,说:“而且重锤火花没那么厉害,下次换一招吧。” 裴吟:“……” “我操?”裴吟一下正起身板,严肃道,“你说我菜我认了,你敢说重锤火花不行?你看过数码宝贝吗?你知道这招有多狠吗?” “多狠?”荆诀问,“跟你一样狠?” 裴吟想起自己下午在车上吹的那个牛逼,眼睛闭上,绷起脸道:“咱俩别说话了。” 荆诀也不生气,他看了看时间,微笑道:“行,那我走了,你点完去正门找我。” 裴吟没想到荆诀说走就走,他再一睁眼,荆诀就真的没了踪影。 裴吟心里实在不安,眼看着点滴液一滴一滴地流,他实在等不下去,就提前叫了护士来拔针。 护士一来,看见还剩三分之一的点滴液,不满地白了裴吟一眼:“你这小伙子,该叫拔针不叫,不该叫瞎嚷嚷什么!你朋友说了,让你一滴也不许剩,点完再走。” 裴吟被教训一通,还没来得及不高兴,就先听到了关键信息。 裴吟问:“我朋友?” “啊,就刚才进来那个,贼高个儿那个。”护士说完,又抬头看了一眼裴吟的点滴管,骂他说,“这怎么回事,谁给你调这么快的?这药是有刺激性的,调这么快你血管受的了吗?是不是你那朋友……” “不是,是我调的,我有点着急。”裴吟赶紧说,“没事,我比较糙,不疼。” “疼不疼也不能调这么快!”护士硬把点滴速度调到中间的位置,随后打量一眼裴吟,嘀咕一句,“细皮嫩肉的,看不出哪糙。” 护士一走,裴吟的心又焦躁起来,他刚要偷偷调速,护士就“砰”的一下推门进来:“我看你敢调!” 裴吟:“……” 迫于医生的威严,裴吟只能摸出手机给荆诀打了个电话:“警官,你在哪呢?” 荆诀说:“车里。” “要不你别等我了。”裴吟说,“那护士大姐不让我调速,这点的太慢了,还得四十分钟。” “唉,虽然是我的生日。” “唉。” 裴吟卖惨结束,开始敲着大腿等待荆诀的回答。 “四十分钟?”荆诀反问一句,裴吟心道不好,立刻改口,“也可能用不上。” “知道了,打完点滴给我电话。”荆诀说着挂断了电话,启动车子离开医院前那片临时停车场。 裴吟自己在医院呆着无聊,玩了一会儿点滴管之后,转手就给李辰刚打了电话。 裴吟:“李辰刚,干嘛呢?我生日也不知道发个红包。” 李辰刚一句脏话飚过来:“你妈的,你眼睛瞎啊,老子转账你看不见?连句谢谢都没有!” “转账?哎呀,我忘看了。”裴吟乐呵呵道,“转多少,说出来让爷乐呵乐呵。” “滚犊子,你在哪呢?吃饭没有?”李辰刚说,“看在你生日的份上,请你吃个肉菜吧。” 裴吟:“留着下回的吧,我忙着呢。” 李辰刚不信:“你忙什么?加油站还没下班?” “我早不在那儿干了。”裴吟说,“我等荆诀呢。” 李辰刚:“……你他妈有病吧?等他给我打什么电话?” “这不无聊么,拿你打发打发时间。”裴吟往后一仰,说,“讲个笑话来听听?” 李辰刚:“从前有个恋爱脑,后来他傻逼死了。” “李辰刚,你是真不行,讲个笑话都没荆诀讲的有意思。”裴吟连连摇头,“要不怎么说你没人追呢。” “滚你妈的蛋!”李辰刚骂道,“老子有没有人追你知道?” 裴吟问:“你那有吗?” “……妈的老子为人民服务,没工夫扯那个!”李辰刚以自己个位数的经验提点裴吟,“裴吟,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追人没你这么追的,这他妈还没处上呢,你老他妈傻逼呵呵地乐什么?” “还尼玛乐!你能不能矜持点,人荆诀就是真有心谈恋爱,能找你这种?你自己说说,你除了长相还有啥?”李辰刚铺垫了一堆,最终还是回归正题,“要我说你还是赶紧回来上班,赚点工资,万一荆诀哪天破产了,你好有机会跟想包养他的富婆竞争。” “你也太物质了。”裴吟舔舔自己的嘴唇,游刃有余道,“而且我也不一定非得跟富婆比财力,我这不还有一副皮囊呢么。” 李辰刚简直气绝:“裴吟你还要不要脸了!” “不要啊。”裴吟斩钉截铁,“我要荆诀。” “我说你有毛病吧?你俩才认识几天,你喜欢他什么?”李辰刚问完,及时止损道,“呸!我不听!” “什么都喜欢。”裴吟还是回答了一句,“他太好了,我不能看着别人把他追走。” “那你他妈也讲究点方式方法吧?就这么硬追?欲拒还迎懂不懂?拉扯懂不懂?”李成刚又开始教学,“就说等人这事吧,你可以等,但你不能生等,你最好能装个病勾起荆诀的同情心,让他一看见你就对你产生愧疚,觉得让你等这么长时间实在不该,这样他才会补偿你,懂吗?” 裴吟失笑:“你在哪学的这一套?” “实践出真知。”李辰刚说,“我爸就是这么忽悠我妈的,我妈一生气我爸就装病,一装一个准!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混来一份果盘。” 裴吟沉重地叫了李辰刚一声,说:“你脑残吧,我俩跟你爸你妈能一样吗?” “当然了,你非要叫我爸爸我也不介意,但这是两回事。”裴吟解释,“现在是我要追荆诀,不是荆诀要追我,我追人家,我还跟人家玩欲拒还迎那一套,我有多大个病?” 裴吟道:“这逼还是留着你自己装吧。” 李辰刚不服:“给你牛逼的,那你要怎么追,我听听?” “很简单。”裴吟依次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欣赏他的魅力。第二,展露我的魅力。第三,如狼似虎的对他好。” 李辰刚挑挑眉,问:“然后呢?” “然后?”裴吟想了想,说,“然后他要喜欢我,我就跟他上床,不喜欢就拉倒。” “噗——”李辰刚面红耳赤,“你能不能要点……” “不能。”裴吟说,“追人还要脸,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了?” 李辰刚擦了擦嘴角,决定以后跟裴吟通话绝不食用任何固体或者液体:“操,你这逻辑可真牛逼。” “那当然。”裴吟满足地点点头,说,“不过我还没准备正式对荆诀展开追求,你别给我说漏嘴。” “你妈的……你都快粘人家身上了,我不说他就不知道?” 裴吟道:“他现在心思不在我这,应该看不出来。” 李辰刚不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追?” 裴吟:“呵。” 李辰刚:“???” 裴吟道:“小李啊,做人不要太八卦,个人隐私,就不方便跟你透露了。” “……你他妈都要跟荆诀上床了,这会儿知道个人隐私了!?” “一码归一码。”裴吟说,“反正荆诀要是跟我在一起,必须,只能是因为喜欢,你可别自作主张,把我那些破事跟他说。” “我操。”李辰刚甘拜下风,“你看我勒你吗?你还寻思我能帮你追我诀哥呢?追上了我叫你什么,大嫂?” “小叔子。” “你滚啊啊啊啊啊啊!” 李辰刚在一阵对荆诀的幻想破灭中摔掉电话,并发誓一周之内再也不接裴吟的电话。 点滴时间过了大半,裴吟打发掉的时间随着点滴液一起流向了它处,裴吟按了下呼叫铃,护士终于过来替他拔了针。 裴吟按了按手背上的胶贴,笑着走出点滴室。 套路? 裴吟最讨厌那一套了。 他要追人,就要实实在在地对他好,一句谎话也不说。 装病示弱,勾起对方同情心那一套都是过时的把戏了,裴吟打死也做不来。 裴吟自信满满地进入电梯,按下楼层,然后看着逐渐升高的楼层数字,莫名心虚地看了眼手机。 “让一让,让一让!” 电梯刚一开门,几个护士就推着医疗床走了进来,裴吟灵活躲避,赶紧趁着间隙出了电梯。 他站在环境跟刚才大为不同的医院走廊,伸手按了下太阳穴。 十秒钟后,裴吟拨通了荆诀的电话。 不要拉扯,不要装逼,有话要直说。 裴吟站在医院走廊的一角,干脆利落地对荆诀说:“警官,有个事儿。” 荆诀:“说。” “我迷路了。”裴吟靠着墙角蹲下去,虚弱道,“而且头好晕。” 荆诀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一句:“小哥哥,留个联系方式吧。” 裴吟眼睛一瞪,他心里警钟重重一敲,立刻干咳起来:“哎我……咳咳……咳咳咳!不好!警官,我好像又出现幻觉了,我快控制不住了,你快回来!” 第37章 真相。 按说荆诀是不会被裴吟这种小伎俩骗回去的, 但他一想到楚禾口中的榆阳,还是半道折了回去。 裴吟美滋滋的在医院正门前等着荆诀,期间忍不住叼起一根烟, 但一想到荆诀不喜欢, 又放弃了点火。 “不好意思。”裴吟神游之际,眼前忽然多了个男生, 男生看着不大,但说起话来却非常稳重,“打扰您了, 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裴吟垂眸看了一眼对方,对方在这样的季节里只穿了一件深色牛仔裤和一件白色T恤, 不过白色T恤很干净,看着不像是离家出走或是被拐卖的学生。 裴吟站直身体, 取下嘴边衔着的烟,问:“什么事?” “我跟我哥走散了, 钱包和手机都在他那儿。”男生抱歉地笑了笑, 问裴吟,“能借您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男生说起话来不怯场,一笑又带起两个梨涡,怎么看也不像坏人。裴吟这么想着,然后忽然笑了一声, 男生愣了一下,然后立刻退后道:“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没。”裴吟抬了下眉,优雅地抽出手机递给男生, 说, “打吧。” 男生接过手机, 裴吟盯着他的手指看了一会儿, 等电话拨通后便扭头向另一侧看去。 “喂,榆阳。”男生对电话里的人说,“我在一楼大厅,你能来找我吗?”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男生又抱歉地笑了笑,说:“我也不想啊,可我不认路。你不来接我,我就找不到家了。” “好。”男生不知道答应了什么,又几秒后,男生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了裴吟。 “谢谢您。”男生道完谢,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裴吟手机在掌心转了一圈,问,“怎么了,找不到路?” “嗯……这么说实在太抱歉了。”男生羞涩地看着裴吟,“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借我一些现金呢。” “我叫立林。”男生说,“您的联系方式我会从我哥哥那里要,等我拿到手机,一定会把钱还给您。” 立林的眼珠黑白分明,直勾勾看向别人的时候,很难有人怀疑他说的是假话。 他颇为知进退,总是在裴吟还没开口前就说:“没关系,我知道这是个无理要求,谢谢您借我手机。” 立林说着就要离开。 但裴吟却忽然从他身后叫住他:“立林。” 立林转过头,眼睛里藏着一点期待。 裴吟笑了笑,伸手向兜里摸去:“我现金不多,就这些。” 裴吟将兜里的零钱全部拿给立林,加起来大约七八十块,立林接过去的时候,仿佛是接下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还就算了。”裴吟说,“下次出门记得带手机。” 立林一怔,随即点点头,说:“好的。” 裴吟看见荆诀的来电,知道人已经到了大门口,他没接电话,只将手机揣进兜里,转身就离开了医院。 “咳咳,咳咳。”裴吟一出医院,戏瘾立刻上身,捂着胸口寻找荆诀的车,荆诀的车在不远处闪了一下车灯,裴吟看见,立刻走了过去。 “警官,咳……” 荆诀:“再装就自己打车。” “……”裴吟嘴唇一抿,也不“咳”了,乖乖地说了句,“收到。” “你饿不饿?”裴吟话问的是荆诀,手摸的是自己肚子,“咱们去吃晚饭吧?” 荆诀说:“太晚了。” “这才几点?”裴吟惊讶地看着荆诀,问,“警官你平时都这么早回家?一点夜生活都没有?” 嘟嘟。嘟嘟。 荆诀的手机响了两声,来电人是魏业征。 裴吟到现在都记得这位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大爷,那大爷自带一股“多金”的气息,尤其身上的香水味,活活让裴吟恶心了好几天。 “荆诀,在哪呢?”魏业征懒散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出来吃个饭?” 荆诀说:“回家路上。” “那我找你去吧。”魏业征说,“别说没时间,听老魏说罗海鸣那案子差不多了啊。” 荆诀瞄了裴吟一眼,只是一眼,裴吟也挺高兴的了,因为荆诀原本不需要确认他的意见,车是荆诀的,房子也是荆诀的,荆诀想去哪,或者想邀请谁去家里,完全是他的自由。 裴吟立刻耸耸肩,无所谓道:“我可以回家。” 魏业征一听裴吟的声音,登时愣住,问荆诀:“你跟朋友在一起呢?” “嗯。”荆诀想了想,说,“等会儿回你。” 他挂了电话,还没说话,裴吟就主动说:“靠前面那路口停吧。” 他是真不在意,喜欢归喜欢,别说他们俩现在还没在一起了,就是在一起了,裴吟也没兴趣干涉荆诀的社交生活。 他霸着荆诀这么多天,该占得便宜也占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把荆诀归还给社会了。 但荆诀却没有要靠边停车的意思,裴吟看看他,说:“你别折腾了,我家跟你不顺路,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可以考虑给我报个车费。” 荆诀目视前方道:“明天再回吧,罗海鸣的案子收个尾。” 裴吟愣了愣,问:“我收?” “跟你没关系吗?” “那倒不是。”裴吟说,“行吧,那我一会儿在屋里待着,你完事了叫我。” 荆诀闻言,像看稀有生物一样看着裴吟,问:“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裴吟:“……” “警官我发现你最近撅人功力见长啊,什么情况,你是不是偷偷报补习班了?” 荆诀面无波澜道:“近墨者黑。” 裴吟一愣,随后笑出一声,说:“那完了。” 他不说什么完了,荆诀也没问,裴吟光顾着自己笑,笑够了才想起来问荆诀:“哎,罗海鸣那案子什么结果啊?” 荆诀说:“跟一开始判断的差不多,罗锦,罗伊,陈惠,以及罗海鸣的私人医生宋建,全都知道罗海鸣会在12月3日死亡的事。罗锦的情人何楚然属于间接知情人,另外楚禾……” 荆诀顿了顿,道:“他是个意外。” 裴吟听到这儿已经不在乎楚不楚禾道了,他抓的重点跟荆诀不同,裴吟颇感意外地睁了下眼睛,问:“罗伊也知情?” 荆诀答:“嗯。” “也就是说,只有罗玉不知道这件事?”裴吟想了想,问,“目的呢,为了钱?” “嗯。”荆诀说,“这件事最初是由陈惠和宋建策划的,罗锦无意间听到,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陈惠突然自首,是因为她不知道罗锦听到了他和宋建的话,罗锦被叫来问话是她没想到的,为了保护儿子,陈惠只能主动认罪。” “他给罗玉换药,也是不想让罗玉牵扯到这件事里来。”荆诀说,“本来很简单的案子,因为楚禾的出现,干扰了警方的搜查方向。” 裴吟安静地听着荆诀的话,过一会儿才说:“干扰了吗?” 裴吟倚在窗边笑了笑,低声道:“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判断的吗?” 从最早,从陈惠主动要求尸检开始,荆诀就下过这么一个结论——罗家的所有人,都知道罗海鸣死亡的真相。 后续警方围绕这个假设逐一排查,最终印证了荆诀的猜测。 这就是一起所有人都知道会发生的杀人案件,但没有任何人愿意站出来告诉罗海鸣。 所有人都期待着他的死亡,所有人都期待着……不经自己的手,就能看到罗海鸣死亡。 罗伊是这群人之中收益和牵扯最少的人,她算半个知情人,因为罗锦曾在罗海鸣生日的前一天给罗伊打过电话。 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没产生真正的利益冲突,罗锦对罗伊并不像对罗海鸣那样置之不顾,他告诉罗伊:“明天到了山庄不要乱走,尽量跟我在一起。” 罗锦还说:“如果有什么话想跟爸爸说,就今晚打电话告诉他。” 罗锦点到为止,他以为自己提点已经到位,但他不知道,罗海鸣早在私下跟罗伊达成了另一个协议。 裴吟是第二个变数。 罗伊带着裴吟入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罗锦问她这是谁,罗伊只说是男朋友,一会儿带给爸爸见面。 裴吟想,也许是自己太粗心了。 他现在回想起罗锦当时的脸,觉得那分明是一个预示着罗伊的话不会实现的表情。 后来的事便如楚禾自己交代的那样,他潜入罗海鸣的书房,却发现罗海鸣已经没了心跳,楚禾说,他当时看着那具还没完全冷下去的尸体,心里连一点愤怒都没有。 他只是顺应着下意识拿起匕首,然后不急不缓,一刀一刀地将罗海鸣地尸体插成体无完肤。 荆诀说他没复职,具体细节没有过目,他只了解了他协助办案的部分结果,但裴吟看着他,还是听出一丝不对劲。 “警官。”裴吟说,“就算其他人都有要杀罗海鸣地目的,宋建的目的是什么?” 裴吟笑道:“难道遗产也有他的份?他作为私生子有点太老了吧?” “另外……罗伊真的只从罗锦那儿听到这么一点儿信息吗?”裴吟说,“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要把我带去罗兰山庄?她一个能看着自己父亲去死的人,难不成突然善心大发,想了了罗海鸣在死之前见一眼私生子的愿望?” 荆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稍微用了点力,但转弯的时候却依旧平稳。裴吟看着他,说:“警官,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关键信息?” “比如……罗伊跟宋建一样,其实早就知道罗海鸣想要我的心脏。她邀请我去罗兰山庄,是为了方便罗海鸣对我下手的吧?” 裴吟眯起眼睛,紧接着瞳孔扩张了一下,视线在不远处凝成一个虚点。 “否则她没有任何必要,带我去参加一个死人的生日宴会。”裴吟深思片刻,又道,“最大的可能,是她没有完全相信罗锦的话,所以她带我去罗兰山庄,是为了一个保障。” “罗海鸣如果真的像罗锦暗示的那样,死于生日当天,罗伊不会有丝毫损失。罗海鸣一死,知道我身份的人除了我和她就只剩宋建。宋建参与了杀害罗海鸣的过程,他到时候自身难保,为了不趟这趟浑水,只要我没威胁到他,他就绝对不会主动站出来挑明我的身份。” 裴吟道继续沉吟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但罗伊为了以防意外发生,还是把我带去了会场。她这么做的目的……目的是……” “她跟罗海鸣达成了协议。”荆诀看裴吟已经分析道这一步,知道自己再瞒下去没有意义,便把知道的事都告诉了裴吟。 “罗海鸣答应她,只要把你带过去,会提高她在罗氏的持股额。” 裴吟没有被荆诀的声音打断思考,他依旧凝视着不远处的那个虚点,点头说:“那就对了,一旦出了意外,罗伊还有第二层保障。” 裴吟问荆诀:“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罗伊的?” “生日当天,我在三楼碰见她。”荆诀说,“她当时的状态不太对。” 裴吟问:“怎么不对?” 荆诀现在才说出自己当天的疑虑,因为罗伊当时找到罗玉,第一句话问的是:“看见跟我一起来的人了没有。” 但在她和罗玉接下来的对话中,荆诀非常确定罗玉知道裴吟这个人,但罗伊进屋时却没有直接将裴吟的名字叫出口,这不是因为她顾忌罗玉,罗伊会一时改口,是因为她看见了荆诀。 ——一个警察。 罗伊走后,罗玉曾看出荆诀的沉思,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荆诀当时没说,现在却可以告诉给裴吟。 “她当时的状态比起寻找男朋友焦急,更像是害怕秘密被发现的焦虑和不安。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房间,也许来得及藏起这份不合时宜的情绪。” 裴吟虚无地抬了抬眼眉,轻笑道:“人家本来只是在找自己的摇钱树,哪知道一推门会看见一个罗刹。” 裴吟终于将目光抽回,虚化的视线逐渐归实,他转过头,问荆诀:“那宋建呢?他是吃错了什么药,要跟陈惠一起杀人?” “他不是想杀罗海鸣。”荆诀平着语气说,“他是不想杀你。” 裴吟一愣,冲着荆诀抬了下眼皮。 荆诀迟疑了一句:“那个手术……” “换心手术?”裴吟道,“我真不在乎,你直接说。” 荆诀抿了下唇,说:“罗海鸣要求活体换心,他逼宋建杀人,宋建不愿意,罗海鸣就用他之前做过的那些违法手术威胁他。” 裴吟微微张了下嘴,点头说:“懂了。” 但紧接着,他又趁红灯时拽了拽荆诀的袖口,荆诀被他碰的一愣,立刻转过头去看他。 “不过警官,这个谎就没必要了。”裴吟说,“宋建不是不想杀我,他是不想杀人。” 裴吟了然地看着荆诀,然后眼睛一弯,微笑道:“你没必要为了在这案子中找一个在乎我命的人,硬把宋建变成好人。” “我没那么缺爱。”裴吟说,“你别看我穷,其实对我好的人真不少。” 荆诀感受着手腕下方被裴吟碰过的地方,眉色沉了沉,信号灯刚一变化就把车开了出去。 荆诀在前面的信号灯调了个头,裴吟问:“不回你家了?” “嗯。”荆诀说,“我饿了。” 裴吟忽闪忽闪地眨了两下眼睛,他想起自己之前说要请荆诀吃饭的话,慢慢地点了下头,说:“行吧。” “那你悠着点啊,我刚资助了一个叫立林的学生,现在经济很紧张。” 荆诀莫名其妙地睨他一眼,问:“你资助别人?” “啊。”裴吟为了树立自己的伟岸形象,忍不住感慨道,“没办法啊,他找不着家了,穿一件小卫衣在那站着,我不能看着他挨冻吧。” 荆诀笑了一声,说:“那你就连人家名字都打听出来了?” “这叫信息搜集能力,我不光知道他叫什么,他哥叫什么我也一并打听出来了。”裴吟想起立林叫的那给名字,原封不动地重复给了荆诀。 这还是裴吟第一次看见荆诀有这么大反应,几乎是一瞬间,荆诀的脸上就连一丝笑容的痕迹都找不到了,他停下车,错愕地看着裴吟,问:“谁?” 裴吟随意道:“榆阳啊。” “你猜是哪两个字?我猜是金鱼的鱼,绵羊的羊,不对,也可能是多余的余,留洋的洋……” 裴吟已经习惯了跟荆诀唠闲嗑打发时间,他只觉得荆诀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有一瞬间的诧异,但没想到,再抬起头时,荆诀却仿佛已经变了一个人。 他又变回那个在汐泷山提枪走向裴吟,满目皆是杀意的男人。 他被恨意挟持,被黑暗吞噬。 他被欺骗,被折磨,被抽筋拔骨—— 但最后,他还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第38章 王者归来。 裴吟已经一个月没见到荆诀了, 从罗兰山庄的案子结束后,裴吟就离开了荆诀家。 一个月的时间里,裴吟和荆诀都没联系过对方。 裴吟三天前终于从李辰刚手里拿到了辞职报告, 不过这份辞职报告拿的并不愉快, 且不说李辰刚给裴吟扣下的那三个月工资,就凭李辰刚最后的那句话, 裴吟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他。 裴吟走的时候,李辰刚指着他说:“裴吟我告诉你,我就把话放这儿, 荆诀要是喜欢你这样的,老子倒立裸奔!” 裴吟的东西早几个月前就搬的差不多了, 这次回来就为了签个字,他听见李辰刚这么说, 脸上却没有半点愤怒,裴吟直起腰, 看着李辰刚, 轻蔑地笑了一声,说:“荆诀算什么东西?” 李辰刚当时都愣住了,他是少数知道裴吟为什么执意要辞职的人,他知道,也理解, 但就是不能接受裴吟变成今天这样。 “李辰刚,我也把话放这儿。”裴吟回过头,目光淡然疏离, “从今天开始, 我但凡有任何事求着警察, 我就不是人。” 李辰刚被他气急, 骂他说:“最好要债的堵你家们口那天你也能这么硬气!” 裴吟扯开嘴角笑了笑:“放心吧李辰刚,我就是胳膊腿都被人卸了,也不会求你一句。” 李辰刚最后指着大门怒呵道:“滚!” 裴吟就这么走了。 今天是他正式离职的第三天,裴吟已经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小歪。”裴吟歪斜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是半袋薯片,他叫着不远处埋头在电脑前的人,问,“晚上吃什么?” 小歪就是在罗兰山庄案中查出楚禾真实身份的那位世外高人,他是专门弄电脑的,常年不出门,皮肤比裴吟还得白上一个色号。 小歪下身是一条纯色睡裤,上身是一件格子衬衫,外面套一件黑色羽绒马甲。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头发几天没洗,眼见前额的碎发开始打绺,小歪随手就把刘海扎了一个冲天辫。 “随便。”小歪声音低低闷闷的,不注意的时候听,会觉得有点像荆诀。 裴吟闭上眼睛,说:“小歪,你叫我一句。” 小歪对裴吟有求必应,老老实实地叫了句:“裴哥。” “不是。”裴吟皱了下没,说,“不是这么叫。” 小歪回过头,看着裴吟颓废的模样,对他说:“裴哥,要不我还是给你做个AI吧。” 裴吟叹了口气,瞬间失去兴趣,他抓了抓自己没比小歪好多少的头发,从充气沙发上站起来,说:“我去买酒,要什么给我发微信。” 小歪向后比了个“ok”的手势,裴吟揉揉眼睛,转身拉开了身后的铁闸门。 这是小歪的地界,一个便宜出租的旧车间,小歪吃喝拉撒都能在里面解决,裴吟偶尔来看他,会给他带点外面的新玩意儿。 裴吟上次带来的新玩意儿叫“感情”,他跟小歪说:“哥要谈恋爱了。” 于是小歪把楚禾的资料当做随礼给了裴吟。 但没过几天,裴吟又拎着酒来找小歪,对他说:“哥又谈不了恋爱了。” 小歪当时冷冷地看着他,说:“但是我已经随礼了。” 小歪想了想,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说:“算下次的。” 在小歪眼里,裴吟是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月,但在裴吟眼里,这一个月转瞬即逝。 他还能记得荆诀叫自己名字的声音,裴吟叫小歪模仿过几次,但小歪总学不会,就说要给裴吟做个AI,前提是需要荆诀念一份三万字的字帖。 裴吟走在一月的街道上,一想起这个就想笑,他丢下烟头,让烟雾混着哈气一起从嘴边呼出。 半截烟头被裴吟踩灭在刚刚积起的一层薄雪中,裴吟搓了搓手,心想,就这么着吧。 他弓起背,自然地缩进唯一没有还给荆诀的那件外套里,然后头也不回的向便利店走去。 …… 在裴吟离职的三天后,历城分局发生了一件喜事——颇受大家喜爱的荆支队长正式复职了。 黎皓形容荆诀的回归是“王者归来”,他还非常殷勤的从门口的盆栽里偷了一株小草献给荆诀。 “荆队,恭喜复职。”黎皓双手献上小绿草,“希望未来的日子你能继续引领我们前行,不加班就更爱你哦~” 荆诀脱了正装外套,问瞿丽:“他怎么了?” 瞿丽从工位上抬起头,说:“哦,黎副队长想到以后都不可能有夜生活了,悲痛欲绝,现在可能有点精神失常。” “荆队。”秦勉也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跟荆诀打了招呼。 他也有段日子没见到荆诀了,这一个月荆诀在魏局的亲自监督下完成了身体的各项检查,终于在今天圆满复职。 荆诀“嗯”了一声,问:“手里现在什么案子?” 黎皓说:“没案子,犯罪分子前段时间扎堆犯罪,现在消停下来,导致咱们的工作青黄不接,现在手头空空的,真让人着急。” 瞿丽没好脸地问他:“青黄不接是这么用的吗?” 黎皓还没还嘴,一个小警员就快步走了过来:“荆队,黎副,刚接的电话,宏伟路安发小区发生一起命案。” 荆诀点头:“知道了,我带人出警。” 瞿丽看着精神逐渐委靡的黎皓,哼哼一笑,说:“不用着急了,这回接了。” 黎皓面目沉重地放下手里的小绿草,然后整整衣襟,说:“走吧。” “不用你。”荆诀目光向右一偏,看着秦勉说,“你跟我走。” 秦勉一愣,诧异地看着荆诀。 荆诀问:“有问题?” 秦勉嘴角一压,说:“没有,我去开车。” 荆诀跟接到报案的警员要了详细地址,然后带上配枪,跟秦勉一起驱车前往安发小区。 车里的氛围比车外的隆冬季节还要冷冽,秦勉问:“为什么?” 荆诀正拿着手机回复消息,闻言稍微抬了下头,问:“什么?” 秦勉一咬牙,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为什么还让我跟你出任务。” “知道什么?”荆诀淡淡地看着他,问,“知道你是来监视我的?” 秦勉把着方向盘的手紧握成拳,脸色十分难看。 从他上次私自行动,去竹园村找荆诀开始,荆诀就已经发现了,但时至今日,荆诀仍然没有问过他。 这样的沉默让秦勉愈加不安,他道:“你……目的是什么?如果你想利用我,我……” “你想多了。”荆诀漠然道完一句,转眼便继续看回手机。 这是荆诀新染上的习惯,他在这次停职之前没这个爱好,但最近不知道怎么,荆诀有事没事就好看一眼手机。 秦勉的车开到安发小区正门,荆诀刚一下车,就有一个警员上来迎接他。 这不是一起由发现尸体的人直接报案的案子,警员过来跟荆诀解释,第一报案人叫李思唯,不过他没看到尸体,李思唯说看见邻居家的快递连着几天堆在门口没人处理,觉得奇怪就给警方打了电话。 这事本来不算正式报案,人口失踪和意外死亡都不算,但巧在李思唯不是打电话报的案,当天楼下有一对夫妻吵的不可开胶,衣服被褥顺着窗户丢下来,砸中一个正在遛弯的老头,老头受不了这个气,当即就打了110. 李思唯也是这个楼的住户,他看见警察来了,赶紧收拾收拾下了楼,等警察调解完家庭问题,李思唯才小心地说了邻居的情况,并试图让警察跟他一起上楼一探究竟。 那两个警察一听,只当是普通的失踪案件,准备上楼敲个门就走了,结果不知道是两个人是力气太大还是怎么样,一敲,门居然自动欠开了一条小缝。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询问无果后先后进了被害人的房子,屋内寂静无声,肉眼看不出任何打斗痕迹,但等警察推开卧室的门时,就看见一个脸色发青,双颊的肉已经瘫软的女人静静躺在那儿。 两人立刻向历城分局汇报情况,这才有了荆诀的出警。 “我们没敢动尸体,就拍了两张照片。”民警看着荆诀的脸色,说,“拍的也不太专业,你们要是用不上的话……我就删了?” 荆诀看出民警的意图,处理民事纠纷的警察,显然对尸体还不习惯,对随时打开手机都能看到一张尸体的照片更不习惯,荆诀说:“传给我吧。” 民警赶紧点头,说:“好好,我那个同事在楼上看着呢,怕有人破坏现场,咱们直接过去吧?” “走吧。” 荆诀这句话是回答不敢看尸体照片的警察,也是在提醒秦勉。 安发小区是老小区,房子都是多层,没有电梯的那种,荆诀一步一步踏着楼梯往上走,闻到的都是楼道里腐朽的味道。 “张强!”警察招呼了一句他的同事,说,“人来了!” 张强也不敢一直守在尸体边上,光靠在门边站着,张强看见荆诀也赶紧打了个招呼,说:“对不起啊警官,我看她死的太透了,忘打120了,没影响你们办案流程吧?” 荆诀说:“没有,法医组一会儿到,我先看看情况。” 他带着秦勉走进去,先看到的是一个“出入平安”对脚垫,再往里走,左边是饭厅,右边是客厅,里面是卧室和洗手间,这是一栋非常标准的一居室。 荆诀问:“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我也没敢乱翻,就看了一眼面上的东西,这身份证应该是她的吧。”张强说着把刚才从床头柜找到的身份证拿给了荆诀。 荆诀接过,问:“还有别的发现吗?” “那没有了,我们这……也不专业。”民警又把一串手机号记给荆诀,说,“这是一开始那个报案人的联系方式,叫李思唯。” 民警指指楼层中最靠里的一户人家,说:“喏,就是那家。” 荆诀点点头,说:“辛苦你们了,回去吧,这儿交给我们。” 他说的“我们”,是指他和秦勉。 秦勉始终未发一言,荆诀等那两个民警走了,才回头对秦勉说:“去拍现场照片。” 秦勉一攥拳,狠狠咬住牙,但还是照做了。 荆诀看了一眼死者的身份证,初步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彭佳,女,44岁。 死亡时间通过变形的尸体已经无法推测了,但至少能确定不是48小时之内发生的事故。 秦勉拍完照片出来,问荆诀:“为什么不是自杀?” 从荆诀的反应来看,他已经确认了这是一起他杀案件。 荆诀没急着回答,而是走到玄关处,踩了踩脚垫。秦勉一看就懂了,因为脚垫是新换的。 秦勉沉了口气,问:“还干什么?” 荆诀冷眼看着秦勉,须臾,抬腿走到他面前,掷地有声道:“秦勉,不管你在我身边的目的是什么,你现在依然是我队里的队员,想在我身边待下去,就扮演好你的角色。如果哪天装不下去了,你可以主动离职。” “要么在我手下好好工作,要么现在就滚蛋,想在我这儿混日子不可能。”荆诀垂眸看着身高略逊于他的男人,冷声道,“在案发现场需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用不用回去抄一遍书?” 嗡。嗡。 荆诀听着裤兜里传来的震动声,神色忽然一变,毫无温度的面色因为忽然舒展的眉头放松了些许。 荆诀按了下手机,对秦勉说:“既然一个月的时间不够你想明白的,就别再拖了。” “一个小时。”荆诀说,“要留还是要走,给我答复。” 荆诀说完,不顾秦勉愤愤不平的目光,转身走出了彭佳的房子。 嗡。嗡。 兜里的手机像等不及荆诀的回复一样,很快又震了一次。 荆诀叹了口气,确认周围没人才拿出手机。 果然,锁定屏幕上是一个亮起的胡萝卜。 胡萝卜:警官,你在哪呢? 胡萝卜:吃午饭了吗? 荆诀抿唇回复:不要闲聊。 胡萝卜:哦。 胡萝卜:[/闷闷不乐] 胡萝卜:可是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疑问随着剧情发展慢慢解释哈。 感谢大家的喜欢与支持。 第39章 发情的猫。 裴吟跟荆诀一个月没见面了。 但不妨碍他们一直保持联系。 荆诀的原话是:“非必要情况不要联系。” 裴吟当时乖乖答应了, 然后转头就把吃饭睡觉做梦的事全变成了“必要情况”,他是这么跟荆诀说的:“这些基本情况代表我的心理状态,能够让你随时了解我的人身安全, 所以非常重要。” 荆诀一再忍让, 从一开始的“禁止联系”到今天的“不要闲聊”,前后也不过二十多天时间。 裴吟确实是荆诀放出去的“饵”, 但这个主意起先并不是荆诀出的,是裴吟主动请缨,为了和平与正义委身从人民警察化身为一枚小小的鱼饵。 罗兰山庄案真相大白的那天, 是裴吟第一次听到榆阳的名字。他之前拿了匕首上的DNA叫小歪去查,唯独这个人, 小歪怎么也找不到。 小歪告诉裴吟,如果确定对方是中国人, 那就剩两种可能,要么他从小到大没去过医院, 没录过DNA, 要么他是个死人。 裴吟想了想,觉得两种可能性都不大,但要说一个没见过面的外国人没完没了的追杀他,裴吟觉得也不靠谱。 所以当荆诀用一种极尽暴躁与不安的语气告诉裴吟,榆阳就是那个一直追杀裴吟的杀手, 并且他还有极大可能来自图亚时,裴吟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裴吟想, 我得赶快告诉小歪, 这样他才不至于为了自己的业务能力下降而食欲不振。 可还没等他付诸行动, 荆诀就又说:“裴吟, 我本来打算这个案子结束就让你回家。” 裴吟当时坐在车里,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说:“行。” 他觉得荆诀太生气了,需要顺顺毛,哄一哄,之后具体谁听谁的……就各凭本事了。 谁知还没等裴吟的如意算盘打响,荆诀就又说:“但现在不可能了。” 荆诀声音里饱含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一旦跟图亚的人牵扯上关系——” “非死脱不了干系?”裴吟接完话,笑着问荆诀,“你还信这个?” 他也接触过图亚这条线,虽然不如荆诀那么细致,但这句话在在警局里人人耳熟能详。 荆诀说:“图亚不会同时派两个杀手杀一个人。” “唔。”裴吟闷声应了一句,“那说不定是重名,榆阳这个发音也不稀有,又或者是我太强了。” “裴吟。” “好了,我知道,我有麻烦了。”裴吟从善如流,“我以后不随便借别人手机了。” “警官,你要是因为这个才这么生气,那完全没必要。”裴吟说,“我之前说的那些都是扯淡的,你相信我,我完全有能力能保护我自己。” 荆诀说:“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荆诀几小时前才从楚禾口中得知一个尚未考证的信息,比起在短时间内做出一个万全的计划,荆诀做出了一个更重要的决定——绝不能让裴吟牵扯到这件事里来。 图亚的人噬血成瘾,毫无人性,荆诀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个原本与他们毫无交集的人惨死于他们手上。 如果真像楚禾说的,榆阳只是因为自己的藏身点被发现才对裴吟起了杀心,那这件事就还有余地。 只要不是图亚下的追杀令,裴吟未必非死不可。 但就在荆诀准备将裴吟的生活拉回正轨时,裴吟突然告诉他:“我刚认识了两个人,一个叫立林,另一个叫榆阳。” 杀手是独行的职业,图亚绝不会让两个杀手同时出现在一个猎物身边,除非榆阳从一开始就不是图亚派来杀裴吟的。 是立林。 立林才是那个真正想要裴吟命的人。 荆诀说:“立林是故意在你面前暴露身份的,这是他们折磨人的乐趣。” 裴吟挠挠脸颊,喃喃道:“这么变态。” “你现在非常危险。”荆诀说,“跟李辰刚说申请保护吧。” “嗯。”裴吟点了下头,但只代表他听完了荆诀的话,不代表认同。 荆诀看裴吟情绪低靡,说了句:“这几天先住我这儿。” 裴吟当时看着荆诀,足足看了好一会儿才说:“算了吧,你家我就不住了。” 荆诀不解,问:“怎么了?” 裴吟摇头:“没事。” 荆诀问:“到底怎么了?” 裴吟为难道:“真的要说?” 裴吟看着荆诀坚定中带着愠怒的目光,咕哝道:“好吧,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我不能继续住在你家的原因是……”裴吟抿唇,微笑,而后自信抬头,说,“我喜欢你。” 荆诀:“……” 裴吟看着荆诀僵住的表情,闷声道:“是你非要我说的。” 大概是图亚的事对荆诀冲击太大,他即便听到这句话,还是在片刻后问了句:“所以呢?” 这回换裴吟愣住了,荆诀问:“这跟你不能住在我家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裴吟认真道,“我之前赖在你家,是为了近水楼台,顺便观赏你的睡衣秀,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裴吟眯起眼睛思忖着:“反正你等着吧,等我解决完立林,立刻回来找你。” 裴吟说完,随手拍了拍车门,道:“行了警官,这次不开玩笑,放我下车吧。” …… “荆队。”跟荆诀和秦勉分批赶来的警员看见荆诀站在走廊里,主动打了招呼。 荆诀看见几人上楼,手机朝着裤腿扣下去,屏幕光盈盈照在荆诀没来得及换的西裤上,透出一小片白光。 “去吧。”荆诀示意了一下秦勉所在的房间,“秦勉在里面,有什么事跟他说,我去录报案人的口供。” 荆诀说的报案人不是那两个报警的警员,而是李思唯。 他走到同层的另一端,还没敲门,门锁就“咔哒”一声被打开,李思唯探出半个身子,问:“是要问话吗?” 李思唯主动指着门镜解释:“我一直在这儿看。” 荆诀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眼,说:“你好,我是历城分局刑侦支队队长荆诀,跟你了解一点情况。” 李思唯一脸紧张,但还是点点头说:“你进来坐吧。” 荆诀走进去,站在门边问:“你一个人住?” “对。”李思唯说,“我没结婚,父母不在这个城市。” 李思唯的房子跟死者彭佳的房子格局相似,区别是多了一间卧室,李思唯让荆诀在沙发坐下,然后说:“刚才那两个民警已经问过我了,那个……你们是不是得再问一遍?” 荆诀:“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那没有,这也不麻烦,我再说一遍就行。”李思唯主动做起自我介绍,“我叫李思唯,三十六岁,至今单身……我那个,我在海利电子上班。” 荆诀点头,问:“你跟死者认识吗?” “也不能说完全不认识吧,有时候见面也打一句招呼。”李思唯说,“我就是看她家快递堆了好几天了,觉得不对劲,正好警察来了,就想让他们看看。” 荆诀问:“彭佳平时没有过堆积快递的情况吗?” “我记忆中是没有,她搬过来也有个两年了吧,我都没见过她家门口垃圾放超过一天。”李思唯说,“旅游探亲什么的也没见过。” 荆诀问:“彭佳是自己住吗?” “是。”李思唯说,“她年轻的时候老公死了,俩人当时没要孩子,后来也没再嫁……不过这些也是我听说的。” 荆诀问:“听谁说的?” “就……都这么传。”李思唯说,“我们这一片就这样,有点事很快就传开了。” 荆诀眼神划过李思唯家的各个角落,问:“海利电子是红星路那个吗?” 李思唯赶紧点头:“对对。” “从这儿到那边……坐公交得一个多小时吧?”荆诀问,“没想过在公司附近租房子?” “那可租不起,那边房价太高了。”李思唯解释说,“而且我也不用天天坐公交,我这边有个顺路的同事,他天天开车带我。” 荆诀笑着接了句:“这么好。” “但我也没白坐,我每个月都给他家孩子买点啥……哎,说跑偏了。”李思唯急急地看着荆诀,说,“警察同志,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想赶紧洗清我的嫌疑。” 李思唯面露难色道:“你不知道,这小区现在几乎就是个养老小区了,那群老头老太太,嚼起舌根来很麻烦的。” 荆诀笑了笑,说:“你放心,调查工作是保密的,不会侵害你的名誉。” “你们警察同志是肯定不会侵害了,但那些……他们知道是我报的案,再一看我被问话,肯定得瞎传。”李思唯举双手保证,“警察同志,人可真不是我杀的,我跟她什么事儿都没有,绝对没有私情,不信你查我支付宝账单,我都多少年没给女的发过红包了。” 荆诀看李思唯越说越偏,沉稳地往回拉了一句:“别紧张,目前还不是怀疑你,你说第一次觉得不对劲是在几号?” “就上周日,应该是她家周六来了一个快递,周日又来了一个,我们这边没有菜鸟驿站,都是直接给送上楼的。”李思唯说,“我看那快递也不小,就敲门想让她拿进去。” “我以为她可能没在家,过了两天,我看快递又多了几个,就又敲了一次门,结果还是没人开,我那时候就怕她出事,但推了两下门推不开,我就回家了。” 荆诀眼睛一眯,眉头一蹙,问:“你推门了?” “推了,那门锁的死死的,我真没推开。”李思唯又慌不择解释,“我可真没去过案发现场啊!” 荆诀拿出手机点开日历,问:“具体是哪天?” “我我……我不记得了,就是……啊!我想起来了,是我给同事家小孩买书那天,我查查付款时间。”李思唯赶紧掏出手机,翻了一遍自己的支付记录,说,“这呢,8号,周四,警察同志你看,新华书店,这我可做不了假。” 荆诀接过,将付款记录拍了个照,然后起身说:“行,谢谢你的配合。” 李思唯一下跟着站起来,问:“那我能不能出门啊?” 荆诀说:“你可进行正常的社会活动,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警方。” 李思唯木讷地点点头,说:“哦,那行,那我就正常上班了。” 李思唯送荆诀离开了家,然后紧紧关上门,继续从门镜窥察了起来。 荆诀回到彭佳的房子时,秦勉正好从正门走出来。 秦勉在荆诀面前停下脚步,刚想说什么,身后警员就过来说:“荆队,刚联系完死者家属,她父母不在这个城市,得晚上才能到。” 荆诀点头:“知道了,我下去看看,你们等法医组吧。” 警员:“收到。” 荆诀又一瞥秦勉,说:“跟我走。” 秦勉一言未发,跟着荆诀一层一层下了楼梯。秦勉本以为两人只是要在楼下简短的聊几句,没想到荆诀却直接把他带到了车上。 不过这次荆诀坐在了驾驶位,秦勉想了想,只能从另一侧上车。 他上了车,第一句说的是:“还没到一个小时。” 秦勉跟在荆诀身边三年,工作中几乎没出过差错,记忆中唯一的一次,就是在罗兰山庄没有及时检查罗锦的空房间。 那时秦勉刚接到电话,正在汇报荆诀的动态,电话那头的人在得知荆诀只身一人去往雪山后,大骂了秦勉几句,秦勉咬牙认了几句骂,所以后来佣人来跟他说“楼上房间好像没有人”的时候,秦勉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件事上了。 “秦勉,现在是工作时间。”荆诀说,“我只给你一次在工作时间谈私事的机会。” 秦勉眉毛皱了皱,很不解,很荒唐的眼神流露出来,他冷笑着问荆诀:“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不光是你,我得谢谢你全家。”秦勉说,“是你妈给了我活的像个人的机会。” 秦勉是荆诀的妈妈派来监视荆诀的,荆诀在竹园村已经知道,秦勉就也不瞒着了。 “要答复是吗?”秦勉狠狠攥着拳头,说,“可以,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我不会主动辞职,在你身边一天,你的一个消息就值我一个月生活费,你有能力就让魏局把我弄走。” 秦勉道:“私事聊完了吧,那我能回去工作了吗,荆队?” 荆诀表情也不似往常那样云淡风轻,一想到他妈买了个人安拆在自己身边三年,他浑身的暴戾都被激发了出来。 “滚。”荆诀极尽克制,只对秦勉说了一个字。 秦勉死死咬牙,拉开车门,转身离开了荆诀的视线。 替荆诀买命这件事,他妈不是第一次做了。上次这么做的结果,是让荆诀失去了一个战友,一个朋友,一个对他至关重要的人。 那人也曾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也曾心中藏团火,眼底冀朝阳。他原本可以比裴吟更早的站在荆诀面前,对他说少年的心底话,但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法医组的人来敲荆诀的车门,跟他汇报:“荆队,我们先上去了。” 荆诀摇下车窗,低声答了个“嗯”字,他一手拳头攥紧,刚要关上车窗,余光忽然瞥见街对面一个灰色的身影。 小区大门前,刚才还空着的公交车站忽然多了个人影,那人戴着鸭舌帽,翘着二郎腿,正贼兮兮地盯着荆诀看。 荆诀只觉得原本被仇恨挤压变形的心脏忽然有了舒缓之地,他看见那人拉下口罩,冲着他微笑着指指手机,荆诀呼吸一沉,下一秒就把手机拿了起来。 胡萝卜:警官,好久不见。 胡萝卜:我实在太想你了,就看一眼,你别生气。 街口的信号灯变化之后,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裴吟原地站起,明显是准备上那辆车。 公交车短暂的停留,等乘客上了车,伴随着车门关合的“咯吱”声,车站便重新变回空无一人的场所。 “对了荆队,我忘了问……”刚走进小区的法医急忙跑回到荆诀车边,但他还没来得及把话问出口,表情就先愣了愣。 法医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空荡的街道,大惊道:“荆队呢!?” 公交车上。 裴吟坐在最后一排,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上车的荆诀,眼睛瞪的又圆又大。 “你……”裴吟“咕咚”一声咽下口水,“你怎么来了。” 公交车上乘客不多,前排也有空座,但荆诀还是跟着裴吟走到了最后一排。 裴吟本来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但看荆诀半天不动,就自觉往里串了个位置。 荆诀这才在他身旁坐下。 裴吟一个月没见荆诀,突然见面还有点紧张,他抿抿唇,干巴巴道:“你不是在办案吗?” 荆诀问:“跟我打听办案地点,就是为了跟踪我?” “没……”裴吟眼睛瞟过荆诀的大腿,然后迅速收回,不承认道,“没有。” 荆诀看着眼神一直冲向窗外的人,问:“不是你说要看的吗?又不看了?” “不是。”裴吟不敢看荆诀的眼睛,手指在裤腿上搓了搓,说,“你今天也太那个了。” 荆诀低下头,莫名其妙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问:“哪个?” 裴吟没完没了地舔发干的嘴唇,问:“你干嘛突然穿正装啊?” 荆诀皱了下眉,反问道:“复职第一天,不穿正装穿什么?” “你别,别。”裴吟缩了缩脖子,说,“你别用这种声音说话,我有点受不了。” 荆诀看着背对自己快要缩成一团的人,沉默着往另一侧挪了个座位。 裴吟见状,赶紧说:“哎哎,也不用那么远。” 裴吟摸摸自己的帽檐,又偷着看了一眼荆诀被西裤勒起来的肌肉线条,满足道:“这样挺好。” 裴吟吁了口气,拿出手机说:“要不咱俩还是网聊吧,我感觉有点尴尬。” 荆诀忍无可忍,问:“你什么毛病?” “靠。”裴吟又缩回公交一角,说,“你别跟我说话了。” ——这他妈真是尴了大尬了。 裴吟两条腿紧紧夹在一起,再也不敢多看荆诀一眼。他无法相信,时隔一个月,仅仅是当面听见荆诀的声音,他居然就硬了! 这跟发情的猫有什么分别!? “裴吟。” 而始作俑者还在用低沉的声音叫他。 “你别这样。”裴吟背对荆诀,小声说,“我真受不了。” 荆诀显然跟裴吟不在一个频道上,他看裴吟蜷缩着身体掐自己大腿,不合时宜地问:“晕车还坐最后一排干什么?” 裴吟:“……” 晕你大爷。 裴吟准备不再理会荆诀了。 谁知荆诀却突然起身,站在了两侧座位中间的过道上。裴吟一皱眉,还未来得及问荆诀要去哪,眼前就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顺着修长的指尖看上去,是一小截让人想入非非的白衬衫袖口。 裴吟看着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垂下来的手掌,又一次艰难地吞咽了唾液。 荆诀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鞋,身上着一套西服正装,上衣外套着一件精致大衣。他在行驶的公交车上一动不动地立于裴吟面前,左手扶着前排椅背,右手垂到裴吟面前。 裴吟一瞪眼,瞬间对自己的大腿下手更狠了。荆诀一看那段被蹂|躏出褶皱的裤腿,无奈地命令裴吟:“松开。” 随后微微翻起掌心,说:“掐我的。” 第40章 人之将死,不择手段。 握还是不握, 这是个问题。 裴吟当时看着那只手,心里想的是:“我这样不会太猥琐了吧?” 荆诀的手长的实在好看,是虽然有常年握枪握出来的茧, 却依然细直的程度。 裴吟目测荆诀的手指应该比自己长上一厘米左右, 就是不知道这么好看的手,用起来会不会也…… “哎!”裴吟急叫了一声。 在裴吟胡思乱想的时间里, 荆诀已经当他是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将手背已经盖了回去。 裴吟见状,立刻停止臆想, 抬手拉住了荆诀的手。 好吧,猥琐就猥琐, 这便宜谁不占谁是傻逼。 燥热的指尖抵上微凉的指肚,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裴吟偷偷握住了荆诀的手。 “咳。”裴吟还像模像样的捏了一下,说, “好晕。” 裴吟臊了个红脸, 他下意识想把脑袋缩进高领口的大衣里,结果一动才发现,自己今天穿的根本不是荆诀给他的那件高领外套。 荆诀就这么被裴吟握了一站地的手,裴吟中间几次故意用力,但荆诀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裴吟一开始是故意调戏荆诀, 但后来就生出了好胜心,非想看看荆诀变脸是什么模样。 裴吟使了劲去攥荆诀的手,终于把人惹的低了头, 问他:“难受?” 裴吟看着那张不染□□的脸, 彻底放弃了, 他把手从荆诀掌心抽出来, 荆诀又问:“不晕了?” 裴吟苦笑一下,说:“警官,你是不是真没谈过恋爱?” 裴吟看荆诀面露不解,叹了口气,问:“还是你忘了我在追你?我这是占你便宜,你看不出来吗?” 荆诀垂下右手,淡然反问:“握个手叫占便宜?” 裴吟也不装了,直接说:“我听你声音都受不了,你觉得呢?” 荆诀一垂眸,低声道:“那就算还你的。” “还我?” 荆诀道:“上次你不是在我家脱的精光么。” 裴吟:“……” “还是你谈过太多次恋爱——”荆诀看着裴吟僵住的脸色,学着他的语气,问,“裸/体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裴吟算是看清了,荆诀就是那种表面上冷淡自持,实际上闷骚的要死的腹黑男。 这种人不开口是不开口,一旦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 荆诀眼见裴吟脸上的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脖子,轻笑了一声,说:“裴吟,连这种话都听不了,就别到处瞎撩。” 在裴吟25年的人生里,从来只有他胡言乱语调戏别人,没有自己被人呛到下不了台的时候。 裴吟闭起眼睛,迅速地在荆诀撩人心智的声音下定了定神,他缓缓站起身,而后不着痕迹地拽着大衣下摆挡在腿中间,面有从容道:“警官,这我得解释一句。” 裴吟站在比荆诀高一级的台阶上,说:“我不是什么人都撩的,这是我第一次追人。” “而且——”裴吟抿抿唇,自动降低分贝道,“没穿衣服那事儿真是个意外,我没那么浪。” 荆诀少见笑成这么开怀的样子,他甚至笑到连肩膀都耸动了一下,仿佛刚才的烦心事全没了。 荆诀看着裴吟故作轻松的神色,说了句:“你下站下吧。” 裴吟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这站下。”荆诀说完,松开了扶在椅背上的手。 “不是想看我么。”荆诀正视着裴吟,说,“让你看够了,这两天消停点。” “……我操。”裴吟无语地看着荆诀,“警官,我说真的,你再这样我真受不了了。” 裴吟泄气地坐回去,用最狠的语气说最怂的话:“反正我告诉你,江湖规矩,追人讲究先来后到,我提前排号了,你要是想谈恋爱,必须从我开始考虑。” 荆诀眼睛一弯,含蓄一笑。 这话他听着并不陌生,就在他把裴吟送走的那天晚上,裴吟也说过这么一段话。 当时正值月黑风高风雪夜,裴吟推开门,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说:“对了警官,刚才忘了说,我要追你。” 裴吟两手插兜,一脸潇洒地看着荆诀:“择日不如撞日,就从今天开始吧。” 荆诀想到这儿,嘴角又不自觉地勾了一下。 他确实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 这事他没对别人说过,知道的人就是知道,不知道的他也不会主动去提。不是荆诀怕自己另类,恰恰相反,荆诀是觉得这事太正常了。 这世界不会有人举着大旗吆喝“我每天都要吃饭睡觉”,也不会有人逢人就自我介绍“我喜欢异性”,因为那是太过平常的事,原本就无需被刻意提起。 荆诀在公交车缓速进入车站后准备下车,他临走前对裴吟说了一句:“看手机。” 裴吟是等荆诀下了车才收到消息。 他看见亮起的置顶消息,点开后,发现是一笔转账。 裴吟发了个问号过去,过一会儿荆诀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人间理想:任务经费。 裴吟:这么多? 人间理想:任务难度高。 裴吟:就没点儿私心? 荆诀过了一会儿才回:嗯。 裴吟不理解了,“嗯”是什么意思,是有还是没有? 这个可以有啊…… 马路上的荆诀笑着收起手机,抬手便叫了返回安发小区的出租车。 在荆诀回案发现场的路上,裴吟只能徒步走回坐过的一站。 其实裴吟原本可以不缺钱的,五亿打底的遗产,就是荆诀也得掂量掂量拿不拿的出来。 但裴吟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 罗海鸣的案子查到最后,裴吟的身份在罗家闹了个人尽皆知,但荆诀遵循了裴吟的意见,既没允许罗家的任何人跟他见面,也没让消息流露出去。 裴吟当时不明白,既然罗海鸣想用自己的心脏做手术,为什么还会给自己留一笔不菲的遗产。后来他懂了,那大概是罗海鸣的一张牌。 遗嘱可以随时更改,裴吟的命却只有一条。 罗海鸣想用五亿打一张感情牌,让裴吟主动为一位“悔悟”的父亲献出生命。 罗海鸣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想背一个“教唆杀人犯”的罪名,让宋健动手是下下策,如果顺利,他说不定可以说服善良的儿子自己了结生命。 荆诀没告诉裴吟,但裴吟让小歪从罗海鸣的电脑里调出了更详细的资料。不仅仅是遗产,罗海鸣甚至准备了一份伪造的检查报告,日期是罗海鸣去世的七天后。 上面显示裴吟身患绝症,生命不足半年。是罗海鸣用来说服裴吟的手段之一。 他大概会说:“你已经没有希望了,但爸爸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再演的像点,老泪纵横,难免不让人生恻隐之心。 罗海鸣还写了一份保证书,保证自己会在手术成功后还清裴吟的所有债务,并厚葬裴军和温尔雅。 裴吟当时看着那些资料,只觉得非常可笑。 他问小歪:“这种傻逼是怎么发家的?” 小歪一句话点醒了他:“不是傻逼,是人之将死,不择手段。” “最差的结果是让宋健杀了你,所以比起杀人,罗海鸣愿意尝试一切愚蠢的方法。” 裴吟点点头,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但这一切计划的意外是,罗海鸣不知道陈惠对他起了杀心,而陈惠也不知道裴吟的存在。 所以遗嘱没来得及更改,真让裴吟拿到了巨额遗产。 裴吟的身份在罗家曝光后,争议最多的就是遗产分配,陈惠在开庭前几次会见罗锦,为的不是让自己脱罪,而是反复告诉他:“不管用什么方法,千万不能让那个野种拿到钱。” 裴吟自然知道罗家对他是什么态度,所以他的做法是——不闻不问。 我不接这钱,但你们也谁都别想拿。 蒋懿打来电话时,裴吟正在小歪家嗑瓜子,他一手搓搓指尖的灰,散漫道:“我说了不要。” 蒋懿说:“那也请您出面解决,其他人没权利处理您所获得的遗产。” 裴吟说:“那我雇你吧。佣金从遗产里出,剩下的捐了。” 裴吟的五亿就是这么回归社会的。 他一朝成为富二代,下一秒就变回穷光蛋。裴吟当时惨兮兮地跟荆诀说:“警官我好可怜。” 本来只是勾引荆诀的一句闲聊,谁知道荆诀没一会儿就转账过来。 裴吟回复:贫者不食嗟来之食。 荆诀回:医药费。 裴吟一看,立刻就给收了。 裴吟当时别提多想跟小歪显摆这事了,要不是连小歪也不知道他还跟荆诀保持联系,裴吟非得把荆诀给他转账的截图打印出来贴小歪脑门上。 可怜小歪还认认真真的思考要给裴吟做个AI,裴吟却在那边跟荆诀暗度陈仓。 裴吟现在想起来,觉得多少有点对不起小歪,于是他坐在倒车的公交站台,给小歪打了个电话。 裴吟开口就说:“我刚才谈恋爱了。” 小歪声音不急不缓,只回答了一个“哦”字。 裴吟教导小歪:“小歪,你这样很不浪漫。” 小歪依然没什么情绪,只问:“能帮我带瓶醋回来吗?” 裴吟叹气摇头,觉得小歪恐怕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他挂断电话,拉下口罩,仰头闭眼,深深吸了一口室外的空气—— 然后下一秒,立林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第41章 不是裴吟想见他,是他想见裴吟。 “荆队。”黎皓看见荆诀回来, 走过去迎了他一步,说,“我还想给你打电话呢, 你上哪去了?” 荆诀问:“怎么了?” “我看你没和秦勉一起回来, 问他怎么回事他也没说。”黎皓说,“魏局找你呢。” 荆诀点头, 说:“我过去。” “哎。”黎皓叫了荆诀一声,“你没事吧,今天太阳打哪边出来的, 你也有摸鱼的时候?” 荆诀本来想说自己是去处理公事,但他又一想, 今天就算裴吟跟图亚没有关系,他还是会上那辆公交车。 因为那一瞬间, 其实不是裴吟想见他,是他想见裴吟。 局长办公室内。 魏局转着杯盖, 一圈一圈的撇茶沫。他看见荆诀, 紧闭着唇,非常深沉地点了点头。 “坐吧。”魏局绷起脸,道,“听说你今天……” “我去见裴吟。”荆诀开门见山。 裴吟和荆诀有联系这件事,除了他们自己, 还有两个知情人。 一个是历城分局的魏局,一个是安城分局的陈局。 魏局一愣,刚绷了没两分钟的脸立刻好奇起来, 问:“小裴啊?” 荆诀看着魏局, 魏局又赶紧清清嗓子, 放下杯盖说:“我这个……纯属关心, 他任务进展的怎么样了?” 魏局自己问完,又安心地点点头:“想必是不错的,他这个同志,隐蔽工作做的还是很好的。” “我今天找你,主要就是想谈谈小裴的事。”魏局故意把话说到一半,又品了口茶,然后才说,“既然你现在事他的联络员,他的情况你需要了解一下。” 魏局错了措辞,道:“关于他父母的死因……” “魏局。”荆诀打断了魏局一句刚刚开始的话,说,“我不是裴吟的联络员。” 荆诀正视着魏局,严肃道:“我说了,我不会再做任何人的联络员。” 魏局不悦道:“跟图亚有关的也不做?” 荆诀道:“不做。” 魏局脸冷了冷,他知道自己说不动荆诀,便继续道:“以后再说,先说裴吟的事。” 魏局以为这回能好好讲一段故事了,谁知荆诀又问:“他知道吗?” 魏局不解:“什么东西他知不知道?” “您要说的事,裴吟父母的死因。”荆诀问,“裴吟自己知道吗?” 魏局一拧眉,问:“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有。”荆诀说,“我跟裴吟的关系没近到能替他听他父母的秘密,如果不是跟案情有关的机密内容,您还是先跟他说吧。” 荆诀说完,脸色一摆,不走也不说话。 “嘶——”魏局指着荆诀勾勾手指,“来来,你跟我说说,你跟我劲儿什么?我又哪惹着你了,啊?” 荆诀淡淡地看着魏局,撂了两个字:“秦勉。” 魏局本来坚定的目光在荆诀说出秦勉的名字后明显有了动摇,但他还得硬着头皮问:“秦勉怎么了?” 荆诀冷笑一声,说:“您没必要。” 荆诀不说,魏局就死不承认,他敲了敲桌面,说:“什么有必要没必要的,你们队这个秦勉,上次在罗兰山庄失职,导致罗锦有了可乘之机,这个事情还是要处理的。” “处理不到他头上。”荆诀说,“是我的责任。” 魏局冷声道:“少跟我来护犊子那一套。” “跟那没关系,秦勉是听我的命令执行任务。”荆诀说,“我当时如果没把裴吟错认成图亚的人,就不会离开现场。” “行,那就连你一起处理了。”魏局说,“这个月工资扣百分之三十。” 荆诀面无表情,明显是不当回事。 魏局看荆诀软硬不吃,也觉得自己这么装不知道挺没劲的,他叹了口气,只好把话拉回来,说:“荆诀,我知道你琢磨什么呢,但秦勉不完全是因为你妈才进的咱们分局。” 荆诀:“我看过他的成绩,信息科更适合他。” “那说明人家是多方面人才,他自己主动要求进入刑侦队,各方面考核又都合格,难道就因为你妈打了招呼,我就把人堵门外不让人家来了?”魏局说,“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当初是因为你妈进的支队,那也是以前的事了,他在你身边待了两三年了,真不想干,还能有人拦着他?” “荆诀啊,这个事你不要看的太偏激了。”魏局语重心长道,“有空还是要跟你妈聊一聊。” “她是疯子,您也是?”荆诀眉心一蹙,脸色瞬间冷下去,“秦勉是来干什么的,您真不知道?” “你怎么跟我说话呢!”魏局一拍桌子,怒道,“行,扣工资不当回事儿是吧,那你出去站着去吧,让大家好好看咱们荆队多牛,敢这么跟领导说话。” 荆诀不屑一笑,问:“站哪,站您门口?” “你是想把我气死!”魏局一拍桌子,刚要劈头盖脸骂下来,荆诀的手机就响了两声。 荆诀一看来电人是裴吟,脸色瞬间滞住几秒。 为了避免被人监听,裴吟一个月来只跟荆诀进行文字对话,连条语音都没发过,但现在,裴吟突然给他打来了电话。 屋里只有魏局,荆诀也不避人了,直接接起来问:“喂?” 语气里焦急的让魏局的怒火都被冲淡了几分。 “警官……”裴吟吞吞吐吐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有个事……” “说,怎么了?” 荆诀声音坚定,仿佛不论裴吟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他都有办法解决。 裴吟一听荆诀的声音便安了心,他攥了攥不久前才跟荆诀握过手的掌心,说:“我碰见立林了。” “吓我一跳。”裴吟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没注意。” 裴吟看不见荆诀的反应,但他能听见一阵有人起身后带动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荆诀说:“你在哪?我过去。” “不用,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就在你下车那站的站牌前面。”裴吟说,“我现在不方便,你能不能查查监控,偷偷告诉我他的动向?” 荆诀看着魏局偷来的两道老谋深算的目光,心道查是可以查,但“偷偷”的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魏局也不知道琢磨的什么,他看见荆诀转向他,居然冲着荆诀招了招手,问:“是不是小裴?来,我跟他说两句。” 荆诀对魏局的命令视若无睹,他站在原地,继续听裴吟说:“他上的一辆私家车,车牌号我发你。” 裴吟这边说着立林的去向,魏局那边却还在招手:“来,电话给我。” 荆诀只能说:“魏局找你。” “啊?”裴吟声音一下抗拒起来,“不行警官,我有大人物恐惧症,啊……肚子疼,拜拜。” 裴吟说着就挂了电话。 荆诀举着手机,看看魏局,又看看已经结束的通话,半晌,收起手机道:“他不方便。” 魏局:“……” 荆诀淡然地看着魏局,问:“还用站你门口吗?” 魏局忍无可忍,终于怒道:“滚!” 荆诀走了,魏局也差不多消了气,他用杯盖划拉着茶叶,好一会儿之后,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有了! …… 裴吟仍然坐在见过立林的那个公交车站,他翘着二郎腿,一边打着响指,一边回忆跟立林的对话。 当时立林站在他面前,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愉快地跟他打了招呼:“嗨,你还记得我吗?” 裴吟人生里也没有几次心脏濒临骤停的情况,不过相比较普通人,裴吟在面对一个想要自己命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后,反应还是稳重不少。 裴吟瞳孔扩张,但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 从那天在医院,立林用他的手机打电话给榆阳后,裴吟就再也没见过立林。不论他故意出现在多适合被暗杀的场所,立林也没出现过。 裴吟让小歪去查医院的监控,但小歪只能查到立林跟裴吟对话的那段监控录像,立林具体是怎么来的,怎么走的,医院的摄像头一概没拍到。 立林甚至没有删除那通打给榆阳的电话,但等小歪去查时,那个号码已经查无此人。 裴吟甚至开始怀疑立林是不是已经离开本市回到了图亚海域,但还没等他证实自己的想法,立林就又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立林见裴吟没说话,又笑了一下,说:“抱歉,我太唐突了吧,我是上次在医院……” 裴吟看着他,突然也笑了一声,说:“今天不迷路了?” 裴吟看着停在立林身后的那辆车,手指摸向衣兜,问:“你哥?” “不是。”立林的笑容很清澈,如果裴吟不知道他是图亚的人,像立林这种长相,出现在犯罪现场都是他主观上第一个排除犯罪可能性的人。 立林说:“我在车上看到你,想跟你打个招呼,谢谢你上次借钱和手机给我。” 裴吟依旧保持着坐姿,眼睛看着立林,余光却始终瞄着他身后的车窗。 “别客气。”裴吟说,“举手之劳。” 立林穿着一件大大的羽绒服,显得整个人既傻又可爱,但他抬手探进衣兜的瞬间,裴吟却已经将手指叩到了□□保险栓上。 立林看着裴吟插兜的动作,笑着说:“我今天不是来借手机的。” 立林随后当着裴吟的面拉出一段浅灰色的兜布,抱歉道:“不过对不起,我今天也没带钱,不能还你了。” 裴吟不敢松懈,手指继续卡在扳机上,他觉得立林不会这么无聊,千里迢迢跑到自己面前现身,只为了让自己欣赏他的羽绒服。 立林看着裴吟,说:“下次吧。” 立林两只手插回兜里,甜笑着说:“下次我一定还你。” 作者有话要说: 论我本来想发个长章结果没写完…… 第42章 索翼。 ——下次。 立林用短短两个字表达了几乎有一整部恐怖小说那么长的故事。 他在告诉裴吟, 我还会再找你,并且,我随时可以找到你。 裴吟倒不是想死在这儿, 主要立林那辆车已经开到了他跟前, 如果当时真从车窗伸出几杆枪管,裴吟今天是没什么可能活下去的。 但既然车里对人没动, 就代表立林现在还不想要裴吟的命。逃跑对于现在的裴吟来说毫无意义,假如立林只是想跟他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那裴吟要做的就是配合他。 裴吟坐在车站前, 等公交车过了两辆才想起来给荆诀打一个电话。 其实这通电话纯属是出于裴吟的私心,要说查监控, 一个小歪顶十个刚从信息科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裴吟当时会直接把电话打给荆诀, 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就像有人不安时会缩进墙角一样,当裴吟意识到自己刚从死里逃生, 他只想听听荆诀的声音。 裴吟意犹未尽地摸着刚跟荆诀通完电话的手机, 渐渐开始考虑小歪的话。 也许他真应该做一个AI荆诀,好随时放在耳边跟他说话。 裴吟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街道对面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这个区域太空旷了,裴吟在这儿坐了将近半个小时,除了立林以外只有两辆公交车开过, 剩下一个活人都没见着。 这是彭佳遇害的那个养老小区的下一站,再过两站地就是裴吟上次被捅了都没人发现的钢厂终点站,人烟鲜少可见一斑。 这附近即没有商场也没有学校, 最近的公园也在两公里外, 所以一旦有人走过, 在整个环境下就显得既突兀又生动。 仿佛这里本来是一幅画, 但一有人来,画里的景色就活泛了起来。 裴吟看着横穿过马路的学生身影,莫名觉得非常眼熟,应该是在哪见过的校服,但裴吟一时记不起来了。 前一辆公交车刚开走不久,现在整条街道上一片宁静,除了风吹枯枝的声音,就只剩那个学生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 学生很快走到裴吟面前,公交车站的座位很长,但那个学生只是在这儿站下,并没有坐在裴吟身边。 裴吟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自己站了起来,让了整个长椅给学生,但学生只是背着书包站在站牌前,一眼也没有看他。 裴吟知道自己现在不是能关心别人的时候,但当他无意间瞥过男生的面孔时,还是从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那是一种揉杂着不安与后悔的情绪,单纯的考试失利应该不会让一个学生的目光变的如此复杂,裴吟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问:“同学,你知道这车多长时间来一趟吗?我等半天了。” 学生侧过脸来,看了裴吟一眼,然后很快转回头去,冷冰冰道:“不知道。” 声音低沉阴郁,跟他脸上的申请很配。 没等到裴吟问出下一句,他手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裴吟点开一看,是魏局的短信,他立刻走远两步点开了信息。 魏局:小裴,晚上来我家一趟,切勿告诉荆诀。 裴吟看过短信,而后半秒钟都没犹豫,转手就转发给了荆诀。 荆诀那边正看着彭佳的社交关系,低头就瞧见这么一张图片。 胡萝卜: 荆诀眉毛一皱,下意识回:我问? 胡萝卜:不好吧。 胡萝卜:我不想让魏局对我印象太差。 荆诀:那你刚才不接他电话。 胡萝卜:你说的对。 胡萝卜:那你还是帮我问问吧。 荆诀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家属,他只当是就近替裴吟问一句,于是没两分钟,荆诀就又去了一趟魏局办公室。 魏局一看见荆诀,血压顿时飙到一百八,他捂着脑门道:“你看我荆队,进我办公室跟回自己家似的,咋的了,我又惹着你了?” 荆诀也是被魏局训惯了,脸不白不红,关上门问:“裴吟问你找他什么事。” 魏局眼睛一瞪,差点直接从凳子上摔下去,他点点手机,一脸地荒唐:“这家伙也是个棉裤腰?我消息发出去有两分钟没有?” 荆诀抿了下唇,问:“没什么要紧事您就别找他了,他现在不适合露面。” “妈呀,看看我荆队,指挥起我来了。”魏局敲敲桌面,问,“那我要是有要紧事呢?” 荆诀看着魏局,半晌,开口说了一句话:“那我就一起去。” 魏局哼哼一笑:“这你又要去了,你不是不当联络人吗?我想给小裴找个新联络人,不行?” 登楞。 荆诀才刚调成响铃的手机就在魏局面前响了一声,魏局摆摆手,说:“没事,你看。” 荆诀点开一看,果然还是裴吟的消息。 胡萝卜:算了,你还是别问了。 胡萝卜:像我打小报告一样。 胡萝卜:不过你要是担心,建议你可以假装跟我偶遇。 荆诀面上没有明显的神色,他抬手回了两个字:晚了。 然后放下手机对魏局说:“只要裴吟同意,我没意见。” 荆诀离开魏局办公室之前,魏局说的是:“行行行,别在这儿碍我眼了,愿意去你就去!” 再上一句是:“多余让你复职,我看你还没反省明白。” 荆诀得到魏局的同意,站在门外给裴吟回了一句:我去。 裴吟看了半天才回:你这是回答还是语气词? 荆诀无奈,又回了一遍:晚上我去。 裴吟这下乐了,他也不掩饰,立刻就给荆诀回了句:太好了! 荆诀在门外笑了一下,而一门之隔的局长办公室内,魏局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唉,果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能管住荆诀的人,这不就自己送上门了么。 …… “荆队!”瞿丽看见荆诀走下来,急忙迎上来挡在他面前,说,“你妈来了,在你屋呢。” 局里跟荆诀关系近的几个都知道他跟家里关系不好,就是关系远的,多少也听过点传闻。 荆诀刚进历城分局的时候,多少人都看不上他,说这位太子爷是出来体验生活的,明着暗着让他别占着国家公务人员的岗,赶紧回家继承家产去。 结果不出两年,荆诀就破了历城分局的破案记录,又没两年,荆诀把安城分局的记录也给超了,局里的人这才渐渐认可了这个敢只身在枪林弹雨里射杀地方首级的“太子爷”。 荆诀胆大果决,能让他闻名变色的大概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图亚,另一个是他妈。 荆诀呼吸一深,立刻朝办公区走去,他路上碰见秦勉,眼见秦勉脸色没比他好多少,就知道这人不是秦勉叫来的。 荆诀一推开门,他妈正把一盆不知道叫什么的花摆在他办公桌上。 “来啦。”他妈笑意盈盈道,“看看妈给你带的花。” 荆诀“砰”的一声关上门,问:“你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我来看看我儿子呀。” 荆诀他妈属于一身贵气,保养的极好的类型,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跟局里格格不入的气息,荆诀早几年前就把“忍”这个字从他的字典里剔除了,尤其是对待他妈,荆诀看着那盆花,冷声说了句:“拿走。” “我都拿来了,你还让我拿走。”他妈摆摆花瓣,说,“再说你这儿也没个绿植,每天对着电脑,对身体能好吗?” “对了。”他妈一下把新买的铂金包拎起来放到桌面上,说,“这是你张叔新开的营养店,我给你买了一年的,你以后早上就去那儿吃。” 他妈拿出一张精致的会员卡,但荆诀走过去,却只是把被那只铂金包压到的文件抽了出来。 荆诀:“说完了吗?说完自己走,我不送你了。” 他妈好像丝毫没被荆诀的冷漠打击到,只是笑着跨起包,说:“那你注意身体,有事给你妈妈打电话。” 荆诀他妈踩着跟她年龄不符的8厘米高跟鞋,稳稳地踏出荆诀办公室,她站在门口,稍微环顾了一下四周就跟秦勉对上了目光。 秦勉面色僵硬,荆诀他妈刚离开没多久,他就也出了警局大门。 一颗隐蔽的树后,荆诀他妈双手环胸,冷漠地看着秦勉,问:“怎么回事,最近为什么没跟我汇报荆诀的情况?” 秦勉双手垂在腿侧,说:“最近没什么情况。” “胡说!我看荆诀桌子上那么多资料,最近是不是又有案子了?危不危险,是不是又跟那边有关系?” 秦勉紧了紧眉头,说:“没有,只是小案子。” “小案子?那行吧,你注意点,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说,别忘了你还有……” “秦勉!” 荆诀他妈话说到一半,秦勉就被人叫了一声。 他浑身一冷,立刻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荆诀阔步走过来,看着他妈问:“有事吗?” “哦,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扭了脚,亲警官扶我出来。”荆诀他妈冲着秦勉笑了笑,说,“谢谢你了秦警官,那你就回去吧。” 他妈来的招摇,走的却十分低调。秦勉等树后只剩他和荆诀了,才说:“我回去了。” “站那儿。”荆诀一句话,秦勉就立刻停下了脚步。 但还没等荆诀说话,秦勉就说:“就算不是我,你妈也会找别人来看着你。” 秦勉背对着荆诀,无力地笑了一声,说:“反正换谁都一样,你就让我这么待着不行吗?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你这么待着她就给你钱?”荆诀后槽牙狠狠用力,下颌线一绷,大怒道,“索翼当年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原本已经准备转身进入分局的秦勉脚步忽然一顿。 索翼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人敢在荆诀面前提了。一部分人是不敢,另一部分是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因为索翼还未正式进入警局就被彻底抹去了警察的痕迹。 他是这些年里唯一超越过荆诀的人。 就是那个在八年前以总分高出荆诀一分的成绩成功通过选拔,最终却葬身图亚海域的卧底。 而荆诀,就是他当时的联络人。 第43章 生气也可以,我愿意哄你。 黎皓说荆诀是个自带buff的男人, 他趁着荆诀去安抚死者家属的空档,偷偷跟瞿丽吐槽:“你发没发现,荆队一回来, 一天的活顶之前一周的。” “是你的一周。”瞿丽埋头道, “我每天都很忙。” 黎皓说:“可以不用这么忙。” 瞿丽头也没抬,直接说:“不可以。” 黎皓自觉没趣, 正好看见秦勉走过来,就叫了句:“小秦,过来, 聊聊案情。” 秦勉没看他,擦着脸走向工位, 说:“一会儿再说吧。” 他坐在电脑前,两眼通红, 细看还有红血丝。 自从秦勉被“买下来”变成荆诀的私人保镖后,他一直恪尽职守, 避免做任何让荆诀不愉快对事, 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对荆诀用这种语气说话。 “站着说话不腰疼”在秦勉刚才说过的话里算是好听的,人都有触底反弹,秦勉当时是疯了,居然对荆诀说:“别在这儿装圣人了行吗, 荆诀。” 秦勉浑身颤抖,回身盯着荆诀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拆穿我,指责我, 是不是让你有一种站在制高点教育别人的快感?” “你是不是还觉得我这种为了钱没有底线的人特别可笑, 觉得势必得把我引回正道上?” “你别逗了。”秦勉冷笑一声, 赤红着眼睛对荆诀说, “因为你什么都有,所以你不知道钱对我们这种普通人来说有多重要。” “知道你妈第一次来找我是什么时候吗?”秦勉说,“八年前,我进大学的第一个月。” “荆诀,那时候我也跟你一样正义,我相信一切都是公平的,所以我申请了贫困补助。每个班级只有一个名额,按照实际条件,那笔钱理所当然是我的。” “事实证明我他妈就是个傻逼,我当着全班的面讲我的身世,接我的伤疤,踩我自己的脸面,只为了凑第二年的学费,结果投票结果下来,补助金被我们寝室的另一个人拿走了。我当时安慰自己,也许他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怎么样荆队,要不你猜猜他用那三千块钱干什么了?” 秦勉瞳孔忽然模糊起来,他眼眶一热,咬牙说:“他甚至可以不用跟我说,他明知道我有多需要那笔钱,可结果呢,他告诉我,他用三千块钱在游戏里抽了一把刀。” “三千块钱是我爸一个月医药费,是我半年的生活费,是我奶奶一年的花销,就被他用来抽刀了。”秦勉不自主地笑了几声,“他跟我炫耀抽着刀的那天,我爸正需要这笔钱做手术。” “我当时……我真想给谁跪下了,但是没有人帮我,没有人。”秦勉一滴眼泪掉下来,嘴唇颤抖着说,“除了你妈。” “你妈来找我,说知道了我的情况,愿意资助我,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成为你的狗。” “我愿意,我太愿意了,不就是狗吗,只要能把拿了我三千块钱的人踩在脚下,我给你当一辈子狗。” “但我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妈的手段。从一开始,助学金的事就是她从中捣鬼,她就是为了让我绝望,所以亲手把我逼到绝境。” “但我没有选择。”秦勉说,“你妈跟我说,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我想要什么她都给。” “我做到了,你们警队不好进,很多都不是我擅长的,但为了钱我愿意学。你妈没骗我,成功进入历城分局那天,我账户上多了二十万。” “二十万。”秦勉轻笑道,“比我前二十年花的钱还多。” “你的一个消息值一千,重要的值一万,要是为了保护你受伤了,还能有额外奖金。我知道,我可能连狗都不算了,我就是那种最低级的,在别人的游戏里为了对于你们来说九牛一毛的钱不断完成任务的傀儡。” “但那又怎么样,要不是靠你妈,我早就没亲人了。”秦勉深吸一口气,说,“所以我一点都不恨你妈,我收了钱,就得替她办事。我这条命在别人眼里不值钱,但放在你身边,沙子都能镀一层金光。” “荆诀,穷人的命不值钱,但你的命金贵,真有那一天,我必需得为你去死。” 秦勉的话只说到这儿,因为彭佳的父母正好从正门跑进来了,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走到一眼看见的警察面前,说:“同志,同志,我是彭佳的妈妈呀,我女儿……” 秦勉狠狠咬了下牙,转过头用手背擦了把眼泪,他正准备将两位老人接进分局,荆诀却忽然开口了:“您好,跟我进来吧。” 然后又回头对秦勉说:“洗把脸,回去待着。” 秦勉不习惯,因为这种琐碎的事就该是他干的。他现在坐在电脑前,甚至能听见不远处老人哭闹的声音。 秦勉闭着眼睛,狠狠搓了一把脸,然后对瞿丽说:“把彭佳的详细信息给我。” 彭佳的死亡时间对不上,这是他和荆诀一开始就知道的,只是现在准确时间出来,有了确实的文件对其进行佐证。 李思唯说自己是从上个周日察觉出不对劲的,因为彭佳从周六开始就没取过快递。 假设彭佳是周六死亡的,那距今已经整整九天。 九天,跟尸检报告的结果相差甚远。尸检结果显示,彭佳死于周五的晚上九点至十一点之间。 也就是两天前。 整整七天的空白时间,李思唯没见过彭佳,但彭佳没有死亡。 那么这段时间她在哪?她是在李思唯没有注意到的时间回了家,还是一直被囚禁在家中? 如果彭佳是在死前几天才从外地回家,那她为什么没取门外的快递?她在逃避什么,或是刻意营造什么假象? 两个老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喊着:“警察同志,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家就这一个闺女,她死的冤啊!!” 荆诀尽量安抚家属:“您放心,我们一定抓到凶手。” 荆诀脱掉自己被老人哭湿的西装外套,直接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黎皓余光瞥见那抹白色身影,举起手说:“男模,彭佳公司的老板联系上了,我去一趟吗?” 瞿丽也举手:“彭佳人际关系,只有一个闺蜜,我也去一趟吧。” 秦勉整张脸被电脑屏幕挡着,黎皓看不见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没眼色地叫了句:“小秦什么情况,有没有进展?” 荆诀以为秦勉不会回答,没想到一会儿之后,电脑后面居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李思唯的口供有很大问题。” 秦勉吓了一跳,抻着脖子问:“你什么情况,嗓子怎么了?” 荆诀站在两人之间,说:“你俩去吧,太晚就不用回来了,明天统一汇报。” 黎皓没想到荆诀还能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他贼兮兮地说:“那我去完可直接下班了。” “我还是回来一趟吧。”瞿丽说,“荆队,你晚上有事吗?” 荆诀说:“嗯,晚上我不在。” 瞿丽收拾收拾东西站起来,说:“行,那我看情况吧。” 瞿丽说完就跟黎皓一起出外勤去了,荆诀也没在秦勉身边多留,转身就回了办公室。 下班时间刚到,荆诀就从办公室走了出来,秦勉从没见过这么准时下班的荆诀,他甚至忘了刚才的尴尬,一瞬间看着荆诀匆忙的身影愣了愣。 荆诀路过他的工位,说了句:“下班吧。” 之后再无他言。 裴吟在去见魏局的路上给荆诀打了一个电话,荆诀当时正在开车,但看见他的来电还是立刻接起来了。 裴吟说:“警官你在哪,我有话想跟你说。” 荆诀说:“见面说。” “现在说吧。”裴吟说,“我不想让你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事。” 裴吟大概猜到了魏局今天找他的目的,他想,既然惊觉早晚要知道这件事,那还不如自己亲口告诉他。 关于自己的所有事,裴吟都不希望荆诀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裴吟要说的事不是什么特大机密,如果荆诀有心调查他,又或者荆诀愿意在魏局办公室听一段故事,裴吟就没有拨通这个电话的意义了。 但好在荆诀把这个机会留给了他。 “知道这事的人还挺多的,陈局,魏局,李辰刚,还有几个当年的办案人员。”裴吟不等荆诀有反应,就主动说,“你可别生气,我不是把你排在最后,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的,没跟你说是因为当时还不认识你。” 裴吟刚说完不让荆诀生气,又换位思考了一下,他想,假如荆诀现在有一个秘密,秦勉知道,但他不知道,他恐怕是要嫉妒死的。 所以裴吟又在话尾改了口,说:“算了,生气也可以,我愿意哄你。” “警官,生没生气啊?你断线了?” 荆诀抿唇道:“说。” “啊,这么突然,我得见面才能哄你呢。” “……我让你说事!” “哦。”裴吟闷闷不乐,“看来你还没喜欢我喜欢到吃醋的程度,算了,来日方长,好了,我们回归正题——” “不过先说好,说事归说事,千万别同情,我最受不了这个,我现在跟你说,纯属是因为喜欢你,想把我的事告诉你。” 荆诀道:“你再不说我快到魏局家了。” “哎哎,你慢点开,我说。”裴吟终于进入正题,“就是关于我讨厌警察这事,它是有原因的。” “我初中的时候,我爸妈被绑架,后来营救失败,他们就……反正我没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我很小的时候见过陈局一次,我没印象,不过陈局有照片,我爸妈出事之后陈局找到我,告诉我绑匪是报复杀人。” “我爸之前撞见过一个畜生□□学生,他报警了,后来还出庭作证,导致那人坐了八个月的牢,那人出狱后就报复了回来。” “我当时特别生气,我没什么正不正义的概念,我觉得这样的危险分子只关八个月是警察的失职,我爸妈遭受这种无妄之灾,也是因为警察没有妥善保护证人,不过那时候我还没特别讨厌警察,甚至我还想改变这个制度。” 裴吟说到这儿,顿了顿道,失笑道:“小时候的想法就是这么不切实际。” “我当警察不是为了正义,我是为了改变我看不惯的东西。但事实证明,我确实是在做梦。” “大概一年多前吧,我也碰见过一回这事儿,一个女孩来报案,说她差点被人侵犯了,我跟着她回到事发地点,你知道吗,那人甚至都没走。” “那人说了,摸是爱抚,亲是宠溺,反正没做到最后一步,女孩的□□里没有他的□□,放哪调查他都构不成□□的罪名。” “我就不理解了,□□犯没做到最后一步就不叫□□犯了?那受害者为了取证是不是还得等他们的□□伸进来才能反抗?” “那人的嘴脸实在太恶心了,所以我就动手了。没控制住,断了他三根肋骨,顺便卸了他胳膊。” “结果呢……你也知道咱们这个体系,我被扣了半年工资,停职一个月,外加要上交三千字手写检讨。” “但这些都不是我讨厌警察的原因。” “扣工资,挨罚,我都认了,早知道就这么点后果,我还后悔没在那人脑袋上多踹两脚。我那时候特别自信,我想了,公安就是需要我这种不计后果的警察,真有法律惩治不了犯罪分子的那天,我去跟他换命都行。” “但是我后来发现,并不是人人都这么想,人民的利益在国家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我爸妈死亡的卷宗我一直没敢看,但几个月前我去调资料,正好碰见了,就翻看瞅了一眼。” “我得怎么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呢……”裴吟想了想,实在没有任何文雅的词汇可以形容,他只能冷笑一声,说,“就是恶心吧。” “原来我爸妈的死不是因为警方施救不当,而是根本无人施救。” 裴吟说:“因为他们不愿意满足绑匪的条件,所以就放弃我爸妈,看着他们去死了。” “你知道吗,我爸的尸体上没有一块好肉,我妈一个从小拉大提琴长大的人,我爸平时连碗都舍不得让她洗,可是她死的时候,骨头断了十六块。” “所以警官,你说我怎么能不讨厌警察呢?” “怎么才能呢?” 裴吟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始终没有颤抖,情绪也没有激动,可这明明是一件如此容易让人崩塌的事。 只是因为裴吟已经崩溃过太多次,所以人渐渐变的麻木,无力,好像那一丁点的恨意也不值一提了。 裴吟在无数无数个夜晚大吼大叫,他去局里找陈局要当初办案人员的名单,陈局不给他,裴吟就掀了陈局的桌子,结果被陈局当场甩了一个耳光。 所以裴吟放弃了。 他想,也许自己就是懦弱的。 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关紧要的失败者,就算真的找到当初办案人员的信息,他也不会去杀人。 而那些人,谁也不会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谁也不会。 第44章 你给我的备注为什么是一根胡萝卜? 裴吟没意识到自己在上一句话结束后停留了很长的时间, 他不知道在哪,周围异常安静,连点风吹草动的声音都没有。 荆诀什么都没说, 但他细微的呼吸声又让裴吟知道, 荆诀始终没有挂断电话。 “哎。”裴吟轻轻地叫他,问, “你怎么还不挂电话?” 荆诀问:“你说完了吗?” “……啊。”裴吟说,“差不多。” 荆诀声音没什么起伏,平静道:“你在哪, 我去接你。” 裴吟愣住:“接我?” 他想,那不就暴露了吗? 果然, 紧接着荆诀就说:“你怕暴露?” 裴吟闷声闷气道:“我在执行任务呢。” 荆诀问:“谁给你的任务?” 裴吟说:“上级。” 荆诀问:“上级是谁?” 裴吟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你。” “现在上级要见你, 有什么问题?” 直到荆诀的这句话说完,裴吟终于觉得气氛变的有点不一样了, 他舔了舔嘴唇, 说:“没有。” 其实要说暴露,从裴吟第一次在医院碰见立林,他就已经暴露了。之后在安城分局做的那场戏,估计除了李辰刚谁也不会当真。 但裴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那天立林在医院跟他借手机的时候, 他有意观察了立林的手指动作,他能确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 立林没有机会在他手机上安装任何窃听软件。 也就是说, 立林当时的行为, 除了暴露自己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作用。 即便他能保证警方既跟踪不到他, 也跟踪不到榆阳,这个举动也太过于挑衅了。 毕竟这是暮棱市,不是图亚海域。 裴吟甚至怀疑,也许立林并不是来要他的命的。 不过他没把这个猜想告诉荆诀,因为裴吟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不断以身试险,尝试了各种适合被人暗杀的活动路线,这事要是让荆诀知道了,他肯定是要生气的。 裴吟想到这儿,又忍不住想起荆诀。 其实自己做过很多让荆诀生气的事,但荆诀全都原谅了他。 荆诀这个人看起来既冷漠又不好相处,但实际上,他才是真的没有脾气的那个人。除了图亚的事能触怒到他,其他的,不管裴吟做什么,荆诀都没真跟他发过火。 在罗兰山庄也是,在竹园村也是。 包括现在—— 刚才那番话裴吟不是第一次说,但他当初去找陈局要一个说法时,陈局只会骂他“不顾大局”。 李辰刚没有陈局那么激进,他语气比陈局温和不少,但说出来的话仍然让裴吟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李辰刚是这么安慰裴吟的:“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打击很大,但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很多,不是只有你受了委屈,你别太钻牛角尖了。” 裴吟当时只回了一句:“你家有人死了那天我也这么安慰你。” 李辰刚气的不轻,之后很久没跟他说话。 其实裴吟知道,李辰刚不是坏,只是这个世界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太多了,刀子捅不到他们身上,他们永远不知道抽筋拔骨有多疼。 可荆诀这个人好像不一样。 裴吟蹲在地上,看着从远处走来的荆诀,目光忽然闪动了一下。 荆诀没有鸣笛示意裴吟上车,他甚至在找到裴吟后熄灭了晃到他眼睛的车灯,并自己从车上走下来。 裴吟帽子压的很低,抬头时只能露出一小截鼻梁,但他迫切地想看清荆诀,所以裴吟抬起手,想要摘掉自己的鸭舌帽。 不过这个动作只做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荆诀的手从上方落下来,轻轻在他帽子上按了一下。 裴吟不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他觉得有可能是提醒他不要摘帽子,也有可能是想摸摸他的头。 裴吟手抬到一半,还没问出疑惑,面前就蹲下一个利落的身影。 荆诀知道裴吟想看他,他蹲下来,看着裴吟苍白的脸色,问:“胃疼?” “刚才吃了根烤肠,可能灌风了。”裴吟最终还是摸了摸自己被碰过的头顶,说,“没事,走吧。” “嗯。”荆诀应了一声,他跟裴吟一起站起来,明明身体没有任何接触,但裴吟却莫名感觉到一阵燥热。 裴吟坐上荆诀的车,问他:“我这样光明正大坐你的车是不是太容易暴露了?” 荆诀关上车门,说:“你是因为不想暴露才一天给我打两个电话的?” 裴吟不服,还嘴道:“我手机又没被监听,小歪都检查过了。” “我的呢?”荆诀问,“也查了?” 荆诀一句冷冷的话抛出来,裴吟脸色霎时又白了两分。 他把这茬给忘了。 荆诀一直以来带给裴吟的雄性压迫力太强,所以裴吟总觉得他是百毒不侵的,但他忘了,荆诀再强,他的手机也跟其他人的一样,是个稍微放松警惕就能被病毒“侵犯”的小弱驴。 裴吟不安的滚了下喉结,说:“我忘了,对不起。” 裴吟这人,惹人生气是一流,道歉认错更甚,他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他一双好看的狐狸眼看向荆诀,而后眼角一垂,低落道:“一会儿我会跟你们局长说,是我的失误,与你无关。” “哎,早知道这样,你一开始就不该接我的电话。”裴吟又开始自己嘀咕,“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晚了,警官你放心,我一定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 荆诀居然没反驳,而是问:“怎么负责?” “这就要从多方面考虑了,最好是能跟你共进一日三餐。”裴吟说完,看看荆诀的脸色,继续道,“那就三日一餐吧。” 荆诀没对这句话做什么回应,他只说:“魏局准备给你派一个新的联络人。” 裴吟刚沉浸在每三天就能跟荆诀见一次面的喜悦中,嘴角还没放平呢,脸色就先一怔,问:“谁?” “不知道。”荆诀说。 “哦。”裴吟道,“那一会儿告诉你们魏局,不是你我就不干了。” 荆诀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有语气淡淡道:“我不当联络人。” 裴吟捂着胃侧了下脸,他看见荆诀沉默的瞬间,居然什么都没问。又过了一会儿,裴吟看着格外眼熟的建筑,蹙眉问了句:“你跟你们局长住一个小区?” 裴吟再路痴,去荆诀家的路总不会认错。 荆诀没看他,只说:“先回我家。” 裴吟问:“然后呢?” 荆诀还没说话,裴吟的手机就先响了起来,他眨眨眼,看着来电上的名字问荆诀:“魏局给我打电话,接不接?” 荆诀问:“问我干什么?” “哦,我以为你要带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裴吟干咳两声,接起电话,再开口霎时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喂……”裴吟声音虚的能飘上天,“魏局,咳咳咳……” 魏局那边愣了一下,问:“你真病了?” …… 这话的意思是…… 魏局粗声道:“荆诀说你不舒服,取消今天见面,我还以为他跟我胡说八道呢。” “行了,你要是真不舒服就先休息,见面的事改天再说。”魏局说,“有什么要求跟荆诀提。” “……好的。”裴吟说完,为了戏剧的完整度,又加了一个轻轻的“咳”。 电话是魏局先挂断的,裴吟只当魏局这人行事匆匆,却不知道,挂断电话后,魏局牵着半边嘴角,狠狠地“哼”了一声。 魏局搓着手指,沉吟道:“这个小裴,必须弄过来,怎么跟老陈说呢……” 魏局正嘀咕着呢,魏业征就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魏局看见他,没好气儿地问:“你还知道回来呢?” 魏业征径直往自己房里走,说:“您有气赶紧去找荆诀撒,别在这儿牵连无辜。” 魏局这下不乐意了,问魏业征:“你这两天去哪了?” “您要是好奇自己去看行车记录仪吧,我困了,睡了。”魏业征说完就关上了房门。 魏局在门外喊:“你别以为我不会查!” 魏业征平时玩惯了,凤隔一周见他车上带的都不会是同一个人,所以魏业征不管去哪,从来不说自己有个公安局局长的爹。 他走的是跟他爸完全不同的路,生意上的事他爸管不着,但感情上的事他爸老爱念叨几句。 说的最多的就是“赶紧谈恋爱”和“怎么又换人了”,但他爸不知道,当代年轻人,有绝大部分只谈床事不谈感情,魏业征跟他的历届床友就保持着这样“纯洁”的关系。 今天坐他车那个是近期维持时间比较长的,魏业征一个月见了他两次,主要那男孩既好看又懂事,就今天下午,他还因为在公交车站碰见过一个借他钱的人,特意下车跟人道了句谢。 魏业征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只瞧见对方戴了一顶深色鸭舌帽,也许是他的错觉,魏业征觉得直到他带着男孩驱车离开,那人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车窗看。 …… “喵~” “嗷~” “叽叽~” 客厅内不断传来短促的叫声,荆楠诀换好衣服从屋内走出来,问裴吟:“你在干什么?” “哦,我调一下短信铃声。”裴吟问,“你觉得哪个好?” 荆诀:“……” “还是第一个吧。”裴吟说着又让手机装成猫叫了两声,“我比较习惯这个。” “警官你的铃声是什么?”裴吟弄好手机,问。 荆诀说:“自带的。” “唔。”裴吟转转眼珠,小心地问,“那你知道手机可以给每个人设置不同的铃声吗?” “你看。”裴吟头头是道地跟荆诀分析,“你要是给我设了单独铃声,我给你打电话,你就不用掏出手机确认来电人了。” “你可以提前准备合适的地方接电话,不方便的时候还能直接忽视。”裴吟说,“简直好处多多。” 裴吟看着荆诀,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挑,赶紧趁着机会问:“要不要我帮你弄?” 荆诀掏出手机扔到沙发上,然后自己走到厨房,说:“我做点吃的。” 裴吟自动把这句话理解成“我给你做点吃的”,点头说:“我什么都吃。” 荆诀摇摇头,没再去管裴吟。 裴吟这边也不知道捣鼓的什么,荆诀几次往客厅端菜,都看见裴吟埋头对着他的手机说话。 半个小时后,荆诀敲了敲桌面,说:“要吃就过来。” 裴吟这才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缓缓走到餐桌前,面色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荆诀问:“干什么?” 正常人会说“没事”,但裴吟是新一代“棉裤腰”,他抿抿唇,把手机退还给荆诀,说:“我发现一个事。” 荆诀:“说。” 裴吟说:“我不是故意看的。” 荆诀问:“不说吃饭。” 裴吟两只手端起饭碗,认真地解释:“我刚才想把我另一个手机号存给你,所以我搜了我的名字——” 裴吟仔细地观察着荆诀脸色的变化,说:“结果没找着,我只好又搜了手机号——” “警官。”裴吟看着荆诀,问,“你给我的备注为什么是一根胡萝卜?” 不是“胡萝卜”,而是“一根胡萝卜”,因为荆诀给裴吟的备注只是一个胡萝卜的图案。 “这是什么意思?”裴吟一点也藏不住心思,他好奇,就要立刻问出来,“你是觉得我长得像兔子,还是……” 裴吟吞咽了一下口水,问:“还是你喜欢吃胡萝卜?” 苍天可见,荆诀要是说想吃了裴吟,裴吟现在立马脱裤子。 荆诀淡淡抬头看了一眼他,眼神中带着比裴吟更匪夷的疑惑,问:“你不知道?” 裴吟眨眨眼,摇摇头。 荆诀握起筷子,平静道:“罗锦,罗伊,罗玉。” 裴吟继续眨眨眼。 荆诀说:“连起来。” “锦伊玉……”裴吟一下瞪眼,“锦衣玉帛?” 荆诀夹起蛋白,缓缓放进口中。 “靠。”裴吟脸色黑起来,“太不负责任了吧?这不是让别人笑话我么!” 罗帛。萝卜。 裴吟想到自己一旦真的在罗家长大会拥有的姓名,立刻羞耻地皱了下眉。 荆诀看着他,说:“换了吧,我随手备注的。” 裴吟问:“换成什么?” 荆诀问:“你喜欢白的吗?” …… 从胡萝卜换成白萝卜? 裴吟不甘心了。 他给人家的备注是“人间理想”,人家给他的备注却是一根胡萝卜,这也太不公平了。 所以当荆诀问“换不换”的时候,裴吟便舒展开眉头,优雅地说:“不必了。” 他这么说着,手指却在桌下摸出自己的手机。裴吟点开荆诀的备注,修改之后才抬手拿起桌上的筷子。 好了,这下公平了。 裴吟心满意足地从荆诀筷子下抢回一块牛肉,想,兔子是不需要吃牛肉的。 他吃胡萝卜就可以了。 第45章 插进来。 裴吟本来以为自己今天跟荆诀说了那些话,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能受到一些特殊待遇,但一直到荆诀命令他去收拾碗筷为止,裴吟还没感受到荆诀的任何反常行为。 非要说异常, 把自己带回家应该算是意料之外的事。 裴吟站在荆诀的门边, 细细观察着“兔子”。 他绝对有什么目的。 荆诀正在查看瞿丽从网上传给他的案情资料,本来低头阅读, 结果一抬头就看门口杵了一个身影。 身影本人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看,不知道要从他这儿研究出什么。 荆诀问:“干什么?” 南 “没事。”裴吟继续环胸站在原地,“你忙你的, 不用管我。” 荆诀又看了他两秒,然后重新低头, 当真不管他了。 裴吟自己在门口演电影,一会儿觉得荆诀是喜欢他了, 一会儿觉得荆诀是怀疑他了,他甚至想到了当荆诀的枪口再次顶上自己脑门时, 自己会目光盈盈地说一句:“你居然两次都不相信我。” 天啊。 太残忍了。 裴吟摇摇头, 还是决定换一个画面。 裴吟欣赏着荆诀那只轻轻搭在鼠标上的手,他看着荆诀的手指随着按键上下移动,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非常淳朴的想法—— 想握。 今天在公交车上没有准备,都没好好体会。 “过来。” 完了,都出现幻听了。 裴吟一慌, 正要转身离开,就看见荆诀在盯着他看。 裴吟一愣,问:“你真叫我了?” 荆诀对于裴吟的各种行为已经见怪不怪, 他点了点电脑, 说:“看看这案子。” 荆诀说的是彭佳的案子, 裴吟走过去, 问:“算加班吗?” 然后又问:“有加班费吗?” 荆诀问:“要什么?” 他眼见裴吟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就知道裴吟要的不是转账。 果然,裴吟舔着嘴唇指了指荆诀的手,说:“再握一下。” 他这个人啊,从字典里抠出去的字太多,什么矜持,什么克制,什么点到为止,在裴吟这儿通通是狗屁。 他喜欢,他就要说,说完还要理直气壮地看着对方,一点也不害臊。 荆诀这次没顺他的意,只把电脑转向裴吟,说:“看完再说。” 裴吟就当荆诀同意了,他走到荆诀那侧,也不找地方坐,倚在桌边就看完了整个文件。 “嗯……”裴吟托着下巴拉了个长音。 荆诀问:“怎么看?” 裴吟问:“李思唯说他从上周六就没见过彭佳,但是彭佳的死亡时间只有四十八小时?” “嗯。”荆诀说,“没有记录显示她离开过本市,最后一笔消费记录的日期也跟李思唯说碰到她的日子吻合,都是上周五。” “她的工作呢,一周没去上班,公司没人找吗?” 荆诀又把另外两张图片点开给裴吟看,一张是瞿丽跟彭佳的公司确认的休假时间,另一张是彭佳签字的请假条。 “休假?”裴吟说,“这么巧。” “消失的时间正好是请假的时间——”裴吟往荆诀身边凑了凑,说,“警官,好可怕。” 荆诀冷漠地看着他,裴吟看这招没用,只好叹气道:“唉,没动力。” 荆诀沉默半晌,还是把手掌往桌面上一摊。 裴吟不再像公交车上那样犹豫了,荆诀手心刚一朝上,裴吟就把自己的手盖了上去。 光是碰还不满意,裴吟五指用力张了一下,对荆诀说:“插进来。” 荆诀:“……” 裴吟看着荆诀的表情,故意道:“警官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手指。” 裴吟扣在荆诀手掌的指尖动了动,一边磨着荆诀的指肚一边说:“不过你要是想插别的,我也不是不行……” 荆诀脸一冷,抽回手掌问:“你在干什么?” “啊?”裴吟手掌突然贴上冰凉的桌面,坦坦荡荡地回答,“勾引你啊。” “过头了?”裴吟收回手,说,“那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裴吟看着荆诀沉默的面孔,一时间也有点心虚,他赶紧立正站好,乖乖认错道:“别生气啊,要不我去跪搓衣板吧。” 荆诀唇线抿平,最终绷起的脸放松下来,回归正题道:“说你的切入角度。” 裴吟一看这是还没气到不想跟自己说话的程度,也不插科打诨了,赶紧说:“彭佳的行动路线和小区门外的摄像记录,估计明后天就能整理出来,如果证明了彭佳真从周五之后就没离开过家门,那我认为囚禁的可能性很大,应该着重查跟她有利益纠纷,或者感情关系的人。” “不过从尸体外观没被损坏来看,报复性杀人的可能性不大。”裴吟继续说,“安发小区离市中心很远,房价又不贵,以彭佳的工作年限,买一栋房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你这上面显示她房租是按季度交的。” “这说明她经济情况一般——”裴吟说,“最好调查一下她的资金流向,确认是否有定期汇款的账户。” 荆诀点头,说:“明天会出结果,她的情感关系还在查,瞿丽正在给彭佳的朋友录口供。” “现在?”裴吟意外道,“你们队这瞿丽还是‘谁说女子不如男’啊,这个时间还加班?” 裴吟一看荆诀不生气了,又差点扬起尾巴,不过还好他反应及时,迅速把尾巴夹回去说:“我一定向她学习。” 荆诀终于被逗笑一声,他摇了下头,问裴吟:“没别的了?” “面上的就这些吧。”裴吟说,“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荆诀问:“什么?” “这儿——”裴吟划了两下鼠标,让页面停在李思唯的口供内容上,“‘我们这一片就这样,有点事很快就传开了’。” 裴吟念完,又用鼠标箭头往下指了指,说:“还有这儿——‘那群老头老太太,嚼起舌根来很麻烦的’。” “这个李思唯,几次表现出对小区内的老人会在邻里之间‘瞎传’和‘嚼舌根’的恐惧,他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无罪,话里话外都想要个清白。” “既然如此——”裴吟低头,看着荆诀说,“他为什么会报案?” “李思唯的报案原因仅仅是‘多日没见过彭佳’,我觉得不成立。他说了,跟彭佳的关系不能说完全不认识,但也绝对不是熟悉,邻居之间见面点个头打个招呼的关系,他真有必要因为一周没见过对方就报警吗?” “以他跟彭佳的关系,就算彭佳真的去旅行,或者回老家探亲,也不可能知会他。尤其李思唯自己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他待在家里的时间只有下班之后的几个小时,仅仅是疯在这个时间段没碰见彭佳,他就能确定彭佳没出过门吗?” “他这种胆小怕事,畏惧流言的人,真的会因为‘怀疑’和‘担心’,而做出为一个邻居损坏自己名誉的事吗?” “他也说了,这个小区住的都是老人,老人么,信息来源在于口口相传,没什么人会正经上网去确认结果,他们看到的只是李思唯的邻居死了,以及警察调查了李思唯这两件事,就算最终结果与李思唯无关,他准备怎么解释这件事?挨家挨户敲门去给人家看结果?” “不可能。”裴吟说,“所以我认为,除了你们已经着手调查的人际关系和资金流向以外,这个李思唯的报案动机很值得探索。” “当然了,如果说他这个人虽然胆小,但平时是个热心市民,愿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就算我胡说。”裴吟看着荆诀,说,“到时候你可别跟李思唯说我怀疑他,我怕他告我诽谤。” 荆诀听完,笑了一声,问:“你还有害怕的事吗?” “太有了。”裴吟说,“我刚才特别怕你直接让我滚。” “早点还行,现在这个时间只能打车。”裴吟说,“太贵了。” 荆诀实在无语,就问了句:“你为什么那么缺钱?” “这个……”裴吟说,“讲起来就费劲了,你要听吗?” 荆诀合上电脑,说:“说吧。” 裴吟站累了,屁股自然地往桌边一搭,说:“那就得从我爸妈去世说起了……” “我那时候还没成年,我姨,就是我妈的妹妹收养了我。”裴吟说,“我家的钱都在我妈名下,遗产虽然是我的,但我姨是我的监护人,所以……” 裴吟隐去了后半句话,大概是觉得说出来有点为难。 “我住别人家,交住宿费伙食费也是应该的。”裴吟说,“反正那钱在我十八岁之前我就没见过。” “不过她们家也没屈着我,我吃得饱穿的暖,过的还是比较好的。”裴吟说,“等我上了大学,有资格自己处理那笔钱了,那钱也不剩什么了。所以我就要了个学费,剩多少我也不知道。” “大二的时候,他们让我过年回去,我寻思着确实一年多没见了,问候一下也应该,我就回了。”裴吟说到这儿,叹着气摇了摇头,“结果我一回,就跟那鸿门宴似的,一家三口对我嘘寒问暖,做了一大桌的菜迎接我。” “我都受宠若惊了。”裴吟说,“不过我很聪明,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有事,果然,没吃两口就开始灌我酒,灌着灌着就拿出个什么玩意让我签字。” “我心想,我可不能签。” 裴吟说完,看看荆诀的脸色。 荆诀用一种看透裴吟的目光盯着他,问:“签的什么?” “哎,不是我想签,我当时脑子是清醒的,但是手不听话。”裴吟说,“而且我也不是不能喝酒,主要那天心情不好,加上酒是掺着喝的。” 荆诀问:“到底签的什么?” “哦。”裴吟闷声道,“贷款担保协议。” 第46章 这么点钱,用不着找富婆,找我就行了。 “警官。”裴吟叫他, 说,“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荆诀没提新的问题, 而是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往下说。” 裴吟看躲不过去, 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当时我表哥贷了八十万,说是做生意, 后来赔个底朝天,我再去找他们的时候就人去屋空了。” “哦不对,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我碰见要债的了。” “不过没什么冲突,我把我的情况一说, 要债的都心疼了我两秒钟。”裴吟说,“我跟要债的的关系都比跟我表哥的关系好。” “但毕竟担保协议是我签的字, 这钱我躲不掉,而且要债那兄弟已经最大限度给我减少了利息……” 荆诀打断裴吟, 问:“你跟你表哥关系不好?” 裴吟没想到荆诀在意的是这个, 他点点头,说:“啊。” 荆诀眉色一沉:“你刚才说他们家对你不错。” 裴吟垂了下头,散落的碎发垂到眉毛下,灯光从上面一照,发丝投下的阴影正好盖住了他那双好看的眼睛。 裴吟说:“那就是我不懂感恩吧, 我嫉妒他。” 喵~ 荆诀现在已经对裴吟的短信提示音见怪不怪了,他还没看裴吟在他手机上设置的专属铃声是什么,估计逃不开是动物叫。 裴吟看完信息, 脸色暗了一瞬, 不过他很快便调整好心情, 对荆诀说:“大概就这么个事。” 裴吟又一呲牙, 说:“不过其实我也快还完了,你放心,等我实现工资自由,我一定好好追你。” 裴吟看着在灯光照射下五官愈加立体的人,目光闪了闪,放低声音说:“其实我本来真没打算这么快开始追你,但我实在是怕晚一步你就让别人追走了。” “所以警官,你要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人,就等等我。” “我是真喜欢你。”裴吟说,“我会对你好……哎哎,你拿我手机干嘛?” 裴吟刚才只把手机放下,还没按锁屏键,荆诀一拿起来就看见了他刚收到的那条短信。 【裴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哪,今晚之前钱不到位,明天我去帝豪敲门!】 荆诀看着一条颇具威胁色彩的短信,抬头问裴吟:“跟要债的关系不错?” 裴吟:“……” 荆诀放下手机,平静道:“准备什么时候告我明天有人会来我家敲门?” 裴吟皱了皱眉,屁股从桌边移开,艰难道:“我不是……” 他想说“我不是故意来你家避风头,也不是有意让你看着这短信,如果早知道要债的跟踪我,我不会来你家”。 但话一到嘴边,裴吟又觉得都是放屁。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跟一百个人说,一百个人都不会信。 事实是他刚跟荆诀卖完惨,转头要债的就找上了门。 裴吟低着头,苦笑一声,说:“算了。” “我先走了警官。”裴吟说,“一会儿我就把钱还上,万一还有不要命的来打扰你,你再给我打电话。” 裴吟将所有难过埋在心里,回头冲着荆诀笑了笑,说:“随叫随到。” 裴吟就这么走了。 荆诀大约在三十分钟后离开,但他并不是去追裴吟,荆诀上了车,一脚油门,没四十分钟就到了魏局家。 魏业征当时刚洗完澡出来,下半身围了条浴巾,看见荆诀,慢吞吞地说了个“嗨”字。 “你是来找我的吗?”魏业征问。 荆诀直接问:“魏局呢?” “我爸?”魏业征看着荆诀那副着急样儿,转身说,“等我换个衣服,我去给你叫。” 魏局五十四岁“高”龄,就是这么被人在半夜九点叫下楼的。 魏局穿着一身印花的珊瑚绒睡衣,看着荆诀,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去。 “你怎么了来了?”魏局端着自己的茶缸,往他身后看了看,狐疑地问,“就你自己,小裴呢?” 荆诀说:“我来问您点事儿,打您电话没人接。” 魏局摸摸兜:“哎呀,手机在那屋充电呢。” “你俩聊吧,我出门了。”魏业征换了身衣服,潇洒地从他自己房间走出来。 魏局问:“你又干什么去?” “爸,已经有人送上门让您抓着不放了,您就放过我吧。”魏业征拍拍荆诀的肩膀,说,“走了啊。” 于是当晚,魏业征在荆诀发现他的车前驱车离开,荆诀还是没看到那辆跟裴吟口中的“立林座驾”如出一辙的车。 当天晚上荆诀离开的很晚,晚到什么时候呢,就是晚到连魏局第二天上班都迟到了半个小时到程度。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因为当晚还发生了许多事,第一件就发生在荆诀离开魏局家后—— 荆诀坐上车,给裴吟打了个电话。 当时是晚上十一点半,裴吟过了一会儿才接起电话:“喂?” 荆诀很少听到裴吟这样冷漠的声音,或者说,裴吟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裴吟总是热情的,积极的,仿佛天塌下来也影响不到他的心情一般,但这一刻,裴吟的声音既压抑又疏离。 好像仅仅相隔几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已经变了一个人。 荆诀问:“你在哪?” “有事吗?”裴吟问完,又愣了一下,严肃道,“有人去你家敲门了!?” 荆诀想了想,低低地回答了一个“嗯”字。 裴吟那边立刻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他说:“你别开门,我马上过去。” 荆诀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少见的因为心虚抿住嘴唇。 而心虚这事到现在还不算完,更让荆诀挂不住脸的,是他回到家,裴吟已经出现在了他家门口。 裴吟手中提了个旅行用的袋子,回头看见荆诀时,眼睛里充满不可置信。 “你……”裴吟因为吃惊停顿了一句,然后才问,“你没在家?” 当时正好是十二点,零点的分界线将“昨天”和“明天”划分成再也不可能相遇的时刻,裴吟站在荆诀家门前,就像是站在自己的过去,仰望别人的未来。 “进屋。”荆诀说。 裴吟看着荆诀走进去,他站在门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半步也没挪,只站在门外说:“不了吧。” “找我什么事,说吧。” 他现在知道要债的没找上荆诀,心里不但没有被荆诀欺骗的愤怒,反而还有一丝安慰。 荆诀站在门内,看着裴吟的旅行袋,问:“钱凑完了?” 裴吟一怔,握了握手里的袋子,含混道:“嗯。” 模样简直比说谎后的荆诀还要心虚。 荆诀刚一抿唇,裴吟立刻就说:“没事我走了,我得还钱去。” 裴吟刚一说完,手机就又响了一声,他有点慌张的将手指插进衣兜按断来电,然后对荆诀说:“再联系吧。” 裴吟转身就往电梯间走去。 从裴吟跟荆诀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荆诀是个“动手不动口”的人,区别是那时候荆诀是用枪口对准自己的头,而现在,裴吟只感觉胳膊内侧被衣服一勒,下一秒人就出现在了荆诀家门口。 是屋内的门口。 荆诀关上门,同时反手上锁。 裴吟站在原地反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被荆诀一把拉进来的。 “你干什么?”裴吟人站在荆诀家,两只脚却尽可能地贴近大门,好像说什么也不愿意往里再走一步。 “裴吟。” “荆诀。” 这回是裴吟打断了荆诀,他没叫“警官”,而是直呼了荆诀的大名。 “我求你给我留点脸吧,千万别说你要替我还钱。”裴吟说,“你给我点时间,能解决我三个月之内回来找你,解决不了你就把我从你的追求者中叉掉。” 荆诀看着他,半晌,点点头说:“可以。” 裴吟手指一紧,刚摸上门锁,就听荆诀又问:“但我得有个知情权,你一共欠多風少钱?” 裴吟觉得话说到这儿,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他如实道:“加利息一百二十万,还四十多万了。” “大二到现在,六年,还了四十多万。”荆诀毫不客气地开口,“你跟我说说,三个月怎么还剩下七十多万。” 荆诀用一句话摧毁了裴吟在他面前最后的自尊,裴吟脸色瞬间有点发红,他觉得荆诀是在提醒他,说大话的时候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裴吟看着他,牙齿咬出“咯吱”响,但他最后也没发火,只是从鼻子里哼笑出一声,说:“所以我不辞职了么,卖命还赚不着钱的活我不干了,我准备趁着年轻换个工作。” “李辰刚说的对,我得好好利用我这张脸,趁着还有人看,找找有没有人傻钱多的富婆愿意包养我。” 裴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抱着跟荆诀断了的决心,他甚至觉得下一秒荆诀的巴掌会糊到他脸上,骂他“不知羞耻”。 但事实是,荆诀只是看着他,什么都没做。 裴吟彻底猜不透荆诀了,但他为了断自己的念想,还得继续硬着头皮说:“警官,咱俩好歹同居过,万一以后你扫黄碰着我,记得让我走个后门。” 裴吟维持着他惯有的形象,痞笑道:“我让你走也行。” ——荆诀要发火了。 ——荆诀要动手了。 ——荆诀走过来了,自己马上要挨揍了! 裴吟死死盯着荆诀的手,只等他挥起拳头—— 结果荆诀却只是抢下了裴吟手里的旅行袋。 裴吟:“……” “包养?”荆诀把裴吟的旅行袋扔到客厅,笑着说了句,“也行。” 他将一张银行卡丢到裴吟的旅行袋上,说:“不过这么点钱,用不着找富婆。” 他回头看着仍然贴在门边一步也不敢往里走的人,说:“找我就行了。” 第47章 男人都一个德行,看见感兴趣的猎物,要么想杀,要么想上。 裴吟喜欢荆诀, 但荆诀“包养”了裴吟。 这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裴吟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裴吟坐在荆诀家的沙发上,呆愣愣地看着那张摆在茶几上的银行卡, 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记得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是什么时候了, 就是说出自己的困难后,有人愿意帮他这件事。 裴吟十二岁之前没求过人, 因为要什么有什么。 十二岁之后更没有,因为少年的面子比天大,裴吟没跟任何人说过他过的不好。 裴吟看着这一间洁白整洁的客厅, 忽然怀疑自己其实已经死了。 也许他已经被立林杀了,这一切只是大脑在弥留之际为了好好送走他的躯体而为他虚构出的画面。 裴吟缓缓抬起两只手, 想确认一下这个假设的可能性。可还没等他这么做,身后就已经传来了荆诀的声音。 “裴吟。” 是荆诀在叫他。 裴吟怅然一笑, 放下手臂,心道:“算了, 幻觉就幻觉吧。” 因为他的“金主”已经在叫他了。 裴吟回过头, 看着那个真实存在的身影,答应了一声:“啊。” 裴吟想起一句话,叫“我原本可以忍受黑暗”,但片刻后,他又摇摇头, 心想,不对。 应该说,我原本不觉得这一切是黑暗, 我以为一切是我罪有应得, 因为我曾年少轻狂, 不食别人的烟火—— 直到这一刻。 直到裴吟站在昨天和明天之间, 站在那条划分过去和未来的分界线上,看着只属于今天的这个人。 “警官。”裴吟隔空指指那张在他眼中发光的银行卡,问,“这里面有多少钱啊?” 荆诀刚才又去洗澡了,裴吟闻着一股清香味飘过来,眼睛不自觉地往荆诀那头半干的湿发上瞟去。 不知道是不是水蒸气浸透身体的原因,荆诀现在看起来比平时少了些许攻击力,他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声音清清淡淡地透过空气传来:“够你还钱。” 裴吟下意识抿抿干涩地嘴唇,他悄悄将舌尖抵出唇缝,认真地说:“我不能白要你的钱。” 荆诀问:“我什么时候说白给你了?” “那太好了。”裴吟欢快地点头,“我愿意以身抵债。” 荆诀看着裴吟没正经的模样,知道他这是好了,荆诀也许对裴吟说不出喜欢,但假如世间只有喜欢和讨厌两种情绪,那更不能说是讨厌。 荆诀看着他,哼笑一声,说:“身就不用了,脑袋留下吧。” 裴吟眨眨眼,随后扬起的唇角缓缓放平,严肃道:“好吧,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你喜欢就拿走吧。” 荆诀游刃有余地对付裴吟,说:“明天我去办事,你去还钱,后天正式到岗,有问题吗?” 裴吟摸摸自己的脖子,问:“到岗?” 荆诀:“到我队里报道。” “……正式报道?”裴吟愣住,问,“那卧底的事呢?” 荆诀:“一个要债的都知道你在我家,你觉得立林不知道?” “你别管他知不知道,他没动手,就说明我还有利用价值。”裴吟认真分析,“我现在要是去你队里,那这一个月不就白干了吗?” “裴吟,我不是李辰刚,话我只说一遍。”荆诀面色沉稳道,“要么还完钱来我队里上班,要么自己去找魏局要新联络人道联系方式,没有第三个选择。” 荆诀这话说的挺明白,直白一点就是——要么接了钱跟我混,要么滚蛋。 裴吟当然选择跟他的金主混。 “别生气啊,我随口说说。”裴吟笑着摸过银行卡,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荆队。” 不是警官,也不是荆诀。 裴吟就是有这种能力,满警局的人都这么叫荆诀,但就他叫的让人烦躁,让人真的想做他的金主,把他按在地上狠狠地肏。 荆诀不是草食性动物,他是男人,男人都一个德行,看见感兴趣的猎物,要么想杀,要么想上。裴吟属于这其中尤为特别的,他既漂亮又勾人,一旦荆诀主动放下自己那层防护网,很容易就会着了裴吟的道。 裴吟约了贷款公司的人第二天见面,他一早听见荆诀出门,赶紧从门缝中露出一个紧急抓顺的鸡窝头,问:“你要走啦?” 荆诀应了一声,裴吟不知道怎么想的,紧接着又说了一句:“那晚上见。” 裴吟说想被荆诀睡的时候不害臊,这会儿却红了耳根,他一下拉紧门把手,刚想把脑袋缩回去,就听见一句低低的回应。 “嗯。” 是荆诀回答了他。 裴吟只觉得一阵心跳加速,下一秒就以要睡回笼觉为由跟荆诀说了再见。而荆诀看着那道被关紧的房门,忽然……只是很忽然的,也跟着屋内的人一起笑了一下。 时间飞速流逝,当荆诀时隔上千个日夜回到他母亲的房子时,他只觉得一阵陌生感袭来。 因为他离开这栋房子的时间比他居住的时间还要久,荆诀几乎就快忘了自己在这里生活的时光。 与此同时,天光大亮的街道上,一辆全车贴了防窥膜的二手轿车飞快驶过他家门前,车内安静无息,如果不是立林咳嗽一声,榆阳连一句话都不会说。 这件事要从前一天晚上,魏业征离开家门之后说起—— 魏业征比约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到达酒店,但立林却没有任何不耐烦。 他甚至还享受起了魏业征迟到的时间,在房间里叫了果盘。 魏业征进入房间的时候,果盘里只剩一个咬了一口的苹果和三颗葡萄。 立林看见他,身体很积极的站起来,脸上却一点欣喜也没有。 “魏先生。”立林跟他解释,“我刚才有点饿,就点了一份果盘。” 魏业征当然不在乎这点小钱,他随手把脱下的外套扔到沙发上,问:“吃饱了吗?” 立林说:“吃饱了。” 魏业征点点头,说:“我洗个澡。” 立林乖巧的回答:“好的。” 然后又问:“我可以看一会儿电视吗?” 魏业征不知道这年头为什么还有人喜欢看电视,但立林这么说了,他也不会不同意。 魏业征洗澡的时候客房服务人员又来按了一次门铃,不过立林没理,他当时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正被动物世界里的一个画面吸引。 一头矫健的豹子正以傲人的姿态追赶一只受伤的小鹿,小鹿拼命逃跑,却还是很快就被豹子咬住了脖颈。 立林定睛看着那个画面——小鹿挣扎的幅度逐渐减小,一会儿就没了生息。 立林皱着眉,心想:这是不对的。如果豹子想百分之百捕食到小鹿,比起明目张胆的追击,埋伏狩猎是更好的方法。 他想到这儿的时候,魏业征正好擦着发尾的水珠走出来。立林回头看他,然后没有多话,很自觉的关了电视。 魏业征坐到床上,说:“可以再看一会儿。” 立林却摇摇头,说:“不用了。” 听着像是迫不及待想做接下来的事,但魏业征坐下,对上立林那双空洞的眼睛,还是多问了一句:“不舒服?” “没有啊。”立林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可能不太好,忙道,“可能是刚刚看了电视,心情有点受影响。” 魏业征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电视的画面,便问:“心疼那只鹿?” 立林低下头,眼睫垂下去,说:“有一点吧。” 魏业征便笑了一声,说:“没必要,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任何生物都要遵守。” 立林小声反驳:“足够强就可以不用遵守。” 魏业征笑了一下,问他:“怎么样算足够强?” 立林眼珠转了转,半晌,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魏业征,说:“就是像您一样。” …… 立林离开酒店的时候是早上六点半,魏业征还没醒,他就先行离开了。 他走在酒店外的一条小路上,等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时,已经是离开酒店的十分钟后。 立林沉默着看向摇下车窗的人,他走过去,坐进车里,第一句话是:“等很久了吗?” 榆阳没有说话,立林就主动解释:“昨晚不是故意不给你开门,魏业征不让我去。” 榆阳听到这句话才分了一点余光给立林,他打量了一眼立林,问:“又没成功?” 立林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他对我好像没有兴趣。” “对你没兴趣还一次次约你开房?”榆阳舔了下上牙尖儿,阴沉道,“立林,到底是他不想上你,还是你故意不让他上?” 立林不恼不怒,淡淡道:“我有什么本事让他上了床还不上我。” 榆阳磨着牙,狠狠道:“那可不好说,立林,你的本事太大了。” 立林抬起长长的睫毛,目光在榆阳脸上扫过,片刻后,他笑了一下,问:“你昨晚找我干什么?” 榆阳总会被立林这样的反应打败,他拿不会发火的立林没什么办法,榆阳深吸一口气,之后放开擒住立林领口的手,说:“既然魏业征对你没兴趣,就不用再跟他见面了。” 立林连迟疑都没有,很快回答说:“好。” 他系上安全带,脸上没有丝毫遗憾。 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魏业征一觉醒来不见自己的小“炮友”,心情不怎么美丽,转手就给荆诀打了电话。 但荆诀那边似乎更加不如人意,他连接都没接,抬手就挂了电话。 魏业征坐在昂贵的总统套房内,很难得的感受到一阵空虚,他摸着另一侧似乎还有体温的床垫,忽然有个可怕的脑海浮上脑海—— 他可能有点想立林了。 魏业征觉得这实在有辱他风流不羁的名声,于是马上穿上衣服,在十分钟内就退掉了房间。 …… 榆阳的车还在飞速行驶,如果有人站在上帝的角度观看他的行车轨迹,会发现榆阳在很凑巧的在路过荆诀家的老房子后,又穿过了债务公司门前的街道。 不过那时候裴吟还没到,没机会跟他们碰个正着。 榆阳告诉立林:“宋先生的指示变了。” 宋先生是图亚的最高指挥者,没人见过他的样子,但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命令。 立林问:“变成什么了?” 榆阳道:“要活的。” 立林一愣,问:“谁?” 榆阳:“荆诀。” 这是他们这一个月没有任何行动的原因,因为图亚那边几次改变命令,目标从最初的魏业征,变成了昨晚的最新指示—— 活捉荆诀。 …… 下午三点的操场,因为停电而提早放学的学生们从教学楼里鱼贯而出。 “陈疆!”有人跑过来挎他脖子,“打球去啊?” 陈疆被人从后面撞上来,他身体前倾了一下,但第一反应却是推开对方,并将书包移动到另一侧肩膀上。 “不去。”陈疆说。 “又不去,你行不行啊?” “有事。” “有个屁事,不就是回家学习么。”男生翻着白眼,说,“真没劲。” 陈疆没反驳他,男生只好又跟过来,说:“行行行,不去拉倒,那你别说漏嘴,我没跟我妈说停电。” 两人的父母是在家长会上认识的,互相留过电话,虽然一次也没联系过,但男生总怕被打小报告。 “嗯。” 陈疆简短的应答了一声,之后脚步快了一点,很快就把男生甩在了身后。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陈疆如往常一样出现在家门口,他按下密码锁,之后开门,换鞋,走进卧室放下书包。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流程,接下来他应该去饭厅吃已经准备好的晚餐,但正当他要出去时,目光忽然瞥见桌上的一张英语试卷。 他昨晚睡不着,半夜从桌底抽了两张英语卷子来做,后来困劲儿上来,就连答案也没对,直接将卷子夹进了最上方的一本习题册里。 但现在,那两张卷子正安然无事的盖在习题册上方。 陈疆停在原地,目光顺着习题册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上。 “出来吃饭了!” 陈倩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陈疆目光一收,转身就出去了。 “爸。”陈疆坐下后直接叫了坐在他对面的男人,问,“你进我屋了吗?” 肖远河一脸莫名:“我进你屋干什么?” “我进的。”陈倩过来后直接在主位坐下,说,“下午找东西来着。” 陈疆问:“找什么?” “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陈倩一边说话一边给陈疆盛了碗排骨汤,“快吃,吃完回屋学习去。” 陈疆没说话,也没接陈倩递过来的碗,肖远河只好打了个圆场,说:“行了行了,你以后别随便进儿子房间。” “什么叫他房间,我在我自己家还走动不得了?” 陈倩语调扬上来,肖远河只好往回拉话:“你这又说哪去了。” “你说我说哪去了!” “行了,我不想跟你吵。”肖远河一摆手,说,“儿子,吃饭。” 陈疆木着脸吃了半碗饭,陈倩看不下去,碗一摔,说:“别在这儿跟我甩脸子,不吃就回屋。” 话音落下,陈疆是第一个放下筷子的。 肖远河是第二个。 陈疆站起来,去冰箱拿了一瓶饮料,之后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 次日一早,陈疆照常五点三十起床,六点二十到达公交车站,这是始发站后的第二站,等车的人不多,运气好的时候能碰到空座。 今天就是陈疆运气不错的一天。 他坐在靠窗的单人座上,书包抱在胸前,转头就能看见停在街道对面的车。 车窗外天色渐亮,陈疆隐约看到警车外的一个身影,那人似乎是在打电话,但在他电话挂断之前,陈疆的公交车就开走了。 那阵车轮声仿佛就在裴吟耳边似的,他只觉得背后一凉,但回身一看,仅仅是一辆公交刚刚驶离。 裴吟立刻缩着身子钻回荆诀的车里,他打电话给荆诀,问:“荆队,为什么我上班第一天就出外勤?这不利于我团结队内关系。” 荆诀说:“我一会儿要跟魏局商量你的外勤补助。” 裴吟:“……好的荆队,拜拜荆队。” 此刻,距离裴吟实现工资自由已经过去了十八个小时,但距离他的正式到岗时间还有2个小时。 裴吟猫在安发小区外一辆熄了火的车里,愁眉苦脸地执行荆诀交给他的任务。 荆诀是这么说的:“跟好你的怀疑对象。” 裴吟当时刚被荆诀从被窝叫醒,迷迷糊糊地改口:“那我不怀疑他了。” 荆诀笑了笑,说:“晚了。” 经裴吟提醒,荆诀发现相较于李思唯的作案动机,他的报案动机确实更值得考究。 但荆队是个大忙人,他没时间亲自去盯李思唯,所以此时此刻,安发小区门口的车里才会坐了一个头顶怨气,一脸不高兴的人。 裴吟报复性的在荆诀车内咬了一口土豆丝卷饼,但也只敢咬一口,因为再多就会被荆诀闻出来了。 他死死盯着小区正门,直到六点五十五分,李思唯准时出现,上了一辆刚刚停下的车—— 第48章 什么时候吃我? “肖哥。”李思唯拉开车门, 跟里面的人打了声招呼。 肖远河等李思唯上了车,才说:“你脸色不好。” 李思唯叹了口气,说:“唉, 别提了, 对面死了个人,哪睡得着。” 肖远河开着一辆二手轿车, 身着一身略显陈旧的西装,问:“还没找到凶手吗?” “没那么好找,你也知道咱们这片, 摄像头都是摆设。”李思唯跟肖远河吐槽,“要我说呀, 跑不了是情杀。” 肖远河比李思唯年长不少,语气都比他沉稳一些, 他看了一眼李思唯,说:“不一定吧。” “我看差不多, 她长的又不赖, 怎么可能一直单着?”李思唯问肖远河,“肖哥,你别怪我多嘴,我看呐,她回回趁你下班的时候才下楼买菜, 就是故意给你看呢。” 肖远河眉头倏地一紧,道:“你别瞎说。” “哪是我瞎说,那还有那么巧的事了?你自己说, 十回是不是得碰着她六七回?”李思唯说, “她肯定是摸清了我的下班时间, 就等着堵你呢。” 肖远河声音一沉, 问:“这话你跟警察也说了?” “那倒没有。”李思唯问,“哎呀,我是不是应该提一嘴,她那么放荡,说不定也这么勾引别人呢?” 李思唯说着就要掏手机,肖远河见状,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思唯愣了愣,问:“那我不说啊?” “我建议你先别说,你想,你刚跟警察说完你们小区的人爱嚼舌根,转头就在背后这么说彭佳,有证据还行,你要没证据,警察不得觉得你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吗?” 肖远河这话说的表面上是在提醒李思唯,实则却是在讽刺他,但李思唯听者有意,脸色一下尴尬起来,他解释道:“那群老头老太太是跟谁都说,我这不只跟你说么。” “算了,你说的对,死人的事,我还是离远点吧。”李思唯说完,收起准备给警局打电话的手机,再也没跟肖远河搭话。 裴吟跟在肖远河的车后面,看见李思唯进了公司大楼,立刻给荆诀打了电话:“李思唯进公司了,我走正规通道进不去。” 意思是,你要是非得让我跟着他,我就得采取点非法手段。 荆诀问:“跟其他人见面了吗?” 裴吟说:“没有,他没下过车。” “知道了,先回局里。” 裴吟听见荆诀这么说,心里稍微安慰,看来他的金主还有一点良心,没有彻底把他当成劳动力使用。 但就在裴吟满意地去摸剩下的土豆丝卷饼时,荆诀就又说:“晚上下班继续跟。” 裴吟:“……” ——这是你逼我的,可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裴吟狠狠拿起车前被三层包裹的食品袋,心道,我今天非要在你车里吃完一整个卷饼。 上午九点半,裴吟顶着一身消毒水的味道准时到荆诀面前报道。 他路上看见了秦勉,不过谁也没跟谁打招呼。 荆诀问:“你干什么了?” 裴吟摇摇头,说:“没有啊,只是洗个手。” 吃完卷饼之后怕荆诀再也不让自己坐车,就自掏腰包买了消毒水给车内去油污这件事就不必让荆诀知道了。 裴吟说:“荆队你好,我叫裴吟。年龄25,身高有时候一米八三,有时候一米八四,体重好久没量了,你家要是有秤,晚上回去可以给我量量。” 黎皓在那边听的都要好奇死了,他现在要是漫画里的人,挨着荆诀这侧的耳朵绝对比另一只大上十倍。 他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裴吟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就又住进荆诀家了?前段时间不是才搬走吗?感觉也没过几天,怎么就又住回来了? 黎皓满脑子问号,奈何想象能力有限,很快就被荆诀的声音打断。 “这是黎皓,黎副队长。”荆诀回手指了下秦勉,说,“秦勉你见过了。” “嗨,裴吟。”瞿丽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主动跟裴吟说话的,她跟裴吟的印象一样,正夹着一摞文件风风火火的从荆诀面前路过,路中碰见裴吟,便友好地打了个招呼,说,“我叫瞿丽。” 裴吟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先叫黎副,再叫丽姐,最后看向秦勉,规规矩矩地说了句:“秦警官。” 裴吟是不喜欢秦勉,但没必要非在局里表现出来。反正他近水楼台,有的是时间回家说小话。 秦勉显然跟他抱有同样的态度,过来跟他握了个手,说:“欢迎。” 裴吟看秦勉这样,知道荆诀大概在他来之前已经说了些什么,荆诀介绍完几个人,站起来说:“行了,忙去吧,裴吟给我走。” 裴吟甜笑道:“好的队长。” …… 又换了个称呼。 荆诀带着裴吟去了魏局办公室,这是裴吟第一次正式跟魏局见面,他本性还未暴露,短时间内维持着良好警员的形象,说:“魏局。” “坐吧。”魏局让两人坐在提前准备好的椅子上,说,“荆诀跟我说了。” 这一句话把裴吟惊的抖了三抖,魏局不愧是老油条,开口一句“荆诀跟我说了”,让毫无准备的裴吟一下就不敢说话了。 因为他不知道荆诀到底跟魏局说了什么,裴吟偷偷怪了一下荆诀,心道这人胳膊肘不知道朝内拐,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听说你暂时……” 暂时什么?暂时很穷?暂时还完债,没有经济能力?暂时不当卧底了?到底暂时什么,哎哟我的天,你倒是快点说啊…… 裴吟心里激起千层浪,面上却不漏声色,一副耐心等待下文的模样。 魏局关子卖够了,这才接着说:“听说你暂时要住在荆诀家啊?” 裴吟:“……” 魏局摸了摸下巴,深思道:“你这个情况,局里暂时还不能给你分房子,不过实习警员那边刚空出几个宿舍,你要是跟荆诀过不下去,我可以让人给你留一个床位。” 裴吟:“……” 您脸上的八卦欲再少一点,我说不定就信了。 裴吟在心里说完这句话,然后微笑着看向魏局,说:“好的,我有需要会跟您说。” “不过暂时应该用不着。”裴吟说,“我跟荆队过的挺好的,一点不愉快都没有。” 荆诀:“……” 魏局:“……” 裴吟:怎么了,为什么这种表情?不是想听八卦吗?我来亲手喂瓜给你吃啊。 “他工作关系还没牵过来。”荆诀说,“工资先按实习生的走吧。” 魏局说:“这倒不是问题。” 裴吟一愣,眼睛一下瞪的老大。 这还不是问题? 那什么才是问题?? 有没有人在乎一下被包养的人的心情?按实习生的工资开,我什么时候才能还清荆诀的钱? 裴吟不甘心,偷偷碰了下荆诀的腿,然后伸出手掌左右晃了晃,表示自己不同意这个决定。 荆诀瞄了他一眼,领会精神后抬头对魏局说:“那就这么定了。” 裴吟:“……” 这是逼我出手了。 裴吟不甘心,又用手指捅了捅荆诀,荆诀不理他,他就变本加厉的摸上荆诀的大腿,最后被荆诀以“一把按住”为结局,再也不敢动了。 荆诀等不安分的手掌停止骚动后,就把裴吟的手拨到了一边。魏局看不见两人的小动作,但能看见裴吟得意的嘴角,他轻咳一声,老脸一红,说:“先这样吧,安发小区这个事结束之后,你们俩就回图亚调查小组。” 裴吟眨眨眼,指指自己,问:“我?” “具体的事到时候再说。”魏局没有就此详谈,而是站起来,朝裴吟伸出手,说,“裴吟,欢迎你来。” …… 裴吟跟荆诀下楼之后,没有太多埋怨工资的时间,很快就投入到了工作中。瞿丽将彭佳闺蜜和公司的问话记录整理成笔录的形式发到工作群里,荆诀看见才想起来还没把裴吟拉进群。 “噗。”黎皓看见群里新多出来的头像,问裴吟,“你这头像有意思啊。” 裴吟的工位被安排在黎皓旁边,黎皓这人自来熟,没一会儿就跟裴吟熟了起来。 黎皓问:“这是找画手画的吗?” 裴吟说:“朋友弄的。” 黎皓点点头,说:“挺好看。” 头像是裴吟新换的,里面一根橙红饱满的胡萝卜占据大部分空间,胡萝卜双手掐腰,低头凝视着比他小一倍的兔子,表情既委屈又愤怒。 不仅如此,胡萝卜身上还竖着印了一列半透明的小字,放大来看,能看清是一行手写字——什么时候吃我? 字是裴吟写的,图是小歪做的,全世界独一无二,就等着兔子自己心领神会了。 “黎副,裴吟,进来开会。”瞿丽接到荆诀的指示,召唤了他们一声。 秦勉已经在办公室里坐着了,一张方桌前,荆诀坐在主位,秦勉坐在最靠近他左手的位置,黎皓自然坐在右边,裴吟看了一眼,只好跟着瞿丽往后坐。 荆诀开会没那么多讲究,看人到齐了,直接说:“汇报一下进展。” “我先来吧。”黎皓说,“我昨天去彭佳公司问了,她跟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说是回家照顾父母,不过根据她父母完全不知情来看,这个理由大概率是假的。” “我一共问了三个人,一个她领导,两个跟她同小组的成员,对彭佳这个人有一个统一印象——” 黎皓停顿了一下,才说:“就是没有印象。” “她不爱交际,公司活动也很少参加,属于内向并且存在感很低的人。” “没错。”瞿丽继续道,“她闺蜜也是这么说的,闺蜜叫李岚,跟彭佳是高中同学,据她所说,彭佳从高中到现在,维持联系到朋友只有自己。” “关于彭佳的感情,李岚只知道她的婚姻并不顺利,也因此,彭佳在她丈夫去世后没有接受李岚相亲的提议,所以李岚并不知道她现在是否有固定交往对象。” 秦勉等瞿丽汇报完才开口:“彭佳的通话记录我发到群里了,她的通话比较规律,除了父母和李岚以外,只有几通固定的快递电话。” 黎皓眯了眯眼睛,问:“这么安分守己的人是怎么惹上杀人犯的?” “杀人犯杀人还需要理由吗?”瞿丽瞪了黎皓一眼,说,“咱们现在应该研究的是彭佳是如何被杀害的,而不是她为什么会被杀害!” 瞿丽是被前段时间的“受害者有罪论”弄魔障了,听见黎皓这么说,怒火一下攻上心头,瞿丽“啪”的一声把手机放到桌面上,看着裴吟问:“裴吟,你怎么看?” 裴吟:“我觉得你说的对。” 瞿丽当即冷笑一声,冲着黎皓扬了下嘴角。 荆诀看着裴吟为了不惹祸上身果断站队的模样,点了点他,说:“说你昨天的看法。” 裴吟其实真不爱出这个风头,但荆诀当众点了他的名,他只能硬着头皮把昨天对于“李思唯报案动机”那番分析又说了一遍。 黎皓听后一拍大腿,恍然道:“有道理啊!” 瞿丽也点头:“确实可疑,他那么胆小的人,不怕风言风语,还不怕犯人报复吗?” 秦勉没对裴吟的推测表示认同,他只说:“手机通讯录查不到任何线索,只能申请提取微信记录了。” “申请吧。”荆诀点头,又问,“摄像头拍到有效信息了吗?” “没有。”秦勉说,“安发小区只有北门安了摄像头,但根据以往的记录来看,彭佳下班的路线是随机的,虽然截止到报案日为止只有北门的摄像头拍到她回小区的画面,但不能确定她是否从南门离开过。” 荆诀看了眼在这句话后略略皱眉道裴吟,问:“有想法?” “嗯……”裴吟犹豫了一下,问,“安发小区的南门和北门有什么区别吗?” 黎皓问:“你是想问彭家选择路线的原因吧?我刚才查了,这小区北门属于大路,不让摆摊,南门有两个小超市,估计彭家买菜的时候就会往那边走。” 秦勉和瞿丽都在这番话后理解了彭家路线不固定的原因,裴吟却皱着眉,说:“还是不对。” 裴吟看向荆诀,问:“荆队,有安发小区的平面图吗?” “我明白了!”瞿丽没等平面图发到群里,眼睛一下亮起来,说,“因为距离是一样的!” 裴吟非常欣慰地看着瞿丽,觉得自己不用多费口舌了。 瞿丽道:“彭佳每天下车的地方到南门和北门的距离几乎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在南门附近拥有便利购物条件的情况下,她根本没有理由从北门回家。即使不需要购物,以彭佳中规中矩的性格,她也没有必要去走一条平时不会走的路。” 裴吟笑了笑。 没错,这就是他的意思。 如果北门到车站的距离短于南门到车站的距离,彭佳就有合理的理由让她在不买菜的时候选择从北门回家。否则不论买菜与否,彭佳都没有出现在北门的必要。 除非—— 裴吟跟荆诀对了下目光,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除非北门有她想见的人。 第49章 我的脸好疼,你给我揉揉。 这个人是谁, 究竟跟李思唯有没有关系,警队的人暂且还未可知。但下午的时候,彭佳的尸检报告一出来, 所有人都不意外她的致死原因。 是昏迷过程中被软物捂住口鼻, 窒息而亡。 ——就应该是这样的,像彭佳这样平凡的人, 连死因都不必要有什么特殊性。 “肯定是情杀,估计天天睡在一起,要不怎么连反抗的痕迹都没有?” “我看也是, 这种事咱们局见多了,一般都是女方出轨……” 裴吟路过议论彭佳的警员, 本来想就这么过去了,但肩膀都错开半米后, 裴吟又觉得挺好笑的。 他停下脚步,回头说:“不好意思, 没有证据证明凶手是彭佳的情人——” 那两个警员皆是一愣, 裴吟又看着另一个人说:“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彭佳出轨。” 两个警员对视一眼,不悦道:“我俩自己唠嗑,关你什么事儿啊?” “唠嗑可以,但你们刚才的对话已经对死者构成了诽谤。”裴吟故意往严重了说,“他父母要是听见, 现在就可以找律师告你们。” “你吓唬谁呢?”那警员也是个刺头儿,看着裴吟不屑道,“不就进了个刑侦队么, 这给你牛的, 那么牛怎么还让安城分局开除了?” 另一个警员碰了碰他, 说:“别说了。” “什么别说了, 一个新来的,规矩都不懂。”那人指指脚下,说,“我告诉你,在这儿我是前辈,跟我说话注意着点儿。” 裴吟见人说人话,见鬼一般不说话,他心里的火拱上来,差点就想动手。 裴吟压了压火,冷笑一声,问:“怎么注意,你是长的好还是能力强,你有什么能让我注意的?” 那警员也哼哼一笑,说:“真不愧是有人给撑腰的啊,看这没大没小的样儿,我都惹不起。” 裴吟四两拨千斤,问他:“惹不起你在这儿跟我逼逼什么呢?” 对方气急:“你作为一个人民警察,有没有最基本的素质!?” “我有你妈。”裴吟打量一眼对方,漠然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提警察的素质?” “裴吟。” 荆诀冷淡的声音响起时,裴吟连头都不用回,隔着几米的距离就感受到了一股寒意朝自己袭来。 “你在干什么?” 裴吟皱了皱眉,回手扬起彭佳的尸检报告,说:“拿复印件。” “荆队。”那人一开口,裴吟就知道没好话,“您得管好队里的人啊,这好好的脸长了张嘴,什么脏话都往外说,骂我两句就算了,我不跟他计较,这要是让人民群众看见,还以为咱们警局是菜市场呢。” 裴吟最烦打不实小报告的人,他眉头一皱,狠狠道:“你他妈的……” “裴吟。” 这是荆诀今天第二次叫他。 对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等着看裴吟当众挨骂。裴吟知道今天这事自己不占理,本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事,非让他闹的荆诀亲自过来处理。 荆诀出现在这儿肯定不是巧合,估计是有人看见自己吵架,回去告诉给荆诀,荆诀不放心才过来看看。 说到底,还是自己风评太差,人品欠佳,让不明人员一看就以为是自己挑事儿。 裴吟一咬牙,辩解的话是不打算说了,挨个骂就能过去的事,他准备就这么算了。 裴吟沉默不语,看着像是等着挨骂,实际上眼里却连一点畏惧都没有。 荆诀看着他,故意等了两秒才问:“吃饭了吗?” 准备挨骂的裴吟:“……” 荆诀说:“瞿丽说你没去食堂。” 一个小时前才在荆诀办公室蹭过午饭的裴吟:“……” “下次跟他们一起去,不用等我,午休时间自己掌握。”荆诀说完,就像没看见那两个瞠目结舌的警员似的,转身就要离开。 “荆队!”刚才那人不甘心,在后面高声问了句,“你们队的人随便骂人,你不管啊?” 裴吟本来都准备跟荆诀一起走了,听见这话又停下脚步,但他刚要开口,荆诀就对他说:“把报告放我办公室。” 裴吟不愿意,但迫于这地方确实不适合撸起袖子打架,裴吟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荆诀的办公室。 裴吟走进去,尸检报告往荆诀整洁的桌面上一扔,自己靠着墙边环胸低头,一言不发。 荆诀没两分钟就回来了,看表情没什么变化,裴吟只好主动说:“我反省完了,申请不写悔过书。” 荆诀问:“反省出什么了?” 这话跟恋爱里的“你错哪了”有异曲同工之妙,万一答不好,都是送命题。 于是裴吟抿抿唇,说:“反省出我以后确实得去食堂吃饭。” 荆诀笑了一声,问:“我再去一趟彭佳家,你去不去?” 裴吟说:“我正想跟你申请去一趟呢。” 荆诀拿起尸检报告和外套,说:“走吧。” “哎。”裴吟叫住荆诀,问,“刚才那事儿……” 荆诀看着他,问:“什么?” 裴吟一愣,摇摇头,觉得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因为荆诀根本连问都没问他。 裴吟笑了一下,说:“没事,第一次跟你一起出外勤,我好紧张。” 车上,荆诀开着车,裴吟则坐在副驾驶捻着彭佳的死亡报告,神色有片刻迟疑。 荆诀问:“有什么发现?” “我在想如果彭佳在消失的这段时间真的是被囚禁了,那囚禁她的人目的是什么。”裴吟抬了下彭佳的验尸报告,说,“这上面显示她没有被禁食,或者虐待的现象。” “你说有没有可能,凶手一开始并不想杀她……”裴吟思考了一下,问荆诀,“秦勉那份通话记录你有备份吗,我能让小歪查查吗?” “不能。”荆诀回答的果断,“警队不缺信息科的人。” 裴吟不服,说:“那我自己看看。” 荆诀这回没拦着他,但彭佳的通话记录秦勉是单独发给他的,而荆诀正在开车,所以他只能说:“在我兜里。” 裴吟一点犹豫也没有,直接伸手把荆诀的手机拿了出来。 他上一次掏荆诀的衣兜还是从罗兰山庄下来的时候,那时他刚发现自己丢了警证,到处都找不到,就去找荆诀的麻烦。 他记得那会儿荆诀很反感地说了句“起开”,但现在不同了,现在荆诀还会在裴吟伸手过去的时候轻轻抬起胳膊肘。 裴吟在心里暗喜,觉得按照这个发展速度,不出几个月,他头像里的话就有着落了。 裴吟翻着彭佳的通话记录,随口说:“她这么爱买东西吗?全是快递电话。” 裴吟随手按了一个圆通的电话过去,问:“喂,圆通快递吗?” 对面男人接了电话,说:“对。” 裴吟说:“我是安发小区的住户,问问早上派送的快递什么时候能到。” 快递员说:“再有半个小时吧。” 裴吟道了谢,挂断电话,又拨了下一个号码。 三个电话过后,裴吟划掉了三个号码,转手按了第四个。 “你好,顺丰速运吗?” “……你好?” 听筒里一片安静,过一会儿才有男人的声音出现:“哪位?” 裴吟一直按的扩音,他跟荆诀短暂地撞了下目光,然后说:“我是安发小区的住户,想找你发个快递。” “我不负责那个区域了。”男人说,“不好意思。” “哦。”裴吟用笔在刚记下的号码前标了个重点号,说,“行,没事儿。” 挂断电话,裴吟邀功似的把手机号举起来,说:“看,我比小歪还快。” 裴吟话音刚落,荆诀的手机就响了一声,裴吟下意识低头一看,发现是秦勉的微信。 荆诀问:“谁?” 裴吟说:“秦勉。” 荆诀没有怀疑,直接说:“你看吧。” 秦勉发来的是一张图片和一条语音,图片是一个男人的个人信息,语音是对图片的解释。 “我按你说的把手机号查了一遍,快递员信息都能对的上,只有这个人比较特殊,顺丰的快递员,但是一周前请假了,跟快递公司说的是家里有事儿。” 裴吟等秦勉的语音结束,才问荆诀:“你都叫人查了还看我一个一个打电话?” 荆诀说:“我没让你打。” “你还没让我喜欢你呢。” ——见缝插针,随时随地表达对对方的仰慕之情。 来自裴吟追人攻略,第一章,第一条。 裴吟满意地表完白,才点开秦勉发来的信息照,说:“肖远河,男,44岁。” 荆诀说:“让他查一下。” “你自己说吧,我怕他嫉妒。”裴吟按下“按下说话”的按键,然后胳膊举到荆诀面前,将手机话筒抬头距离荆诀嘴边不到十厘米的位置。 荆诀要是再犹豫一会儿,这条语音的前十几秒就是空白,于是荆诀很快开口:“查一下肖远河的个人情况,看有没有其他工作关系。” 荆诀说完,裴吟又自觉等了两秒,发现确实没有下文,才松手让语音发送了出去。 “我真有用。”裴吟跟荆诀说,“还能当支架。” ——展现魅力,不漏痕迹地表现自己的优点。 来自裴吟追人攻略,第一章,第二条。 明明等荆诀下车再把手机还回去也可以,但裴吟非得摸着人家的衣兜进行一波物归原主的操作,“原主”则是面无表情,默认了裴吟的这个动作。 “对了。”裴吟突然想起什么,问荆诀,“安发小区附近有步行能走到的中学吗?” 荆诀说:“应该没有,怎么了?” “突然想起一个学生。”裴吟说,“就碰见立林那天,我跟一个学生在那车站等过车。。” 荆诀问:“可疑?” “那倒不是。”裴吟说,“就是有点眼熟。” 裴吟还是没想起来在哪见过那个学生,他一路跟着荆诀来到安发小区,第一次进到彭佳的家里。 陈旧,但是干净。尤其是屋内的几盆盆栽,荆诀过去摸了摸叶子,觉得还挺湿润的。 裴吟走进彭佳的卧室,几分钟后,他重新走出来,对荆诀说:“我可能骂错人了,确实像是情杀。” “完了。”裴吟往墙边一靠,说,“丢人了。” “队长,你怎么不告诉我她屋里有这么多化妆品?”裴吟愁眉苦脸地看着荆诀,说,“我的脸好疼,你给我揉揉。” 荆诀:“……” “哈哈哈哈哈……”裴吟刚笑了两声,又想起这是彭佳家里,于是赶紧收声,说,“对不起,我不是在笑你,我是在笑他。” 裴吟跟彭佳道歉不算,他居然还在话末伸手指了指荆诀。 荆诀问他:“你信鬼神?” “本来是不信的。”裴吟说,“我爸妈走了之后就信了,想再见见他们,或者让他们帮我报复我表哥。” 裴吟随意道:“别看我这样,我的报复心可是很强的。” 荆诀看着他,冷声一句:“看的出来。” “不可能,我这么幽默风趣,哪像阴暗的人?” 荆诀笑了一声,没搭话,而是问:“化妆品怎么了?” 裴吟对于荆诀对自己的爱搭不惜理已经习以为常,他侃完两句,开始认真分析:“不符合她的人设,像彭佳这种在同事眼里素面朝天,没有存在感的人,家里居然有这么多化妆品,这事不太正常吧?” “按照几个认识彭佳的人说的,彭佳没有业余活动,生活几乎两点一线,也就是说除了上班,她没有什么需要化妆的机会,但黎皓问过她的的同事,有个女同事说她从来不化妆——”裴吟问,“既然如此,这些东西是给谁用的?” “我看过了,那几样化妆品都不便宜,而且都有使用过的痕迹,不可能是买来当摆设的。”裴吟说,“彭佳应该是有一个需要精心打扮才能见面的人,这个人跟她是恋人的可能性很大。” “但如果是恋人,在彭佳出事之后应该第一时间报案,或者去局里了解情况,可这个人始终没有出现,甚至彭佳的家人和朋友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也就是说,彭佳的这段恋爱是秘密进行的。”裴吟做最后结论之前,看着荆诀抬了下眼皮,说,“鉴于她本人上一段婚姻已经结束了快十年,我认为她不敢公开这段关系的原因,大概率是对方不方便。” 裴吟的话说的隐晦,因为这事还没盖棺定论,在一切只是他的猜测的情况下,裴吟不是很想给彭佳扣上“小三”和“破坏别人家庭”的帽子。 “怎么样队长,对我的分析满意吗?”裴吟微笑着问荆诀,“我的考试成绩是多少?” 对于荆诀这种在罗兰山庄任何证据都没找到,就已经推测出所有人联合作案的人来说,裴吟不觉得他会连这样简单的事都注意不到。 他带裴吟来,只有一种可能—— 荆诀是在测试裴吟的分析能力。 测试的目的么……大概率是为以后调查图亚做准备。 裴吟看着荆诀,不安地问:“不会没及格吧?” 荆诀睫毛一抬,说:“分析能力合格了。” 裴吟问:“那还有什么?” “观察能力不及格。” 裴吟不服,立刻说:“我还没观察完呢,你等我再去厨房看看。” “不用了,不在这儿。”荆诀说着将手伸进大衣兜,说,“车上摄像头的角度变了,你没发现吗?” 裴吟:“……” 荆诀拿出手机,道:“说明有人检查过摄像头。” “并有极大可能在检查摄像头时顺便读取了内存卡。” 裴吟:“……” “幸好他看了。”荆诀在手机中点开一段视频,然后将屏幕翻转过去,对着裴吟按下播放键,“不然他就不会知道,有人趁着出外勤的时候,在他车上吃过东西。” 裴吟:“……” 裴吟嘴唇抿的像是被人用胶水粘在了一起,而视频中跟他长相一致,仅年纪比他小了几个小时的人,正大大地张开嘴,狠狠咬下一口卷饼。 啊呜—— 真的好大一口。 第50章 他终于记起了在哪见过对方。 “裴吟”就这样在裴吟的注视下, 吃完了一整个卷饼。 “队长我错了。”裴吟聪明人不吃眼前亏,立刻说,“我说的报复心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时只是太饿了。我愿意为我的不当行为写一百字的检讨, 请你原谅我。” 裴吟一番认错行云流水,荆诀问:“这么熟练?” 裴吟呲牙一乐:“都是上学的时候积累的经验。” 荆诀点头:“行, 手写检讨,明天交给我。” “……队长你可能不了解,不过这也不怪你, 毕竟你比我老……年长几岁,是这样, 我们上学的时候已经流行电子产品了,检讨一般是电子稿。”裴吟看着荆诀眼神里细微的变化, 最后一个急转弯,说, “不过为了你, 我愿意手写。” 裴吟没问荆诀为什么要让自己住在他家,他怕问了荆诀会反应过来,到时候一句“那你搬出去吧”说出来,还得裴吟自己找“不方便离开”的理由。 荆诀听着裴吟的话,压了下欲扬的唇角, 问:“还有要看的吗?” “马上。”裴吟说完,又去厨房和卫生间转了一圈。 “好了。”裴吟愉快地说,“我是不是超快。” 荆诀随便点了下头, 裴吟就立刻凑过来, 问:“那我下次开会能不能坐你旁边?” 荆诀一下没反应过来, 边往外走边问:“什么开会?” “上午那种小组会议。”裴吟说, “看秦勉坐你旁边,我要嫉妒死了。” 荆诀略显无奈地锁好彭佳家的门,问:“你嫉妒他干什么?” 裴吟说:“他比我早认识你,你跟他的回忆比跟我的多。” “而且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裴吟眯着眼睛问荆诀,“队长,你跟我说实话,秦勉是不是喜欢你?” 荆诀哼笑一声:“你看黎皓像不像喜欢我?” “他……”裴吟思索一瞬,回答说,“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我有空注意一下。” 荆诀下着楼,问:“你现在有空吗?” 裴吟以为荆诀是要给他开小灶,连忙愉快地点头:“有啊。” 谁料荆诀在裴吟两道期盼的目光下,说出的却是:“那正好,不用回局里了,直接去李思唯公司。” 裴吟:“……” 荆诀:“车我一会儿要用,你打车吧。” 哦…… 对了。 裴吟恍然大悟地睁大眼睛。 他想起来了,自己并不是一开始就喜欢荆诀的,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裴吟曾不带任何滤镜地给过荆诀一个中肯的评价—— 狗日的。 裴吟现在想起来,觉得这个称呼实在非常合适。 裴吟微笑着问:“我在人家公司楼下肉身埋伏,会不会太明显了?” 荆诀说:“你早晚用同一辆车跟踪更明显。” “队长。”裴吟忽然严肃地叫荆诀,荆诀以为他要闹脾气,但等荆诀看他了,裴吟却亮起眼睛,一脸灿烂地说,“那我们晚上见!” …… 李思唯五点半准时从公司下班,不过他今天没车能蹭,因为肖远河刚才说要去接孩子放学,今天不跟李思唯顺路了。 裴吟这边本来都叫好了出租车,谁料李思唯忽然走向公交车站,裴吟只好匆匆付了车费,三步并做两步赶上李思唯的那辆公交车。 下班时间坐车的人多,车上没有空座,裴吟只能和李思唯一起挤在人群中间。 但李思唯运气比较好,三站之后,他站的位置空出来一个座位,李思唯拎着自己的公文包坐过去,裴吟看准时机,也跟着挪了过去。 他为了避免引起李思唯的注意,只停在李思唯右前方的位置,谁料裴吟也忽然来了运气,他面前的人正在准备下车,裴吟见空座眼瞅着就要轮到自己,只好紧急回身,借着看站牌的机会欠出半个身位,让其他人坐了进去。 这座位要是在李思唯后面裴吟就坐了,在李思唯前面实在不方便盯人。 裴吟装着看了一会儿站牌,再转过来时,就看见自己面前的空位上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应该说一件熟悉的校服,跟他上次在公交车站见的学生穿的是同一件。 裴吟连忙记住这一站的站名,想回去查查附近有什么学校。但还没等他确认周边,座位上的男生就抱着一只鼓鼓囊囊的书包抬起头。 ……好了。 这下不用确认了。 就是这么巧,座位上这个,就是裴吟上次碰见的那个。 男生盯着裴吟看了一会儿,大约三秒后才一言不发地扭过头去。 今天要是没有跟踪李思唯的任务,裴吟非常想跟着这个学生去他下车的地方看看,因为在裴吟在学生身边站了三十分钟后,他想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终于记起了在哪见过对方。 是裴吟第一次在公交车上碰见榆阳的时候,有个学生比他和榆阳早一站下车,并站在公交车下看他。 之后有路人报警说公交车内可能发生伤人事件,裴吟不想去了解报警人是谁,当初没告诉荆诀理由,后来这事过去了他也没提,但荆诀要是想起来,大约可以自己理解。 因为裴吟太讨厌警察了。 他的父母是因为见义勇才被报复上的,但见义勇为的人得不到警察的保护,一旦局里有人查明报案人的身份,难保榆阳不会得到消息。榆阳是个太过危险的人,裴吟宁愿自己受险,也不想去殃及一个无辜的报案人。 这事裴吟想明白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与这件事还有些许关联,因为裴吟清楚的记得,上次自己在钢厂站跟榆阳大打出手,这个学生是在上一站下车的。 但之后见到他,却是在安发小区那站。 他没有进入安发小区,而是选择跟自己一起在公交车站等一辆开往钢厂方向的公交,说明裴吟第一次碰见他时,他下车的地点才是他平时居住的地方。 既然如此,他去安发小区的目的是什么?那地方有他的同学,朋友,还是任何值得参观的东西? 就算有,那现在呢? 裴吟的目光从自己面前的空位缓缓移动到面前的玻璃窗,透过车窗,他看见那个学生背着一只硕大的书包朝对面走去。 这一站叫南湖公园,这个学生又换了一次下车的位置。 裴吟三次碰见他,他在三个不同的地方下车,且除去第一次以外,其他两次这个学生的行动都让人怀疑。 裴吟突然想起来,他在安发小区前的车站碰见对方的那天是周日,这个学生不应该上学的。 当然,他有自由出行的权利,但就没有必要穿着校服了吧?除非他跟父母说学校统一补课,这个理由裴吟以前也用过,是为了…… “哎,小伙子。” 裴吟正想着呢,胳膊忽然被人扒了一下。 裴吟略显讶异地看着李思唯,李思唯却只是指指他面前的座位,说:“有座。” “……”裴吟再反应过来一看,车已经又开出去三站地,站着的人只剩他自己了。 裴吟这回躲不开,只好侧着坐下。 能让裴吟的思绪飘了三站地远,是因为李思唯这人实在没什么看头,他一路带着耳机刷小视频,没跟任何人通过电话,也没查过任何一次跟案件有关的信息。 以李思唯谨小慎微的性格来看,他确实坦然的不像一个杀人犯。 但具体是不是装的,裴吟得试一试才知道。 裴吟看准一个李思唯摘下耳机的空档,拿起电话说:“喂,啊,我在车上呢,还有几站。” “哪那么快抓到杀人犯啊,再说我又不住那个楼……是啊,说是邻居报的案……不知道,我朋友就是个协警,都是听说的,说是有点进展了……哎我不跟你说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裴吟在余光注意到李思唯焦急的目光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他挠着侧脸,就等着李思唯来跟他搭话,果不其然,李思唯果然没憋住,叫了他一声,问:“小伙子,你刚才说的……是不是安发小区的案子?” 裴吟故作诧异地看向李思唯,问:“你也知道啊?” “我我,我就是那个小区的。”李思唯压低声音问,“你刚才说……案子有啥进展啊?” 裴吟假装防备了一句:“没有,我瞎说的。” 李思唯:“不是,有啥进展你跟我说说呗,我不往外传。” 裴吟佯装思索,皱了下眉,说:“哎呀,反正就是怀疑凶手是小区的人。” “什么!”李思唯声音刚一高,又被自己压回去,问,“是哪个呀?那咱住那儿危不危险啊?” 这反应,要说演的那可太值得给当下的年轻演员上一课了。 裴吟说:“听说报案那个很有嫌疑。” 李思唯一听这话,眼睛都瞪圆了,一副为自己申冤的模样,厉声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吟:“……” 这是傻啊,还是大智如愚啊? “我跟你说吧小伙子,我就是报案人,但这事跟我可真没关系。”李思唯说,“你想想,那我要是杀了人,我还能报完案等着警察来抓我吗?再说你看我这样,我哪像杀人犯啊?” 裴吟看着李思唯,真诚道:“你确实不像。” 他说出一句心里话,接着继续道:“我也就是听说。” “那你能不能跟你那警察朋友说说,别把注意力放我这儿了,那真正的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呢,老怀疑我这老实人干什么?上次那个警察来问话,我看他那眼神就不对劲。” 裴吟忍着笑听李思唯对于荆诀眼神的评价,说:“主要他们说你报案不合理,就感觉……门口堆快递这事不值得特意报个案。” “哎呀!”裴吟这话本来是试探李思唯反应的,结果李思唯却一拍大腿,声音明亮道,“早说呀!” “这事我可以解释,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本来也没想报案。我就是顺嘴一提,是我那同事说,最近好几个这种案子,我一听怪吓人的,正好那天有警察来,我这不就……哎不行,我得去跟警察说说这事,小伙子谢谢你啊,我先下车了。” 李思唯慌慌张张,赶紧在下一站下了车。他光顾着自己走,没注意到裴吟也跟着他走了下来。 就算李思唯的作案嫌疑已经降到了0,裴吟还是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裴吟给荆诀打了个电话,说:“队长,你的快递马上到。” 荆诀问:“什么?” 裴吟:“李思唯把自己打包进出租车,找你去了。” 荆诀:“……找我干什么?” “自证清白。”裴吟说,“他说他报案是因为有同事提醒了他,我觉得应该查查这个同事,这很有可能是在暗示他什么。” 荆诀低应一声:“嗯,已经查到了。” 裴吟问:“啊?怎么查到的?” “秦勉刚查完肖远河的信息——”荆诀说,“他就是每天顺路接李思唯上下班的人。” …… 裴吟跟荆诀申请了不回局里,他说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办。 于是现在,裴吟出现在了南湖公园的售票口。 他去问了才知道,南湖公园半年前改造,现在是老年公园,已经不收门票了。 裴吟走进去,他觉得那学生还在这停留的可能性不大,但裴吟就是想进来看看。 裴吟绕着南湖公园的外圈步行道走了一圈,这时候气温低,而且天黑的早,老人都不赶着晚上出来溜达了,裴吟一路上也没碰到几个人。 裴吟背着手,正想畅想一下晚年跟荆诀在这儿牵手遛弯的画面,肩膀就被忽然跑过来的男生撞了一下。 对方穿着校服,撞上裴吟时,松垮的书包正好从肩膀滑落。 “不好意思。” 风一吹,一句道歉便和甜腻的奶香味一起飘向了裴吟。 裴吟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对方。 ——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二次对视。 第51章 你开始喜欢我了。 一个小时前。 陈疆背着书包上了车, 不久之后,一个男人面前出现了空座,陈疆原本不会在人多的时候抢一个座位, 但今天他书包里的东西很重要, 所以陈疆等了一会儿,确定那个人没有要落座的意思, 便自己坐了过去。 他坐下之后感觉头顶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看,陈疆觉得不舒服,抬头看过去, 发现居然是上次在车站碰见的男人。 陈疆看了他几秒,之后收回目光, 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任何时间。 因为他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陈疆在南湖公园站下了车,他头也不回的朝入口走去, 像是急着见什么人。 陈疆拿出手机,给一个人拨了电话:“我到了, 你在哪?” 对方回答之后, 陈疆很快像公园深处跑去。 这个季节的公园观光和散步的人都很少,用来约会再适合不过。陈疆背着沉重的书包,跑也跑不快,身上的校服被书包带坠的一颤一颤的,但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陈疆拼命的跑, 拼命的跑。 终于,在人工湖后面的一个凉亭前,陈疆停下脚步, 脸上忽然浮起好大的笑容。 “来了。”凉亭里的人站起来, 他叫李幺, 看不出年级, 但比陈疆高了半个头。 李幺接过陈疆的书包,问:“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 陈疆坐在李幺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椅垫上,说:“没多少,我还想带点别的,装不下了。” 李幺笑了一下,问:“今天多久?” “可以久一点。”陈疆说,“我爸说要晚点回家,我妈去我小姨家了。” 李幺拍拍他的头,说:“那也早点,太晚不安全。” “安全的。”陈疆说,“有你呢。” 陈疆迫不及待的拉开书包拉链,但其中却没有任何课本,陈疆小心翼翼地拿出最上面的一杯奶茶,说:“新出的口味,你尝尝。” 李幺把吸管插进去,说:“你先喝。” 陈疆笑了笑,一口含上去,吸了两口之后才推给李幺,说:“好喝,你快喝。” 于是李幺也喝了一口。 陈疆接着像变戏法一样从书包里拿出各种食物,他边拿边问:“你的包呢?累死我了,回去你自己背吧。” 李幺把一只跟陈疆一模一样的书包拿出来,陈疆开心地将零食一样一样倒腾过去,最下面是一些洗漱用品和一件叠好的卫衣,陈疆说:“这个我不爱穿,给你吧。” 李幺接过写着自己尺码的卫衣,笑了笑,没说话。 “嘻。”陈疆看着李幺把奶茶喝完,脸上突然露出甜甜的笑容,跟任何人见他时的神色都不同。 陈疆习惯把羽绒服穿在校服里面,他不在乎是不是好看,只是怕弄脏羽绒服。 陈疆缩在四面漏风的凉亭里,整个人像一个面包,脸蛋被冻的红扑扑的,但一看见李幺就想笑。 李幺搓搓他冻冰的手,说:“好了,回去吧。” “不回。”陈疆勾着脚尖,说,“不着急。” 李幺说:“怕你冷。” 陈疆摇头,说:“一点也不冷。” 李幺说:“那也走吧,有人来了。” “骗人,哪有人?”陈疆说着假装四处环顾一下,结果一回头,真的看见一个身影从公园的散步小路缓缓走来。 陈疆愣住了,一下松开李幺的手,说:“你快走。” 李幺也是一怔,他只当陈疆是怕被认识的人撞见,于是连句再见也没说,拎起书包就从凉亭后方走了。 陈疆则是快速背起书包,朝小路上的人迎面跑去。 砰—— 肩膀撞到的一瞬间,陈疆用余光瞄了一眼凉亭的方向,发现已经空无一人,才说了句:“不好意思。” 裴吟的第一感觉是,这学生在公交上时身上没有这么浓的奶香味,这几乎像是奶茶之类的饮品洒到身上的味道了。 裴吟看着他,过了好几秒才说:“没事。” 陈疆瞥开目光,转身就要走。 裴吟却又问:“同学,那边有出口吗?” 裴吟问的是李幺离开的那侧,陈疆看也没看,直接说:“没有。” “是么。”裴吟抿了下唇,说,“我看见有人过去了。” 陈疆整个人明显的一滞,垂到校服裤子侧面的手紧握成拳,裴吟看着他细微的动作,笑了一声,说:“你也太好诈了。” 陈疆又一愣,动作一僵,错愕地看着裴吟。 “放你一马。”裴吟转回身,背对着陈疆不想让他看的方向,说,“下次去暖和点的地方约会,大冷天的你不怕冻着。” 陈疆不可置信,问:“我跟你很熟吗?” 裴吟跟陈疆并肩往外走,说:“你救过我一次,我欠你个人情。” “用不着。”陈疆说,“我只是打了电话,没救你。” 裴吟停下脚步,低头一笑,说:“果然是你。” 陈疆又被裴吟诈了一句,狠狠一吸气,不准备再跟裴吟说话。 “哎,走什么,聊聊。”裴吟问,“你怎么看出那人对我图谋不轨的?” “你能别跟着我吗?”陈疆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之后接起电话,听见他爸说还要晚点回家,答应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不是你说那边没出口么,我只能从这边走了。”裴吟反手指指凉亭那侧,说,“要不我再过去看看?” “你——”陈疆睫毛飞快地抖了两下,然后继续往前走,不再跟裴吟说话了。 “哎。”裴吟叫了要往车站走的陈疆,问,“干嘛去?” 陈疆说:“公交。” “别公交了,来吧弟弟,有人给报打车费。”裴吟说,“送你一趟。” “用不着,我……你干什么!”陈疆被裴吟拎着胳膊拖进了车里,那司机差点就以为人贩子当街强抢这么大的孩子了,结果裴吟只让陈疆坐进去,然后自己扫了个付款码,说,“走了。” 裴吟给付款码转了足够的车费,然后自己转身走向了公交车站。 他路上又给荆诀打了一个电话,问荆诀下没下班,荆诀说要加班,裴吟便叹了口气,说:“好吧。” 然后,五十分钟后,裴吟出现在了荆诀面前。 “队长晚上好。”裴吟跟他招招手,说,“我来送饭。” 荆诀说:“我吃过了。” 裴吟扬唇微笑,礼貌眨眼:“你说什么?” 荆诀看着他,无奈地摇了下头,说:“拿过来吧。” “好的。”裴吟乖乖走过去,问,“大家都下班了吗?” “瞿丽没走。”荆诀打开裴吟给他带来的小馄饨,舀了一口放进嘴里,说,“刚接完肖远河。” “他来了?”裴吟问,“李思唯呢?” “走了,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荆诀说,“肖远河没有。” “……”裴吟哑然,“好多年没见过把嫌疑人做成纸条贴脑门上的人了。” 荆诀吃了两个馄饨后,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裴吟,裴吟撑着下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说:“没关系队长,吃不下就别吃了,我只是在外面排了好久的队而已。” 荆诀眉间忽而蹙起一道不明显的痕迹,低头舀起第三颗馄饨。 然而这颗还没送到嘴里,荆诀就被裴吟按住了手腕。 裴吟抢过荆诀手里的塑料勺,对他说:“你完了。” 荆诀:“?” 裴吟愉快地将馄饨碗端到自己面前,之后用荆诀的勺子吃下他刚舀起来的馄饨,说:“你开始喜欢我了。” 裴吟嘴里塞的满满当当,说出的话含混不清,想听的能从里面扒出几个字,不想听的也可以装作听不懂。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样就是喜欢……别想否认……” 几个断句之后,裴吟终于咽下嘴里的馄饨,并把脸埋进馄饨碗里开始喝汤。 他竖起的两只耳朵又红又挺立,属于拨弄一下就会立刻回弹的硬耳根,裴吟没抬头,光顾着吸溜吸溜地喝汤。 直到荆诀突然开口说:“没有。” 裴吟尴尬地咬了下碗边,说:“哦。” “没想否认。”荆诀站起来,伸手摸了下裴吟滚烫的耳廓,而后稍微用力,拎着裴吟的耳朵往上提了提,说,“你洗上脸了?起来。” 裴吟几乎是被荆诀从馄饨碗里拎出来的。 他说:“我去洗手。” 结果回来的时候,脸是湿漉漉的。 裴吟抽了两张纸擦了把脸,镇定地问荆诀:“你刚才说什么?” 桌面已经被荆诀收拾干净了,小馄饨不见踪影,只有荆诀坐在桌边冷酷地翘起二郎腿,问:“我说什么了?” “……”裴吟说,“那我再去买一碗馄饨。” “回来。”荆诀无奈道,“肖远河今天回不去了,一会儿让他给家人打电话通知一声。” 裴吟闷闷不乐:“哦。” 荆诀看着那道从湿漉漉的刘海下透出的幽怨目光,忍了忍笑,站起来说:“走吧,去审肖远河。” 肖远河坐在审讯室里,整个人透露着明显的拘谨与不安,在裴吟的提议下,荆诀准备当着肖远河的面给他家人打这个电话。 因为下午荆诀联系肖远河时,肖远河一听他说不方便可以派警察去家里,便立刻说自己愿意立刻去警局接受问话。 肖远河明显是畏惧这件事被家人知道,所以裴吟故意走进来,问:“你好,肖远河。” 肖远河没见过裴吟,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裴吟递上一部手机,说:“跟家里人说一声吧,今晚你回不去了。” 肖远河应该是有了心理准备,接过手机时皱了皱眉,问:“我能不能单独通话?” 裴吟跟荆诀确认了一眼,点头说:“可以。” 他出了审讯室的门,问荆诀:“肖远河的家庭成员信息在你这儿吗?” 裴吟下午不在局里,这些东西都没看过,荆诀递给他的时候,他先看见肖远河的妻子陈倩的资料,之后才看到陈疆。 裴吟瞳孔微微收缩,吃惊地指着照片上的男生问:“这是肖远河的儿子!?” 荆诀:“嗯,怎么了,你见过?” “我上次跟你说,见到立林那天在公交站碰见一个学生。”裴吟说,“就是他。” 荆诀一怔,问:“在安发小区那站?” “对,我刚才还碰见他了。”裴吟眼珠飞快地左右扫视了一遍陈疆的资料,喃喃道,“他去案发现场附近干什么?” 荆诀问:“你刚才碰见他了?” “……啊。”裴吟有点迟疑地说出一个字,之后目光复杂的看向荆诀。 荆诀率先瞥开目光:“知道了,走吧,先审肖远河。” 两人进去时肖远河已经结束了通话,荆诀问他:“确定不用请律师?” “我没杀人。”肖远河问,“为什么需要律师?” “行,简单回答几个问题吧。”荆诀跟裴吟一起坐下,他负责审问,裴吟负责录音和记录关键信息。 荆诀问:“你跟死者彭佳是什么关系?” 肖远河答:“我以前兼职送快递,给她家送过。” 荆诀问:“肖远河,我提醒你,彭佳微信的聊天记录明早之前就能全部调出来,你现在的隐瞒行为只会增加你自己的犯罪嫌疑。” 肖远河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他似乎没有想要隐瞒不安的意图,又或者是根本隐藏不住,肖远河咬了咬牙,问:“我现在说了,你们能不通知我夫人吗?” 荆诀说:“如果彭佳的死跟你无关,我们会保护你的个人隐私。” 肖远河狠狠闭着眼,终于承认说:“我是认识彭佳,我们……之前有、有关系。” 荆诀精准地问:“婚外情关系?” 肖远河眼珠躲开荆诀的注视,低声回答:“是。” 他狠狠捏了下拳头,继续说:“我们是……三年前认识的。” 肖远河自述的经过跟警方的推断相差不大,他跟彭佳演变成婚外情的关系后,因为怕被妻子陈倩发现,便想出了替彭佳在安发小区租房子的计划。 肖远河知道李思唯住在那个小区,他故意在李思唯上班的时间路过安发小区门口,几次之后,李思唯主动询问肖远河,表达了自己之后想要搭乘肖远河的车上下班的想法。 肖远河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表面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在李思唯说出“我不会白坐你的车”后,顺利实现了接送李思唯的愿望。 当然了,肖远河的目的并不是李思唯,他是想在上下班的时候,哪怕一眼也好,顺路看一看彭佳。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裴吟不由在心里感慨一句:“用情至深,可惜用错了地方。” 肖远河让李思唯搭车是经过陈倩同意的,因为李思唯时不时会给陈疆买些学习资料当做感谢,另外,陈倩也认为有李思唯坐肖远河的车,能降低他载其他女人的机会。 荆诀听到这儿,问:“陈倩每次走安发小区的北门都是为了见你?” 肖远河点点头。 裴吟等了一会儿,只好把笔录上提前打好的“是”字改成了“点头两次”。 肖远河跟陈倩的婚外情能持续这么久不被发现,一是两人小心谨慎,二是两人见面机会确实很少。肖远河被陈倩管的严,只有在陈倩回娘家的时候才能跟彭佳见个面。 肖远河有两个女人,但彭佳只有他一个男人。 彭佳的所有化妆品都是为了见他。 荆诀问:“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大上周。”肖远河说,“周三晚上,我送李思唯的时候在北门见过她。” 荆诀问:“之后没有联系?” 肖远河:“没有,我们本来定好之后一起出门,就说见面之前先不要联系。” 荆诀问:“出门?你是说旅行吗?” 肖远河:“是,我上周本来要去外地出差一周,彭佳……可以跟我一起去。” 裴吟打完这行字,在心里想,这就对的上了。 彭佳平白无故跟公司请假一周,果然不是为了回家探亲,而是为了见肖远河。 荆诀继续道:“周三晚上见过彭佳,之后再也没联系,你不觉得奇怪吗?” 肖远河急着解释:“一开始没觉得,等我到了外地还联系不上她,我才感觉不对劲,但是我没有人可以问,也……也不能问李思唯,所以我就提前两天回来了。” 荆诀眼睛一眯,问:“你去找过彭佳?” 肖远河焦虑地扣着手指,说:“我是去过,我……我……我担心她,所以趁午休,李思唯在公司的时候,我去了一趟。” 肖远河话说到这儿,裴吟已经和荆诀一起看向了他。 荆诀问:“什么时间?” 肖远河说:“上周五,中午十二点多。” 即使知道彭佳已经死了,但再面对一个受害者曾经的受害经过时,还是没有人能心无波澜。 裴吟握了握拳,抢在荆诀前面问:“你见到彭佳了?” 肖远河吞吞吐吐地点了下头,说:“见是见到了……” 裴吟直接问:“活着吗?” 肖远河一惊,慌张地摇了摇头,说:“我……我不知道,她当时躺在床上,脸色很白,像睡着了,我没有太多时间,我……我很快就走了。” 荆诀沉声问:“你没确认她的情况?” “我不敢,我……我当时太害怕了,我怕万一她死了,会留下我的指纹,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肖远河说着话,表情忽然狰狞起来,“我没杀人,你们别把这件事告诉我家里人!” “哎,你慢点儿。”裴吟噼里啪啦地打字,嘴里念着,“别把这件事……告诉……我……家里人……” 肖远河一脸荒谬地看着裴吟,直到裴吟敲下最后一个符号,冷笑一声,说:“你也知道这事不应该啊?” 肖远河:“什么……” “那么怕家里人知道,一开始就别干。”裴吟双手一环胸,说,“我累了,聊点题外话。” 裴吟问肖远河:“你就没想过这事要是被你儿子发现了,他会怎么办?” 肖远河一听裴吟提起陈疆,立刻说:“不关我儿子的事!” “这都是陈倩的错!”肖远河怒道,“从我娶了她,她就不像个女人,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老婆温柔贤惠?她倒好,工作长相样样比我强,就因为结婚的时候我没给她彩礼,孩子出生的时候就跟了她的姓,你们也是男人,要是你们,你们能忍吗!?” 荆诀没搭话,裴吟则是点点头,说:“能。” “肖远河,以下仅代表我个人看法,跟警队和荆队都无关。”裴吟挑起一边嘴角,不屑道,“你挺大个男的,够不要脸的啊?” “敢情你捡个倒插门的便宜,人家姑娘还得伺候着你?”裴吟看着肖远河,眼里尽是厌恶,“我倒不明白了,你儿子怎么就不能跟他妈的姓了,怎么着,你那姓高贵啊?你有皇位要继承给你儿子啊?” 肖远河被裴吟顶的说不出来话,但裴吟这边还没停。 “行,退一万步说,你就不要脸,就心生不满了——”裴吟好笑地看着肖远河,问,“那你怎么不离婚呢?” 肖远河立刻道:“我是为了让我儿子有个完整的家庭!” “去你妈的吧,背着你老婆出轨就是维护家庭了?”裴吟用一种看人生中最讨厌的东西的目光看着肖远河,说,“头回听着把自己的错赖到别人太优秀头上的。” “肖远河,无能不是你出轨的理由。”裴吟敲着桌面,一字一句道,“它只是一个形容你实际情况的词汇。” 肖远河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你叫什么!我要投诉你!” 裴吟把自己警证往肖远河面前一丢,继续大大咧咧地说:“这么跟你说吧,就算彭佳不是你杀的,你也是见死不救!” “彭佳那个时候还没死,你本来有机会可以救她,但因为你的胆小,懦弱,因为你怕出轨的事败露,从而失去陈倩这颗摇钱树的自私,你错过了拯救一个生命的机会。” 肖远河羞愧难当,彻底说不出来话。 裴吟在气头上,一下忘了荆诀还在身边,他冷哼一声,收回自己的警证,问:“记住了吗?别投诉错了。” 大约五秒后,裴吟推开审讯室的门,意识到自己可能忘了点什么。 裴吟喉结一滚,小声叫:“队长……” 荆诀看着他,叹了口气,收起录音笔和电脑,站起来对肖远河说:“先到这儿吧。” 接着,伴随着一股强大的气息出现,一道低沉的声音贴着裴吟耳畔传来:“跟我过来。” 裴吟腿一软,嗓子一干,瞬间气势全无。 不过好在他十分聪明,在荆诀回头之前就准备好了一脸的委屈亮给荆诀。 荆诀在审讯室外停下,看了他三秒,冷声吐出三个字。 “憋回去。” 第52章 仗着我喜欢你,你可真够不择手段的。 “好吧, 我申请加100字反省书。”裴吟收回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表情,满不在乎地说,“但跟肖远河道歉是不可能的。” “除非你用再也不跟我说话威胁我……”裴吟看着荆诀的眼色, 一点没给荆诀开口的机会, 自己把什么话都说了,“不过你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对吧队长?” 荆诀沉重地叫了一声:“裴吟。” “等等等等,让我解释一句再骂。”裴吟为自己争取着最后的申辩机会,“他要说的是别的就算了, 但这个事我深有感触,因为我家就是这样的。” “我爸跟我妈结婚的时候, 我妈就已经在大提琴界小有名气了,我爸从经济能力上是确实赶不上我妈的, 但这不妨碍他在我心里的伟大。” “有一次一个亲戚跟我爸说,说我妈天天抛头露面, 不知道在外面做的什么, 一点贤妻的样子都没有,我爸把他骂了一顿,直接跟他断了来往。”裴吟回忆道,“那时候我已经不小了,我爸偷偷跟我说他对不起我妈, 说下辈子的承诺都是虚的,他得在活着的时候对我妈好。” “简直太感人了。”裴吟一脸的认真,说完还不忘用指尖碰碰荆诀, “我就是在我爸这种教育下长大的, 所以听到肖远河说那些屁话, 难免激动了一点, 希望你能理解。” 裴吟说这话的时候,荆诀脸色明显有了不一样的变化,但裴吟当时心思只在让荆诀消气上,一时没有注意到荆诀有意隐藏起来的情绪。 他看荆诀若有所思,只当荆诀是在想他说的话,便说:“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荆诀眉色深沉,欲言又止地看着裴吟。 裴吟以为他是怀疑自己,又道:“我真不会那样,我是慕强狗,你越强我越喜欢。” 荆诀一会儿没说话,裴吟就猜想了荆诀心里的一百个想法,因为他太喜欢荆诀,连一点误会都不希望有。 荆诀心有无奈,问裴吟:“你准备怎么办?” “接受处罚。”裴吟坦然道,“本来也是我的责任。” 荆诀叹了口气,说:“以后控制好情绪,保证不了就别进审讯室了。” 裴吟点头,说:“收到。” 审完肖远河,荆诀之前从李思唯口中听到的不合理的部分就能解释的通了。 李思唯确实没说谎,他第一次敲彭佳的门没人开,之后却轻轻一推就碰开了房门,是因为中间多了一个肖远河。 肖远河在李思唯两次碰门之间去找过彭佳,但因为离开的时候太紧张,匆忙之下没有关紧房门,所以李思唯带着警察去时,彭佳家的门才会一推就开。 李思唯拥有完美且合理的不在场证明,已经排除了作案可能性。但肖远河至今还在警局等到警方核查他的不在场证明。 因为在彭佳的死亡时间内,能为肖远河做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一个人—— 陈疆。 裴吟没想到仅仅十几分钟后,他写检讨的事就有了转机,肖远河问裴吟:“我不投诉你了,你们能不能明天再去问我儿子,我怕吓到他。” 肖远河再懦弱,到底是个父亲,他捂着脸,无力道:“你说的对,是我无能,但我儿子成绩很好的,他跟我不一样,求你们别把这事闹大,别让他同学知道,他很要面子,我……” 裴吟刚跟荆诀保证完,这会儿是肯定不会跟肖远河起冲突了,他艰难地把一句“怕你儿子丢脸还出轨”咽进肚子里,开口变成:“放心,我们只是正常问话,不会影响陈疆的社交。” 离开警局后,裴吟坐上了荆诀的车。 裴吟人生中有许多未经准备便发生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措手不及,但后来,裴吟发现那些自以为的从容,不过是因为发生的事没有真正刺到他的心脏。 他的铜墙铁壁,在面对真正的匕首时,还是会破绽百出。 裴吟路上还在跟荆诀说明天要早起,最好赶在陈疆上学前去问话,他跟荆诀解释:“我今天心情不好,所以一直发火,以后会改。” 荆诀没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而是说:“情绪不要带到工作中。” 裴吟做好被教训的准备,结果荆诀的下一句话却是:“可以跟我单独说。” 裴吟根本绷不住脸,他喜上眉梢,得寸进尺的用指尖碰了碰荆诀的大腿,说:“队长,你还是克制一点,不要太喜欢我了。” 荆诀目视前方,专注开车,没理哼起小曲的人。 没一会儿,荆诀的手机响了起来,裴吟这回自觉了,直接问:“我帮你看?” 荆诀说:“看吧。” 裴吟轻车熟路地摸出荆诀的手机,然后点开秦勉的微信,念了秦勉发来的两个字:“谢谢。” 裴吟又重复了一遍:“秦勉跟你说谢谢。” 荆诀点头:“嗯。” “嘁。”裴吟不打听秦勉谢的什么,光嘟囔说,“要谢当面谢呗,背后发这些奇奇怪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他关系多好呢。” 裴吟说着返回到上一级页面,也就是一眼能看到所有聊天记录的最后一句话的页面。 裴吟没有检查荆诀手机的想法,他当时目光会停了一下,完全是因为裴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裴军的事暂时不要告诉裴吟。】 裴吟从魏局几个小时前发给荆诀的聊天记录中,看见了他父亲的名字。 裴吟大概是出于一种偷窥的心虚,他没有第一时间询问荆诀这句话的意思,裴吟看着那行字,鬼使神差地做了个他很不耻的举动——偷看聊天记录。 ——就看一眼。 裴吟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因为当裴吟点开完整的聊天记录,他发现荆诀早已经把之前的内容清空了。 裴吟垂着眼皮退出微信,说:“停一下。” 荆诀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停下再说。”裴吟把手机还给荆诀,等车停靠在路边,才说,“我看见魏局给你发的消息了。” 裴吟抱持着对荆诀最后的信任,笑着问他:“我爸的什么事啊,不会是有隐藏遗产留给我吧?” 荆诀听见裴吟这么问,脸上居然没有任何诧异,好像早就做好了被裴吟发现的准备似的。 荆诀犹豫片刻,问裴吟:“你要在这儿听?” 裴吟点头。 荆诀只好说:“不是想瞒你。” “队长。”裴吟眼睛明亮而没有情绪,他看着荆诀,说,“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好,直接说重点吧。” 裴吟当时只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倒流,压的他难以喘息,强烈而不规律的心跳跟他紧绷的大脑一起,都比他本人早一步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它们不约而同的将异常反应给主人,结果是让常常挂在裴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在了荆诀面前。 裴吟努力压下不好的预感,认真地看着荆诀。 荆诀垂眸的同时抿了下唇,他的声线本来就比普通人低,再严肃起来,难免让人紧张。 “当初绑架你父母的不是那个□□犯。”荆诀省去魏局原话中的语气词,修饰词,和以防听者太激动而加长的叙事经过,他看着裴吟,只用最简单的语言告诉裴吟事实。 荆诀说:“是图亚的人。” 事实上,荆诀描述的事实与裴吟在脑海中想象的画面相差甚大,他一时间甚至没有太多反映,只觉得不可理喻。 裴吟问:“我爸妈跟图亚的人有什么关系?” “你父亲,裴军——”荆诀沉重道,“是警方的重要情报人员。” 裴吟一怔,眼睛忽然张大。 荆诀继续道:“你父亲曾多次往返于图亚边线,为摧毁图亚运毒线付出过巨大努力,因为任务变动才回到暮棱市,但他确实曾与图亚的人秘密接触过将近两年的时间。” 裴吟一时间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拧起的眉头跟迟疑的目光一起出现在荆诀面前,裴吟问:“我爸是卧底?” 荆诀点头:“没有深入到图亚内部,但可以确定是图亚的报复行为。你父亲应该是提前感知到危险,所以托人把你送去亲戚家。” “警方当时极力营救,但图亚的要求是让警方返还三个月前在边线缴获的五百公斤毒品。” 裴吟浑身一颤,背后一凉,目光抖动地看着荆诀,问:“所以呢?“ 裴吟指尖抠进掌心,声音颤抖道:“所以他们就放弃了?因为不能返还毒品,就看着我爸妈去死了?” “不是。”荆诀说,“警方当时做好了与毒贩周旋的准备……” 裴吟眼睛通红,厉声打断荆诀:“放屁!怎么周旋?跟谁周旋?那群人都是在毒堆里长大的,是□□还是面粉尝都不用尝,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们拿什么去糊弄人家?” 荆诀想安抚裴吟,想做点什么让裴吟冷静下来,但裴吟几乎不受控制,他一把抓起荆诀的领口,骂他:“你以为我第一天当警察啊?警察会为了两条人命放弃他们的丰功伟绩?一千斤毒品,够他们多久的指标?半年?一年?” 裴吟死死瞪着荆诀,声音哽咽道:“但是很可惜,我爸不可能是卧底,他跟警察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特别爱我妈的普通人。” “你们为了让我安心给警队卖命,就编出这个故事来骗我。”裴吟双眼通红,眼泪却迟迟落不下来,他太久没哭过,几乎已经丧失了流泪的本能,裴吟只能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荆诀,仗着我喜欢你,你可真够不择手段的。” 裴吟说罢,松开抓住荆诀衣襟的手,回身狠狠踹开车门。 一月末的街道上,寒风凛冽,荆诀追到车下,一开口就呼出一段白雾:“裴吟!” “荆诀。”裴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说,“这个故事要是你编的,我最多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裴吟面无表情,苍白的脸色在路灯稀少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可怖。 “但万一是真的——”裴吟的声音犹如寒江上的冷风,尖锐而刺骨,“告诉所有放弃救我爸妈的警察,等着给他们的家人收尸吧。” 作者有话要说: 裴吟:黑化中,勿扰。 第53章 【二更】裴吟不能为了自己的骄傲,害了一只无辜的猫。 阴暗, 狭窄,潮湿,冰冷的房间内, 裴吟坐在家里唯一没有摆放杂物的角落, 面前是几本泛黄的相册集。 他小时候,裴军总说:“多拍点照片吧, 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了。” 后来,裴军又告诉他:“我有很多对不起你妈妈的地方,所以必须在活着的时候加倍对她好。” 甚至裴吟最后一次见他爸的时候, 裴军还跟他说:“去你表哥家好好玩,多拍点照片。” 那时裴吟已经上初中了, 对于拍照早就没了兴趣,他其实不想去什么表哥家, 但他能看出裴军当时想让他走。 十二岁的裴吟想,也许自己该给父母一些单独的空间, 于是他背起一个塞满漫画的书包, 坐上了去他表哥家的火车。 三天。 仅仅三天,裴吟就被他小姨领回来认尸。 裴吟从相册中捏起一张被塑封起来的照片,那是他小学毕业那年,他们一家三口去游乐场。 裴吟小时候过的潇洒自在,别的孩子求着父母才能打上两把的□□, 裴吟只说了一句想玩,他妈就温柔地替他交了子弹钱。 裴吟第一次打枪,两个小时才赢下那只最大的毛绒熊, 可他根本不喜欢毛绒玩具, 所以裴吟最后只要了一只钥匙链。 裴吟把钥匙圈套在食指, 边转边逛, 俨然一副小太爷的姿态。 那时他是真的过的很好。 因为太过理所当然,所以裴吟没想过失去这一切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直到看见两具冰冷的尸体,裴吟永远不会忘记那时候的感觉。 他现在想起来,还是控制不住的发抖。 裴吟立刻放下照片,去行李箱翻出了一件被他干洗后整齐叠好的大衣外套。 那是荆诀送给裴吟的外套,虽然裴吟穿的时候标签还没摘,但他就当那是荆诀的东西,在荆诀不在的时候,裴吟抱着那件衣服,会把它当成荆诀。 裴吟对荆诀说过很多谎话,他说自己怕黑,其实不是的。 裴吟一点也不怕黑,他怕的是幽闭又不能呼吸的车厢,因为他以前曾被“落”在里面过。 裴吟的表哥叫尚之昂,比他大两岁,是家里的独子。跟裴吟受到的宠爱不一样,尚之昂是真真正正被溺爱着长大,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骂的人。 裴吟第一次以“被收养者”的身份去他家时,他表哥正在打电动,知道裴吟来了,头都没抬,光喊了一句:“妈!别让他乱动我东西!” 尚之昂嫉妒裴吟,裴吟一直是知道的。 像裴吟和荆诀这样的人,在年少时就是被人用来嫉妒和钦慕的。 裴吟被分了一间很小的房间,不过那也够了,因为那里面有一只猫,听说是尚之昂前两天捡回来玩的。 裴吟在尚之昂家的几年,大部分时间跟猫在一起,只有很少一部分时间,他被邀请跟“家人”一起出去吃饭。 那年是盛夏,室外温度达到近几年最高的三十八度,尚之昂一家三口加上裴吟准备去餐厅就餐。 裴吟其实不想去的,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去,尚之昂又要骂自己不知好歹。他不怕尚之昂,但很不喜欢跟他发生口角,因为有一次他们吵架,尚之昂用那只小猫威胁裴吟道歉。 裴吟穿着前一年买的短袖和长裤,拘谨地坐在车里,看着他小姨去问价格,又看着他小姨回来。 “小吟,我记错了,这家店是高考的准考证才能打折,学生证是正价的。” 裴吟点点头,情绪没有任何波动,说:“那我先回去了。” “那也不方便,这样吧,你在车里等我们,我们很快吃完。” 于是裴吟被关进了车里。 裴吟很少坐尚之昂家的车,对跟汽车有关的知识了解甚少,只是等他感觉到呼吸困难时,一碰车门都是滚烫的。 裴吟吓到了,立刻想要下车,可是车门上了锁,裴吟怎么也拉不开。 裴吟试着撞击车门,敲打车窗,他把车里仅剩的一瓶水喝掉,却还是无法缓解车内高温对他身体的灼伤。 “开门!”裴吟崩溃的用胳膊肘撞击车窗,声嘶力竭地喊,“开门!!!”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来帮他。这辆车停在室外停车场的中央,没有人能发现他。 裴吟浑身被汗水浸湿,声音沙哑,胳膊和腿都因为撞击而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红肿。 裴吟两只手分别把着前排椅背,用最后的力气踹向挡风玻璃。 呼—— 一股温热的风卷着热浪从他胸前流过,裴吟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看见的却是站在车下的尚之昂。 尚之昂诡异地看着他,问:“你在干什么?” 裴吟二话没说,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车厢,他跪到地上,因为无力而不得不用手掌撑住地面,五六十度的地表温度,裴吟被烫到的瞬间,甚至没有体力将胳膊抽离。 裴吟的汗水滴在水泥地上,像汽化反应似的,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爸!妈!你们快过来,裴吟把咱家车砸了!” 尚之昂扯着脖子一喊,两个大人立刻跑过来,一看车内狼狈的样子,谁也绷不住脸。 裴吟挨了骂,挨了罚,挨了好些莫须有的指控,最后还得在一句“你不想要小猫了吧”后,逼自己说:“对不起。” 裴吟道了歉,他小姨看看尚之昂的脸色,哄他说:“算了吧,他也没有钱赔。” 裴吟想说,我有钱,我爸妈留给我的钱,只是都在你家账户上呢。 但他不能说。 因为一旦他说了,他会成为孤儿,那样小猫也会居无定所,裴吟不能为了自己的骄傲,害了一只无辜的猫。 所以如果第一次听到裴吟经历的人问他那些年过的好吗? 裴吟会说:“挺好的。” 至少他有地方睡,有剩饭吃,偶尔尚家的人的心情好了,还会给他十块到五十块不等的零花钱。 就像尚之昂十八岁生日那年,裴吟本来在屋里陪小猫吃饭,忽然被叫出去唱了一首生日歌,然后裴吟在尚之昂的笑声中获得了一部被尚之昂淘汰下来的手机。 裴吟没有表现出来,但实际上,他真的很开心。 以前回到这个家之后,裴吟关上门就与外界断了联系,但现在他有了手机,就像有了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可以开启裴吟通往世界的大门,让他不必拘泥于这个小小的房间,让他肆意幻想,尽情浪漫。 裴吟拿到手机时还没有手机卡,所以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录下了小猫的叫声。 就是之后被许多人听到的那个奇怪的短信音。 后来裴吟很庆幸自己记录过这一切,因为他当时并不知道,不久的将来,他将永远失去他在这个家里唯一的朋友。 几个月后,在一个平静的夜晚,裴吟关起门来洗澡,忽然听到屋外“咣”的一声响。 声音实在太刺耳了,裴吟关上水龙头的瞬间,甚至听见了小猫的惨叫。 裴吟连身上的水都来不及擦,穿上衣服就跑了出去。 那是他跟小猫见的最后一面,小猫被尚之昂摔到地上后,狠狠踩在脚下。 尚之昂嘴里骂骂咧咧:“妈的,这破猫居然敢挠我!” 裴吟当然阻挡了尚之昂二次伤害小猫的动作,但尚之昂的力气太大,裴吟把小猫送到医院的时候,小猫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后来裴吟知道,尚之昂是想趁他洗澡的时候偷看他的手机,小猫为了保护裴吟的秘密,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裴吟还是没哭,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小猫,跟它说:“我会想你的。” “喵。” 小猫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裴吟它听到了。 裴吟又说:“下辈子去个好人家,别来找我受罪。” 这一次小猫没有再回应他,所以裴吟再也不养猫了。 如果是跟裴吟熟悉的人,比如小歪,问他你那些年过的好吗? 裴吟不会说挺好的,他会说:“就那样吧,好不好也活下来了。” 后来裴吟再长大一点,到了十八岁,考大学那一年。 那时候尚之昂已经去外地读书了,只有他妈过来找裴吟,说:“小吟,来,小姨给你算算。” 水费,电费,学费,生活费,包括裴吟三年前摔碎的碗和五年前踢坏的挡风玻璃,裴吟收到的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生活账单”。 他小姨说:“你看,你妈妈的遗产虽然在我这,但其实都花在你身上了。” 裴吟看着那张冗长的账单,笑了一声,说:“我花了这么多。” 他小姨有点挂不住脸,刚要解释,裴吟就说:“小姨,谢谢你,我知道,这个家里你是对我最好的。” 在硬的心肠也有软下来的时候,谁听见裴吟这句话都得动容三分,他小姨也不例外。 “我知道,这些年你爸妈不在,你受了不少委屈,但是小姨能力有限,只能给你这五万块钱了。”他小姨拿出一张卡,说,“学费应该是够的,剩下的……你去看看,打打工什么的,我听说现在的大学生都靠这个锻炼自己。” 说实话,连这五万块钱都是裴吟没想到的,但他不会表现出来,他需要钱,所以他得顺着对方。 “小姨。”裴吟又叫了她一次,“要么你给我凑个吉利数,六万吧。” 最后裴吟拿着六万块钱,离开了这个毫无人情的家。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尚之昂一家人有瓜葛,结果大二那年的春节,裴吟却忽然接到了他小姨的电话。 他小姨说:“你妈妈在当铺当过一条项链,是你妈妈最后的遗物了,当铺的人找过来,问还要不要赎,不赎就要卖掉了。” 裴吟立刻赶了回来。 当铺的人跟裴吟说,他妈当初当了十年,但是现在通货膨胀,再晚就不值钱了,所以问问主人要不要赎。 裴吟当晚喝了很多酒,他说,要赎,当然要赎。 裴吟迷迷糊糊地签了几页字,没发现中间夹了两张贷款担保人的协议书,等他酒醒后,尚家已经人去屋空,留给他的只有一纸债务。 所以,你问裴吟过的好吗? 他过的当然不好,但他不会跟任何人说。 因为这是他的苦,这是他的命。 人生最怕富起贫终,因为前些年过的太好,所以以后的日子才会格外的苦。 在每一个,每一个尚之昂告他状的时候,裴吟其实并不厌恶尚之昂。 他只是怀念,如果他的爸妈在,一定也会这样对他好。 他能吃到昂贵的自助餐。 也会有最新型号的手机。 没人会把他关在超过四十度的车里。 也永远,不会有人伤害他的小猫。 第54章 在我身上试针吧。 裴吟靠在小床上, 抱着荆诀的衣服睡了一会儿。 他梦见自己回到游乐场,那时的他已经不再需要用两个小时换一只玩具熊,他熟练的切换弹夹, 不到一分钟, 二十发子弹弹无虚发,击破了陈列架上的所有气球。 裴吟感受着耳边的喧嚣, 放下枪,却没有回头。 他不敢回头,因为同样的画面他梦到过太多次了, 一旦回头,身后景色就会在瞬息间化成一片死寂, 温尔雅和裴军会在他眼前逐渐褪去颜色,最后变成十二岁的裴吟认尸时的惨白模样。 只要不回头, 就算这个世界是假的也好,裴吟愿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醒醒。” 可是又有人在他耳边叫他:“你该醒了。” 裴吟猛地睁开眼, 伴随着手指一缩的动作, 掌心传来一声很小的“哗啦”响。 裴吟顾不上被汗水浸湿的衣裳,立刻低头朝掌心看去—— 是一张叠起来的纸。 应该是荆诀那件外套兜里的,在裴吟睡觉的时候滑到了他手上。 裴吟看了几秒,忽然想起来,这是他上次在医院点滴的时候, 秦勉给他送来的信。 但那晚裴吟因为立林的事离开了荆诀,后来外套被裴吟放起来,这封陌生人的来信就跟荆诀的大衣一起被他保存进了行李箱。 裴吟记得当时秦勉说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名字, 所以后来离开医院, 裴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裴吟掐了掐自己发麻的胳膊, 之后换了个姿势, 轻轻将信纸展平。 一张没有任何花纹和香气的白纸,却能从开头两个字便看出信主的用心。 信主一笔一划,尽力用最工整的字迹写道: 裴吟你好,我是楚禾的奶奶。 听说你已经回市里的医院了,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没有脸面求你原谅我的孙子,是他做错了事,好在你没有受伤。 我只想跟你说,那毒蘑菇毒性厉害的狠,你与你老板身体要有不舒服,记得尽快去看医生。 我知你是好人,没有嫌我脏,还陪我吃饭,千错万错都是我不该,请不要记恨楚禾。 也许有许多错字,但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纸,不好意思再找人家要了,请你见谅。 对不起,祝你早日康复。 刘桂芳。 …… 裴吟看着信中的落款,终于想起来了。 秦勉确实说过送信人叫刘桂芳。 这大概就是一封普通的致歉信,但裴吟不愿意再回忆当天的任何事,所以他很快便将信纸沿着之前的痕迹折好,放回了床头。 裴吟起身,想去给自己倒一杯水,但他走到水壶前才想起来,自己前段时间住在小歪的旧厂房,后来又搬进荆诀家,这间出租屋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不至于到积灰的程度,但确实能看出有段时间没有住人。 裴吟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往楼下看了一眼,他本来没觉得自己在期待什么,但看到空荡马路的瞬间,却又有一瞬间的失望。 ——唉,人啊。 裴吟摇摇头,放下窗帘。 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结果几个小时不到就想起了荆诀。 不过想归想,裴吟绝对不会去找荆诀,不止现在,他从今以后都不想再见荆诀了。 关于裴军是否真的是卧底这件事,裴吟已经不需要求证了。因为当他冷静下来,会发现过去很多不合理的事都在这个假定下变的合理了起来。 包括裴军工资不高却忙碌到需要经常出差的工作,包括裴军常说的那句“要在活着的时候对你好”,也包括裴军健硕的身材和手上的茧。 温尔雅有一次问过裴军,裴军只说是公司最近在搬迁,过段时间就好了。 可事实是过段时间也没好,它永远也不会好,因为裴吟现在想起来,才意识到那是枪茧。 实在是裴军将丈夫和父亲的角色扮演的太好,裴吟连一次也没怀疑过裴军。 裴吟坐在床边,思绪开始不受控制的飘远。 他想,原来他的父母并不是遭遇了一场飞来横祸,那场绑架也根本不是一场无妄之灾,那就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有迹可循的谋杀。 裴军为警方卧底一辈子,最后却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裴吟想到这儿,居然觉得这一切比陈局虚构出来的那起绑架案还要可笑。 也对,如果不是真相难以启齿,谁会愿意花时间编这样一个谎话来骗他。 魏局那句“暂时不要告诉裴吟”像一把利刃,刀锋划破裴吟的遮羞布,刀尖扎进他的筋骨,让他在疼的同时,又感觉到十分屈辱。 荆诀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暂时又是多久?自己究竟愚蠢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被一群人用一句毫无根据的谎言骗了十三年? 裴吟站在屋内仅有的一小片空地上,眼神空洞无光。 他意识到,原来他们放弃的不仅仅是普通人的生命,他们放弃的,是一个为了人民,为了国家,为了不让千万个家庭支离破碎而奋战在缉毒一线的刑警的生命。 不是毒贩杀了裴军,是警察放弃了警察。 裴吟忽然被一股恶寒席卷全身,他想裹件衣服穿,可目之所及却只有荆诀的那件外套。 ——那就算了吧。 裴吟走过去,将衣服重新叠好。 毕竟荆诀跟间接害死裴吟的父母的人处在同一战线,而裴吟……大概也没那么喜欢他。 …… 荆诀在一个小时后回到家,他下车时步子迈的很大,按电梯时明显有些焦急。 荆诀活到现在,鲜少有后悔的时候,但他得承认,就在裴吟眼睛红起来的一瞬间,他确实后悔没有在裴吟发现这件事前把真相告诉他。 荆诀疾步走下电梯,他想回家拿一份文件,却在刚转出电梯时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有人正站在他家门前,按他的门铃。 对方听见电梯的开合声,回头看了荆诀一眼,然后站在门口问:“哎,你是住户吗?认不认识住这家的人?” 荆诀缓步走过去,问:“你找谁?” “裴吟,你认不认识?”男人指指荆诀的家门,说,“听说住在这儿。” 荆诀从室外带回的冷冽气息在一瞬间通过走廊传到陌生男人的身边,荆诀明明还没走到他面前,他却莫名感觉到背后一凉。 男人咽了下口水,看着荆诀冷漠的表情,退后半步问:“我……我是他表哥,你到底认不认识啊?” 荆诀最终在门前停下,他看着对方,问:“你叫什么?” “尚之昂。”尚之昂答完才反应过来,“你谁啊,你管我叫什么?” 荆诀其实不想记住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长什么样子,但考虑到对方是让裴吟过的“很好”的表哥,荆诀还是多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家。”荆诀声音冷淡,问,“谁告诉你裴吟在这儿?” “那要债的说……等等,这是你家?”尚之昂立刻上下打量荆诀一眼,问,“那你就是跟裴吟住一起那朋友吧?” “你看,早说呀,我叫尚之昂,跟裴吟一起长大的,不知道他跟没跟你提过我。” 尚之昂伸出手,荆诀看了两秒,才确认他真的是要握手。 荆诀没管那只悬空的手,只说:“他不在,你找他什么事?” 尚之昂有点不满,埋怨道:“不在啊?那算了,我再给他打个电话。” “他在忙。”荆诀明显不想让尚之昂去烦裴吟,“跟我说吧。” “跟你?”尚之昂眯了眯眼睛,问,“你俩关系好啊?” 尚之昂把算计写在脸上,他挠了挠脸颊,说:“也行,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还欠我一笔钱,你要是跟他关系好,干脆帮他还了吧,省的我再来找他。” …… 裴吟叠好荆诀的外套后,是真的想跟荆诀一刀两断了。 但当他站起身,又忽然看见那封信。 ——等等。 刘桂芳说什么? 什么叫“你与你老板身体不舒服”? 荆诀什么时候身体不舒服了? 裴吟几乎已经走到尽头的思绪被一句突然跃进脑海的话打断,像是原本通往死寂的路上突然出现一条岔口,岔口的另一端发着微弱的光,吸引着裴吟暂时停下迈向死亡的步伐。 裴吟知道这个时间不好叫车去竹园村,但他实在等不到明天,如果放在今天之前,裴吟会二话不说拿着信找荆诀问个究竟,但现在不一样了。 裴吟不再相信荆诀,他想知道,必须亲自去问。 “去不了,这个时间回来我得跑空。” 这是拒绝裴吟的第三个司机了,裴吟算了算手头里的钱,跟司机说:“这样吧师傅,我付来回的钱,你把我送到就行。” 裴吟是在晚上十二点到的竹园村。 这个时间村口的大门已经关了,但裴吟顾不得那么多,他退后两步,纵身一跃就翻进了村子。 “妈呀!” 谁想裴吟刚一落地,就砸出了一声尖叫,正在村口捡石子的小孩看见从天而降的裴吟,大叫了一声:“妖怪来啦!” 裴吟:“……” “哈哈哈哈哈,逗你的。”小孩站起来,问,“你找谁?” 裴吟有点怀疑自己是撞见鬼了,谁家能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凌晨十二点在村口蹲着玩石子儿?裴吟犹豫了一下,他琢磨着,这是不是跟金斧子银斧子一样的问题,答错了不会死吧? 小孩问:“到底找谁啊?” ……算了,死就死吧。 裴吟说:“刘桂芳。” 小孩摇摇头:“不认识,你找错村子了吧?” 裴吟问:“那张医生呢?” 小孩说:“没有张医生,我们村只有王医生,是我爷爷。” “就是他!”裴吟没想到歪打正着,真问对了人,他忙问,“你爷爷家在哪?我有事找他。” “你要看病啊?”小孩指指村外,说,“爷爷还没回来呢。” “……没回来?”裴吟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确定上面没血,才又问,“你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小孩说,“要不你先去我家吧,我也会看病。” 裴吟瞪着小孩,说:“没人告诉你不能随便把陌生人往家领啊?” 小孩仰脸朝天,天真道:“可是你不是陌生人啊,我见过你。” 裴吟有点发虚,他摸摸自己的脉搏,问:“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嗯……就是你被人背下来那次。”小孩认真道,“那人把你送到我爷爷家了。” 反复确定自己生命迹象的裴吟听到这话,终于松了口气,他轻轻弹了下小孩的脑袋,凶他:“那你不早说!” “你怎么老打人!”小孩蹦起来挥拳,生气道,“上次你就打人!” 裴吟心里有点没底,他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但一想到那天秦勉给自己看的视频,想到视频里那条“疯狗”,还是试着问了一句:“我打谁了?” “就背你那人呗!”小孩说,“人家好心好意帮你试药,你还打人!” “他帮我试什么……” “爷爷!”小孩忽然对着门外叫了一声,然后欢快地跑过去,把裴吟真正要找的人迎了进来。 ……原来大门没上锁,一推就开。 但愿门口没有摄像头。 “爷爷,上次吃毒蘑菇那人来找你了。”小孩帮爷爷接了一个篮子,同时回手指指杵在原地的裴吟。 裴吟赶紧干笑一声:“那个……大晚上的,打扰您了,我……” “太好了,我正好拿不动。”大爷把大点的篮子放到裴吟怀里,说,“你帮我拎进来。” 裴·竹篮·复仇者就这么跟着王大爷和他的小孙子回了家。 裴吟站在王大爷家门口,把竹篮放进去,说:“我不进去了,我就想问您……” “哎呀!你别杵在那里呀!”王大爷不耐烦地把裴吟拉进屋里,嘴里嘟囔着,“风都灌进来了。” 裴吟只好走进去,继续说:“我想问……” “呀!咋这么晚了!”王大爷一看墙上的钟表,眼皮一下耷拉下去,说,“我得睡觉了,你有啥事明天再说吧。” “哎!您再坚持十分钟行不行?”裴吟满兜摸钱,急着说,“算我问诊,我给您挂号费。” “你给啥也不好使,我要睡觉了。”王大爷不管裴吟焦急的眼神,光指指他的小孙子,说,“你要实在无聊,跟他耍去吧。” 裴吟:“我无什么……哎,王大爷,王医生,王……” “不要叫了。”小孩严肃地点点裴吟,说,“爷爷睡觉了,我陪你吧。” 小孩翻身跪到木椅上,看着失落的裴吟,说:“别难过呀,你不就是想知道那天的事么,我来告诉你吧。” 裴吟有点烦躁,他搓了把脸,说:“睡你的觉去吧,告诉你爷,我明天早上还来。” “你咋不相信人呀!”小孩生气的跳下椅子,哒哒哒地跑回屋里,又哒哒哒地跑出来,举着一部手机说,“我有证据!” 裴吟眉头一皱,立刻伸手去抓,小孩却向后一躲,说:“不给。” 裴吟实在没心思跟小孩玩抢手机的游戏,他一把抓住小孩的胳膊,两下就将手机拿了过来。 结果一开机,需要输入密码。 小孩双手环胸,气鼓鼓地看着裴吟。 裴吟尴尬的抿平唇线,之后碰碰小孩的头,说:“哎,密码多少?” 小孩凶道:“不知道!” “别这么小气。”裴吟说,“这样吧,我下次给你带棒棒糖来,好不好?” “那我早都吃腻了!”小孩噘着嘴,眼珠骨碌碌地转着。 这也就是裴吟等不及找小黑破译密码,只能温声细语地问小孩:“你想要什么,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做到。” 小孩一舔嘴唇,说:“那我可说了。” 裴吟点头。 小孩眼睛亮晶晶地眨着,兴奋道:“我想去市里的游乐园玩一次!” 裴吟一愣,脸色瞬间一僵。 小孩看着裴吟的脸色,以为是自己提的要求太过分了,他赶紧放下抱紧的手臂,说:“那……那你给我看看照片也行,他们说葫芦娃会在里面发糖,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裴吟低下头,须臾,笑了一声说:“是真的。” “晚上还会放烟花。”裴吟说,“下次我带你去看。” 小孩欢天喜地地给裴吟解开了手机的密码锁,然后自己兴奋地满屋乱跑。 但裴吟很快就注意不到他了,因为这部储存着喃各类摄像记录的手机里,包含着一个拍到了他和荆诀的视频。 裴吟点进去,走到门外,把声音调到最大。 画面是从王大爷家门前开始的,荆诀背着裴吟进来,脸上的表情看不清,但声音是冷静清晰的。 荆诀一手托着裴吟趴在他后背的两条腿,一手从兜里拿出两朵蘑菇,说:“这个。” 听对话,荆诀应该已经跟王大爷有了一次交流。 王大爷接过蘑菇,看了看,说:“果然是这东西,不过去市里怕是要晚了,来,我先给他打一针稳稳。” 荆诀站着没动,裴吟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能看见自己趴在荆诀的后背动来动去,脑袋一个劲儿的往人家脖子上顶。 “咋,你还不信?”王大爷生气道,“不信你来找我干啥?” “不是。”荆诀缓缓放下裴吟,本来放的很轻,结果裴吟自己作妖,脑袋一用力撞上了墙壁。 荆诀侧过脸来,镜头里终于出现他的神情。 荆诀皱了下眉,把手垫在裴吟脑后,尽量让裴吟每次动作都只能磕到他的掌心。 荆诀问看着裴吟浮上红晕的脸颊,问:“您能先在我身上试试吗?” 王大爷满脸莫名其妙:“你又没中毒,咋试?” 荆诀没回答,只是回手脱了自己的外套,他本意是想把外套垫在裴吟脑后,谁知裴吟一摸到他的外套就抱着不松手,荆诀只好拍了拍他的头以示安抚。 荆诀做完一系列动作,当着王大爷的面捡起了桌上的蘑菇,然后撕开一朵放进嘴里。 “哎!”王大爷都吓到了,立刻呵斥他,“你这是做啥!” 荆诀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把袖口撸到肘处,说:“您先在我身上试针吧,他血管太薄,太刺激的药打不了。” 后来王大爷的针扎下去,裴吟埋在荆诀外套里的脑袋一下抬起来,好像很紧张似的。 裴吟忽然想起那天的事,他那时一醒来就开始埋怨荆诀,说荆诀不把自己当回事,让自己昏迷了还在村里躺着。 荆诀当时什么都没说。 但原来,他什么都做了。 第55章 道歉。 裴吟把视频导到自己手机里, 在王大爷家看了一晚上的录像。 王大爷一早起来,没见着裴吟,只瞧见桌上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好好学习, 下次带你去游乐园。 裴吟上了大巴, 脑袋靠在窗户上,他很困了, 可是手边没有能让他抓着睡觉的东西。 现在连听荆诀的声音也不行,因为裴吟的手机已经先他两个小时前坚持不住,自动关机了。 裴吟半闭着眼睛靠在窗前, 脑子里闪过很多个荆诀。 裴吟一直很自信,他觉得自己喜欢荆诀, 是因为自己想喜欢,等他不想喜欢了, 转身就能把荆诀忘掉。 裴吟到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脑子里出现荆诀,是因为他很困又睡不着, 而不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 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压抑对一个人的想念,裴吟在许多年前就对这种事驾轻就熟了。只要他想,他可以很轻松地忘掉跟荆诀共有的记忆,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裴吟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街景,看着乡间小路的平房变成市区里的高楼大厦, 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 裴吟再大巴的终点站下了车,然后坐了另一辆公交车回家。 可是这段路真颠簸啊,裴吟好几次垂垂欲睡, 都被公交颠的合不上眼。 等公交停在裴吟家附近的时候,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颠的变了位置, 裴吟下车时下意识将手搭在胃部外侧, 可这一路实在太难受了,仅仅一个动作并不能让他不适的身体得到任何缓解。 尤其今天没有荆诀,不会有人带他去喝昂贵的鲍鱼粥。 裴吟租的房子在一片很老的小区里,基本上车到了小区正门就不好往里开了,所以当裴吟看见一辆挤在小区门口的吉普时,便不自觉地多看了一眼。 ……好吧。 其实是因为那辆车跟荆诀的一模一样,裴吟连人都还没看清,鼻子就先酸了起来。 车的主人既没有开双闪示意裴吟,也没有鸣笛让裴吟上车,他只是自己走下车来,就跟裴吟蹲在街口的那次一样。 荆诀总是这样的,他从来不打扰别人,只乱裴吟一个人的心思。 裴吟看着荆诀朝自己走来,脚步不自觉停下,他想看看是不是只要自己不往前走,两个人的距离就不会缩短。 可后来他发现,这个假设本身就是错误的,因为在喜欢荆诀的每一秒里,荆诀都没抛弃过自己。 说喜欢的人是裴吟,可来接他的却总是荆诀。 裴吟只需要站在原地,荆诀每次都会来找他。 “你手机关机。”荆诀停在裴吟面前,说。 “哦。”裴吟说,“没电了。” 然后又闷闷地问:“你怎么来了?” 荆诀跟以前一样,不想回答的问题一律装作听不到,他看裴吟眼下垂着两个黑眼圈,又见他一手搭在胃上,便说:“先上车吧。” “我不去。”裴吟低着头,说,“我要睡觉。” 荆诀问:“在这儿?” 裴吟点头,说:“这才是我的家。” 于是荆诀跟着裴吟一起上楼了。 裴吟站在门口,防备地拉紧门把手,问:“你还要进来吗?” 荆诀反问:“你在我家住了那么多天,我不能进去看一眼吗?” 裴吟皱了下眉,勉为其难地松开手,说:“那你看吧。” 反正很小。 裴吟想,两秒就看完了。 咣—— 结果荆诀迈进来,紧紧关上了裴吟的家门。 裴吟:“……” 荆诀说:“你睡吧,我看完就走。” 裴吟看着荆诀,他觉得荆诀把自己当傻子,但是他没力气反驳。 ——那就随便吧。 裴吟两步走到家里唯一的卧室门前,对荆诀说:“再见。” 反正荆诀很快就会走的,就算现在不走,也总有一天要走。 裴吟这么想着,手指却不受大脑控制地打开了行李箱,他脱了自己的外套,又把荆诀的大衣抱进怀里,然后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只是一个方便入睡的道具而已,没什么可心虚的。 裴吟在入梦之前这样安慰自己,然后听着屋外的脚步声,很快就睡着了。 裴吟再醒来时,是三个小时后。 他把荆诀的外套藏进被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从门缝中探出一个脑袋。 ——走了? 裴吟不愿意承认心里的失望,他狠狠一咬牙,推开房门大步朝客厅走去。 “醒了?” “我操!” 也难得裴吟二十多平米的房子还能有视觉死角,裴吟一回头,吓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裴吟看见荆诀,指尖忽然朝着掌心一缩,“你还没走呢?” “嗯。”荆诀回答完,继续坦荡荡地在他家站着。 裴吟眼眶有点发热,他赶紧躲开荆诀的眼神,漫无目的地四下看了看。 荆诀问:“找什么?” 裴吟摸着“咕噜”响的肚子说:“我想吃饭。” 荆诀指了指靠近厨房那侧的折叠桌,说:“桌上有。” 裴吟这才发现上面的两个塑料袋。 吃吧……没有面子。 不吃呢……很饿。 ——那还是不要面子了。 裴吟走过去,拉了把塑料椅坐在折叠桌前,他也不问荆诀吃不吃,“哗啦啦”地拆开塑料袋后,自己埋头把粥和菜吃了个精光。 裴吟吃完饭,擦擦嘴,回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荆诀。 荆诀依然站在窗边,问:“怎么了?” 裴吟咬了下嘴唇,低声说:“我还想睡觉。” 荆诀点点头,说:“睡吧。” 裴吟攥着拳头,转身又回了房间。 他吃饱喝足,肚子不叫了,胃也不疼了,上床把荆诀的衣服一骑,比刚才更快地进入了梦乡。 裴吟想,这次再醒来,荆诀一定已经不在了。所以他再下床时,没有藏起荆诀的外套,也没有整理好自己的衣领。 裴吟不知道用什么姿势睡的觉,大开的领口下露出大片白皙皮肤,只有锁骨被磨出了两道红印,招摇地挂在胸前。 裴吟:“……” 荆诀看着他第二次睡醒的模样,问:“要什么?” 饭也吃了,觉也睡了,裴吟一时找不出理由,便随口一句:“洗澡。” 裴吟要是没看错,荆诀的嘴角分明动了动。于是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改口道:“不洗了。” 裴吟假装挠挠耳朵,然后手指顺势向下拉紧了自己的领口,问荆诀:“你老站着干什么?” 荆诀站在没开灯,也没拉窗帘的昏暗客厅里,看着裴吟说:“做人要有分寸,你没说我可以坐。” 裴吟一愣,然后很快便想起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去荆诀家时对荆诀说的话。 裴吟低着头,有点无奈地笑了一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荆诀平静道:“跟你道歉。” 裴吟坐进硬邦邦的旧沙发上,两条胳膊往膝盖上一搭,说:“行,我接受了,你走吧。” 荆诀仿佛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他想了想,问:“你不生气了?” “警官。”裴吟声音低下去,说,“我接受你的道歉,只代表不想跟你再有瓜葛,你要连我生不生气都想管,那就有点得寸进尺了。” 裴吟一时间忘了自己脱了外套,一躬身,领口垂下来,胸前的皮肤就又露了出来。 “你走吧。”裴吟说,“我一会儿把辞呈发你手机上,还有那钱……你给我点时间,我凑够了就还你。” 裴吟余光看着一动不动的人,咬了咬牙,皱眉道:“还有事吗?” “裴吟。” 裴吟打断荆诀:“别说了,我不想听什么警察也是有苦衷的这种话,尤其不想听你说,你能不能……” “对不起。”荆诀声音又低又温柔,仅仅三个字落下来,裴吟的心就化成了一滩水。 那是裴吟渴求了很久的话,只是没想到,最后说出这三个字的不是杀人犯,不是下达放弃营救命令的警察,而是一个与这件事毫无关联的……他的心上人。 裴吟声音颤抖,一下抬起头,怒视着荆诀,发狠道:“你凭什么说对不起?你有……你有什么义务替他们说对不起?” 荆诀在裴吟的这句发泄后终于变了姿势,他走到裴吟面前,低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头,认真道:“我不是替别人说的。” “没第一时间告诉你,是我的错。”荆诀看着裴吟抖起来的肩膀,伸手在不愿意抬起来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那颗被睡乱了,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头就这样顺着荆诀的手,一点一点前倾,最后抵在了荆诀的腹部。 荆诀轻轻拍了两下裴吟,就像裴吟在手机里看到的那样,带着点儿安抚和哄人的意味,让裴吟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裴吟闷声问:“你去找陈疆了吗?” 荆诀说:“秦勉去了。” 裴吟眉心一蹙,抬头道:“你把我的活交给他了!?” 荆诀:“……” 裴吟气得不轻,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他最不喜欢的秦勉,裴吟一下站起来,冷声道:“行,都给他吧,我的活给他,我的位置也给他。” 荆诀:“……” “哦?警官,你怎么还在我家?要我送送你吗?”裴吟话刚说完就气鼓鼓地回头往屋里走,荆诀有点担心,问了句,“干什么去?” “换衣服,上班!”裴吟在虚掩的门里骂骂咧咧,“妈的半天没去活就让人抢走了,我看再晚一会儿,老子的男神也要被别人抢走了!” 荆诀在屋外解释:“我早上没去……” “你进来一下!”裴吟不听荆诀的解释,光从屋里叫了他一声,荆诀心知没什么好事,但碍于这人刚被他哄好,荆诀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然而这次荆诀的判断却是错误的,他一进屋,发现裴吟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长裤。 裴吟裸着上身,大大方方地看着荆诀,问:“还行吗?” 荆诀睫毛一抬,抿唇不语。 “队长,别装了,我都看见你刚才偷看我锁骨了。”裴吟伸手勾住荆诀的衣摆,故意舔着嘴唇说,“想看就直说嘛,我这么喜欢你,还不是随时脱给你看。” 荆诀问:“随时?” “当然了,不仅随时给你看,还能随时给你摸,唉,我这么好的追求者真是不多了。”裴吟小腹用力,故意把绷出的腹肌露在荆诀眼下,但他不知道,荆诀的目光根本没落在那六块若隐若现的腹肌上。 裴吟炫耀着自己的肌肉,得意的都要在荆诀面前开屏了,可他忘了,属性不同的人在面对对方的上半身时关注的点是不一样的。 比如裴吟现在只是想趁机摸摸荆诀的腹肌,而荆诀盯着他白皙皮肤上的两点樱红,想的却是捏下去时他会媚叫成什么模样。 第56章 摸摸。 叮铃铃—— 中午的下课铃声刚一响起, 陈疆就立刻起身朝教室外走去。 他起初压稳步子,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但一出教学楼便开始奔跑, 陈疆避开学生常常进出的大门, 从一中的侧门翻到街道上,然后伸出手, 拦下一辆正好驶过的出租车。 陈疆坐上车,说了地址,然后拿出手机。 三十分钟后, 陈疆到达小区附近,他付了现金, 虽然很焦急,但还是等着司机找回了七块钱。 陈疆快步跑到单元楼下, 他在电梯内检查了自己的衣着,发现校服敞怀后便将拉锁拉到了胸口, 将自己整理成整洁从容的样子。 电梯到达他家楼层后, 陈疆的呼吸正好平稳下来,他捏了捏拳头,在心里练习了两遍说辞,之后一口气拉开大门。 呼—— 迎面吹来一阵强风,是他早上走的时候忘了关客厅的窗户。陈疆再一看到鞋架旁的三双拖鞋, 神色忽然一松。 他来不及多想,趁他妈还没回来,这是最好的机会。 陈疆“咣”的一声关上门, 然后跑回自己房间开始按照他的记忆翻找房间所有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大约五分钟后, 陈疆离开房间走向厨房, 拿出了冰箱里的最后两瓶可乐。 陈疆下楼时, 李幺正在不远处等他。 陈疆看见李幺,吓了一跳,忙跑过去说:“你怎么来了,这儿到处都是摄像头。” 李幺还是上次那身装扮,凌乱的头发被一顶深色帽子压住,但还是从额角钻出几根不听话的发丝。 李幺说:“你电话里很急,我以为出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陈疆拉着李幺往小区后门跑,他看了看时间,对李幺说,“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我可以不上。” 李幺说:“还是上吧。” 陈疆咬了下嘴唇,说:“那你陪我坐公交回去。” 李幺点了点头,说:“好。” 这是陈疆和李幺难得的独处时光,他们一起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陈疆把兜里的东西拿给李幺看。 李幺先接了两瓶可乐,等看到一团褶皱的钱时,李幺便笑了笑,说:“不用了。” 陈疆不理李幺,把他从房间各个角落搜罗出来的零花钱全部塞进李幺手里,说:“给你。” 陈疆语气低下去,说:“我们最近不能见面了。” 李幺没问为什么,只说:“好。” “你去哪睡呢?”陈疆问,“还在桥下吗?” “嗯。”李幺说,“换地方我会跟你说。” 陈疆拉拉他的手,说:“一定要跟我说。” 李幺答应他:“一定会跟你说。” 陈疆这才安下心来,他靠着李幺的肩头,睡了一路的觉。 公交车载着两个藏满心事的少年行驶过暮棱市下午一点的街道,跟它擦肩而过的是一辆黑色吉普。 裴吟坐在车内,正对着挡风玻璃陷入沉思。 他没想明白荆诀刚才为什么冷着脸离开了,难道是自己太放荡了? 裴吟摸摸自己的下巴,余光往荆诀那边瞟了一眼。 ——这可不赖我,谁让你长了这样一张脸。 裴吟心满意足的用眼神吃完荆诀的豆腐,刚要说一句话缓和气氛,荆诀就开口说:“闲着就看群,有陈疆的笔录。” “我忙着呢。”裴吟嘴上这么说,手上却还是在荆诀开口后摸向了他的衣兜。 荆诀:“……干什么?” 裴吟说:“看手机啊。” 荆诀皱了下眉,问:“你没手机?” “没电了,刚才充电线没插上。”裴吟手停在荆诀的衣兜里,说,“我就看工作群,不看别的。” 荆诀为了避免裴吟因误看微信而生气失联的事件再次发生,直接对裴吟说:“尚之昂昨天来找你了。” 裴吟插在别人兜里的手指一顿,眼睛瞬间瞪了瞪。 “什么时候?”裴吟抽回手,问,“在哪?” 荆诀说:“昨晚,我家门口。” 之后又侧眼看了一眼皱眉的裴吟,问:“紧张什么?” 裴吟拿出一分钟前还因没插好充电线而“没电”的手机,他按亮屏幕,露出满格的电量,然后检查了一遍通话记录和短信收件箱。 裴吟甚至连手机自动拦截的短信都检查了一遍,最后确定说:“他没联系过我。” “我知道,就是告诉你一声。”荆诀说完,又若有所指地加了句,“省得你再乱跑。” 同样的话,从荆诀口中说出来就有不一样的意味,裴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乱跑”两个字居然脸色一红,像是一个因做错了事而被训斥的小孩。 裴吟定了定神,翻着手机说:“我没乱跑,我去竹园村了。” 荆诀好像因为这句话产生了一丝讶异的情绪,他问:“去干什么?” 裴吟得意起来,手指在一个昨晚被他看了数十遍的视频上点来点去:“去找证据。” “我都知道了。”裴吟故意不提自己知道了什么,光呲牙道,“队长,你对我也太好了吧,我好喜……” “快到了。”荆诀打断裴吟没头没尾的表白,说,“先把笔录看了,一会儿你跟秦勉一起出外勤。” 裴吟一愣,跟荆诀确认道:“我和秦勉?” 荆诀看着裴吟不太高兴的模样,问:“那我和秦勉?” 裴吟一愣,嘴角一下重新扬起来,欢快道:“那还是我去吧,我最喜欢出外勤了。” 裴吟美滋滋地看着手机,说:“让我来看看笔录。” 裴吟就像一个做什么都想得到表扬的小孩,他很快跟荆诀说:“看完了。” 然后快速分析道:“肖远河声称案发当日和陈疆一起在家,可陈疆说当天晚上七点之后回到自己房间,直到次日清晨才再次见到肖远河,这说明肖远河有足够的时间避开陈疆行凶,他的不在场证明并不充分,我认为还需要通过小区的摄像头核实肖远河的进出时间……等等,他们小区的监控不会也是摆设吧?” “不是。”荆诀顿了一下,问裴吟,“你觉得陈疆有说谎的可能吗? 裴吟想了想,说:“没理由吧。” 他说的不是没有,而是没理由。 荆诀却又说:“如果陈疆不能给肖远河作证,肖远河当晚也不能提供陈疆的不在场证明。” “队长。”裴吟深吸一口气,说,“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我在钢厂被榆阳捅了一刀那天,报案的人就是陈疆。” 裴吟看看荆诀,又看看挡风玻璃,荆诀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下文,便问:“说完了?” 裴吟点头:“啊。” “跟彭佳案有什么关系?”荆诀的车正好停在警局门外,他看着裴吟,说,“裴吟,杀人犯不是天生的,会救人的人,不代表不会杀人。” 裴吟没反驳,因为他知道荆诀说的是对的,裴吟声音沉下去,问:“那我跟秦勉干什么去,核实监控还是调查陈疆?” 荆诀说:“我去查陈疆,你跟秦勉送肖远河回家。” 裴吟神色一暗,低声求饶:“……队长,我才旷工半天,不至于被降职成司机吧?” 裴吟今天演技差了点,一双眼睛装不出可怜,只能牺牲自己的肉/体,拉了拉领口,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荆诀给足了裴吟面子,在他扯开领子后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但仅一秒就收回目光,说:“你要不会穿衣服就回学校重新学。” “……”裴吟一把将拉锁拉到顶,生气道,“我看出来了,你就是那种上完床就不认人的类型。” 荆诀没理他,只说:“肖远河知道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不清晰,主动申请接受搜查,你跟秦勉去一趟他家,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 裴吟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操的时候说‘我爱你我会对你负责的’,下了床就连人家脖子都懒得看!” “我好可怜,年纪轻轻就被金主玩弄了感情。” “我要去感动中国说出我悲惨的经历……” 裴吟的演技终于受到了荆诀的垂怜,他感受到荆诀看过来的目光,人悄悄往车门挪了挪。 荆诀实在忍不住,也可能是根本不想忍了,他笑了一声,一只手手心向上伸到裴吟面前。 裴吟保持着警惕,犹豫了大约两秒才把自己的手盖上去。 他想,万一这是个陷阱,自己可能不是那么容易抽身了。 可荆诀却没有糊弄他,裴吟的指尖刚碰见荆诀的掌心,手就被荆诀牵着向下一拉,荆诀握住他的手,用拇指温柔地摸了摸裴吟的手背。 裴吟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握个手都能硬起来的雏儿,他夹了夹腿,跟荆诀说:“队长,这招得升级了。” 荆诀问:“怎么升级?” 裴吟没说话,他稍微一用力,荆诀就顺着裴吟的力道被拉了过去。 裴吟将荆诀的掌心放到自己的头顶,然后抽出自己的手掌,对荆诀说:“摸摸。” 荆诀人生中实在没有什么哄小孩的机会,实际上他也并不喜欢小孩,但裴吟是不一样的。 裴吟只在他面前才这样。 裴吟在荆诀大而温柔的掌心下闭着眼睛数了五个数,他再睁开眼睛时,荆诀正凝视着他,明显有话要说。 “队长。”裴吟笑着拉下荆诀的手,他没给荆诀开口的机会,而是转身跳下车,说,“我先进去了。” 裴吟回到局里,没人问他为什么旷了大半天的工,应该是荆诀给了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比如生病。 于是裴吟自觉地配合起荆诀,刚一坐下就咳嗽了两声。 秦勉隔着电脑看了他一眼,裴吟回看过去,不过两个人都没说话。 裴吟起初不喜欢秦勉,是因为觉得秦勉这个人既虚伪又爱奉承,他在自己面前跟在荆诀面前俨然是两种形象,如果在罗兰山庄那晚没有荆诀,裴吟觉得自己一定吃不到那两块小饼干。 不过裴吟现在释怀了一点,因为如果没有秦勉,他就不会收到刘桂芳的信,收不到刘桂芳的信,他就不会再去竹园村,不去竹园村,以荆诀的性格,裴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做过什么。 所以七拐八拐,裴吟记了秦勉一个小小的人情。 裴吟临走之前过来跟荆诀打了个招呼,荆诀还是那副在工作场合不苟言笑的模样,只在裴吟说“晚上见”之后才露出一丝微笑。 裴吟走后没多久,荆诀也站了起来,他收拾好东西,跟黎皓和瞿丽说了一声,然后自己开着车离开了分局。 他要亲自去见一次陈疆。 荆诀在裴吟家等待裴吟的那几个小时,隔空收到了几个消息。 其中之一就是瞿丽已经核对过肖远河所住小区的摄像头,肖远河在彭佳遇害那天,确实整晚都没有离开过家门。 小区内摄像头配备完整,除了大门外,肖远河家楼下外也有一个摄像头。 荆诀让瞿丽把那个摄像头的拍摄内容传给自己,传送的时间很长,但好在荆诀当时只在等裴吟起床,不忙,也不急。 荆诀对照着彭佳遇害的前后两小时内,倍速看完了摄像头拍摄的内容,然后他发现一个惊人的信息。 确实,肖远河当晚没有离开过小区。 ——但陈疆却不是。 彭佳的死亡时间在下午六点到晚上九点之间,而陈疆在当晚八点三十分从单元楼离开,并且在瞿丽给荆诀发的视频中——也就是当晚九点之前,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我不在乎。 荆诀到达一中的时候, 整个操场笼罩在一片漆黑的风雪中,只有教学楼灯火通明。 荆诀穿的是便服,开的是自己的车, 从车上走下来时, 谁也不会知道他是一个警察。 不久后,伴随着下课铃声响起, 开始有学生从教学楼走出来。 荆诀看了一眼,确认陈疆还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荆诀在半个小时前给陈疆发了一条短信,他告诉陈疆自己是历城分局的警察, 现在正在一中的正门外等他。 荆诀发了自己的位置和车牌号,但没有说明来意, 所以他需要从车上走下来,以便于更好的在人群中找到陈疆。 但实际上这个行为有点多此一举, 因为在荆诀发现陈疆之前,陈疆已经顺着荆诀的车牌号, 主动走到了他身边。 陈疆问:“你是荆诀吗?” 荆诀说“是我”, 陈疆便说:“那走吧。” 陈疆自己坐上车,颇有一种赶赴刑场的大义凛然。 陈疆抱着书包,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等荆诀车开起来,陈疆才问:“要去……公安局吗?” 荆诀说:“也可以在路上说。” 陈疆攥了攥书包的带子, 说:“哦。” 自从认识裴吟后,荆诀的车上就很少载其他人了,现在身边突然坐了一个比裴吟矮半个头的学生, 荆诀余光看过去, 居然有一种看见幼年裴吟的错觉。 陈疆有意让自己显得放松, 但紧张的手指和端正的坐姿却同时出卖了他, 他连呼吸都不敢顺应自己原来的节奏,甚至每一次眨眼也是计算好的。 陈疆看荆诀没有立刻提问,便主动说:“你可以直接问,我早就知道我爸出轨了。” “是么。”荆诀顺着陈疆的话问下去,“大概什么时候?” 陈疆说:“一年前吧。” 荆诀问:“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他洗澡,我看到他手机了。”陈疆说,“那种对话,一看就知道了。” 荆诀点点头,问:“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陈疆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他皱了下眉,隔了几秒才说:“不知道。” “我没问过。”他说,“我不在乎。” 荆诀看了他一眼,又问:“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陈疆说:“我觉得不知道,如果我妈知道,他们会吵起来。” 荆诀忽略衣兜中震动的手机,继续问:“你在1月28日晚上八点离开过单元楼,干什么去了?” 那几乎是一种……对于荆诀终于问到这个问题的安心,陈疆捏了捏拳头,没等回答,荆诀就又提醒他:“就是彭佳死亡的那天。” “忘了。”陈疆冷着脸,说,“大概是买饮料吧。” 荆诀问:“去哪买饮料?” “我家楼下有一家超市。”陈疆主动替荆诀指路,“在正门往前的位置。” 荆诀问:“几点回来的,有购买记录吗?” “没有,我付的现金。”陈疆说,“时间……大概九十点钟吧。” 荆诀:“那么晚?” 陈疆:“那个时间超市清场,东西很便宜,而且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在没人的地方待着。” 两个人一问一答,陈疆看起来没有任何隐瞒,但等荆诀问他“早上秦警官问话时怎么没提去过超市的事”时,陈疆却用一种很回避的语气对荆诀说:“我以为不用说,他们只问我能不能给我爸做不在场证明,没问我的行踪。” 荆诀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问了一句:“事发后你去过安发小区吗?” “没有。”陈疆当时的回答十分笃定,他说,“在你们来找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家在哪。” …… 荆诀的车拐过第三个街口时,陈疆终于发觉出不对劲了,他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道,问:“这是去历城分局的路吗?” 荆诀说:“不是,送你回家。” 陈疆忽然一怔,诧异道:“我不用去接受问话了?” 荆诀说:“暂时不用。” “可是我……” 陈疆欲言又止,可荆诀却只是继续开车,仿佛不在意他戛然而止的话。 荆诀告诉陈疆:“有需要我会再找你。” 陈疆低着头,眼神中夹杂了一丝不甘心的情绪,他咬了下嘴唇,冷漠道:“那你不用送我了,我认路。” “顺路而已。”荆诀说,“我正好接人。” 陈疆家的单元楼楼下,肖远河正拉着秦勉解释:“警察同志,这真的不是我搜的,我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啊……” 荆诀带着陈疆走过去时,正好听见这句话。 陈疆看见站在秦勉附近的裴吟,明显愣了两秒,不过他很快便将目光转到了裴吟手上的那台电脑上。 那是肖远河跟陈疆共用的电脑,现在正被裴吟拿在手里。 裴吟看见荆诀,脸色总能瞬间染上笑意,他抬手跟荆诀挥了一下,说:“队长好。” 他这话一说,秦勉不打招呼就显得不是那么回事了,于是秦勉也在裴吟之后,说了一句:“荆队。” “陈疆!”肖远河明显无心加入几人的问候,他看见陈疆,立刻冲出来,抓着他的胳膊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疆皱了皱眉,问:“什么?” 肖远河指着裴吟手里的电脑,磕磕巴巴道:“那里怎么……怎么会有……” “怎么会有关于‘如何杀人’的搜索记录。”裴吟帮肖远河接下话,然后对他说,“你不用紧张,这不能证明你有犯罪事实,我们调查后会把电脑还给你。” “可……可这有什么可调查的,肯定是孩子自己瞎玩的。”肖远河用力拉了陈疆一把,问,“是不是你搜过那些东西?” 陈疆绷着脸不说话,肖远河又拿他没办法,只能问他:“你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问你话也不说,那天我不是跟你一起在家吗?你怎么不跟人家说明白?” 陈疆一把甩开肖远河的手,说:“我说明白了。” 肖远河大概是在审讯室待了一夜,刚开始还能压着火,被陈疆这一甩,脸就彻底挂不住了,他眼睛一下瞪起来,骂了句:“你什么态度!” 之后高高扬起的手掌就要落到陈疆脸上。 裴吟立刻伸手要去拦,但他手里捧着电脑,这一巴掌是被荆诀拦下了。 肖远河对上荆诀冷漠的目光,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举动有点过分,他在尴尬中放下手,厉声对陈疆说:“你先上去!” 陈疆最后看了裴吟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电梯。 肖远河还在解释:“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电脑里怎么会有这种搜索记录,我……我要是知道,我不早就删了么,还会等你们来查吗?” “只是常规调查,你不用这么大反应。”秦勉安抚住肖远河,说,“你先回去吧,调查完我们会派人把电脑送回来。” 肖远河能说的都说了,这会儿也只能看着几个警察抱着自己的电脑从自己家门前离开。 他虽然憋了一肚子火,但其中仍然不乏一丝庆幸,他想,幸好他老婆还没回来,这事只要自己和陈疆不说,说不定真能不被陈倩发现。 肖远河这么想着,然后立刻上楼,准备找陈疆去对口供。 离开小区的路上,荆诀对秦勉说:“直接下班吧,不用回局里了。” 秦勉看了一眼裴吟,问:“你们呢?” 裴吟吊儿郎当地拎着电脑,说:“我旷工半天,主动申请加班。” 荆诀余光看见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嘴角不自觉地噙了一下,问秦勉:“你怎么回?” “我开车了。”秦勉说完,又看了荆诀一眼,说,“那我走了。” 没这一眼还好,这一眼看完,裴吟觉得自己记的秦勉那个小小的人情是彻底不用还了。 他临到车前,一手将电脑塞到荆诀怀里,然后绕进驾驶位,熟练地摆好脸色。 等荆诀晚他两秒从副驾驶坐进来,裴吟正将他那双好看的上挑眼眯成一半,细细打量荆诀。 荆诀干脆没理他,自己打开电脑检查起了电脑的网页历史记录。 荆诀问:“哪天的记录?” 网页的搜索记录太多,荆诀一眼没看到什么关键信息。 “28号的。”裴吟答完,又问荆诀,“你觉没觉得秦勉看你的眼神很有深意?” “没觉得。”荆诀将历史记录调转至28号,继续问,“有别的发现吗?” “没有。”裴吟说,“除了电脑上的搜索记录,没在他家发现可疑的作案工具或违禁药。” 裴吟提醒荆诀:“不过网购记录我还没看,你看能不能自动登录吧。” 荆诀看过几条关于“如何杀人”,“如何购买迷药”和“如何在杀人后清理现场”的搜索记录后,又根据裴吟的提醒点开了网购软件。 不过账户没能自动登录,裴吟瞥了一眼登录失败的页面,问:“我去要密码?” “不用了。”荆诀声音很低,状态看起来很放松,好像并不因为这一件小事而感到焦急,他身子往后靠了靠,说,“应该有记录。” 裴吟一下没理解,问荆诀:“你是说虽然可能有购买凶器的记录,但你不去查?” 荆诀点头:“嗯。” 裴吟问:“为什么?” “因为陈疆太刻意了。”荆诀合上电脑,说,“他今天一整天的行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们怀疑他。” 第58章 我不领你你是不会走路了吗? 裴吟疑惑道:“你是说陈疆故意让你怀疑他?” 荆诀说:“是我们。” 裴吟大部分时候喜欢荆诀用“我们”来形容自己和他的关系, 但眼下这个情况似乎并不适用,裴吟问:“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前面左转。”荆诀指完路才跟裴吟解释,“陈疆说事发后没去过安发小区附近, 也不认识彭佳。” 裴吟愣了一下, 问:“他这么说?” 裴吟跟荆诀之间保持着最基本的默契,荆诀这么一说, 裴吟就懂了。 荆诀出警那天,裴吟分明在安发小区对面的公交车站碰见过陈疆,且不论陈疆是否记得他, 仅从车站附近有监控可以考究,以及路人很容易在空旷马路上记得一个穿校服的学生来看, 这件事就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 如果陈疆是想撇清嫌疑,更合理的做法是编造一个出现在安发小区的理由, 而不是说一个轻而易举就能被识破的谎言。 “陈疆表面上不给肖远河做不在场证明,实际上却利用这件事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裴吟说完, 不由感叹道, “这么父子情深。” 荆诀若有所思,似乎不认同这个说法,但他也没立刻否认,等裴吟的车又开出去一段距离后,荆诀才说:“前面右转。” 裴吟唯一熟记于心的几条路, 其中就包括通往荆诀家的路线,他刚才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看着逐渐陌生的路标, 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裴吟看了眼荆诀, 问:“这是去哪?” 荆诀:“我家。” 荆诀说完, 裴吟的侧脸明显僵了一下。 ——完了。 裴吟反应过来,荆诀是要带他去见家长了。 裴吟偷偷瞄着荆诀,心道:“这样不好吧,毕竟我们还没有正式确认关系……虽然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去见家长会轻松一点,但听说荆诀跟他父母的关系不好,不知道他父母会不会不好相处……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跟谁都能聊到一起去,实在不行我还可以自己找话题……” 在裴吟矛盾而挣扎的想法中,车子又行驶过两个路口,裴吟看着逐渐显露真容的“荆诀的家”,原本匀速眨动的睫毛忽然静止下来,他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标示着小区名字的几个大字,喉结忽然上下一滚。 裴吟上次在荆诀家偷查帝豪的房价时,顺带看过本市房价前十的小区,眼前这个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平米够付裴吟那个出租屋三年房租的地方,裴吟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忽然有点不想往里进。 荆诀递给裴吟一张通行卡,裴吟接过去,不安地问:“你确定是这儿吗?” “是荆队啊,好久没回来了吧。”保安似乎是从荆诀的车牌号认出了他,他主动抬起前方的道闸杆,然后友好地朝里伸出一只手,示意荆诀可以畅通无阻的前行。 荆诀透过车窗,微微点头,说了句:“谢谢。” 裴吟倒是没说,他只做好一个司机的本职工作,安静无声地将荆诀安全送到停车场,并在车子停稳后抢先一步下车,快步走到荆诀那侧替他拉开了车门。 荆诀无语地看着裴吟,长腿从车上迈下来,问:“干什么,兼职司机?” “也不是不行。”裴吟双手合在身前,规规矩矩地问,“老板对我的表现还满意吗?” 荆诀无奈地合上自己这侧的车门,之后又在裴吟热情的目光下绕到另一侧,关上“司机小裴”因为急着献殷勤而没有关紧的车门。 裴吟保持着标准的微笑,对荆诀说:“我下次会注意的。” 荆诀站在车前,看着裴吟,忽然露出一声轻笑。 裴吟立刻问:“怎么了老板?” “你是不是闲着了?”荆诀带着裴吟走向电梯,说,“别装了。” 裴吟乖巧地回答:“没有装啊,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你十分敬仰,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在我心里的形象愈加高大伟岸。” “是么。”荆诀屈起食指按了下电梯,问,“第一次见面你叫我什么?” “第一次?我为了搭话找你借火那次?”裴吟想了想,认真回答,“什么都没叫吧,那时候又不认识你。” 裴吟一边回忆着一边跟荆诀走进电梯:“我只是单纯被你独特而高贵的气质吸引,觉得你宛如名利场中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 “后山。”荆诀听不下去裴吟毫无感情的吹捧,提醒他,“雪地里。” “我想想。”裴吟托着下巴思考,他有十分的自信,觉得自己当时说出的一定是溢美之词,毕竟他从第一眼见到荆诀,就被荆诀的雄性气息深深吸引,一个从长相到举止都长在自己审美上的人,自己能说出什么难听话? “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是榆阳,后来你用枪对着我,我以为我死定了……” 随着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裴吟的话戛然而止了。 荆诀看着整个人宛如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只有眼珠缓缓转向自己的人,问:“想起来了?” 裴吟:“……” 想起来了。 连画面都想起来了。 当时天地一片漆黑,只有雪花飘在眼前,裴吟仰躺在雪地里,给了荆诀一个中肯的评价—— 裴吟现在想起那三个字,只觉得头皮一麻。 “出来,别占着电梯。” 荆诀提醒裴吟,裴吟却没有立刻照做,他偷偷伸手,死死按住电梯内的关门键,面上却要保持着从容:“队长,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今天我就不……哎!” 裴吟的紧急逃生计划失败,他的胳膊被荆诀毫无防备的一拉,整个人就跌出了电梯。 “不行,荆诀!”裴吟挣扎出来,靠在已经闭合的梯门上,说,“我没准备好。” “过来,别靠着电梯门,不安全。” “好好好。”裴吟立刻让开位置,走到另一边,说,“只要不让我见家长,怎么都行。” 荆诀微微压了下眉头,问:“什么家长?” 裴吟一脸抗拒,为难道:“这不是你爸妈家吗?” 荆诀终于明白过来,他松了下为了随时抓住裴吟而绷起的肩膀,无奈道:“我什么时候说这是我爸妈家了?” “那你刚才说你家……”裴吟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眼睛一下瞪的老大,裴吟嘴角僵了僵,声音颤颤巍巍地传出来,“你别告诉我这也是你的房子……” 荆诀说:“是,怎么了?” “……没事。”裴吟低下头,说,“你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会儿,我现在情绪有点复杂。” 荆诀这栋房子是一梯两户的设计,对面那户至今空着,所有整个楼层暂时只有荆诀和裴吟两个活人。 “进来冷静。”荆诀走在前面,开了家门,然后远远看着一动不动的裴吟。 裴吟这个人平日里都是大大咧咧的,这一刻却忽然扭捏起来,裴吟攥起拳头,拇指顺着中指和食指的骨节摩挲过去,说:“要不还是算……” 一步,两步,三步。 等荆诀停在裴吟面前时,裴吟的话又一次说不出口了。 他怕自己不自量力,想说今天就算了吧,可荆诀似乎连一点犹豫的机会也不愿意给他,裴吟只在原地站了三秒钟,荆诀就迫不及待地走过来拉他。 荆诀的动作没有一丝顾虑,裴吟跟着他走到门口,等听到一阵关门声,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荆诀的另一个家里。 裴吟杵在门口,跟荆诀说:“我觉得这样不合适。” “咱俩贫富差距这么大,你老对我这么好,我不付出点什么,像占你便宜似的。” 裴吟这句话说完,面前已经被扔下了一双崭新的拖鞋,他低头看了看,还是选择踩上去,问:“你是拿点东西就走,还是要住这儿?” 荆诀说:“住这儿,你要拿东西就明天下班回去一趟。” 这话实在太像家常,裴吟听着却是心里一慌,他稍微往里挪了半步,扯着嗓子问:“那我也住这儿啊?” 荆诀站在走廊另一头,回头看着还站在玄关处的人,问:“我不领你你是不会走路了吗?赶紧进来。” “我这不是有分寸么,也不是我家,还能随便乱进……”裴吟嘟嘟囔囔地跟上去,一拐出走廊,赫然被荆诀家一眼看不清全貌的面积吓了一跳。 他倒不是没见过世面,裴吟小时候也是妥妥的富二代一个,只是后来苦日子过的多了,再见着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觉得既陌生又遥远。 荆诀简单跟裴吟介绍了一遍位置,主要是为了告诉裴吟他的卧室在哪,裴吟探头瞄了瞄,又问:“你住哪?” 荆诀随手朝另一边的卧室一指,说:“那边。” “好远。”裴吟没羞没臊,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有没有离你近点的房间,多小都行。” 荆诀说:“那你睡沙发吧。” 裴吟说:“那我还是睡房间吧。”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出声,荆诀摇了摇头,跟裴吟说:“拿着电脑来书房。” “嗯?”裴吟带着一股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干什么去?” “你不是要加班么。”荆诀开口,不近人情道,“去把肖远河的电脑翻一遍。” 裴吟:“……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申请居家办公。” “我是说居床。” 最后荆诀在裴吟长达三分钟的,关于“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在床上工作比在办公区工作大脑运转速度快一倍”的谬论中,放裴吟回了卧室。 荆诀提前给裴吟拿了新的睡衣,裴吟却不满意,说:“不要这么破费,队长,我可以穿你穿过的。” 荆诀问:“有一套黎皓穿过的你要不要?” 裴吟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荆诀洗漱后换了身舒适的衣服,他没打算这么早睡,便一个人走进书房,关上门,然后从书架顶端拿下一个小箱子。 箱子被双重密码锁住,不过荆诀就是上锁的人,所以他很快便拿出了箱子里的东西。 几张关于图亚高层人员的信息下,是一张被保存得当,过去了十多年也没有变色的照片。 照片里,十八岁的荆诀站在教学楼前,穿着白色上衣,深色长裤,带着那个年纪的一身正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镜头。 而画面的另一端,离荆诀大概两米远的位置,一个纤瘦白皙的少年正站在阳光下手捧鲜花,仿佛下一秒就要迎着荆诀走过来。 第59章 谁不曾想报效国家,但更多人志在远方。 “队长, 队长。” 晚上十点,裴吟穿着荆诀给他的睡衣,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 站在荆诀房外敲他的门。 “你睡了啊?”裴吟听不见回应, 又轻轻碰了一下门,问, “我有新发现,你看不看?” 裴吟耳朵贴上门板,发现荆诀房内还是一片寂静, 就蹲到地上,把电脑放到一边, 俯下身去看门下那条窄窄的门缝。 荆诀在书房听见裴吟的声音,默默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出来, 也许是荆诀脚步太轻,直到他站在裴吟身后, 裴吟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的危险性。 不仅如此, 他还在确定荆诀的卧室内关了灯之后,盘腿在荆诀的房门外坐了下来。 荆诀:“……” 荆诀只好又往前走了一步,问:“找我干什么?” 裴吟一愣,抬头看看荆诀,讶异道:“你没睡觉啊?” “我在书房。”荆诀说, “起来,坐这儿干什么?” 裴吟坦然地回答:“哦,我准备一旦听见屋里有动静, 就立刻敲门跟你展现我的成果。” 裴吟说完, 笑嘻嘻地伸出一只手, 跟荆诀说:“加班费。” 荆诀只好握着裴吟的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发现什么了?”荆诀说着就要开自己的卧室门, “进去说。” “哎,不行,进你卧室影响我思考。”裴吟端正地捧着电脑,严肃道,“还是去书房吧。” 裴吟得意地走在前面,荆诀从他身后叫他:“走错了。” 然后过去按了下他因为尴尬而挺直的脑袋,好笑地问:“你在家里也能迷路?” “又不是我家。”裴吟还嘴,然后看着荆诀问,“你那什么眼神?” “你家那个面积要是还能迷路……”荆诀说到一半,摇了摇头,转身往书房走去。 裴吟不服,立刻跟上去问:“我家面积怎么了,原来你是嫌弃我家才一直站着不坐的?” “不是。”荆诀自然地推开书房的门,回答说,“那是为了跟你道歉。” 裴吟只当这是一次正常的斗嘴,完全没想到荆诀会忽然认真起来,他端着电脑的手指在荆诀这句话后忽然收紧,心跳也跟着加快了起来。 裴吟不顾自己发烫的耳廓,硬要问:“那我要一直没松口呢?” 荆诀说:“那就一直站着吧。” 裴吟不信,质疑道:“站到我消气?” 荆诀点头:“差不多吧。” 裴吟走进书房,抿了抿唇,说:“那倒是没必要,你早说你有这么一套房子,我肯定立刻服软求饶。 ” 荆诀又笑了笑,指着里面的椅子说:“进去。” 书房里就一把椅子,裴吟要是坐了,荆诀就得站着,裴吟犹豫了两秒,放下电脑说:“得了吧,我现在又没生气,队长你快坐,我跟你说说重大发现。” 裴吟说着弯下腰,想趴在电脑桌上调出自己的要给荆诀看的东西,但他刚一弯腰,就被荆诀从身后搂了一把。 裴吟立刻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啊!” 荆诀在裴吟的怪异的叫声下,一只胳膊揽过裴吟细而薄的腰,用力将他“放”进了椅子里。 因为荆诀的动作太快,所以裴吟的反抗性动作是在他落座后才成型的。他蜷起身子,一只胳膊虚挡在腰后,别扭地看着荆诀。 荆诀也没想到裴吟有这么大反应,他愣了愣,问裴吟:“碰到你伤口了?” “不是。”裴吟忍着整个后背的酥麻,跟荆诀解释,“你别这么碰我腰。” 裴吟使劲攥了攥拳头,想让激起的鸡皮疙瘩褪下去,他说:“我大学的时候睡午觉,有人从我身后走我都受不了。” “不是你的问题。”裴吟隐约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过激,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是一种生理现象,裴吟跟没这个反应的人解释不了这种感觉。 他那腰敏感至极,就是凌空刮过一阵风,都能让他原地弹起来。 裴吟仰脸看着荆诀,眼睛无辜而真诚,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的腰部点了点,说:“是它的问题……” “知道了,对不起。”荆诀说,“我下次注意。” “不是,你肯定没明白我的意思。”裴吟觉得这话今天要是不解释明白,实在不利于未来跟荆诀在家厮混的生活,于是裴吟立刻往前倾了倾身子,说,“我不是不让你碰,别的地方你随便摸,就是别突然从后面碰我腰。” 裴吟平时看见荆诀这个眼神也不觉得什么,但现在他心里不安,一对上荆诀的目光,就觉得他是在生气。 裴吟下了班,回到家,痞气收起一半,光剩一副软乎乎的皮相裹在荆诀专门为他挑选的丝质睡衣里,他仰起脖子,刚要故技重施,荆诀就一把拉紧了他的领口。 荆诀冰凉的指肚滑过裴吟锁骨下的皮肤,单手替他扣上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 “说正事。”荆诀站在一边,把电脑推给裴吟,问,“发现什么了?” “哦。”裴吟诱惑不成,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划了两下电脑,说,“主要是几个奇怪的地方。” “第一,陈疆这些关于如何杀人的搜索记录主要集中在1月28号当晚八点到八点三十分,也就是彭佳死亡前一到两个小时。”裴吟摸了摸自己被束缚住的脖颈,说,“这太不合理了,就跟这件衣服最上面的扣子一样不合理。” 荆诀双手环胸,靠在一边说:“说重点。” 他知道裴吟大晚上抱着电脑来找他,说的不会是这么显而易见的发现。 陈疆的搜索记录不合理,荆诀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没有人会在杀人前三十分钟才去搜索杀人方法,就算陈疆是临时起意,他关于“如何处理尸体”和“如何清理现场”的搜索记录,也不该跟“如何杀人”的记录一起排列在彭佳遇害当夜的八点三十分之前。 对于一个初次作案,胆战心惊的杀人犯来说,第一,现场不会处理的这么不留痕迹,第二,即便他要搜索“如何处理犯罪现场”,也应该在杀人之后,而不是行凶之前。 陈疆历史记录里的那一排关于“杀人”的搜寻记录,仿佛是一种集中的,为了营造假象而叠加出来的痕迹。 就像荆诀说的,他做的一切都像是故意给自己增加嫌疑。 荆诀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六亲不认,裴吟也早就习惯了,他手指滑下脖子,老老实实道:“我让小歪查了陈疆的购买记录——” “裴吟。”荆诀打断他,“我再说一遍,警局里有专门负责信息科的人员。” “我知道,但是他们太慢了。”裴吟“啪啪啪”地按了几下键盘,然后指着电脑上新弹出的页面,说,“如果明天再找人登录陈疆的网购账号,这些不就看不到了吗?” 荆诀一眼看过去,是属于对学生来说非常普通的购物记录,但裴吟再点到下一张图片,荆诀就发现了端倪。 相隔不到两分钟的截图,原本的十二条商品信息就变成了八条。 ——陈疆在删除他的购物记录。 裴吟又按了一次键盘,说:“这是他刚才删除的四个记录,两件衣服,一个书包,还有一堆吃的。” 裴吟故意不往下说,而是问荆诀:“队长,有什么想法?” 每次都是荆诀问他,这次他也要牛气一把,毕竟荆诀不知道陈疆跟人在公园约会的事,裴吟准备一会儿再把这个重要消息告诉荆诀。 荆诀看着屏幕,果然陷入了深思,裴吟看的十分满足,问他:“是不是没有头绪?” 荆诀抽回目光,问:“陈疆在谈恋爱?” 裴吟:“……” 荆诀摇摇头,说:“不对,肖远河现在自身难保,出轨的事瞒不瞒的下来还不好说,不会有心情抓着陈疆谈恋爱的事不放,陈疆删掉这些应该有别的目的。” 裴吟左耳朵右耳朵出,满脑子的疑惑汇聚到嘴边,忍不住问:“你怎么看出来他谈恋爱的!?” 荆诀看了裴吟一眼,然后点了点关于零食的那条链接,说:“这种零食礼包不都是送给女朋友的吗?” “……我怎么不知道。”裴吟不甘心地看着荆诀,说,“队长你好有经验。” 荆诀没让裴吟不痛快的时间太长,他笑了一声说:“不是我的经验,黎皓之前给人买过,被人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裴吟这时候还不忘八卦:“瞿丽?” 荆诀说:“我可没说。” “你说没说我也看出来了,黎皓看瞿丽那眼神就不对。”裴吟在心里暗叹自己的观察能力,心道这下可好,以后历城分局刑侦支队就秦勉一个光棍了。 裴吟扬起尾巴,看着荆诀得意道:“队长,说完了吗?说完我可补充了?” 荆诀看裴吟一副非常想展现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的表情,点了下头,说:“你说。” “关于陈疆的交往对象——”裴吟说,“应该是个男生。” 荆诀稍微诧异半秒,问:“为什么?” “因为这两件衣服是L的。”裴吟指着被陈疆删除的购买记录,说,“但我今天去他家看过,他所有的衣服都是XL码。” 荆诀疑问地皱了下眉:“你是想说他的恋爱对象比他小?” “哦,不,我只是表现一下我看的很仔细。”裴吟说,“不信你明天去问秦勉,他肯定没注意到陈疆的衣服尺码。” 荆诀一脸无奈,问:“那为什么说是男生?” “这就要从昨晚说起了,我凭借敏锐的洞察力跟着陈疆去了南湖公园,然后……”裴吟故意靠在椅背长,长叹一口气,深沉地说,“然后我就看见了。” “陈疆当时极力阻止我,怕我发现另一个人,但我还是看见了。”裴吟压了下嗓音,说,“那绝对是个男生。” 裴吟话毕,自信满满地看着荆诀,等待荆诀的一句夸奖。 直到荆诀问:“亲眼看见的事你说的这么神秘干什么?” “……”裴吟手指敲上桌面,“队长,这件事的重点在于我对可疑人员的敏锐洞察力,以及搜查现场时远远高于秦勉的细心,而不是——” 裴吟求夸的话说到一半,指尖忽然摸到桌面一个触感细滑的纸片,他愣了愣,翻过那张照片,然后瞳孔忽然一张。 那是裴吟第一次见到十八岁的荆诀,跟他想象中的一样,荆诀仿佛从一出生就是这番长相,他像是没有稚嫩的年少时光,从那时起便从眼中流露出异于旁人的成熟。 但少年毕竟轻狂,那年的荆诀眼中还未添如今跟他融为一体的冷漠,他站在画面中,眼神中藏的大多是坚定不移的信念。 谁不曾想报效国家,但更多人志在远方。 裴吟看着少年荆诀炽热的目光,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荆诀的未来一定曾有无限可能,但他放弃一切,只为眼中那一抹坚定与正义。 仅此而已。 第60章 我也喜欢你。 裴吟看够了荆诀, 又将目光移到了旁边那个捧花的少年身上。 他停留的时间很短,短到只够在心里默念一次“这是荆诀的过去”,而来不及思考“我会不会是他的未来”。 裴吟很快将照片扣回原来的位置, 他抬起头, 拉回原来的话题,问:“我刚才说到哪了?” 荆诀看着裴吟藏不住情绪的眼睛, 说:“你的洞察力。” 裴吟一抿唇,笑了笑,庆幸自己什么也没问。 他好整以暇地站起来, 说:“彭佳的事跟肖远河脱不了干系,明天我去查陈疆那个朋友的信息, 我感觉很快就能破案了。” “队长。”裴吟一双眼睛坚定地看着荆诀,说, “这起案子结束,一定要让我加入图亚的调查小组。” 荆诀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裴吟平静道, “报仇啊。” 裴吟的父母, 荆诀的线人,还有无数无数个冲锋在前线的警察,他们死在图亚的人手中,有的身首异处,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但所有的怒火, 恨意,都比不上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来的绝望。 裴吟对荆诀说:“不过杀完对我爸妈下手的人,我还是要辞职。” “警察这个工作不适合我。”这回不用荆诀发问, 裴吟便主动解释说, “我不喜欢没有回报的付出。” 裴吟说到这儿, 两只手潇洒地插进裤兜, 微笑道:“所以队长,万一你到那时候还对我感兴趣——咱们一定要试试。” 裴吟话毕,洒脱地绕过荆诀,自觉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又不失风度,恨不能载入《裴吟追人攻略》的最终章。 他步子迈到书房门口,指尖都搭上门把手了,荆诀却忽然从后边说了一句:“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候。” 裴吟停下动作,手臂一下僵在空中。 “现在不行吗?”荆诀的声音由远而近,很快就停在了裴吟身后。 裴吟身后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湖,但身前却仿佛拥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有那么一瞬间,裴吟觉得世界突然沉静下来,他屏住呼吸,听到的却仍然只有撞击声。 砰砰。砰砰。 是不属于裴吟的声音,但却跟他即将撞破胸膛的心跳声融为一体。 裴吟眉心抖了一下,眼珠不安地向后瞥去,但荆诀却偏是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等他回头。 裴吟只好闭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故作从容地转过头,问:“现在?” “不了吧。”裴吟说,“你还不太了解我,我其实,我……” 裴吟说到这儿,自己都觉得荒谬至极,就这一刻来讲,这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就属荆诀最知道他的过往。 他们认识的时间明明很短,但裴吟却觉得自己已经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恋爱。 是恋爱,不是暗恋,也不是单恋。 ——因为荆诀从来都没有冷落过他。 荆诀对他几乎有求必应,衣服给他穿,房子让他住,毒蘑菇的针帮他试,高利贷的债替他还——裴吟现在想起来,发觉他最近之所以能有时间把心思花在喜欢荆诀这件事上,完全是因为荆诀把让他不痛快的事都解决了。 但荆诀这个人太不会邀功,裴吟得仔细琢磨着才能发现,原来荆诀不声不响地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反而是他这个每天吵着说要追人的人,除了动动嘴皮子,一件实事也没干过。 裴吟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两声猫叫,但他一眼也没看,只顾着对荆诀说:“我后悔了。” “我喜欢你。”裴吟坚定地说,“我要跟你在一起。” 荆诀看着裴吟,才两秒没说话,裴吟就急着说:“你别告诉我来不及了。” 荆诀颔首垂眸,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表情,裴吟看见荆诀笑了,悬着的心这才落地。他连忙过去碰荆诀的手,说:“吓死我了,我以为我就犹豫这么一下,你就反悔了。” “我不会反悔。”荆诀用力拉住裴吟悄悄伸过来的手,说,“我也……” 这话荆诀实在没有经验,裴吟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就捏捏荆诀的手,说:“没事儿,不用说。” 裴吟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觉得自己演的很好,虽然他内心有一百个想听荆诀亲口说喜欢的愿望,但只要荆诀不愿意,他就绝对不会逼荆诀说。 本来么,荆诀实事都做了一百件,根本不差一句喜欢。所以裴吟压下内心的期许,说了一句违心的话。 可是荆诀总能发现他的破绽,尤其荆诀这个人啊,他纵是有铜墙铁壁,挖给裴吟的心也是软的。 荆诀把两人交握的手变成十指相扣,这次他的话再不像淬了毒的小刀那般让人疼了,荆诀用尽温柔,只因为看见了裴吟藏在眼底的那一丝渴盼。 “我也喜欢你。”荆诀看着裴吟,问,“跟我在一起吗?” 裴吟当时唯一的感觉是麻,是那种电流遍及全身,从指尖到大脑皮层,又从大脑皮层一路回流到丹田的酥麻感。 裴吟先说:“啊,当然。” 然后又动了动手指,说:“不对吧,不是我先表白的吗?” “算了不重要。”裴吟显然有点慌,他抿抿唇,又滚了下喉结,然后一只手急急忙忙地打开手机,说,“你再说一遍。” 荆诀问:“说什么?” “喜欢。”裴吟说着打开手机自带的录音器,示意荆诀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但这次荆诀只是笑笑,他松开跟裴吟握着的那只手,胳膊一抬,轻轻按了下裴吟的头,说,“睡觉去吧。” “我的天。”裴吟关掉录音器,眼睛溜圆道,“这才一分钟不到,就喜欢也不说了,手也不牵了。” 荆诀看着裴吟那副认真惊讶的模样,只好又说了一次:“喜欢你。” “我靠!你有个预告没有,又没录上。”裴吟气的合上手机,说,“算了,我还是在屋里安个监听器吧,省的你突然说了什么情话我保存不下来。” 荆诀现在对裴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无奈地摇了下头,说:“打开吧,我给你录。” “真的?”裴吟一脸的不怀好意,问,“那录视频行吗?” 荆诀:“……” “哎算了算了,还是拍张合照吧,我要换屏保。” 荆诀表情僵起来,裴吟憋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发泄出来:“哈哈哈哈哈,你那什么表情啊,我逗你的,队长你放心,在别人面前我一定不会叫错称呼。” 荆诀闻言,眼睑稍微一用力,瞳孔就被压成一条细线,他问:“在家里你要叫什么?” “那就看你喜欢听什么了。”裴吟说,“我配合度很高的。” 那时,“年少无知”的裴吟还不知道这句话会为他带来怎样的未来,他只顾着急匆匆夺门而出,临走还不忘探回一个脑袋,说:“我去睡了,队长晚安。” 荆诀站在原地,故意没去拉那道被裴吟挡在身前的门,他刚一说“晚安”,裴吟就立刻缩回脑袋回了房间。 ——他大概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吧。 荆诀转回身,收拾桌上的电脑。 ——难道忘了今天换了睡衣吗? 荆诀将肖远河电脑上的购物记录取证到手机上。 ——明显成那样,还有什么可藏的。 荆诀扣上电脑,思绪开始不受控制的飘远。 裴吟今天穿的这套睡衣是黎皓第一次来荆诀家带的礼物,黎皓当时跟荆诀还没这么熟,为了跟荆诀搞好关系,他花了半个月工资给荆诀买了一件礼物。 那会儿荆诀名声在外,谁都知道他要是不干刑警就得回家继承家产,黎皓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听,也不知道最后是从谁那儿传来的,说荆诀脱了警服俨然一派公子哥的姿态,三千块钱以下的睡衣碰都不带碰的。 黎皓竖着耳朵听,扭头就把四位数的睡衣买了回来,结果一到荆诀家才发现,荆诀在家基本都是短袖加长运动裤,成套的睡衣干脆没有,还就属黎皓带来那的套丝绸睡衣最为金贵。 黎皓当时得知这个事实,只觉得自己太过年轻,听信了谗言,钱他是一分没少花,情荆诀是一点没领到。但礼物已经送出手,他也不好再开口要回来,于是只能忍气吞声地把这套睡衣压在了荆诀家的衣柜底下。 谁知道还能有被翻出来的一天。 那套睡衣现在拿出来也不过时,它的颜色高级,手感顺滑,尤其薄而轻盈的丝绸面料下,所有被包裹住的东西形状都尤为明显。 大小变化就更不用说了。 这事儿对于男人倒也没说有多难堪,但裴吟那个遮遮掩掩的模样,很难让人不去想象他现在回屋是干什么去了。 荆诀只能闭眼静心,他一生不信神佛,这会儿却想去学一句静心经。 这还没如何,就失控成这幅样子,以后要真发生了什么…… 荆诀不敢再想,立刻睁眼起身,回屋重新冲了个冷水澡。 第二天早上,荆诀一推开门,看见抱腿坐在自己门口的人,残余的那点倦意瞬间消失殆尽,他立刻蹲下去,紧张地问:“裴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啊,你醒啦。”裴吟从膝盖之间抬起脑袋,眼睛半睁不睁地耷拉着,说,“我就是来问问你,咱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荆诀悬着的心放下来,他叹了口气,一把拉起裴吟,说:“是。” “谈恋爱那种在一起吧?”裴吟一脸地没睡醒,但还要故意装出潇洒的模样,摆摆手说,“你别误会,我可不是逼你,我就是确定个日子,方便以后过纪念日。” 荆诀摸了摸裴吟冰凉的手,说:“冷不会开空调吗?” “我那不是还不确定咱俩的关系,怕乱动你家东西,失了分寸。” 裴吟坚决将自己的分寸进行到底,多一步也没逾越。 荆诀笑了一声,问:“那现在确定了呢?” “那就不是开空调那么简单了,我挨了半宿的冻——”裴吟摸着自己滑溜溜的裤腿,说,“要个拥抱不过分吧?” 荆诀不想直接戳破裴吟的谎言,还给他留了点面子,问:“多久?” “……半……小半宿。”裴吟看着荆诀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咕哝道,“好吧,是半个小时,我那不是怕来太早了吵醒你么。” 裴吟装可怜失败,闷闷不乐地问荆诀:“你昨晚没睡好啊?怎么知道我没待半宿?” “就你一个人睡不着吗?”荆诀少有地跟裴吟争辩了一句,“裴吟,我也是从昨天开始谈恋爱的。” …… 在裴吟短暂的人生中,他曾喜欢过很多不同时期的事物。 一月的雪,三月的风,六月的紫丁香,八月的蛐蛐叫。 然而这些平凡的东西,都在裴吟十二岁之后成了奢望。喜欢也还是喜欢,只是没人陪他玩了,雪人堆不起来,蛐蛐也斗不成功,渐渐的,裴吟就忘了那些欢喜。 李辰刚以前形容裴吟,说他才真像是水做的,随便挑个人堆放进去都能跟人家聊的热火朝天。 可谁也不是天生下来就能跟这个世界融为一体的,裴吟小时候浑身上下的刺儿不比任何人少,磨平那些棱角,他流的血比谁都多。 但他不后悔,因为跟尚之昂一家三口一起生活六年,什么事都往心里去早被气死八百回了。裴吟小时候被他父母惯出一身娇贵毛病,长大了全在尚之昂家改了回来。 他本来就聪明,学什么都快,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事,很快就被裴吟自己发展成了进一步多两块肉。 他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寄人篱下还一身清高,回家把门一关谁也不理的类型,裴吟不但要说,还要挑好听的说,尤其尚之昂心情好的时候,裴吟只要顺着他,多少都能捞点好处。 学会这点事儿用不了六年,半年不到,裴吟就悟出了一套能在尚之昂家少挨两句骂的生存之道,之后的时间,这些习惯便随着裴吟拼命长起来的身体,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他重新铸造的筋脉。 裴吟变了。 但没人知道。 因为他以前高傲又冷漠,是真正的不近人情,裴吟有段时间想不通,裴军和温尔雅性格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生出自己这种讨人厌的孩子。 直到前段时间他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自己流的就是罗海鸣的血。 他差一点就要变成罗海鸣那种薄情寡义的人,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裴吟很感谢罗海鸣抛弃了他。 他庆幸自己没在罗海鸣的看管下长大,也庆幸自己因为亲眼看到尚之昂令人厌恶的作态而没变成他那种人。 但裴吟还是害怕。 “我不知道……”裴吟皱了皱眉,很苦恼地看着荆诀,说,“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我小时候很讨人厌。”裴吟仰着一张压出条形痕迹的睡脸,认真地说,“我怕跟你在一起久了……会再变回那样。” 荆诀没在这时候争着说“谁都有黑暗面”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他只抓着裴吟在意的问:“为什么跟我在一起久了会变回去?” “因为你会惯着我,我小时候就是被惯坏的。”裴吟说,“你没发现我这人有点蹬鼻子上脸吗?” 荆诀愣了几秒,之后忽然笑出一声,说:“裴吟,你对自己一点儿了解都没有吗?” 裴吟想嘴硬说“谁不了解了”,但一面对荆诀,他又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但光认这一句让裴吟很不甘心,所以他又在后边加了一句:“除了喜欢你,我什么都确定不了。” 荆诀:“那你为什么不要罗海鸣的遗产?” “那不是给我的。”裴吟说,“那是买我命的。” “那是原本要买你的命,最后阴差阳错,真正属于你的钱。”荆诀说,“你收下那五亿,合理合法。” 裴吟一下哽住,支吾道:“我……” “而且你当时还有债在身,收了那笔钱,高利贷一还,工作一辞,这辈子享福就行了。” 裴吟还是没说话,也许是在思考荆诀的话,但荆诀没给他太多时间,在他迟疑的目光下,荆诀已经走近他,张开手臂,给了裴吟一个装可怜都没要来的拥抱。 荆诀把裴吟抱在怀里,跟他说:“裴吟,相信你自己。” 裴吟跟自己闹别扭,说:“相信不了。” 荆诀感受着有意往他脖颈深处蹭的嘴唇,不但没阻止裴吟的动作,反而笑着拍了拍裴吟乱糟糟的后脑勺,说:“那就相信我,我看到的都是真的,过去只是过去,现在才是最好的。” 荆诀这话一说完,本来偷偷摸摸磨上荆诀皮肤的人忽然一停,荆诀以为裴吟这是想开了,刚想继续哄哄他,裴吟就一把推开荆诀,说:“看吧,你这就是惯着我。” “你为什么让我偷亲你?” “要是以前你肯定不同意。” “不行,你这样会让我得寸进尺,长此以往,我肯定会变回我最烦的那种人。” 荆诀有点无奈,他抬手帮裴吟提了提松垮的衣襟,说:“那你就变吧。” 裴吟一哽,一下不敢乱说话了。 结果荆诀又说:“反正在我身边就行了。” 荆诀说完,有意注意了一眼裴吟的神色变化,他觉得裴吟一秒一变的表情十分有趣,像那种最好哄的变脸娃娃,给糖就笑,扇巴掌就哭。 当然了,荆诀不可能扇裴吟巴掌,他只会提溜着裴吟的衣领,在他重新来蹭自己之前板起脸,威严道:“行了,洗漱去,一会儿迟到了。” 荆诀脸一冷起来,谁都不敢惹,刚转正成男朋友不到十二小时的人也不例外。 裴吟洗脸刷牙,吃面包喝牛奶,最后乖乖坐在荆诀车上,一板一眼地跟他打招呼:“队长早上好。” 荆诀实在是拿裴吟没办法,伸手给裴吟握了一下,说:“你再跟我装?” 裴吟偷着笑,拉起荆诀的手说:“这招不能一劳永逸,最好早晚各来一回。” “拥抱也有必要。”裴吟有模有样道,“咱俩刚在一起,这些都是促进感情的。” “接吻就水到渠成吧。”裴吟看看荆诀的脸色,又小声说,“还有……” 荆诀开车的时候抽回手,余光瞟着裴吟,问:“还有什么?” “咳。”裴吟胳膊肘支上窗框,说,“那个再说吧,不急。” 二月初的天气只剩寒意,风雪都不再刺骨,裴吟看着窗外积不起厚度的雪,跟荆诀说:“荆诀,明年冬天再下大雪,你陪我堆个雪人吧。” 荆诀说:“嗯。” 裴吟又说:“你知道丁香花能许愿吗?普通都是四个花瓣,要是碰见三瓣的,赶紧揪下来许个愿,愿望就能成真。” 荆诀笑了笑,说:“你直接跟我许愿就行了。” 裴吟嘴角又噙起一点,说:“那你会不会斗蛐蛐啊?” 裴吟本来以为荆诀富家公子,肯定没玩过这东西,谁知道荆诀居然淡然地回答了一句:“会。” 裴吟说:“你别吹牛啊,到时候斗不过我可丢人。” 荆诀三十岁的人了,一点也不觉得裴吟这个要求幼稚,他看见裴吟一脸期待,只会说:“夏天买回来试试。” “不用买,我给你抓!我是我们家斗蛐蛐大赛冠军,哎我想想,还有好多事要跟你说呢……” “慢慢想。”荆诀稳稳地打了个方向盘,说,“我听着呢。” 裴吟听荆诀这么说,反倒安下心来,故事也不急着讲了。 只是他还在心里回忆,自己过去喜欢的都是些什么来着? 春天?夏天? 教秋蝉冬眠?跟夏虫语冰? 裴吟想到他经历过的四季,忽然觉得过去的一切似乎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荆诀说的对,过去只是过去,沿途只是风景,唯有荆诀—— 独一无二。 第61章 啊……好想在他面前重播索翼死亡的画面。 图亚海域中心以南有一座无名岛, 岛的位置属于热带气候区,常年自由生长的植物让整座小岛从远处看上去茂密丛生。 外围一圈拔地而起的椰子树让整座小岛看起来具有一丝浪漫气息,每棵椰子树下都堆着因为成熟而自动掉落下来的椰子, 但那些都成熟很久了, 即使剥开也不会再有甘甜的果肉和椰子汁。 可即便如此,仍然有人会被它吸引。 周围没有任何船只停落的小岛上, 从小岛深处走出一个身穿白色短袖的男人,男人的肤色跟小岛的气候格格不入,他很怕晒, 往小岛边缘跑的时候还不忘用手遮着阳光。 男人跑到小岛边上,捡起一颗椰子, 之后用提前准备好的石头朝着椰子的表皮狠狠砸下去。 他没有剥椰子的经验,前两个椰子的皮被他弄的完全裂开, 但男人没有更多时间了,他必须确定第三只椰子能够被开出一个完整的洞。 男人小心翼翼的用石头的棱角砸着椰子壳, 他额头上逐渐堆积起汗水, 低头时会落到沙滩上,然后很快跟海水融为一体。 成功了! 男人终于成功在第三颗椰子上凿出一个没有撕裂的圆形小口,他匆忙到处里面所剩无几的椰子汁,然后伸手摸象自己的裤兜。 他没注意到身后踩着沙滩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人,男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只椰子上, 直到脑后忽然被一杆枪抵住—— “你在干什么?”男人身后,有人用不标准的国语问他。 这一瞬间,男人知道自己能活下去的几率只有不到一成, 但为了把消息传出去, 男人还是决定试试。 他放开椰子, 缓缓举起双手, 对身后的人解释:“我想吃个椰子。” “对不起,我太饿了,我真的只是想喝一点椰子汁。”男人用膝盖向后拨了一个开过口的椰子,说,“不信你看。” 拿枪的人没被椰子吸引目光,他死死地盯着男人的后脑勺,说:“站起来。” 男人保持着背对的姿势从原地站起,他控制着面部肌肉,故作镇定道:“宋先生还在等我。” 身后的男人似乎十分惧怕这个名字,他不敢贸然开枪,只能一路用枪口顶着男人的头把他送回小岛深处。 那是一座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木屋,但只有外围是真的木头,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个木板下都藏着防弹铁板。 “桃子姐,他刚才偷偷去海边,被我发现了。” 举枪的人对面前正光脚坐在藤椅上的女孩汇报,女孩用不知从哪捡来的花捻成粉红色汁液,一边染着指甲一边说:“那就杀了吧。” “等等!”男人立刻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去捡一些椰子吃,白先生很久不回来,我们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桃子好像不满意自己的指甲,皱眉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男人真挚的目光,她看了一会儿男人,问:“你的血会不会比较好上色?” 男人瞳孔一颤,忍着恶心说:“宋先生下午会来收货,如果你现在杀了我,他们一定做不完你们要的量。” 吱嘎—— 正好一声开门声传来,桃子向后看过去,然后立即翻了个白眼,说:“白夜,你总算回来了,呐,这个人交给你处理了。” 被叫做白夜的男人带着一副深色墨镜,在平均气温超过32度对热带小岛上,浑身上下只露出了半张脸,他左脸上的一道浅色疤痕一直延伸到墨镜以下,像是劈开了隐藏在墨镜下的一只眼珠。 白夜关上木屋的门,问:“怎么了?” 拿枪的男人只好又跟白夜解释了一次男人的行径。 白夜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他身形比起举枪的男人来说稍显纤细,皮肤也是,几乎快要比桃子白了,桃子常说他像个女人,白夜也不在乎,他略过瑟瑟发抖的男人走到桃子身边,问:“捡椰子?” “哎呀!”桃子因为白夜碰翻了她的花汁而抱怨一声,不过白夜一低头,她就立刻捧着小碟子去另一边涂指甲了。 男人坚称:“我们已经没有食物了。” 白夜坐在桃子刚刚坐过的位置,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微微抬起,挑掉了桃子留在他椅子把手的一片花瓣,白夜声音很轻,但在无人敢出声的屋子里却显得格外清晰,他问:“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吗?” 男人紧张地看着他,他当然知道白夜说的是什么。 男人第一天来到这儿就得知了这里的规矩,这个地方没有法律的限制,但有三件事不可以做。 一是不可以偷□□品,二是不可以未经允许进入制毒舱,,三是不可以碰岛上的椰子树。 至于其他事,包括逃跑,只要有信心不被发现,都可以做着试试。 男人原本不到一成的存活希望就是因为白夜不在,但现在白夜回来了—— 白夜看着他,又问:“椰子好吃吗?” 男人不再说话,他知道今天拼与不拼都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最好拉个垫背的一起死。 于是男人劈手夺过没反应过来的保镖手中的枪,但他仅仅是把枪拿在手中,连举都没举起来,喉间就被忽然飞过的一个铁片割开了一道两厘米深的口子。 铁片是桃子从捣碎花瓣的碗中临时拿出来的,上面还挂着花朵粉红色的汁液,不过粉红色的汁液很快就跟男人喷射出的鲜血溶在一起,几秒后,男人轰然倒地,血液溅射到屋内的地板上,伴随着他的痉挛,将地板弄的一片污秽。 桃子弹了下手指的花汁,回头对白夜说:“吓死我了。” 白夜没看她,只透过墨镜看着那个因手中的枪被抢夺而大气也不敢喘的保镖,问:“没学过拿枪吗?” 保镖嘴唇一下白了起来,他几乎看到了自己跟脚下男人一样的下场,白夜短短几年之内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决断。 没有人能在白夜想杀人的时候从他手中活着离开,但今天似乎是个好日子,白夜居然在问话后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他对保镖说:“算了,下不为例。” 保镖如蒙大赦,立刻捡起地上的枪离开了木屋。 桃子惊讶地看着白夜,问:“不会吧,你终于要死了吗?” 白夜没说话,桃子又吹了吹指甲,说:“临死之前做一件善事并不会让你上天堂的哦~” 白夜笑了一下,说:“我不需要上天堂。” 桃子转转眼珠,说:“不对,宋先生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这么开心?” 白夜没回答桃子,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桃子说:“收拾干净。” 桃子问:“为什么是我?” “你杀的人,你想让谁收拾?”白夜说,“这地方没有佣人,想当公主,回你的城堡去当。” 白夜转过头的时候,桃子正拿着另一只铁片对着他,但白夜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一步也没有躲。 “切,没意思。”桃子看吓不到白夜,两根手指一用力,将铁片飞插进了脚边的地板上。 白夜垂眼看了眼地板的损坏痕迹,对桃子说:“管好你的手下。” 桃子“哼”了一声,说:“不用你教。” 桃子气呼呼地蹲到地上去拉已经断气了的人的尸体,她吭哧吭哧地说:“好像你的人有多厉害一样,都出去一个多月了还不回来,人头都要烂在路上啦!” 桃子拉不动男人,气的站起来,一脚踩在男人血肉模糊的脸上,说:“要不要我帮忙啊,他叫荆……荆什么来着?” 白夜微笑着说:“不用急,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桃子用脚踢着男人的尸体往门外挪,问:“都怪你,非要活捉他,最近运费很贵的。” 桃子终于把男人的尸体踢到门外,她两手一掐腰,重重吁了口气,说:“我记得他是索翼的联络人吧?亲眼看着索翼死在自己面前,他受到的冲击一定很大。” 桃子一边说,一边兴奋起来,她咬着刚涂好的指甲,沉吟道:“啊……好想在他面前重播索翼死亡的画面,一定很有趣……” 白夜不在乎桃子的反应,他指了指地面,说:“把血擦干净。” 桃子的美好幻想被打断,她气的重重跺了下脚,大声跟白夜说:“我不管,反正人抓来了一定要先让我玩!” “你听没听到啊!” …… 暮陵市历城分局,肖远河第二次出现在公安局,是跟他的夫人陈倩一起。 肖远河的事到底还是败露了,但并不是警方或者陈疆说漏嘴,他会被发现,完全是因为陈疆突然失踪了。 在警方前一天确认了所有监控记录,并确定肖远河在彭佳遇害当晚确实没有离开过家门后,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陈疆身上。 陈疆说自己当晚离开只是为了去超市,但瞿丽查遍超市的监控,任何角落都没放过,仍然没有见过陈疆的身影。 同时,遇害者所在小区的北门监控记录也没有陈疆的画面,这就是说,陈疆对于他当晚的去向说了谎,并且,他很有可能早就知道安发小区的监控情况,从另一侧的门进入小区。 这是常规的思考流程,不论荆诀对此是否持怀疑态度,都必须按照这个猜测去查,因为相较于仅从陈疆的购物清单推测出的恋爱对象,凶手是因父亲出轨而怒杀小三的陈疆的可能性要更高。 荆诀将常规调查交给黎皓,自己则带着裴吟去了一趟南湖公园。 荆诀跟裴吟在那天陈疆出现过的凉亭附近看了一圈,他们按着裴吟记忆中的方向调查过去,果然在那边发现了一个侧门。 裴吟站在侧门旁边,眯着眼睛问荆诀:“你为什么一脸惊讶,是不是以为我又会记错路?” 荆诀说:“没有。” 裴吟“哼哼”一笑,说:“没事队长,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而且你就算怀疑也还是跟我走过来了——” 裴吟又把结论变成:“你也太喜欢我了吧。” “怪我魅力太大。”裴吟尾巴快要扬到天上去,他只恨自己朋友不多,能炫耀的只有小歪,但小歪昨晚已经在裴吟前一天晚上的微信轰炸后暂时把他拉黑了。 裴吟炫不到局里,只能抓着正主嘚瑟,他要是个孔雀,现在开的屏都够古代一家三口建个茅屋了。 “工作时间,注意点。”荆诀提醒裴吟,“那边有摄像头,过去问问。” 裴吟回到家里是大王,在工作时间还是个拿实习工资的跑腿小弟,区别是只要下命令的是荆诀,裴吟很愿意听话就是了。 裴吟去找对面的小仓买问了,他难得幸运一次,人家还真因为仓买这两天钱货对不上留了前两天的监控记录,裴吟除了警证,把视频拿回局里研究了一番,最后确定了,陈疆那天见的人叫李幺。 李幺本来是孤儿院的,前几年孤儿院报了走失,不过没人要的孩子根本没人上心去找,几个月过去,大家就当李幺已经死了。 陈疆是怎么跟李幺认识的,荆诀不知道,但他顺着监控一路查了李幺的去向,最后在一座桥下找到了李幺的“家”。 那地方离南湖公园有将近五公里的距离,是个废弃的桥洞,李幺应该在那儿住了很久,荆诀去的时候虽然不见他人,但生活的痕迹却很明显。 “他一直这么流浪?”裴吟很诧异的看着地上的报纸和被褥,问,“经济来源是什么?他怎么生活?” “不知道。”荆诀将现场拍照取证,说,“给肖远河打电话,说今晚去还电脑,顺便问话。” 直到这时候,陈倩还不知道肖远河出轨的事。 李幺过早被认定死亡,在网上已经查不到他的生活信息,无从查起的人,最快的了解方式就是询问跟他有联系的人。 但没想到,荆诀和裴吟到达肖远河家的时候却没见到陈疆。 肖远河顾左右而言他,只说陈疆是去同学家住了一晚。 但第二天,第三天,陈疆依旧没出现。 肖远河这才跟陈倩说了实话,因为天大的事也比不上他儿子的命。 他才意识到,自己隐瞒的几天给陈疆带来了多大的危险。因为陈疆这次不是闹别扭,也不是离家出走,他是真的……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第62章 任务期间不听指挥,是你也得受罚。 距离肖远河正式报案仅仅过去了四个小时, 但距离陈疆失踪已经过去了四十二个小时。 陈疆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学校的监控只拍到陈疆离开校园,陈疆之后的去向尚且无人知晓, 但仅从陈疆失踪超过四十小时, 却没有人打来电话勒索钱财这一点来看,陈疆的失踪应该不是单纯的绑架事件。 陈疆是目前跟彭佳案牵扯最紧密的人,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找到他都是首当其冲的要是。 瞿丽风风火火地去了一趟一中附近,她尽量调回了可调取的监控记录, 希望能从各个角度的摄像头捕捉到陈疆的去向。 与此同时,黎皓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有目击者声称在彭佳遇害前看见过可疑身影。 目击者是安发小区的清洁工, 前几天因为心脏病住院,今天回来才知道小区发生了命案。他说自己在这个小区住了二十年, 大部分人就算叫不出名也能混个脸熟,但那天从彭佳的单元楼出现的身影是完全陌生的。 当时是凌晨四点, 清洁工说他记得很清楚, 他看见过一个男人两手空空的从单元楼出来,并走向安发小区的南门方向。 但等警方给他出示肖远河和陈疆的照片时,清洁工却不敢妄下定论,因为当时天色太黑了,他只能看到模糊的一个人影。 警方无法提供李幺的照片, 因为他的生命被定格在了七岁那年,之后长成什么样,网上没有任何记录。唯一可供参考的是荆诀和裴吟从南湖公园的侧门带回的监控视频, 不过那家仓买的监控设备太差, 画面都是模糊的, 不认识李幺的人, 不可能从视频截图中分辨出他的模样。 会议室内,裴吟略显无力地往后一靠,说:“所以这世界上,能认出李幺的人只有陈疆。” 秦勉问:“我问过陈疆身边的人了,他们都说没听过李幺这个人。” ——当然没听过。 裴吟在心里想,这可是陈疆藏起来的人,怎么会跟别人说。 黎皓说:“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陈疆,没有任何根据,咱们的猜测可能全是错的。” “荆队呢?”瞿丽问,“怎么还没过来?” 裴吟非常想摇摇尾巴说“他接电话去了”,但碍于办公室恋情受万人唾弃的原因,裴吟还是装着跟大家一起看向了空荡荡的门口。 但紧接着一声猫叫就让众人的目光折了回来,裴吟拿出手机,说:“不好意思,忘静音了。” 三人的目光各有各的诡异,但都比不上裴吟此刻凝重起来的目光显得突然。 他一下站起来,冲出会议室拦下正要进去的荆诀,说:“你过来看一眼。” 裴吟把荆诀拉到队长办公室,然后拿出手机,给他看了小歪刚发来的短信。 之前那辆载过立林的□□终于又出现在了小歪的雷达之内,他发现的第一时间就调取了离那辆车最近的监控录像,然后立刻将车辆信息和位置发给了荆诀。 荆诀一看,跟裴吟说:“去车上等我。” 然后快速地回了会议室,说:“我出去一趟,黎皓指挥行动,以确保陈疆的安全为主。” 荆诀严肃的时候没人敢跟他开玩笑,黎皓一看那张脸,立刻点点头,说:“知道。” 荆诀拿上手机,外套,又检查了配枪,之后才处变不惊地出现在裴吟面前。 裴吟说:“你开吧,我怕开错路。” 荆诀看了眼小歪发过来的定位,立刻开车跟了过去。 这件事牵扯到图亚,荆诀和裴吟不知道那辆车内的人员信息,不敢贸然让交警拦车,而且万一车里真是图亚的人,现在是最好的跟踪机会,所以他们必须秘密行动。 车子开过暮陵市的中央大道,朝西南方驶去,裴吟自己的手机被架在荆诀车上,以便他观察路线,所以再想搜索什么,就只能拿出荆诀的手机。 裴吟难得这么老实地把手伸进荆诀的衣兜,他连“我用一下”都没说,直接解开密码锁,搜起了那辆车行驶方向的路线。 “有一个大型商场,一个技术学院。”裴吟快速地缩放地图,说,“小歪是通过街上的监控摄像头对他们进行定位的,一旦这风辆车进入监控覆盖不到的区域,咱们没法跟人。” 裴吟紧张道:“得在路线消失前追上他们,再过一会儿他们上了高速,咱们更不好追。” 裴吟心里焦虑至极,但实际上却没什么应对办法,他跟荆诀说:“跟我讲讲图亚的人员构成,我了解的太边缘了,你们调查到什么程度?有没有内部的消息?” 荆诀说:“内部消息都是线人放出来的。” 裴吟略微一怔,问:“索翼?” “嗯。”荆诀点头,情绪似乎没有太多起伏,他继续给裴吟讲,“我们最开始认为的图亚的领头人是一个叫宋先生的人,宋先生手下两个主要人物,一个是叫桃子的女人,一个是叫李唐的男人。” “再往下就是分支人员,基本跟传销一个性质,主要人物就这三个,你们分局之前抓的那个阿鹤是他们其中一个人的手下。” 裴吟皱了皱眉,问:“你说本来以为宋先生是领头人,那实际上呢?” 荆诀:“根据索翼传回的消息,宋先生并不是独立下达命令的,应该还有一个至少跟他平级的人,但那个人非常神秘,连索翼都没见过。” 这个“连”字一出口,裴吟立刻朝荆诀看了一眼,他问:“索翼在图亚的位置很高吗?” “仅次于李唐。”荆诀说,“李唐和桃子分别管理自己的支线,索翼任职期间埋伏在李唐身边,是他的左膀右臂。” 裴吟“哦”了一声,又问:“所以从李唐下手最简单?” 荆诀回答:“从他下不了手。” 裴吟问:“为什么?” 荆诀看着裴吟中忽然停止前进的车辆皱了下眉,同时回答说:“因为他已经被我杀了。” 荆诀说完,又跟吩咐裴吟:“给你朋友打电话,问车是停了还是我们跟丢了。” 裴吟伸手,刚要拿手机,小歪的短信就弹了出来。 如同荆诀希望的那样,小歪的短信内容是——车停了。 这是最好的消息,荆诀计算着路线,笃定道:“追的上。” 然后又继续刚才的话题,给裴吟解释:“现在接替李唐位置的是一个叫白夜的人。” 裴吟问:“这也是索翼传回来的消息?” 荆诀这次的神色不再像刚才那般从容,他确实有一瞬间的停顿,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便回答说:“不是。” 在裴吟冒出千百个猜测的同时,荆诀又说:“白夜跟我们之前了解的人不同,他非常高调,曾经主动在暗网公开自己接手李唐位置的消息。” 裴吟不解,问:“为什么?” “不知道。”荆诀说,“警方的猜测是,有些只认李唐的客户在李唐死亡后顺势成为散户,他们不敢贸然跟人交易,白夜的举动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同时不让原本属于李唐的客户流到桃子手上。” 裴吟迟疑地问:“他们之间还有竞争关系?” “嗯,索翼在的那几年,李唐和桃子相持不下。”荆诀说,“但这两年更新替代,白夜似乎超过了桃子在图亚的地位。” 裴吟垂着眼皮,看着逐渐接近的地点,问荆诀:“索翼在图亚待了多久?” 荆诀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回答:“六年。” 裴吟转过头,认真地问:“那我要是去卧底六年,你也能一直记着我吗?” 荆诀当时心思大部分在跟踪立林的车上,随口说了句:“你不用去我也会记着你。” 裴吟不知道荆诀连随口的话也要一言九鼎,他只当这是一句敷衍,然后偷偷在心里消化自己大概永远也比不上索翼的事实。 很奇怪,裴吟虽然从来见过索翼,但从昨天看到那张照片开始,他就无比地确信,那个拿着花的人就是少年索翼。 照片里,索翼带着一股跟荆诀相反的阴柔之气,微笑地陪伴在荆诀身侧。 裴吟从很早之前就从李辰刚口中听过这个人,但他总是没放在心上,直到昨晚,裴吟才知道原来荆诀当年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警方培养出的优秀卧底,他还失去了一个曾跟他拥有相同回忆,且时常伴他左右的朋友。 裴吟不愿意对荆诀和索翼的关系妄下定论,因为没见过荆诀看见索翼的目光,他能确定的只有索翼爱慕过荆诀。 那份爱意浓的溢出老照片,从被封存的十二年时光里,带着久远的记忆飘到裴吟面前。 裴吟不能与荆诀共享这份回忆,因为那是只属于荆诀的,裴吟未能有幸参与的年少时光。 荆诀距离立林的车已经只剩不到五百米,他精神高度集中,只觉得耳边划过什么声音,却没听清裴吟说了什么,荆诀皱了下眉,低声问:“什么?” 裴吟看着荆诀认真的侧脸,笑了一下,说:“没事。” 然后又问:“队长,一会儿我可以当场击毙图亚的人吗?” “别擅自行动。”荆诀的车缓缓减速,他沉声对裴吟说,“任务期间不听指挥,是你也得受罚。” 裴吟摸摸自己的配枪,愉快地说:“好的队长,我当然听你的话。” 然后荆诀的车子停下,他目光深邃的观察着不远处的目标车,直到那辆车的车门从内侧被打开,立林缓缓走下—— 第63章 以我对爱情全部的理解,我爱你。 “是立林!”裴吟立刻攀上车门, 说,“我去看看。” “别动。”荆诀面露凝重,低声道, “不对劲。” “他比我们提前十分钟到, 不可能现在才下车。”荆诀目光锁定在另一侧车门上,说, “还有其他人。” 驾驶位的门就在荆诀的这句话后被人推开了。 裴吟立刻紧张起来,一时间连呼吸都变的谨慎起来。 ——出来了! 裴吟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睛死死盯着即将下车的人, 同时在心里默数,三, 二,一! 咣—— 车门被关上的一刻, 世界仿佛静止了下来。 裴吟和荆诀一起看向从车上下来的人,一时间都错愕地张大了瞳孔。 “那是魏业征!?”裴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当他转头去看荆诀的反应时, 又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立林下了车也没走远,他安静地等在魏业征车前,直到魏业征也走下来,立林才跟他一起进了对面的饭店。 裴吟手指从扳机上移开一点儿,他震惊地看着荆诀, 问:“魏局的儿子叛变了?” 荆诀摇摇头,裴吟问:“不是?” 荆诀说:“不确定。” 单从这个画面来看,立林和魏业征的关系存在太多可能性, 也许魏业征如同裴吟的第一反应那样, 已经被敌人纳入了麾下, 但也可能魏业征全然不知情, 一切只是立林的计划。 裴吟皱着眉,说:“我去安个跟踪器。” “不用。”荆诀解开安全带,说,“我去看看,你在这儿待命。” 裴吟一愣,问:“去哪?去饭店?” “嗯。”荆诀说着打开车门,指挥裴吟,“耳机带上,听我指挥,随时准备撤退。” “啊。”裴吟第一次听到荆诀这样冷漠而果断地指挥,一时恍神,两秒后才意识过来,改口说,“是。” 荆诀只身下车,背对裴吟走向立林刚刚进入的饭店。 而同一时刻,刚刚发现彭佳案重要信息,正准备出警的黎皓却迎面撞上一个眼熟的少年。 黎皓一怔,一眼没认出衣衫褴褛的少年,迟疑了句:“你是……” “我是陈疆。”陈疆抬起头,一双眼睛坚定不移地看着黎皓,说,“我要自首。” 四十六小时前—— 陈疆在五点五十分收拾好书包,并于六点整离开教室。 按照陈倩说的,陈疆是个放了学就立刻回家的好孩子,不会在外面多耽误一秒,偶尔去同学家做客,也会打电话跟家里人报备。 今天显然是个例外,陈疆没有像以前一样将校服套在羽绒服外,他在离开校园前,特意将校服穿进了外套里面。 陈疆离开学校后,又给李幺拨了一次电话,但李幺还是没接,于是陈疆避开学校周围已知的摄像头,走进一栋大厦,之后换了一套跟离开校园时完全不同的衣服出来。 陈疆上了一辆出租车,他前一天晚上已经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李幺,现在身上所剩不多,都不知道够不够到目的地。 陈疆只能盯着计价表,在上面的数字逼近“20”时连忙说:“停在这儿吧。” 陈疆下车的地方距离李幺所在的桥洞还有两公里远,陈疆一个人走着,却并不觉得陌生,因为那个地方他去过太多太多次了,第一次偷偷亲吻李幺,也是在那里。 陈疆沿着人流量大的一侧朝桥洞行走,目的是万一警察追查到这里,隐藏在人群中的身影可以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陈疆走的很快,但为了不突兀,他始终没有跑起来。他在距离桥洞一百米的地方转弯,等身边的人渐渐跟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陈疆才快步走向桥洞。 ——李幺不在。 陈疆甚至松了一口气,他想,至少李幺不是因为生病或别的什么原因而无法与自己联系,如果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见自己,陈疆可以不这么焦急。 陈疆很喜欢李幺,他从五年前认识李幺,一直到现在,每分每秒都没有变过。 此时的陈疆并不知道第二天这里会来两个不速之客,他从一摞报纸中抽了两张出来,然后抱腿坐在地上,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天气很冷,吃的不多,钱几乎没有。 陈疆想自己真是倒霉,但一想到李幺过去的人生都是如此,便享受起了这片刻的时光。 陈疆没有什么目的,他只是担心李幺,所以想见李幺一面。虽然陈疆前一天晚上才跟李幺说最近不要见面,但人总是克制不了想念,尤其陈疆昨晚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陈疆跟李幺闹了别扭,没有及时在约定地点出现,等他再去找李幺时,看见的便是李幺的一具尸体。 陈疆太害怕了,噩梦醒来,直到清晨都没再睡下。 他第一时间给李幺打了电话,可是李幺没有接,于是陈疆就又打了第二个,第三个。 到现在为止,陈疆已经给李幺打了二十六个电话,李幺一个都没接过,但陈疆每通电话都拨到了自动挂断。 好冷。 陈疆慢慢挪到桥洞里,心想,早知道上次应该多给李幺拿一些衣服,也不知道他的食物够不够。 他这么想着,但等真的进了桥洞,陈疆的脸色却僵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了。 衣服,食物,还有陈疆一年一年送给李幺的礼物,全都不见了。 剩下的只有一层折叠整齐的被褥,和一只被摔碎的手机。 陈疆捡起手机看了看,发现那就是李幺的手机。 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桥洞外一阵猛风刮过,吹的报纸“哗哗”直响。 李幺从来没说过喜欢陈疆,所以他抛弃陈疆,情有可原。 陈疆将碎裂的手机收起来,又用李幺的被子把自己包起来,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 “我醒的时候,你就回来了。” 陈疆在闭眼前,许下了这个愿望。 那时是晚上八点整,陈疆将父母的号码拉黑,然后关掉了自己的手机。 他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他及时赶到了跟李幺约定的地方,但李幺站在一片火海中,还是离开了他。 陈疆问他:“为什么要走?” 李幺没有回答,只告诉他:“好好活着。” 陈疆又在一身冷汗中醒来,他有点懊恼,因为这样的梦做过两次,他从心里对做梦产生抗拒,短时间内不想睡觉了。 外面一片寂静,凌晨的时候连风声都没有,要不是陈疆故意弄出一点声音,他会觉得自己已经聋了。 陈疆睡的脸颊发红,他没有露宿的经验,起来就直接从桥洞探出了头去,结果一阵寒意袭来,陈疆立刻打了个喷嚏。 陈疆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他暂时无法判断身体的滚烫是因为发烧还是情绪激动,因为他在梦里哭的很惨,醒来脸上还有泪痕。 “李幺。” 陈疆冲着洞口外小声叫了一句,没有回应,他就又说:“幺哥。” “唉。”陈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喃喃道,“我太烦了吧。” 他缩在李幺的桥洞里,想着下一步要去哪找李幺,不过枕着李幺的被褥,陈疆很快就又睡了下去。 陈疆一晚断断续续地醒了几次,最后一次醒来时,天才刚蒙蒙亮。 陈疆没背书包,手上没有纸笔,他想给李幺六张字条,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块小石头。 ——试试吧。 陈疆趴在李幺的被子上,一下一下地用小石头划着地面。 桥洞不远处的一辆车上,李幺攥紧门把手,说:“我最后跟他说一句话。” 他旁边的男人冷漠道:“不行。” “那你就杀了我。”李幺说,“反正如果我这么消失,他也活不下去,他活不下去,我早晚也要死。” 李幺旁边的男人从一片晦暗的车厢内抬起头,这才露出一张跟榆阳一模一样的脸。 榆阳不知想到什么,大概是如果自己有一天要走,也想跟立林告个别,他看了看时间,说:“十分钟。” 李幺终于获得允许,他下了车,拼命跑向桥洞。 陈疆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这个地方不能被发现,这是李幺的家,他只是暂时离开了,早晚都要回来的。 陈疆屏住呼吸,不想让路过的人注意到他,但路过的人不但在洞口停下,还在陈疆的心跳加速中走向了他。 李幺看着鼓鼓囊囊的被子,忽然舒了口气,他蹲下去,刚一叫陈疆的名字,陈疆就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李幺!”陈疆眼睛一下瞪圆,沙哑的嗓音掩盖不住他的兴奋,他一把拉住李幺,说,“你回来啦!” 李幺带着一身冷气,不敢用自己的手去碰陈疆,但他光看陈疆通红的脸蛋就知道陈疆是病了,李幺说:“来找我吗?” “嗯。”陈疆问,“你是要搬家了吗?” 李幺点点头,说:“是。” “搬哪去啊?”陈疆问,“远吗?” “有点远。”李幺说,“以后再告诉你。” 陈疆不疑有他,从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说:“你先用我的吧。” 李幺没接,他说:“你用吧,等我买了新的,我联系你。” 陈疆一双明亮的眸子就在李幺这句话之后黯淡了下去,他直勾勾地看着李幺,问:“李幺,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陈疆问:“我们以后是不是见不到了?” 李幺不会骗人,他看着陈疆,一句谎话也说不出来。 陈疆看着李幺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我以后去找你。” “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李幺摸摸陈疆的头,说,“我先去看看。” 陈疆问:“然后呢,你会回来接我吗?” “不会吧。”陈疆替李幺回答完,又说,“可是幺哥,我爱你。” 陈疆说:“也许我不懂你说的那种爱,但是以我对爱情全部的理解,我爱你。” “我爱你。” 陈疆一共说了三次“我爱你”,也许是感受到了李幺要走的决心,陈疆想用这句话留住李幺,可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留住。 李幺走了。 陈疆再次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再也没人知道李幺来过。 第64章 我回不去,我杀人了。 但陈疆没有放弃, 他人生有许多事由不得自己,但李幺是他想紧紧握在手中的人。 陈疆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桥洞入口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然后不等李幺和自己反应过来, 那人就用一把针扎进了自己的脖子。 陈疆不敢打开手机,他知道, 这时候他父母应该正轮番给他打电话,如果他们已经报了警,一旦自己开机, 就会暴露自己所在的位置。 同时,他也不能报警去找李幺, 因为李幺是个没有身份的人,所以陈疆只能自己去找。 他尽量用步行的方式去了跟李幺去过的所有地方, 那些地方虽然远,但好在没有一处是需要门票的, 陈疆除了必要的食物, 两天来没有任何额外花销。 他是醒来才发现,自己兜里被放了几张现金,是他之前塞在信封里给李幺的,加起来大约有一百块钱,足够陈疆在外面度过两天。 他在八点左右折好被子出发找人, 等几个小时后荆诀和裴吟根据南湖公园对面的仓买摄像头找到桥洞时,陈疆已经在吃他当天的第一顿饭了。 因为陈疆的父母是在陈疆失踪的第三天才来报案,所以陈疆之前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他就这么找了两天, 大部分时间采用步行的方式, 只有很远的地方他才会搭上公交车。 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李幺, 陈疆很遗憾,但并不意外。 第三天的时候,陈疆去超市买了一盒烟,他重新回到南湖公园,坐在湖岸边学着李幺的样子抽完了一整根烟。 陈疆在自首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回到桥洞,留下他剩下的五十二块钱。 他想,万一李幺回来,这些钱他还可以使用。 陈疆又在李幺的被子上趴了一会儿,这次他没有睡着,因为睡着也没有好梦,所以陈疆很快就离开了。 他上了一辆出租车,说了历城分局的位置,然后将手机开机,给李幺打了最后一次电话。 他知道李幺的手机已经坏了,所以陈疆选择了留言。 陈疆说:“彭佳是我杀的,我去自首了。” 司机当时听到这话,脸都白了几分,他车费也没要,到了地方匆匆让陈疆下车,然后赶紧开离了历城分局。 接下来就是黎皓看到的一幕。 陈疆衣衫褴褛,面色憔悴,声音沙哑,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自首”。 黎皓让陈疆进来后,立刻给荆诀打了电话,但荆诀的电话第一时间处于占线状态,黎皓只能先让陈疆坐下,简单问了几个问题。 陈疆的思维没有任何混乱,他一个一个认真答完,直到黎皓问:“你要对什么事自首?” 陈疆说:“杀人。” 黎皓问:“你杀了谁?” 陈疆低着头,没有看黎皓,只有声音低低地传出来。 “彭佳。”陈疆说,“是我杀了彭佳。” …… 立林和魏业征走进的是一家两层楼的私房菜馆,荆诀一进去就有服务生迎上来,问:“您好,请问有预定吗?” 荆诀说“有”,然后迅速检查了目之所及的逃生出口,服务员问:“请您提供一下预定者的名字。” 荆诀抬头,在大堂内扫视不到熟悉的身影后,便回答说:“魏先生的预定。” 服务人员确定后,立刻说:“好的,在二楼雅间,请您跟我来。” 荆诀走上楼的每一步都在思考,以他跟魏业征的交情,他不愿意怀疑魏业征,但以荆诀的理智和专业度,他更不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 荆诀一边上楼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魏先生的客人来几位了?路上有点堵车,我可能来晚了。” 服务员回答:“刚来两位,不过预定的只有三位,前两位也才刚到,您应该不算太晚。” 荆诀一时皱起眉头,心中更加疑惑。 预订了三位?另一位是谁? 榆阳? 可如果魏业征真有问题,他们三个会堂而皇之的在这种地方见面吗? 荆诀思考途中,人已经到了雅间门外,但就在那扇门打开之前,荆诀又忽然意识到——不对,这一切实在太像是有人故意做局,他被引入局倒无所谓,但现在荆诀不是一个人。 ——裴吟还在车上。 荆诀想到这儿,踏入雅间的脚步有片刻迟疑,但就在他开口之前,服务员已经替他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荆诀跟一脸意外的魏业征四目相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服务员一看魏业征脸色诧异,意识到自己恐怕办错了事,连忙说:“不好意思魏先生,这位先生说是您的朋友……” “是。”魏业征轻轻点头,说,“你先忙吧,一会儿点菜。” 服务员心道“还好还好,差点就又要因为带错客人被领班扣奖金了”。 服务员离开时随手带上门,魏业征这才站起来,看着荆诀问:“你也来这儿吃饭?” 荆诀盯着魏业征的眼睛,问:“跟你一起来的人呢?” “你认识立林?”魏业征愣了愣,说,“他回我车上拿东西去了,怎么了?” 荆诀心知这句话的真实性不大,这家私房菜上下只有一条走廊,他来时没撞见立林,说明立林一定是有意避开了他。 荆诀说:“看见人了吗?” 魏业征问:“谁?” 荆诀的耳机里,裴吟回答:“没人。” 魏业征虽然是魏局的独生子,但他心气儿跟他老爸不同,从小不想报效国家,只想当老板发大财,好在他虽然没遗传魏局的一身正气,但至少遗传了魏局聪明的大脑,魏业征从大学毕业后就开始创业,一开始就做的有模有样,这些年更是顺风顺水,半点没遭遇过现实的打击。 他对于局里的事半个字都不爱听,但荆诀现在耳朵上带的东西他见过,魏业征愣住,问:“你在出任务?” 荆诀看着空荡的雅房,知道立林不会再回来了,便说:“你跟我走一趟吧。” 魏业征疑惑道:“去哪?” “局里。”荆诀看着魏业征,说,“立林跟我们正在追查的一个贩毒组织有关,说清楚你跟他的关系之前,你有重大嫌疑。” 荆诀把魏业征带回车上的时候,裴吟已经移动到了驾驶位,魏业征在荆诀的示意下坐进后排里侧,然后吩咐裴吟:“锁门。” 魏业征皱眉看着荆诀,问:“有必要吗?” “常规流程。”荆诀站在车下,弯腰从置物箱拿了一副手铐出来,裴吟愣了一下,他刚想说“不会吧”,荆诀就拿着手铐走向了后排,说,“配合一下。” 裴吟大气不敢喘,眼看着荆诀把魏局的亲儿子铐进车里,裴吟只觉得自己的未来十分堪忧。 魏业征看着自己被铐起来的双手,笑了一声,问:“有必要吗?你还怕自己打不过我?” 荆诀自然地从魏业征手中拿走车钥匙,说:“我开那辆。” 魏业征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荆诀想保护的是前面开车的那个。 荆诀敲了下车窗提醒裴吟看过来,然后跟他说:“直接回分局,行车过程内不管发生任何问题,以自身安全为主。” 裴吟“嗯”了一声,荆诀显然是不满意,又问了一句:“听见了?” 裴吟只好闷出一句:“知道了队长。” 荆诀笑了一下,说:“走吧,不用等我。” 裴吟车开出去的时候,魏业征身子明显晃了一下,裴吟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说:“你把安全带系上吧。” 魏业征闻言一笑,两只手带着“哗啦”一声响拉过安全带扣进了插口。 而就在距离那家私房菜不远的一辆车上,立林正坐在榆阳的车上,跟他一起去向不知终点的方向。 今天的历城分局可谓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混乱,首先是在警方通知陈疆的父母陈疆已经找到后,陈倩和肖远河分别从家和公司赶来,陈倩当时手提着一根小铁棍,看见陈疆就要往下砸。 上次秦勉虽然在场,但行动比荆诀慢了一步,没能率先拦下肖远河的巴掌,但这次他有了准备,眼看陈倩抬起手,手臂一挡就把陈倩拦了下来。 “你注意一下。”秦勉提醒他,“你只能确认陈疆的安全,暂时不能让你把他带回去。” 看得出陈倩是一直没睡,她眼下两个黑眼圈十分明显,前胸随着剧烈的呼吸上下起伏,陈倩眼睛通红,指着陈疆问:“你去哪了!” 陈疆没说话,他回过头,问黎皓:“行了吗?” 黎皓一抿唇,对瞿丽说:“你先带他回屋。” “你去哪!?”陈倩声音很高,刚从二楼下来的魏局都听的怔了一下,陈倩问秦勉,“还有什么手续要办,我什么时候才能带他回去?” “你先坐下。”秦勉说,“陈疆还需要接受调查,暂时……” “接受什么调查!?他是杀人了还是犯法了,我要带我自己的儿子回家,怎么就不行了!?” 肖远河看不下去陈倩在这儿撒泼,咬牙吼了一句:“你够了!警察有警察的安排,人都看见了,你还急什么!?” 陈倩也吼道:“肖远河你给我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要不是你出轨,会把儿子逼的离家出走吗!?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肖远河再窝囊也受不得陈倩大庭广众的这样骂他,两人眼看就要动起手来,直到远处传来一声:“有完没完?” 陈疆的声音穿过几个身影,直接进入陈倩和肖远河的耳朵里,陈疆回过头,对两个瞠目结舌的大人说:“不用等我了,我回不去,我杀人了。” 就在陈倩跟肖远河因诧异而营造出的片刻寂静里,裴吟跟带着手铐的魏业征走进来,刚被陈倩的吼声吓了一跳的魏局,这回差点直接从楼梯上跌下来。 跟魏局一起保持震惊的还有正在拉架的秦勉,带人回审讯室的瞿丽,原地睁大眼睛的黎皓,已经所有处于这个情况下,认出了魏业征又半个字也不敢说的警员。 魏局虽然上了岁数,但脚步利索起来谁也追不上,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裴吟面前,裴吟简直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挨巴掌了,但魏局却是忍下怒火,抖着声音问了句:“这是怎么回事?” 裴吟说:“荆队让我带他回来的。” 说完还摸出手机,说:“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我先给荆队打个电话。” 魏局咬牙切齿地攥了下拳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想叫魏业征上楼也不可能了,魏局只能压下火气,问魏业征,“你犯什么事儿了?” 魏业征一抬手,又是“哗啦”一声响,他说:“没有。” 裴吟一愣,连忙摸兜说:“我去拿钥匙。” “拿什么钥匙!没听说过嫌疑人送到局里警察急着给开手铐的!”魏局又看了魏业征一眼,最后咬咬牙,回身对裴吟说,“荆诀怎么说就怎么办,不用顾及我,他要是犯了法,给我往死里罚!” 裴吟尴尬地动了动眨了眨眼,还好魏局走的快,再不走裴吟真要把事全推到荆诀身上,最后再说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把老大的儿子抓起来送到老大面前这种事,荆诀一个人干就行了。毕竟一家不能有两个傻子,万一荆诀被罚停职,自己还能担起养家的重任。 裴吟这么想着,让魏业征跟他去了审讯室,结果一开门,陈疆正坐在里面看着他。 ……今天还挺热闹的。 裴吟关上门,对魏业征说:“那你先来会议室吧。” 魏业征说:“没事,把我铐外面就行。” ——嗯,好的。然后明天我就会因为进分局时先迈了右脚而被扣掉三个月的实习工资。 裴吟还是让魏业征进了会议室,他对魏业征说:“我去拿钥匙,等我一会儿。” 裴吟冷静地回身,关门,然后立刻走到黎皓面前,问:“陈疆是自己回来的?” 黎皓说:“是,不过情况有点复杂,荆队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开的另一辆车,应该快了。”裴吟问,“你说什么地方复杂?” 黎皓把陈疆的情况说了,然后严肃道:“现在陈疆主张自己是杀害彭佳的凶手,但问题是——” 黎皓用手中的笔杆点了点电脑屏幕上的一个邮件图标,说:“瞿丽刚收到一个视频文件,是凶手发来的,行凶者录下了他杀害彭佳的过程,并在视频最后露了脸。” 裴吟意外一怔,问:“是谁?” 他心里有个答案,但等黎皓说出来,裴吟却没有因为自己的猜测跟黎皓的回答相同而感到安心。 “是李幺。”黎皓说,“那个流浪者。” 第65章 荆诀,你给我跪下吧。 李幺的杀人视频无疑给了警方一个重重的打击, 这种挑衅的行为让黎皓这个每天五点半就开始收拾桌面的人都没了下班的兴致。 黎皓跟裴吟说:“先不告诉陈疆这件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裴吟“嗯”了一声,低着头,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一下。 黎皓看他心不在焉, 便说:“有事你就下班吧,我跟瞿丽串了, 今天我值班。” 裴吟这才抬起头,说:“不用,我再等一会儿。” “等荆队啊?”黎皓看出裴吟的心思, 说,“不用担心他, 他不是会出乱子的人,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他发现了新证据, 调查过程不方便接电话。” 确实,荆诀不是会冲动行事的人, 大概是所有人都比裴吟了解荆诀, 以至于在整个分局内,因为荆诀晚了裴吟四个小时还没回来而感到不安的,只有裴吟。 裴吟给荆诀打了两次电话,第一次是无人接听,第二次是直接关机了。 所以整个下午, 裴吟的心思都不在彭佳这件案子上。 黎皓跟裴吟说:“李幺的视频应该不是伪造的,现在一是不清楚李幺杀人的目的,二是不清楚陈疆自首的用意, 不能排除一开始就是李幺和陈疆联合杀人的可能……” 裴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但他正好在黎皓断句的时候起身, 问:“我能不能去找陈疆聊聊?” 裴吟说的不是“去审陈疆”, 也不是“去找陈疆问话”,他光说“聊聊”,弄的黎皓不自觉愣了一下。 黎皓随即点头说:“可以是可以,不过瞿丽刚审完一遍,陈疆情绪不好,你现在去他应该没什么好话。” “嗯,知道了。”裴吟答应完,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裴吟跟荆诀没大没小,跟黎皓却保持着合理的上下级关系,黎皓是他的副队,他找人之前请示一句是应该的。 裴吟没急着去找陈疆,他先去食堂打了饭菜,分开装好后才拎着一兜吃的进了审讯室。 陈疆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看见进来的人是裴吟,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裴吟进去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关掉了两盏直射陈疆的灯,这是警方审讯犯人时的惯用手段,用刺眼的光让犯人感到疲惫,从而产生精神上的放松,警方会趁犯人精神力薄弱时收集信息。 但陈疆不是犯人。 至少,他不是杀害彭佳的犯人,他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陈疆脸上的光瞬间暗下去,他原本因为强光而紧簇的眉头得到一瞬间的舒展,裴吟走过去,放下两份盒饭和两瓶饮料,自然地说:“吃吧。” 陈疆当然没有按裴吟的话做,他一天滴水未进,等的人肯定不是裴吟。 裴吟也不催他,只打开自己那份盒饭,一边吃一边问:“听说你自首了?” 陈疆还是没说话。 裴吟拿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他细嚼慢咽地咽下一口米饭,继续问:“为什么杀彭佳?” “她破坏了我爸妈的感情。”陈疆机械性地回答,“我讨厌她。” 陈疆仿佛只有在面对想回答的问题时才会开口,他对一切有可能为他脱罪的提问闭口不答,对所有能够轻易将南他定罪的提问有问必答。 裴吟点点头,还没开口问下一个问题,陈疆就率先提醒他:“你没录音。” 裴吟笑了一声,说:“不用录,反正你也没实话,没什么参考价值。” 陈疆面无波澜,淡淡道:“我说的是实话。” “嗯,行。”裴吟随手拉过另一份盒饭,散漫道,“不吃就不吃吧,一天饿不死。” 陈疆匪夷地抬了下眸子,问:“一天?” 裴吟道:“没有作案事实,到时候会以妨碍公安办案为由给你一个处罚,明天早上你爸妈就可以来把你接走了。” 陈疆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没见过裴吟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一个坐在审讯室内吃两份盒饭的人。 但如果李幺在,他一定知道。 于是陈疆想象着李幺在自己身边的样子,用大人的语气问裴吟:“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人?” 裴吟进来的时候带了耳机,但只是习惯性的,他提前跟黎皓说了监控室不用留人,没想到这会儿耳边会突然传来瞿丽的声音。 瞿丽说:“别被他套进去,这话他刚才也问我了,我说‘因为你过的很好,没有理由杀人’,你也随便敷衍他一句就行了。” 裴吟缓缓咀嚼着,下咽时笑了一声,摘下耳机问陈疆:“你想不想走?” 陈疆一愣,问:“什么?” 裴吟说:“想走我现在可以带你办手续。” 瞿丽在监控室那边大声说:“裴吟?你在说什么?现在不能放了他,裴吟!?” 但裴吟已经听不见了,他依旧看着陈疆,直到陈疆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报答一下你在公交车站帮我报警的事。”裴吟说完,摸摸自己的肚子,说,“嗝,饱了。” 然后又点点盒饭,问陈疆:“真不吃?” 陈疆犹豫一瞬,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但不该是饿死的,于是陈疆伸手拿起筷子,但他刚拆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裴吟就把两份盒饭摞到了一起。 裴吟在陈疆发愣的目光下将盒饭丢进塑料袋,然后站起来,说:“晚了,机会只有一次。” 裴吟当着陈疆的面推开审讯室的门,将两份盒饭扔进他提前拉到门口的垃圾桶内,“啪”的一声,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审讯室的门被关上,可是那两道照射着陈疆的强光却没有被打开,陈疆在黑暗中放下筷子,他看着裴吟离开的方向,很久才眨了一次眼睛。 陈疆以为裴吟不会回来了,就像李幺一样。 但没过一会儿,审讯室内却又一次亮了起来。 裴吟拎着一份新的盒饭走进来,他把菜色更丰富的盒饭往桌子上一丢,然后站在椅子边看陈疆的反应。 陈疆大概是个很不会耍脾气的孩子,有过一次经验之后,他连迟疑也没有,立刻就把盒饭接了过去。 裴吟满意地笑了笑,他随后打开了审讯室的顶灯,让整个环境看起来不再那么压抑。 裴吟在他面前安静的吃着饭,没有什么反抗的情绪,裴吟看着他,问:“你成绩怎么样?” 陈疆没有不理裴吟,他说:“就那样。” 裴吟问:“那样是哪样,班级能排第几?” 陈疆抽空抬头看了一眼裴吟,有点不耐烦地回答了一句:“第一。” 裴吟问:“考第一的人,脑子这么差吗?” 陈疆没有被裴吟的讽刺惹恼,他仍然吃着饭,只是又看了一次裴吟。 “替别人顶罪是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裴吟翘着腿,一只胳膊撑着椅子把手,懒散地问,“还是你被人威胁了?” 陈疆依然没有半点表情,光看动作,陈疆像一个进食机器,但一看饭盒内,又能发现其中一道菜没的特别快。 裴吟笑了一下,眼看自以为冷静的小孩漏出破绽,觉得有趣,便又问:“哎,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陈疆不知道是不是放松下来,回答完居然还反问了一句,“你有吗?” 裴吟歪着头,眉毛一挑,回答说:“当然。” “哦。”陈疆只回答了一个字,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同时他的咀嚼速度又在减慢,明显是在思考什么事。 裴吟说:“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比如提前安抚一下你父母的情绪,免得你回家被揍的太狠。” 陈疆一皱眉,终于放下筷子,问:“你们真要放了我?” 裴吟坦然地点头。 陈疆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凶手。”裴吟直起腰来,说,“问话是常规流程,你不愿意说也无所谓,不过处罚跑不了,因为是人就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裴吟说到这儿时,起身走到摄像头前面,关了摄像头的开关。他随后又在陈疆迟疑的目光下走到审讯室的门前,确认了一遍门锁是否锁紧。 “我也一样。”裴吟回到陈疆面前,看着他说,“今天的事我负全责,你呢?” 陈疆防备地问:“我什么?” 他听过警察在面对不听话的犯人时会关掉摄像头对犯人动手的传言,陈疆身体下意识靠后,拳头紧了紧,又问:“你要干什么?” “别捏你那拳头了,你这样的我能打十个。”裴吟把桌上的盒饭扣好,说,“我想动手用不着先浪费一份饭。” 陈疆并没有因为裴吟这句话而放松警惕,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抗拒:“我只想证明彭佳是我杀的,很难吗?” 裴吟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说:“很难。” 裴吟告诉陈疆:“杀人和救人一样,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只是给她喂了安眠药,然后用枕头捂住她的头,等她没了呼吸,我就……” “行了。”裴吟半靠在审讯桌上,一只手自然搭在桌面,说,“这屋里没有摄像头,别跟我来这套。” “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学人家顶罪。”裴吟看着陈疆,问,“他知道你为他做到这个份上吗?” 陈疆眨着的睫毛明显一顿,裴吟又说:“还是你以为监狱里都是你这种学生,那里面关的人干过什么你知道吗?” 陈疆说:“我没顶罪,彭佳就是因为我死的。” 裴吟调整了个姿势,放松道:“是么。” 他想了想,又说:“这样吧,先不聊彭佳的事,你有没有别的事要跟我说?” 陈疆这次没有果断地回答“没有”,他说的是:“我为什么要跟你说?” “你也可以不说。”裴吟说,“我是觉得在你那种家庭,应该没人听你的心里话。” 陈疆眉头再次发紧,裴吟又说:“没什么不好意思,我跟你情况差不多,我爸妈去世的早,从小就没人听我说话。” “现在倒是有了,不过偶尔回忆起过去的事,连个能一起分享的人都没有。”裴吟忽然在眼底掺杂了一点忧伤的情绪,他问,“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回忆会越来越不清晰,时间久了,很容易成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裴吟看着陈疆,问:“你确定不想说说?” “我不是没人分享,也不会没有过去。”陈疆抬起头,用很认真的语气说,“我只是没有未来而已。” 陈疆看似软硬不吃,但裴吟摸着他的心理一句句问下来,又觉得他的每个反应都有漏洞。 于是裴吟堵了一把,他低着头,忽然问:“李幺知道你来自首吗?” 这是自陈疆自首以来,三次审讯,两次强光问话下,情绪起伏最大的一次。 他瞪着眼睛,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裴吟笑了一下,坐回陈疆对面,说:“其实那天在南湖公园我就看见了,是个男孩吧?” 陈疆的反应是裴吟没想到的,他忽然站起来,盯着裴吟问:“你们把李幺怎么了!” 要是早知道陈疆听到李幺的名字会连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裴吟大概就不废前面那些话了,裴吟快速在脑海中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况,然后平静道:“我们怀疑是李幺杀了彭佳,并且已经掌握了部分证据。” “不可能!”陈疆毕竟年纪还小,一瞬间的慌乱下,慌张道,“他有什么理由杀人?他根本不认识彭佳!” “不一定吧。”裴吟诱导着陈疆,说,“如果你早就发现了你父亲跟彭佳的关系,很可能在约会中将这件事告诉给李幺。” 陈疆激烈道:“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跟你说讨厌谁,你就会替我去杀人吗?” “我不会,但李幺不一定。”裴吟说,“万一他喜欢你……” 陈疆没有带手铐,他忽然举起椅子朝裴吟砸下去的时候,动作既快速又利索,裴吟只来得及抬手一挡,但半条胳膊还是被椅背砸的震了震。 陈疆是真的用了这个年纪的全部力气,连裴吟这种练家子也有点吃痛。 陈疆眼睛通红,站在原地说:“你看好了!会发疯,会杀人的是我,李幺什么都没做,你们别去烦他!” “我……” 咔嚓。 吱嘎。 开锁声和推门声同时响起,裴吟一愣,立刻朝身后看去。 果然,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 而裴吟惦记了半天的人正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他。 审讯室内跟室外亮度一直,不存在逆光的情况,裴吟一下就看清了荆诀的表情。 裴吟又惊又喜,一下站起来,说:“你回来了!” 而荆诀的反应却跟裴吟预料的稍有不同,荆诀走过来,冷漠地问:“谁允许你单独审问的?” 裴吟一怔,忙说:“没人,是我的错。” 荆诀又朝摄像头的方向瞥了一眼,问:“摄像头和门都是你关的?” 裴吟喉结一滚,点点头,说:“是我。” 荆诀又往地上一看,问:“椅子也是你摔的?” 裴吟看出荆诀生气了,他上前碰了碰荆诀的手,低声说:“我出去跟你解释。” “荆诀,问完了吗?” 审讯室外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进来,说:“上次的事还没消停,这么快就又惹事了?唉,你胸口开的那两个洞我还历历在目呢,这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的下属都看不明白,我们很难继续让你调查图亚都案子啊。” 裴吟没见过说话的男人,但他能听出来这人的官职是比荆诀大的,裴吟立刻想开口揽下责任,但荆诀却在他耳边命令了一句:“别说话。” 裴吟知道大部分时间荆诀都比他有办法,于是裴吟老老实实地闭了嘴,结果没想到,荆诀一回身,对上那个盛气凌人,开口却说:“我下午不在局里,是我的责任。” “下午不在局里?”男人用一张非常讨人厌的脸作出意外的表情,说,“去哪了?跟谁打报告了?魏局——魏局呢?魏局知道吗?” 荆诀说:“没打报告,是我私自行动。” “唉,荆诀,你说咱俩好歹有点交情,你这让我怎么办啊?”男人捻捻手指,装作非常无奈道,“你先跟我来办公室吧。” 他把荆诀办公室说的像自己的一样,裴吟又要说话,结果手背被荆诀拍了拍。 荆诀小声说:“去找黎皓,在外面等我。” 荆诀跟陌生男人朝办公室走去,裴吟则是站在原地,拎起被陈疆砸到地上的椅子,说:“老实待着,别发疯,再对别人动手我不惯着你了。” 这一切太过混乱,裴吟只能匆匆离开审讯室,他找到一脸惊悚的黎皓,问:“黎副,怎么回事,这人是谁?” “魏寻,来视察工作的。”黎皓艰难地解释,“他是……怎么跟你解释呢,魏业征的表哥,魏局的侄子,市长的女婿,不出意外还是下一任副市长……哎我操,这些都是废话,这么跟你说吧,全世界最喜欢荆队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最恨荆队的肯定是他。” 荆诀办公室内,魏寻大大咧咧地坐在办公椅上,翘腿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荆诀。 荆诀说:“我接受处分,但是图亚的案子一直归我调查,没必要转组。” “一直归你调查,你也没调查出个什么结果。”魏寻摸了下荆诀的桌面,然后一手弹掉不存在的灰尘,说,“我看还是换人吧。” 荆诀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想干什么,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魏寻冲着荆诀勾勾嘴角,说,“荆诀,你给我跪下吧,好好为当年的事认个错,说不定我还能考虑考虑。” “否则只要我在你上头一天——”魏寻咬牙看着荆诀,说,“你就别想再碰图亚的案子。” 第66章 你现在喜欢我有没有他一半多? 办公室外, 黎皓还在跟裴吟普及魏寻过去的恶行。 黎皓说魏寻比荆诀大三岁,但留级两届,所以上学的时候只比荆诀高一年级。 魏寻高中的时候是学校里有名的混混, 以打架斗殴, 调戏学妹而出名。 裴吟听到这儿,忍不住问:“这还不开除?” “嘘, 小点声。”黎皓提醒裴吟,“魏寻家有钱,他爸是做生意的, 早些年还上过咱们市的富豪榜,加上他叔是魏局, 你懂这个吧,政商都有人, 尤其他爸还给学校捐了个图书馆,他只要不做的太过分, 学校是不会管他的。” 裴吟皱着眉, 怀疑道:“不太过分?” “就是不出人命什么的……”黎皓自己说着嘴软,但这也确实是事实,他又告诉裴吟,“要放在现在肯定不行,但当时网络没这么发达, 没说干点什么都能被人发到网上,他那点事学校就给压下来了,但是有一次……” 黎皓本来声音就不大, 说到这事又更压低了几分, 裴吟得竖起耳朵听才能听清。 黎皓说:“魏寻追一个女孩, 但那姑娘喜欢咱们荆队, 后来闹得不太愉快,魏寻那种人么,觉得自己没了面子,就要找荆队单挑。” 裴吟眯了眯眼睛,脱口问道:“荆诀去了?” 裴吟情急之下队长也没叫,黎皓心思也在说事上,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继续说:“可能吗,你看荆队那样,带勒他的么。但是吧,荆队越不去,他就越丢人,他越丢人,越要去骚扰人家姑娘,后来那姑娘干脆放话了,说魏寻不管成绩或者身手,只要有一样能盖过荆诀,她就跟了魏寻。” 裴吟闻言冷笑一声:“她倒挺会借刀杀人。” “那没办法,荆队那时候风头太盛,好多人盯着的。”黎皓说,“反正后来这事闹到荆队不去不行了,两边就约了个时间,魏寻那边带了二十多个人,荆队就自己一个。” 黎皓摇着头说:“结果就不用我说了吧,魏寻被揍的那叫一个惨,啧啧啧,想起来我都心疼他身上那两块肉。” “你快闭嘴吧。”瞿丽及时走过来,打断黎皓说,“说的像你在现场一样。” 瞿丽紧接着推开黎皓,对裴吟说:“别听他瞎描述,他都是听罗玉说的,很有夸大其词的嫌疑。” 罗玉这个名字,裴吟很久没听到了。 自从罗兰山庄的案子结了,裴吟就没再看过跟罗家有关的消息,有时候刷手机瞥见,也是一眼带过。 他对那群人没有感情,也谈不上恨。 罗伊当初想跟裴吟道歉,联系过他两次,都被裴吟婉拒了,倒不是小气,是裴吟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跟罗家的人有联系了。 所以这么久以来,是第一次有人在裴吟面前提罗家人的名字。 “人罗玉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重复一遍而已。”黎皓跟裴吟说,“反正你就记住,以后只要魏寻一来,咱们队都得拉起警戒线,他来十次,十一次都是来找荆队茬的。” 瞿丽看了一眼裴吟,她虽然觉得黎皓言过其实,但魏寻爱找茬这事不可否认,瞿丽说:“他一来就跟荆队碰见了,要不是我去拦了一句,刚才推审讯室门的就是魏寻。” 裴吟问:“是他又怎么了?” “那今天这事就没完了。”瞿丽说,“他会把你为什么关摄像头审陈疆的事扒个底朝天,通报批评,降职停薪都是好的,就荆队上次在图亚出事那次,要不是魏局拦着,他差点把荆队从警队开除。” 裴吟又是一怔,他在安城分局的时候,虽然跟李辰刚偶尔也有争吵,但要说拿身份压人这事儿,那是没发生过的。 裴吟疑惑地拧眉,问:“学生时候的事记到现在?他有什么毛病吗?” “嘶——”黎皓立刻倒吸一口冷气,警告裴吟,“这话你自己偷着想就得了,千万别让别人听见。我这么跟你说吧,就咱们队里这几个人,甭管谁出了差错,只要传到魏寻耳朵里,他都能想办法怪到荆队头上。” 黎皓盯着荆诀办公室的那扇门,说:“不信你看吧,魏寻一会儿肯定又要耀武扬威地出来,公开批评荆队看管不力,就为了给荆队一个下马威。” 裴吟眉间的川字就跟印上去的一样,半天也不见抚平,他问:“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 “没别的招,谁让人家命好,攀上市长了。”黎皓说,“说是说他刚升职,跟咱们魏局同级,但实际上谁都知道,魏局也得看他脸色说话,毕竟人家回去用点什么手段,随随便便就能减少咱们警队半年福利。” 裴吟严肃道:“我要是现在去把事儿揽下来呢?” “我就不可能让你去。”黎皓说,“这事儿多一个人揽责任就多一个人受处分,不是说你揽下来魏寻就能放过荆队了,他目的就是针对荆队,你一去揽责任,魏寻一生气,更得下黑手。” 黎皓说完,转头看着裴吟,问:“但是你什么情况?关审讯室的摄像头干什么?魏寻是看监控画面黑乎乎一片才抓着把柄的。” 瞿丽也跟着看了一眼裴吟,她还没把从耳机里听到的话跟任何人说,黎皓现在只知道审讯室的摄像头关了,并不知道裴吟说要带陈疆离开的话。 裴吟垂了下头,他暂时不想放大“荆诀是因为自己才遭魏寻针对”的情绪,事情还没解决,他没空矫情这个。 裴吟只能先按黎皓说的办,因为他没有这里的任何人了解荆诀,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擅作主张。 裴吟连荆诀的办公室也不敢看了,他坐回自己的位置,点开一个拍到过李幺的监控视频,随意拉着进度条看起来。 秦勉刚从外面回来,大概是已经听说了魏寻带人来检查的事,他几步走到裴吟身边,敲了敲裴吟的桌面,说:“帮个忙。” 秦勉为了给裴吟传照片,俩人第一次加了微信,之后裴吟按秦勉说的,用自己的号发了条短信出去。 五分钟后,魏寻从荆诀办公室出来,他脸色发青,厉声叫上跟自己一起来的下属,随便总结了几句便离开了历城分局。 黎皓正襟危坐的等到魏寻离开,然后率先进入荆诀办公室,裴吟在远处抻着脖子看了一眼,突然就没了去找荆诀的勇气。 大约十分钟后,黎皓从荆诀办公室出来,裴吟很想听他说荆诀说了什么,但黎皓走到他身边,开口说的却是:“荆队叫你。” 裴吟一怔。 黎皓又嘱咐裴吟:“好好认错,乖乖挨骂,千万别顶嘴。” 裴吟没答话,他捏了捏拳头,带着少见的不安起身,很快便走向了队长办公室。 裴吟轻轻敲了两下门,等荆诀说“进来”,才敢推开那扇门。 荆诀正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低头写字,看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看见裴吟进来,头也没抬地命令了句:“关门。” 裴吟照做,之后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站在荆诀面前,一副任人发落的模样。 荆诀不知道在纸上写的什么,要放在平时裴吟肯定要主动问了,但他现在一声也不敢出,只希望荆诀赶紧过来揍他一拳。 荆诀写完,终于抬起头,看着裴吟问:“找陈疆问什么了?” 荆诀一回来就听说了陈疆自首的事,他还没来得及询问任何进展,魏寻就招摇地走了进来。 裴吟一板一眼,小心地回答:“问他李幺的事。” 裴吟只敢在荆诀脸上停留一秒目光,很快便重新低下头,继续说:“陈疆来自首,说是因为彭佳破坏了他父母的感情,才动手杀了彭佳,但是他们检查过李幺发来的视频,确认视频不是合成的。” 裴吟认真地跟荆诀解释:“李幺发来视频的时间跟陈疆自首的时间前后相差不到半个小时,我怀疑李幺可能了解陈疆的动向,如果陈疆没来自首,李幺也许不会把视频发过来。” 荆诀问:“跟你关监控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裴吟每个字都说的不太轻松,他头低的快要让荆诀看不见脸,但声音还是继续传出来,“那时候联系不上你,脑子有点乱,就擅自行动了,是我的错。” 裴吟压着声音说:“对不起队长,我接受处罚。” 荆诀看着裴吟,片刻后长叹一口气,从椅子上起身。 裴吟当时想都没想,他脑袋里就一个想法——让荆诀出气。 所以荆诀对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但荆诀却只是走到他面前,低声说:“手机没电了,魏业征车上没充电线。” 裴吟一愣,迟疑偏了下头。 “刚才有点没压住火。”荆诀抬手,摸摸裴吟的头,问,“吓着你了?” 裴吟背在身后的手忽然握紧,一时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荆诀又问:“椅子怎么回事,你不可能对陈疆动手。” “那是陈疆……”裴吟下意识回答,开口又有点挣扎,他皱了皱眉,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彻底抬头,看着荆诀问,“不是,你不生气吗?” 荆诀问:“什么?” 裴吟说:“我听黎皓说了,要不是因为我,魏寻今天针对不着你。” “他想针对我,桌面有灰都能扣我二百块钱,跟你干什么没关系。”荆诀这么半天终于说了句重话,他看着裴吟,说,“但是关摄像头这种行为不能再有下一次。” 裴吟胸口一起一伏,他要了下牙,问:“那我的处分是什么?” 荆诀说:“扣工资。” “就这样?” 裴吟不可置信。 荆诀刚“嗯”了一声,裴吟后侧的牙齿就被他咬的“咯吱”一声响,他狠狠攥了下拳头,说:“那我继续去审陈疆了。” 裴吟说完就要走,还是荆诀在后边叫了他一声,说:“让你走了吗?” 裴吟站在原地不说话,荆诀又问:“短信是秦勉让你发的?” 裴吟低低地回答了一句“是”,头也不回,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门前。 他得承认,今天这个麻烦是秦勉帮荆诀解决的,自己除了提供一个对魏寻来说陌生的手机号码以外,没起到任何作用。 秦勉刚才让裴吟帮忙,用裴吟的手机号发了张照片给魏寻,裴吟不知道秦勉的照片是从哪来的,但照片里的人确实是魏寻。 但魏寻只被拍到走入酒店,其实没什么端倪可见,是他自己心里有鬼,看见的瞬间便脸色一变,麻烦也不找了,光急着处理去了。 裴吟声音低沉,问:“我能出去了吗?” 荆诀压了下眉头,站在他身后问:“黎皓跟你说什么了?说魏寻会动我?” 裴吟沉默一瞬,说:“没有,我知道他动不了你。” 荆诀说:“那是怎么了?别在那儿面壁,转过来。” 裴吟没有照做,他觉得太难堪了,就是被荆诀撞见自己一丝/不挂地出现在客厅那次也比现在好过。裴吟没脸见荆诀,也不想让荆诀在这时候还对自己好,他只想赶快离开荆诀的视线,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抽自己两个嘴巴。 裴吟问:“我能跟黎皓换个班吗?” “换不了。”荆诀说,“我刚跟他换完,今天我值班。” 裴吟又是一愣,然后垂下睫毛,说:“那我下班了。” “下吧。”荆诀说完,明显感觉裴吟连肩膀都低了两公分。 裴吟离开荆诀办公室,穿好衣服,打卡下班。 他临走才想起来荆诀的车钥匙还在自己这儿,于是裴吟咬咬牙,又硬着头皮去找了一趟荆诀。 裴吟敲开荆诀的门,说:“车钥匙给你。” 其实裴吟的“给”字其实发音不太准,因为那会儿荆诀已经把他拽进了办公室,裴吟当时吃惊的眼睛都瞪的圆了一点,更别说声音了。 他稳了稳脚步,刚要说话,就听荆诀问:“打完卡了?” 裴吟不明所以,点了下头,说:“打完了。” 荆诀稍微垂眸,温柔地看着裴吟,然后伸手碰了碰裴吟冰凉的脸颊,问:“都下班了还垮个脸?” “说了让你有情绪跟我说。”荆诀问,“因为什么?因为魏寻?” “不是,跟他没关系。”裴吟不屑道,“我要是信了他那样儿的能威胁到你,那我是跟黎皓一起瞎了。” 荆诀:“怎么威胁不到,他刚才还用图亚的案子逼我给他跪下呢。” 裴吟一瞬间连红血丝都瞪出来了,他手背忽然暴起青筋,二话不说,扭头就要去找魏寻算账。 荆诀见状,赶紧把人拦了下来,他一手锁上门,无奈道:“你那信任上秤有没有二两?” 裴吟眼眶又酸又红,他下颌肌肉紧紧绷起,能明显看出是在咬牙:“我是相信你,不是相信他,我哪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他是干什么的。”裴吟拧眉瞪眼,一看就是气的不轻,“什么瘠薄人至于让你低三下四地跟他说话,我他妈简直……操!早知道直接动手就好了,我就不信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动手,他还能赖到你头上!” 荆诀叹了口气,问:“我低三下四了?” “你没有吗?”裴吟问,“他要碍不着图亚的事,你会这么跟他说话吗?” 荆诀有点没理解裴吟的情绪,他不是心理学家,不可能将裴吟所有的情绪掌握得当,但这也有好处,因为心理学家只能靠猜,而荆诀可以当面问。 荆诀看了眼时间,对裴吟说:“还有三十分钟,七点我得出去,你好好说,到底委屈什么。” “我没不好好说。”裴吟鼻头酸了一下,低眉道,“我就是不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你没发现吗,我的事你都知道,但你的事我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听还听不完整,东拼西凑的,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荆诀一怔,脑中忽然懵了一下。 他在这方面确实有点迟钝了,荆诀原本觉得自己在裴吟面前只需要做好一个倾听者,他愿意在任何时候听裴吟讲过去的事,但他忘了,倾诉这事本来就是相互的,在裴吟欢天喜地地说自己是斗蛐蛐大赛的冠军时,荆诀其实也应该说一点自己的事。 荆诀明白过来,便不会让裴吟再乱想一秒钟,他说:“不是不跟你说,是想不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我是遇见你之后才觉得生活有趣了一点。” 裴吟生着气还能抓住重点,瞪着荆诀问:“一点儿?” “很多。”荆诀笑了一下,说,“我以前的生活很无聊。” “那我堆雪人,揪丁香花,斗蛐蛐就不无聊了?”裴吟说,“我有好几次想问你,怕你不愿意跟我说,都没敢开口。” 荆诀站在裴吟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没有不愿意跟你说的事,你直接问就行了。” 裴吟抿了抿唇,小心道:“问什么都行?” 荆诀点头:“什么都行。” “索翼的事也行?” “索翼?”荆诀没想到这个名字会突然插进两人的对话,他愣了一下,问,“索翼在图亚的事?” “不是。”裴吟话已经说到这儿了,收也收不回去,只能破罐子破摔,干脆道,“是跟你的事。” 裴吟下定决心要问,但话到嘴边又将声音压低,仿佛这样做就能降低这件事的真实性一样。 裴吟面上看起来平静,实则心里一片兵荒马乱,他攥了攥拳,问:“你心里还有他吗?” 短暂的沉默后,荆诀露出的是与裴吟完全不同的情绪。 他终于明白裴吟在意的是什么了。 荆诀长舒一口气,问:“谁告诉你我跟索翼在一起过?” 裴吟死也死不痛快,只能多答一句:“我自己看出来的。” 荆诀问:“什么根据?” “没什么根据,就是感觉。”裴吟轻飘飘说完一句虚话,又有条有理道,“还有每次一提他你就有反应,你家有他的照片,你要为了他血洗图亚,而且你只身闯进毒窝身负重伤就为了替他报仇……” 裴吟像机关枪似的突突完,又及时收声,稳了稳神态,说:“我不是要翻旧账,你心里有他也不影响我喜欢你。” “真的,我不是要破坏你跟他的回忆,我就是好奇……你现在喜欢我有没有他一半多?” 荆诀听不下去,低声道:“裴吟。” 裴吟还嘴:“你自己说问什么都行的。” 放在平时,裴吟一秒就能看出荆诀这个眼神是带着调笑的,但他现在光一张脸对着荆诀,根本不敢看荆诀的眼睛,所以荆诀一犹豫,裴吟就立刻说:“行,那就当我没问吧,反正也不难推测。” 荆诀一下没忍住,终于抿唇笑了一声,问:“你还推测?有一个靠谱的吗?” 裴吟小声说:“都很靠谱。” 荆诀无奈,直到这话再拐半个弯裴吟都转不过来,他只能直接说:“我没跟索翼在一起过。” 裴吟听见了,但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太过开心。因为少年的心事多半藏在心里,有些话即使没说破,但两个人只要对上眼神,脸颊就能红上半天。 荆诀现在完全摸透了裴吟的心思,不用裴吟追问,他自己就能解释:“也不喜欢他。” 裴吟说:“但是他喜欢你。” 荆诀是个不会说谎的人,他没否认这句话,裴吟只好抬起头,狐疑地问:“你一点都没喜欢他?” 荆诀肯定地回答:“一点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裴吟两个字说出来,后面的话又很难接下去,因为他有很多个“为什么”要问。 那你为什么留着他的照片?为什么一提到他情绪变化就那么明显?为什么为了帮他报仇,不惜跟魏寻那种人放低姿态也要保住调查图亚的权利? “为什么这么在意跟图亚有关的事?”荆诀替裴吟整理了他的疑问,裴吟听后,立刻点头。 “因为我欠索翼一条命。”荆诀说,“当初去图亚卧底的人应该是我。” 这件事裴吟听说过,据说当年索翼是以总分高出荆诀一分的成绩通过的选拔。 裴吟不解,问:“他不是比你分高吗?” 荆诀有点不屑地笑了一声,说:“裴吟,从我入校那年到现在,前后十年,没人打破我的记录。” “成绩是假的。”荆诀说,“是我妈找人把我的分压了下去。” “这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但那时候索翼已经打入了图亚内部,想召回是不可能的。而且我正式入职,也没身份再去卧底。” “你看到的照片是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拍的,我跟索翼只有那一张合照,留着它是为了……” “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欠了别人一条命?”裴吟忽然开口,荆诀一愣,随后低声应了一声,“嗯。” 裴吟心中有千言万语,但看着荆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敢想象荆诀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了。 裴吟现在再回忆起第一次跟荆诀见面的场景,忽然能明白为什么荆诀不管站在黑暗里还是站在灯光下,都无法融进周围的环境。 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活死人,即融不进黑夜,也照不进阳光。 裴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瞳渐渐失焦。 他又想起了那杆对准自己额头的枪—— 裴吟停顿了很久,才说:“对不起。” 他不敢再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索翼爱没爱过荆诀还有什么重要呢?如果能把荆诀从这场漫无止境的凌迟处刑中解救出来,就算荆诀要去爱索翼,裴吟也会心甘情愿。 裴吟看着荆诀渐渐模糊的脸,忽然有一瞬间的退缩。 他觉得自己无法,也不配跟荆诀共有这段过去。 裴吟说:“早知道是这么重要的回忆,我就不问了。” “对不起。”裴吟又道了一次歉,然后头垂得多更低,说,“你别太生气。” 荆诀没有打断裴吟的任何情绪,他等裴吟磕磕绊绊地说完所有话,才重新开口,问:“你干什么呢?” “我是回答你的问题,不是为了让你道歉。”荆诀说,“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没什么不能提的。” “再久也是回忆。”裴吟想了想,忍痛说,“你可以想他。” 荆诀一笑,问:“你这么大方了?” 裴吟低声说:“你心里有他的位置很正常,你放心吧,我不会……” “行了。”荆诀重重捏了一下裴吟的脸,恼道,“我这么半天说的都是废话?” 裴吟吃痛地皱了下眉,他抬起手,轻轻摸了下自己被捏过的脸颊,喃喃道:“不是。” “但是回忆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实际存在的,这跟我相信你喜……”裴吟忽然嘴软,顿了一下才说,“喜欢我,不冲突。” 荆诀说:“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跟我喜欢你都不冲突。” 裴吟人已经退到了门边,他此刻后背贴着门板,躲无可躲,只能任由荆诀轻轻碰了一下他的下巴。 “抬头。”荆诀声音低沉地下了一句命令,裴吟习惯性地听话,抬头才发现对方近在眼前。 “我跟你说的这些,只叫过去,不叫回忆。” “裴吟,看好了——”荆诀走近一步,手掌绕到裴吟脑后,扶着他的后颈低声道,“这才是回忆。” 他随后侧过头,鼻尖划过裴吟冰冷的鼻梁,唇瓣轻启,吻了他的心上人。 第67章 荆诀每顿都给饭。 裴吟不是一动没动, 他中间碰了荆诀两次,第一次很轻,第二次荆诀感觉出来, 就松手放开了他。 裴吟顶着一张通红的脸, 不知道乐意还是不乐意,轻轻抿了下被荆诀亲过的嘴唇。 荆诀浅尝辄止, 实际上并没有深入,但裴吟不知想的什么,整张脸又红又烫, 时而伴随着闪躲的眼神,活像是被人按在办公桌上操过一回。 但他不甘示弱, 在荆诀即将退后一步时,忽然倾身上前, 反将了荆诀一军。 裴吟不如荆诀温柔,他一手攥着垂在荆诀腰部的衣摆, 没什么技术可言地咬了一下荆诀的嘴唇。 裴吟只想证明自己一点也不怂, 他很快便重新跟荆诀分开,然后看着荆诀依旧没有变化的脸色,不悦道:“你就没一点反应吗?” 他觉得自己都这样了,荆诀还这么波澜不惊,实在太不公平了。 荆诀没说话, 只是一把抓起裴吟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裴吟大概连下意识都不会拒绝荆诀,荆诀一伸手,他就自动张开了掌心, 掌心隔着棉质的衣料贴在荆诀胸口, 下一秒, 打击感便持续传来。 砰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裴吟一下愣住, 吃惊地看着荆诀。 荆诀按着裴吟的手背,跟他说:“裴吟,我说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谈恋爱,你有什么感觉,我都是一样的。” 裴吟贴在荆诀胸口的指尖一蜷,给了一句中肯的评价:“你好硬。” 荆诀看着他。 裴吟又说:“我说胸肌。” 荆诀闭眼一笑,说:“我在值班。” “我又没要做别的。”裴吟摸摸自己发烫的耳廓,问,“你那是初吻吗?” 荆诀问:“嗯,怎么了?” “没事儿,随便问问。”裴吟转开目光,说,“技术挺好的。” 荆诀察觉出不对劲,眯了眯眼睛,问:“你不是吧。” “啊?”裴吟装傻道,“什么啊?” 荆诀又笑出一声,问:“你破绽怎么这么多?不是你提起来的吗?” 裴吟紧急想着对策,说:“我也不是主动的,是我有一次校庆在屋里睡着了,那人趁我不注意……” “行了。”荆诀说,“我不想听细节。” 但裴吟非要坦白:“没有细节,就是碰了一下,我发现后立刻揍了他一顿。” 裴吟说:“但是你随便碰,你想对我干什么都行。” 荆诀看着面冷,但也经不住裴吟几次三番地暗示,他深吸一口气,说:“行,那你加班吧,正好有事跟你说。” 裴吟:“……” 倒不是这个意思。 “我都打完卡了。”裴吟胳膊背过去,偷偷摸着门锁说,“现在加班,没人能看到我的努力,要不还是下次吧……” “我知道李幺在哪了。” 荆诀一句话说完,裴吟的动作果然停下。 裴吟问:“在哪?” “跟立林和榆阳在一起,我在魏业征的车上看见……”荆诀刚想解释自己下午的去向,但话到一半,两人同时一怔。 忘了魏业征了。 彼时,是魏业征坐进会议室的第四个钟头。他带着手铐,没喝到一口水,也吃到一口饭。 魏业征看见荆诀走进来,淡然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荆诀递上一杯水,说:“事太多,把你忘了。” 魏业征拿起水杯干了两口,骂他:“你说的是人话吗?” “你不会叫人吗?”荆诀问。 “怎么叫,这地方跟办公区隔着十几米,我扯着脖子喊?”魏业征气的抬了下手铐,问,“还不够给我爸丢人的?” 荆诀打开笔记本,慢悠悠地给手机插了个充电线,然后说:“开录音了。” 魏业征瞪眼,两只手抬的老高,问:“真不给我解开?” 荆诀一抬眉,丢了把钥匙给魏业征,问:“你跟立林是怎么认识的?” 魏业征费力地给自己解开手铐,转着手腕抬了下眼皮,说:“你能先告诉我他犯什么事儿了吗?” 荆诀看向魏业征,答:“涉毒。” “不可能。”魏业征说,“他不吸毒。” “那不是你来判断的。”荆诀问,“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裴吟正好拎了一份盒饭进来,但魏业征也不尴尬,坦然地说了句:“性关系伴侣。” 魏业征不怎么爱约炮,他有需求的时候会找一个短时间的固定伴侣,伴侣在相处期间满足他的身体需求,相对的,他也满足伴侣的物质需求。 裴吟坐下来,接过荆诀的电脑,快速输入了两个字:炮友。 荆诀问:“有金钱交易吗?” 魏业征说:“有。” 裴吟便又在后面加了个括号,写到:(包养)。 荆诀问:“多少?” 魏业征答:“一件羽绒服,一副手套,两顿晚饭,三宿房费。” 裴吟一抿唇,又在括号后画了个箭头,输入到:金主小气。 荆诀对于魏业征的问话非常顺利,因为魏业征表现的对立林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所以等荆诀拿回电脑,里面还夹杂了一份裴吟个人对于魏业征的鉴定报告。 魏业征:花花公子(荆诀就很专一,也不约/炮),长得一般(不如荆诀,差很多,荆诀10他3),小气的有钱人(荆诀超大方的),约三宿炮只给吃两顿晚饭(荆诀每顿都给饭)。 后面是一个大大的重点号,写着:但身份尊贵,是魏局的亲儿子,出于对职业生涯的规划,建议不要惹怒。 荆诀无奈道:“这是他的分析报告还是我的?” 裴吟道:“随便写写,真要写你的,一万字都嫌少。” “行,那就一万字吧。”荆诀说,“反省书用这个代替了。” 裴吟立刻手软,低低道:“队长,我觉得你这样以权谋私很不好……这样吧,我还是写一百字的检讨,你想听我的赞美,我可以在别的地方说给你听。” 荆诀停下看他,裴吟立刻点头,说:“比如床上。” 荆诀受过裴吟几次调戏,终于不惯着他了,看着他问:“床上你还能说出完整的话吗?” “……”裴吟心跳空了一拍,紧张道,“要试吗?” 荆诀抽回目光,说:“上班时间,思想不端正,加一千字。” 裴吟不服,道:“我已经下班了。” 荆诀说:“顶撞上司,再加一千。” 裴吟看着荆诀,忽然一笑,趁着门口没人,过去拉了下荆诀的手,说:“队长,怎么办啊,我太喜欢你了。” 荆诀垂眼看着一脸真诚的人,说:“三千,写去吧。” 裴吟抖了抖嘴角,问:“这次什么理由?” “扰乱上司心境。”荆诀绷着脸,道,“让上司无法专心工作。” 裴吟眨眨眼,潇洒地一笑,道:“那我认了。” 他又偷偷摸了下荆诀的手,问:“你下午到底干什么去了?” 荆诀这才倒出工夫说了下午发生的事。 他上了魏业征的车,本来是想跟着裴吟回到局里,但忽然想起什么,又去找饭店经理调了一次摄像头。 经理说没正式文件他们不能提供视频原件,荆诀说:“那我在这儿看一眼,不带走。” 他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因为立林既然光明正大的出现了,就一定有不被发现就能离开的方法。 然而结果却出乎了荆诀的意料,饭店楼梯上,立林居然真的迎着监控走了下来。 他走出门,看方向是走向魏业征的车。 经理没允许荆诀拍照,荆诀也没强迫,只说让经理保存好视频,之后警方会来提证。 他匆匆走向魏业征的车上,第一时间检查了车底。 追踪器,枪,定时炸/弹,一切都有可能。 但实际上却是什么都没有。 荆诀突然意识到,立林故意让人看见他走下来,并不是为了藏一样东西。 他是为了让荆诀发现一样东西。 ——就是现在放在车座上的那封信。 也可以说是纸,因为看纸面LOGO,这张纸是立林刚刚跟饭店的人借的。 纸张只对折了两次,荆诀很快打开,然后看到上面的一句话—— 【明天下午六点,公海南港,李幺离开。】 …… 狭窄的车厢内,立林蜷了蜷身子,问榆阳:“能开空调吗?” 榆阳说:“不能,油不多了,不能再去加油。” 立林也不发火,只点点头,说:“那我睡了。” 榆阳看着他,眯了下眼睛,问:“你就这么走了?” 立林没睁眼睛,只是轻声反问:“不然呢?” 榆阳问:“不惦记魏业征?” 立林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他抱了抱胳膊,说:“不。” 榆阳见立林没有任何要聊下去的兴趣,便回过头,问李幺:“你多大?” 李幺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忽然一顿,反应了两秒才从留存记忆里翻出榆阳的提问,他回答:“十八。” 立林没睡着,说:“不可能,顶多十五。” 榆阳和李幺都没反驳这句话,夜色降下来时,车内必须保证至少有两个人是醒着的。 现在立林闭上了眼睛,榆阳和李幺只能对着充满死寂的空气,各自保持清醒。 榆阳是不是看向立林,想的是将李幺带回图亚之后的事。 而李幺看着窗外,想的是立林上车时塞给他的那张纸条。 ——快逃。 第68章 我可以没有家,但你不能没有。 裴吟再次回到审讯室的时候, 陈疆已经睡着了。 裴吟敲了敲桌面,叫他:“起来。” 陈疆睁开眼睛,懵了一秒, 看见裴吟才回过神。 裴吟问:“把你知道的, 跟李幺有关的,都说出来。” 陈疆是趴在桌面上睡的, 抬头时能看到被压出的两道印子,他皱了皱眉,说:“没什么可说的。” “陈疆, 我不跟你废话。”裴吟说,“李幺现在不光是杀人的问题, 他牵扯的是一条警方跟了十年的贩毒链,如果他能将功补过, 会对庭审有帮助。” “所以,如果你喜欢他——”裴吟看着陈疆, 又道, “现在提供关键信息,比拿着这些没用的搜索记录自首来的有用十倍。” 裴吟把一张纸拍到陈疆面前,上面是陈疆之前关于如何杀人的搜索记录,和网购记录。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明天之前如果我们还找不到李幺, 你这辈子不可能再见到他。” 陈疆明显是慌了,他神色一紧,问:“为什么?” “因为他的未来只有两条路, 要么吸毒致死, 要么在贩毒途中被警方击毙。”裴吟说, “不用再琢磨你那些立不住脚的证词了, 三十分钟,说不出我想要的东西,会有其他人来审你。” 裴吟一下变了脸,陈疆多少有点紧张。但他不知道李幺已经传来了杀人视频,仍然嘴硬道:“彭佳就是我杀的。” 裴吟一闭眼,深吸一口气,直接把手机拍到了陈疆面前。 照片是从视频中截取的,彭佳躺在床上,李幺站在她身边。没有任何血腥的画面,但看着就知道,彭佳那时已经死了。 片刻后,裴吟收起手机,对半天没有眨眼,眼底已经泛红的人说:“你跟李幺提过彭佳的存在,且表达了对彭佳的反感,几次之后,李幺心生替你杀了彭佳的念头,但没有明确告知你时间地点,所以你也是在案发当天才发现这个事实。” “你在知道李幺正在……或者已经行凶后,立刻萌生了替李幺顶罪的念头。所以你故意在电脑上留下可疑的搜索词条,并离开家,去监控拍摄不到的地方藏了两个小时,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在彭佳遇害的时间里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有意在案发的后一天出现在安发小区附近,你应该是知道‘犯罪者大概率会在杀人后回到案发现场’的心理,所以你刻意在一个不适合的时间,穿着容易辨认的校服,在案发现场附近徘徊了一会儿。” “你知道警方很快会调查到你父亲身上,所以你故意在本该为你父亲提供不在场证明时模糊言辞,目的是为了让警方将注意力集中到你身上。” “因为你知道,太顺利的办案过程会令人怀疑,所以你不敢留下过于明显的证据,你要让警方在调查过程中不经意地注意到你,然后一步一步跟着你故意留下的线索调查。” “但你逐渐发现,你的计划漏洞太多,警方并没有如你预想的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你身上,所以你改变策略,干脆在警方对你的真实目的产生怀疑前主动投案自首。” “你失踪的一天半时间,也许是在跟李幺见面。”裴吟观察着陈疆的脸色,问,“跟他好好告别了吗?” “还是李幺知道你愿意为了他顶罪,亲手将你送到警局来?”裴吟眯了下眼睛,问,“他是不是还告诉你,你的年纪不至于死刑,出狱后还有大好人生?或者……他承诺了会在你出狱时亲自来接你?” 裴吟每句话都往陈疆心口里扎,他故意将李幺说的不堪入目,为的就是陈疆现在这句话。 陈疆双目通红,眼睛里带着一种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坚定,他死死盯着裴吟,说:“你再侮辱李幺一句,我会杀了你。” “这就叫侮辱了?”裴吟无所谓道,“我还没说他会在你入狱后做什么呢,他一个流浪汉,没有经济来源又不出去工作,除了混吃等死也就只能去做个面首了。” “哦……也可能不用等到那时候,难道你们就是这种关系?” 哗——砰! 椅子在一天之内第二次冲着裴吟砸下来的时候,裴吟已经率先有了反应,他一手拦下陈疆用尽全力砸下来的椅子,冷声提醒他:“我队长刚警告过我,不能再乱关监控,你再做这种事,明天回不了家。” 陈疆却不听,他发了疯似的扑到裴吟身上,似乎想跟裴吟拼个你死我活。裴吟跟荆诀保证的是“不会挨打,不会受伤”,但眼下这个情况显然超出了他的保证范围。 因为以荆诀逐渐“斤斤计较”起来的性格,就算裴吟只是手上划破一道小口,荆诀也有可能以“失信”为由让裴吟再加一千字的检讨。 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裴吟只好制住陈疆。 陈疆比起任何跟裴吟动过手的人都要显得力不从心,他明显是一个不会打架的孩子,却非要为了李幺拼上自己的命。 裴吟轻而易举地将陈疆按在墙壁上,陈疆一时动弹不得,只有声音发着抖问:“你懂什么?” “你懂什么!?”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们他妈的打底都懂什么!!!!” 陈疆声嘶力竭,眼看泪水已经逼出眼眶,嘴唇被他自己咬出猩红的血珠,裴吟皱了皱眉,对着耳机另一头的人问:“我能不能……” “按你的想法来。”荆诀可靠的声音立刻传来,“出事我负责。” 裴吟心道“不会出事,更不可能让你负责”,但听见荆诀这么说,他还是感到一阵安心。 陈疆像是已经听不见裴吟的声音,他的泪水控制不住的从眼眶夺出,脑袋死死抵在墙上,嘴里始终呢喃着:“你根本不懂……” “陈疆。”裴吟忽然叫住情绪已经接近崩溃的人,问,“你想不想见李幺?” 陈疆出现在荆诀办公室的时候,是十分钟后。 裴吟替他解开手铐,然后带他洗了脸,又让他喝下一杯温水。 陈疆是从听见裴吟后来说李幺明天要走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的。 陈疆坐进荆诀的办公室,问:“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说?” 荆诀刚要开口,裴吟却偷偷在桌下碰了下他的小腿。 裴吟对陈疆说:“你随便,想到什么说什么。” 荆诀默认了裴吟的这个回答。 陈疆低头想了一会儿,他不是在回忆跟李幺的过去,因为那些都是刻进陈疆骨血里的,根本无需刻意去想。 陈疆是在思考要从什么地方说起,他在想,要从什么地方开始介绍李幺,才能让他的人生变的有意义。 后来陈疆决定,还是从第一次见面说起。 陈疆说:“我八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李幺。” 裴吟倒吸一口冷气,心道从七年前的事说起,今晚估计是回不了家了,但他已经答应了要听陈疆的故事,就不会在这时候反悔。 “那天我去了南甫大桥,准备跳江。” 陈疆的第二句话又让裴吟不寒而栗,一个八岁的孩子,居然想要自杀? “但是我有点恐高,站了很久都跳不下去。”陈疆说,“后来李幺过来跟我说,‘要跳就跳,不要耽误我睡觉’,我才知道那下面就是李幺住的地方。” “我当时很害怕……” 陈疆说着,仿佛又能回忆起当初的情绪…… 那是个没怎么下过雨的春季,地面干的可怕,陈疆蹲在桥面上,很久都不敢跳下去。 李幺第一次路过他时手中是一只空的玻璃丝袋子,等再回来时,玻璃丝袋子里装了十几个空瓶子,但陈疆还没跳下去。 于是李幺走过去跟他说:“要跳就跳,不要耽误我睡觉。” 陈疆当时只顾着哭,话都说不完整一句,他跟李幺说“别管我”,又问李幺说“我要从哪边下桥呀”。 李幺是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他有点烦的说了一句“跟我走”,之后率先朝一个方向走去。 陈疆背起自己的书包,立刻跑步跟了上去。 陈疆问李幺:“你叫什么?” 李幺说:“不用你管。” 陈疆说:“我叫陈疆。” 李幺后来顿了顿,告诉他:“李幺。” 那是陈疆跟李幺的第一次见面,李幺把陈疆带下大桥,但陈疆还不想走,就问李幺:“我能跟你待一会儿吗?” 李幺说:“没时间,我要去卖了这些买饭。” 陈疆一听,眼睛立刻亮起来,说:“我有饭呀!” 他打开书包,里面满满的都是零食。 原来那天是春游,陈疆被几个同班同学欺负,早早请了病假回家,路上却突然想不开,想模仿电视里的大人,在桥上吹一吹风。 那时的陈疆还不知道“自杀”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跳下去可以不那么痛苦,但跟李幺下桥之后,陈疆发现他已经不痛苦了,所以他就不想死了。 陈疆问李幺“家住在哪”,李幺说“我没家”,陈疆想了好久才理解了李幺的意思。 他把春游的食物全部递给李幺,然后跟他说:“那我这些都给你,你陪我玩一会儿吧。” 第一次见面,陈疆给了李幺三天的粮食,李幺救了陈疆一条命。 陈疆跟李幺说:“我下次还来找你玩。” 李幺没答应,他把捡瓶子用的袋子绑在一颗石柱上,回答他:“我下次就不在这儿了。” 陈疆便说:“那你来找我吧,我住的地方不会变。” 他给李幺写了一张小纸条,临走时嘱咐李幺一定要来找他,但在那之后的三个月,陈疆没再见过李幺。 是等春去夏来,空气变的燥热起来时,陈疆拿着肖远河给他的五块钱下楼买冰棍,一出门就看见李幺。 陈疆开心极了,跑过去怪李幺不早点来找他,又把五块钱全给了李幺。 陈疆回家时,告诉肖远河自己买了一根很贵的冰棍,路上就给吃完了,所以什么都没带回来。 肖远河无心听小孩这些没有营养的话,打发了两句便去工作。谁知几个小时后,陈倩买了一兜冰淇淋回来,都是比五块钱更贵的,光看包装就觉得精致。 陈疆伸手想去拿一个,被肖远河打了手背:“不是吃完了吗?别看见贵的就要伸手,做人不能那么虚荣!” 陈倩说肖远河“指桑骂槐”,很快两个人吵起来,冰淇淋扔在地上化了一地,直到第二天都没人收拾。 不过现在陈疆没那么害怕了,小孩子的心就那么大,陈疆现在心里装了期盼,就再也装不下害怕。 陈疆很想再见到李幺,因为李幺是他短短人生里,第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朋友。 李幺还是没在陈疆家附近住下,陈疆不能随时找到李幺,但因为每隔一段时间,李幺就会出现一次,陈疆总是很期待下一次见面。 这种没有联系方式,全靠李幺的意愿才能见面的关系维持了三年,三年时间里,陈疆平均一个月会见到李幺一次,每次他都攒了许多故事讲给李幺听,有时候攒的多了,怕忘记,还会拿本子记下重点。 陈疆会随身携带那个小本,以保证随时碰见李幺时都有故事可讲。 那天是周五,陈疆刚刚升了初一不久,他有点想李幺,但李幺很久没来了。 陈疆放学后从一条小巷里踉跄着走出来,校服拉链还没拉上,李幺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陈疆先是一愣,之后笑容才慢慢浮现出来,但很快,他神色又黯淡下去。 因为他的钱刚好被高年级的学生要去,今天没有钱再给李幺了。 陈疆难过的快要哭出来,他跟李幺说:“对不起。” 还跟李幺说:“我下次一定藏好钱。” 李幺当时什么都没说,他去仓买给陈疆买了一瓶他喜欢的牛奶,然后又给了陈疆十块钱。 陈疆说不要,但李幺知道陈疆被抢走的是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他一定很心疼。 李幺不想让陈疆疼,但他什么都没有,他能给陈疆的只有十块钱。 陈疆说:“我又准备了好多故事。” 他取下书包,拿出被高年级学生翻烂的日记本,简单拼凑了一下便一边吸着牛奶一边念起故事来。 他说:“我在楼下碰到一只大狗,很害怕。我想跑,又怕它追上来,所以我慢慢地走,就像这样……” 两个人坐在江边的石阶上,李幺听着陈疆流水账一样的故事,从来没打断过他。 临走时,陈疆问李幺:“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呀?” 李幺有点诧异,问他:“你在等我?” 陈疆很乖地点头,说:“每天都在等你。” 从此以后李幺出现的次数就多了,说也奇怪,自那天之后,陈疆没再被高年级的学生抢过钱,再遇到时,陈疆还在那几个学生脸上看到了不同程度的淤青。 陈疆后来跟李幺讲这件神奇的事,没注意到李幺红肿的手臂,他只告诉李幺:“我的零花钱以后就都给你啦。” 李幺说:“你自己花。” “我不。”陈疆笑嘻嘻地晃着腿,吃着李幺给他买的冰棒,说,“就给你。” 这一年,陈疆给李幺讲了很多他的家里事。 陈疆告诉李幺,他的父母每天都会吵架,很小的事也会吵起来。 陈疆说到最后,话锋一转,变成:“所以我从小就很讨厌吵架,那些高年级的学生来要钱,我为了不吵架,只好给他们啦。” 陈疆神色飘忽地说:“可不是因为害怕!” 那是李幺第一次露出笑脸,他抿了下唇,说:“这样吧,你给我保护费,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我来解决。” 陈疆当时正抿着李幺给他买的冰棒,吸吮的动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顺着李幺看过去,问:“那你要多少啊……” 他怕太贵,自己拿不出来。 李幺从陈疆刚才像上供似的塞给他的一摞现金中抽出十块钱,说:“一年十块。” 然后把剩下的钱还给陈疆,说:“一年一交。” 他们每次见面都有这个过程,陈疆把所有的零花钱给李幺,李幺不收,陈疆很委屈。 那天分别后,李幺用从陈疆那收来的“保护费”买了两件厚衣服,现在是夏天,去旧物市场买冬天的衣服很便宜,不入流的大概两块,有点图案的也不过七八块。 李幺是提前为今年的入冬做准备,他去年没弄到羽绒服,差点冻死在路边。 虽然也不是不能死,但现在有陈疆了,那是个小娇包,动不动就要哭的。他那么容易受欺负,李幺得在他长大前,时不时去看看他。 初二的时候,期末考试成绩发布的那天,李幺来找陈疆。 这是两人第一次约好见面时间,是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陈疆说这个下午可以不回家,问李幺能不能多陪他一会儿。 李幺第一次看见陈疆的试卷,他问:“你考多少分?” 陈疆从没想过李幺会问这个,他以为李幺从来不在意成绩的,陈疆脸红了红,没说话。 李幺问他“怎么了”,陈疆小声说:“我下次再告诉你。” 从此以后,陈疆的成绩再也没跌出过学年前三。 成绩好起来之后,注意陈疆的人也多了起来,他原本在学校一言不发,没什么存在感,考上班级第一的那天却忽然被老师叫去问话。 老师问他:“说吧,你成绩是怎么来的?” 陈疆说:“考来的。” 旁边一个正好被叫来挨骂的不良学生笑话他:“人家是问你怎么抄的。” 陈疆便又说:“我没抄。” 班主任说:“好,你来当着我的面把这几道题解开。” 陈疆低头一看,没两分钟就写完了演算过程,班主任瞠目结舌,无话可说,旁边的不良学生又打趣他:“老师,你要查查陈疆是不是谈恋爱了,看这样子是正在为了小姑娘发愤图强呢。” 这句话有一半是对的,陈疆确实是在发愤图强,但不是为了小姑娘,他是为了李幺。 他渐渐开始明白,李幺并不是不愿意告诉自己他住在哪,李幺是真的没有地方住。他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就算抢睡觉的位置,也是抢不过那些成年人的。 所以陈疆想给李幺一个家。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学习,因为陈倩答应他,每次考第一就给他五百块钱。 陈疆在攒到三千块钱的时候,又见了一次李幺。 那时陈疆初三的课业刚结束,暑假开始之前,陈疆顶着一头汗水,把一个包了好几层的纸包递给李幺。 他眼睛亮的不行,满心都是欢喜,他拉李幺的手,让他一定要收,结果这一拉,李幺的袖子被拉上去,露出一段青紫的手臂。 陈疆当时吓坏了,他以为李幺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立刻就要带李幺去医院,李幺却拉住陈疆,说:“我没有身份证,去不了。” 那时陈疆才知道李幺的过去。 他是被抛弃的,流浪的小孩。 陈疆不管,说李幺的病一定要治,多少钱都治,李幺没办法,只能告诉了他实情。 他的伤是被人打的,就是初一刚入学时,抢过陈疆钱的那几个人。当时李幺暗算了他们一次,一挑三打的不落下风,现在他们升了高中,势头更胜,路上碰到李幺,报了当年的仇。 陈疆哭的喘不上来气,李幺有点烦了,说他:“你能别哭了吗?这么点伤哭什么?” “那……那你……把这个拿走,我就不哭了。” 陈疆说着,又把装了三千块钱的纸包推给李幺。 李幺看了看,接了过去。 陈疆果然渐渐收了哭声,他拉着李幺,说:“一年十块,你要保护我三百年呀。” 李幺没什么浪漫情节,他从来没见过“浪漫”这种东西,他的人生充斥着阴暗和仇恨,但看见陈疆一张哭花的小脸,李幺还是用拇指替他擦了下挂在脸上的泪珠,说:“三百年我早死了。” “死了也有下辈子。”陈疆说,“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陈疆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只想永远跟李幺在一起,最好以后不用一个星期才能见一次面,每天放了学,一回家就能见到李幺。 陈疆发誓,他永远也不要跟李幺吵架,他要每天都抱抱李幺,给他讲有趣的故事听。 再见面的时候,陈疆欣喜地问李幺:“你租房子了吗?” 李幺说:“不是跟你说了么,我租不了。” 李幺还没学会用温柔的语气跟陈疆说话,陈疆有点失望,但是不生气,他说:“对不起,我忘了,那我再攒一攒,下次我帮你租。” 李幺没说话,只从兜里拿出一部老式的按键手机。 陈疆不开心地说:“我不需要手机呀,你不要给我花钱。” 李幺便又拿出了另外一只。 李幺说:“以后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陈疆开心疯了,他前几天还在想以后不想只能用祈祷的方式期待李幺出现,他想跟李幺用一个方法约定见面时间,现在就实现了。 李幺把剩下的两千块钱还给陈疆,陈疆不要,死也不要,他第一次跟李幺说了狠话:“你要是不要,我就再也不见你了!” 李幺看着他,轻轻说了个“哦”字,然后把钱塞回了陈疆兜里,转身就走。 “哎哎哎!”陈疆急的马上跑过去,“别走呀!” 李幺问:“不是不再见我了吗?” 陈疆气鼓鼓地跟李幺解释:“我那是气话,你怎么不懂气话?” “我不懂。”李幺说,“为什么非要见我?” “因为我喜欢你呀!” 陈疆说完之后,有一阵带着甜味的风吹过。 但脚下的水泥路,街边的小青草,擦身的过路人,都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李幺,心里倏地慢掉一拍。 李幺低头,抽回刚塞进陈疆兜里的钱,转头说:“手机别丢了,不是用身份证办的,补不了。” 李幺又有一段时间没来找陈疆了,不过陈疆已经不再害怕找不到李幺了,因为他们每天都会发一些短信,偶尔家里没人,陈疆还会偷偷给李幺打一通电话。 陈疆初中毕业时,邀请了李幺来学校,李幺没答应,陈疆便说:“那我一会儿去找你。” 那时,李幺已经有了固定住处。 就是荆诀和裴吟后来发现的那个桥洞,那里面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有枕头,被褥,牙刷,毛巾,还有几件能够换洗的衣服。 距离桥洞不到一千米的地方有一个人工洗手台,常年供水,李幺平时会去那里洗漱,衣服也都是趁着深夜带去那边洗。 洗澡没办法在那边解决,李幺大概一周会去一次公共澡堂,基本集中在要跟陈疆见面之前。 他的牙刷是陈疆送的,跟陈疆的一个颜色,陈疆非说是情侣的,李幺戳破他,说只是买一赠一。 李幺的毛巾也是陈疆的,上面印着哆啦A梦的,陈疆说只用过一次,叫李幺不要嫌弃。 后来越来越多,陈疆的衣服,鞋子,吃的,用的,所有陈疆有理由不再使用的东西,他全都偷偷拿给了李幺。 但李幺毕竟不是生活在温室的,就算陈疆再想对他好,李幺的身体也没长起来。到陈疆高一的时候,李幺的身高还跟陈疆差不多,体重却至少比陈疆轻了十五斤。 所以后来,陈疆给他买的衣服都比自己的小了一码,他怕太宽松的衣服李幺冬天穿着会灌风。 陈疆还想给李幺许多东西,但李幺说不要,他说:“东西太多,走的时候不好拿。” 陈疆是那时候才知道李幺要走。 他问李幺能不能不走,但想了想,又改成说:“那你一定要去好的地方。” 陈疆和李幺常常见面,他在所有不会被发现的时间,去一个人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见李幺。 但他从没有陪李幺过夜过,因为陈疆不能不回家,也没有可以串供说在同学家睡了一夜的朋友。 所以陈疆虽然跟李幺很熟了,但他并没有陪李幺过过一整天的时间,他知道李幺在流浪,但不知道李幺是怎么流浪的。 升高中前的那个假期是最快乐的,没了假期作业后,陈疆有了很多时间可以找李幺。 那时是盛夏,陈疆说同学组织了一日春游,他拿了钱,转身就顶着三十多度的太阳找到李幺,然后跟李幺在桥洞里猫了一天。 李幺说:“我这儿太小了,下次换个地方见面,你定地方,我去找你。” 陈疆不嫌热,非要往李幺身边蹭,边蹭边说:“不小。” 李幺没有身份,有钱也不能住酒店,小的旅馆倒是不用证明,但李幺不想让陈疆去那样的地方。 所以李幺选了一个不需要身份证的地方——一家高级的浴场。 李幺平时去的那家洗一次澡只需要五块,但陈疆生日那天,李幺花钱买了两张五十块钱的浴票。 陈疆第一次跟李幺赤诚相对,他脸颊发着红,在换衣间站了半天还不敢脱裤子。 李幺虽然瘦,但一身紧实的肌肉尤为好看,十四五岁的少年很少有那样的身材,他们大部分是像陈疆这样的,又白又奶,隐隐还有一点小肚子。 陈疆勾勾脚尖,说:“你别笑话我。” 那是李幺第二次对陈疆笑,李幺摸摸他的肚子,说:“快点,一会儿没有挨着的位置了。” 陈疆一听不能跟李幺挨在一起,马上放下羞耻心,脱了裤子锁好衣柜,光着屁股跟李幺走进浴场。 李幺帮陈疆搓了背,结果力气没用好,稍一使劲就是两道红印子,陈疆当时坐在小石凳上,咬着嘴唇不说话。 李幺把澡巾还给他,说:“还是花钱找人给你搓吧。” 陈疆摇头,说:“不要,你给我搓。” 陈疆手指搅在一起,对李幺说:“不要别人碰我。” 陈疆太白了,皮肤又很好,李幺只能很轻很轻地给他洗,等陈疆被李幺摆弄完,他顶着一张被水蒸气蒸红的脸蛋,站起来说:“到我了。” 李幺看着陈疆站不稳的步子,笑了笑,说:“你那点力气还不如挠痒痒。” 陈疆不服,说:“我力气可大了!” 话说完没半分钟,陈疆就被李幺用浴巾包着送出了淋浴区,李幺捏了捏陈疆红扑扑的小脸,对他说:“坐这儿等我,我很快。” 陈疆认真点头,等李幺洗完出来,他真就那么包着浴巾,一动不动地坐着,连衣服也没换。 李幺看着浴巾下的白嫩小腿,又一次笑了。 从那以后,他常常笑。 陈疆跟李幺洗了一个十分不费体力的澡,后来两人换上汗蒸服,去楼上吃了门票里自带的自助餐。 陈疆先去找位置,服务员问李幺要不要花二十加一块牛排,李幺从来没吃过牛排,但他听陈疆说过,所以李幺给陈疆要了一份。 陈疆看见服务员只端上来一份牛排,什么也没问,直接切了一半给李幺。 陈疆跟李幺说:“遇见你真好,这个生日我过的太开心啦。” 李幺没答话,只低下头,吃了人生中第一口人工合成的劣质牛排。 他分不出真假,但看陈疆吃的开心,就也觉得好吃。 高中入学前,陈疆又撒着娇跟李幺见了一面。 ——那是陈疆第一次亲到李幺。 陈疆告诉了李幺自己的学校地址,李幺点头,说:“嗯,我查过了,一中是很好的学校。” 陈疆说:“当然啦!我是来要奖励的!” 李幺问:“你要什么?” 陈疆说:“亲你一下。” 陈疆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害羞,他堂堂正正地看着李幺,仿佛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李幺退缩了才不正常。 李幺想了想,没犹豫太长时间,很快便说:“闭眼睛。” 陈疆照做了,然后没一会儿,嘴唇就被人很轻地碰了一下。 陈疆睁开眼睛,舔舔嘴唇,耍赖说:“不算,这是你亲我,不是我亲你,再来一次。” 于是李幺又让他亲了一次。 他们越来越来亲密,陈疆对李幺说过很多次喜欢,他说喜欢,也说爱,李幺纠正他这不是爱,陈疆却不听,他说:“我愿意把最好的都给你,这就是爱。” 李幺不跟陈疆争辩,但他跟陈疆提了一个要求,李幺告诉陈疆:“一定要在高中交到朋友。” 陈疆满脸的不愿意,李幺便哄他:“你交到了,我还给你奖励。” 于是陈疆硬着头皮,在一个同学几次三番跟他搭话后,艰难地理了他一句。 那个同学就是后来在停电时找陈疆打球的男生,陈倩开家长会前看见他们讲话,还以为他们很熟。 陈疆跟那个男生说了五句话,每句都不太顺利,但那个男生心大,一点也没觉得不对劲。 陈疆放学的时候硬要跟李幺见面,李幺只好在陈疆路过的公交车站等他。 陈疆一下车就扑到李幺怀里,对他说:“交朋友太难啦!” 李幺拍拍他的头,说:“我知道,你做得很好。” 李幺就这样,用一个又一个奖励,让陈疆在高一入学后的第一个月就交到了三个朋友。 陈疆是个什么话都不反着说的人,他告诉李幺:“我太喜欢你了,想每天见到你。” 他还说:“我爸妈要是再吵架,我就离家出走,到时候我们一起流浪。” 那是李幺第一次跟他黑脸,李幺推开索吻的陈疆,告诉他:“不行,如果你离家出走,我永远不见你。” 陈疆还不懂,委屈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一样。”李幺说,“我可以没有家,但你不能没有。” “陈疆,你永远不要过流浪的生活。” “永远也不要。” 第69章 别动。乖。 陈疆跟李幺看似平静的生活是在陈疆发现肖远河出轨后发生改变的。 陈疆告诉李幺, 就算他不会离家出走,他还是要没有家了。 陈疆说:“我看了我爸的手机。” 李幺问:“看见了什么?” 李幺以为是肖远河跟彭佳暧昧的聊天记录,再不济也不过是一些不雅视频, 谁知陈疆说出的话让李幺也足足愣了半分钟。 “我爸给我妈买了一份大额保险。”陈疆看着李幺, 说,“人身意外险。” 话说到这儿, 李幺已经全明白了。 李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告诉陈疆:“我来解决。” 陈疆不明白,问李幺怎么解决, 李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他只告诉陈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李幺的处理方式就是让跟肖远河一起谋划杀害陈倩的彭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他其实不是没给肖远河跟彭佳机会。 李幺潜入彭佳家, 控制住彭佳之后,并没有立刻杀了她。 足足一个星期的时间, 李幺在等。 他人生中很多的第一次是陈疆带他去看的,所以哪怕一次, 李幺也想教陈疆一点东西。 他要先学会爱, 才能告诉陈疆爱是什么。 李幺给肖远河的机会,就在肖远河连续几天联系不上彭佳,去彭佳家里找人的那天。 那时彭佳还没死,李幺想,如果肖远河爱彭佳爱到愿意为她杀人, 那他也应该愿意为了救彭佳而放弃自己微不足道的名声。 只要肖远河报警,李幺就会留彭佳一条命。 但肖远河没有。 李幺当时就坐在监控屏幕前,眼看着肖远河拿走屋里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 然后带着一脸惊恐逃离彭佳的家。 这一切陈疆都不知道, 李幺以为他永远不会知道, 但陈疆太敏感了, 尤其他又那么喜欢李幺,怎么会看不出李幺的变化。 在联系不上李幺的那个夜晚,陈疆产生了一个想法,于是他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些关于如何杀人的词条,然后又像裴吟推测的那样,故意模糊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以便于警方日后可以顺利怀疑上他。 做好这一切后,陈疆回到家,睡了个觉,然后次日一早,他出现在了安发小区。 他在安发小区附近待了很久,直到确定有警车前来,他才确认了自己心中的推测。 李幺是杀人了。 为了他。 陈疆没问过李幺,李幺也没说。 但陈疆知道,是自己害了李幺。他那么了解李幺,他知道李幺有多害怕自己变成没有家的小孩。 李幺为了他什么都能做,他就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李幺。 “是我太习惯依赖他,把什么都跟他说。”陈疆说,“是我杀了人,不是他。” 直到陈疆说出这句话为止,荆诀和裴吟都没发出任何声响,他们保持着绝对的安静,给了这个故事足够的尊重。 肖远河为陈倩买大额保险的真实目的,或者他是否曾跟彭佳密谋过要杀害陈倩,荆诀暂时没有时间调查。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距离立林提供的李幺离港时间只剩不到二十一小时。 如果立林提供的消息是真实的,那么从现在到明天下午六点前的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 警方始终没有找到图亚的根据地,如果消息可靠,这也许是最接近图亚的一次机会。 “陈疆。”荆诀在整个故事结束后,率先叫了陈疆的名字,他问,“李幺跟你提过“榆阳”,“立林”,“图亚”中的任何一个名词吗?” 裴吟抬起头,定定看着荆诀。 他喜欢荆诀,但也要承认,自己那一瞬间觉得荆诀太狠心了。 荆诀转向陈疆的那张没有情绪的脸,仿佛是一种讽刺,仿佛陈疆七年的回忆对他来说只是一则在旧报上随处可见的故事。 裴吟有点紧张,他怕陈疆暴躁起来会弄乱荆诀的办公桌。 但陈疆只是转过头,看了荆诀好一会儿,然后平静道:“没有。” 荆诀又问:“可疑的举动呢?” 裴吟想制止荆诀,但他知道这是在办案,一切私人情绪都是多余的,什么都比不上陈疆现在能提供出李幺的去向来的重要。 陈疆还是回答:“没有。” 他说:“一次都没有。” 七年的时间里,李幺没有一次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短信,只要陈疆说想见他,李幺不管在哪,立刻就会到陈疆身边来。 除了最后一次。 荆诀听后,直接看向裴吟,问:“你怎么看?” 裴吟愣了一下,冲着荆诀皱了皱眉。 荆诀看着他,沉默两秒后,起身说:“休息五分钟,你跟我出来。” 裴吟有点惊讶荆诀留陈疆一个人在办公室,他以为荆诀要叫其他人来看着陈疆,但荆诀只在临出门前给陈疆扔了两袋冲剂,说:“那边有纸杯,自己冲。”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了。”荆诀说,“立林提供的消息是真实的的可能性不到一半。” “但我得试一试。” 裴吟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他明知故问:“你要去?” 荆诀说:“必须去。” 好在他们当天抓了魏业征回来,魏局因为担心儿子,只能装着在局里加班到深夜。 荆诀上去找魏局的时候,魏局手里正倒拿着一本书,看见荆诀进来,便从书顶投了两道幽怨的目光过来。 荆诀在魏局“审完了?”,“嫌疑呢?”,“没查清你来干什么!”的三连质问下,脚步冷静地停在魏局办公桌面前,说:“我来申请行动批准。” 裴吟没想到魏局居然答应了荆诀的行动计划,他小声问:“你到底怎么说的?” 荆诀答:“说去逮捕李幺。” 裴吟问:“然后呢?” 荆诀说:“没了。” 裴吟愣了愣,瞪眼道:“他以为你是去抓杀害彭佳的犯罪嫌疑人的!?” 荆诀淡淡地看着裴吟,问:“有什么问题吗?其他可能性都是推测,只有这件事是确定的,我只能用这件事进行申请。” “……你别扯。”裴吟说,“你分明就是知道魏局不可能同意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一场逮捕图亚杀手的行动吧?” 荆诀脚步在办公室门前停下,说:“是。” 然后又看着裴吟,问:“你也可以去举报我,看你听谁的了。” 裴吟狠狠吸了口气,快步跟荆诀走进办公室,说:“我当然听你的,但你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陈疆看见两人回来,有点尴尬的捏了一下喝空的纸杯。 “不然呢?”荆诀反问裴吟一句,然后又拿了两袋冲剂丢到陈疆面前,说,“难道我去送死吗?” “这又不是你主观可以避免的。”裴吟自动接过荆诀推过来的冲剂,给陈疆倒在纸杯里,然后走过去接了热水回来,说,“你得做好充分的事前准备。” 裴吟将冲剂放到陈疆面前,然后走到荆诀身边,严肃道:“否则我不服从指挥。” 裴吟双手环胸,沉思道:“或者有没有可能让他去把李幺勾引回来?” 陈疆呛了一口,恼怒地看着裴吟。 裴吟赶紧抬了下手,说:“大人用词,大人用词,别介意。” 荆诀看了裴吟一眼,问陈疆:“如果让你跟李幺见面,你有信心说服他回来吗?” 陈疆愣住,手指在纸杯外侧摸了摸,过会儿才回答说:“有。” 荆诀问:“需要多久?” 陈疆低下头,目光呆呆地看着纸杯中晃动的液体,说了一个很可怕的回答——一分钟。 如果陈疆回答的是“一小时”或者“不知道”,这个计划便会被搁浅,因为这是一件完全没有可能完成的事,荆诀不会分出任何心思去考虑计划的可行性。 但偏偏,陈疆给了荆诀一个诱人的回答。 一分钟。 ——几乎是见到面就可以了。 荆诀现在没有渠道可以判断立林留下的消息的真假,他判断的依据只有立林过去的行动,以及陈疆对于李幺的描述。 但这样的判断非常主观,且不合规矩,荆诀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不可能动用大队人马跟他一起冒险。 因为一旦这一切是图亚设计已久的局,荆诀就是自投罗网。 这种可能性不仅仅有,而且非常大。包括陈疆在内,立林,榆阳,李幺,所有人都可能是引他入局的棋子。 以荆诀当初对图亚造成的打击来说,图亚的人本就该恨他至此,这些年来的相安无事才不合理。 荆诀当年在图亚的领域,亲手杀了他们的二把手李唐,如果没有之后白夜的上位,图亚的贩毒线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复原,甚至崩塌。 所以后来,图亚的人在荆诀面前开枪,杀了给他传递消息的索翼—— 索翼死后,荆诀曾陷入过短暂的自我怀疑。 他不知道自己的肉身和灵魂是否还属于自己,尤其是在他母亲给他打电话,用一种邀功的语气跟他说:“看吧,要不是我帮你换了分数,你现在还能在这儿跟我打电话吗?” 荆诀当时刚做完手术,纱布两小时就要换一次,但他一激动,血液喷出来,差点让历经十八个小时的手术变成徒劳无功。 荆诀摔碎手机,眼神空洞地望着手术台暖黄色的灯光。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 活着的只是□□,他的灵魂应该早就在地狱中排好队,等着一道万劫不复的审判了。 荆诀对自己产生怀疑,对治疗,复建,对一切有助于他康复的事物产生应激反应。 他甚至想过从身体里分离出一部分索翼的灵魂,但他做不到。 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荆诀的伤口恶化,神态改变,全都发生在那时候。 直到魏局那天破门而入,赶走了在荆诀床边念“心灵需要自我救赎”的医生,问荆诀:“你想不想报仇?” “荆诀,从现在开始,你配合治疗,我允许你在图亚前线原地击毙杀害索翼的凶手。” 荆诀是在那句话之后活过来的。 魏局没有跟荆诀讲正义,讲身不由己,讲命不由天。 他只告诉荆诀,你活下来,就可以报仇。 所以荆诀活下来了。 但魏局没想到这句话的后劲儿会这么大,又一个月后,荆诀出院,当天下午便回到警局报道。 魏局有承诺在先,跟医生确认过荆诀的身体状况后,允许了他重新跟回图亚的案子。 从这时起,荆诀就变了。 他几乎不会笑,连微笑也没有,因为他没有一瞬间是开心的。 又半年后,图亚的交易地点被警方锁定在南方一座仓库,行动总指挥的重任无疑要落到荆诀头上。 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个案子,也只有他亲眼见过图亚的人。 但魏局还是高估了行动的安全性,当时一个女人从仓库后门逃跑,明显是提前准备好了撤退路线,队员告诉荆诀地下恐怕提前埋好了爆破器,很难继续追人。 荆诀收到这个消息后,直接将□□上膛,从指挥车上走了下来。 他这次伤的比上次还重,只因为逃跑的那个女人,穿着跟当年杀害索翼的人一样的外套。 对方是故意的,但荆诀还是中了圈套。 荆诀跟裴吟不同,他当初选择这个职业,没有任何赌气和报仇的心理,他当刑警,单纯是为了救人。 因为能力条件过分突出,荆诀成为了包括总局在内的最年轻的联络人。 然而就在这样的荣光之下,荆诀因为指挥失误,让他唯一的线人死在了他面前。 荆诀无法不去想那个画面。 他越是疯狂的时候,索翼死后坠入大海的画面就越是清晰。 他胸口的鲜血染红一片海水,但仅仅一个浪打过来,索翼的尸体就消失不见了。 荆诀靠在审讯室的墙壁上,眉头蹙紧,又想到了这一幕。 “队长。”裴吟看着他,说,“你知道这不是圈套的可能性很低吧?” 荆诀没说话。 裴吟又说:“但你还是要做,并且为了确保隐蔽性,不会让其他人埋伏待命。” 审讯室内沉默的时间跟裴吟下一个决定的时间差不多长,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不会告诉魏局,但有两个条件。” “第一,明天我不会服从跟解救李幺无关的任何指挥,更不可能掩护你跟踪榆阳,一旦我发现你有深入敌营的苗头,我就……” 裴吟想了一下,挠挠脸说:“我就裸奔。” 荆诀:“……” “第二——”裴吟看着荆诀,换了个语气说,“不管明天发生什么,你必须回来跟我一起吃晚饭。” 荆诀低下头,凌厉的目光忽然温柔下来。 他笑了一下,抬手抓起裴吟的领口,问:“你还有裸奔的爱好?怎么裸,这些全脱了吗?” “那当然了,你也不是没看过,知道我有点资本吧。”裴吟毫不羞耻,贴着荆诀道,“你安安全全回来,明天晚上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但你要是食言了——”裴吟身体往前一倾,咬着荆诀的脖子威胁他,“我可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裴吟在荆诀肩上又磨又咬,荆诀再无动于衷就怪了。 他“砰”的一声把裴吟按到墙上,然后一只手压着裴吟,另一只手抬起来,拔了摄像头的电源。 裴吟一怔,问:“你不是说不可以再关摄像头吗?” “嗯,你不可以。”荆诀压着裴吟,从容道,“队长有特权。” 裴吟只感觉一阵心跳加速,他没意识到自己缓缓垂下的手指划过了什么东西,而荆诀居然也没躲。 裴吟惊讶之余,荆诀已经低下头,在裴吟嘴唇上碰了一下。 是碰,因为裴吟紧张到忘了张嘴。 荆诀身体向后挪了挪,看着裴吟脸红透了也没停下的手,做了一件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 “唔!”裴吟死死抿唇,忍下一声。 “别动。” 荆诀低哑的声音传出来,裴吟立刻忍着一身的电流感不躲了。 荆诀笑了笑,说:“乖。” 然后趁着裴吟嘴唇微微开启之际,轻轻探入舌尖儿,将接下来的叫声全数纳进了吻中。 作者有话要说: 能不能看好了再锁?有什么脖子以下描写?接吻也不行???? 第70章 月光森林。 裴吟当晚是回荆诀家睡的。 他没开荆诀的车, 只拿了荆诀的门卡。 大概是在第二次因为面孔陌生而被要求出示居住证明后,裴吟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是本市设施最高级,人员配备最齐全, 核查身份最严谨的小区之一。 任何人, 以任何理由,都不能在无法出示居住证明后强行进入小区。 也就是说, 就算尚之昂还想骚扰他,也永远找不到这里来。 裴吟原本以为荆诀只是因为这处房子更大,离分局更近才搬过来居住, 但他现在想起来,发现他们搬来这里, 就是在那天尚之昂去荆诀家找自己之后。 荆诀没说他是怎么把尚之昂打发走的,他甚至连“不用担心, 没事了”这种说出后就能对裴吟为所欲为的话都没说。 荆诀只告诉裴吟,尚之昂来过, 然后走了。 怎么走的, 走去哪,是否还会回来,荆诀一概没提。 但事实已经证明了一切。 裴吟转眼看向远远跑来的保安,就是上次在门口跟荆诀打招呼的那个,他跟刚把裴吟拦下的保安说了两句, 然后笑着跟裴吟解释:“不好意思裴先生,荆队刚才就来电话了,我刚换班, 要不还能早点过来。” 另一个保安将裴吟的身份证还给他, 说:“抱歉, 例行检查, 请您见谅。” 裴吟接过身份证,说:“没事,能理解。” 然后又跟大老远跑过来的保安说:“麻烦你了,还折腾一趟。” 保安嘿嘿一笑,说:“没,荆队以为是我的班才打的电话。”,“是我怕耽误了荆队的重要客人。” 裴吟想起荆诀跟人打电话知会别拦着自己的语气,忽然没忍住,笑了一声,说:“谢谢。” 他这一路不管再怎么走,都没人拦他的路。 甚至有路过的巡逻人员还跟他点头说了一句:“裴先生。” 裴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他一回家就躺在床上,给荆诀打了电话。 荆诀说:“喂?” 裴吟说:“哦。” 荆诀笑了笑,问:“到家了?” “托你的福。”裴吟抽了一个枕头压在脸上,看荆诀迟迟没挂电话,又闷声叫了句,“队长。” 荆诀:“说。” “我想你了。”裴吟说,“明天我早点去。” 荆诀问:“你起得来吗?” “当然,明早六点我去打卡。” 裴吟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之后被荆诀三两句话哄睡,再醒来已是天亮。 裴吟昨晚衣服都没换,闭眼就进入了梦乡。他连闹钟也没定,唯一提醒他时间的是将醒之时的视像里,裴吟顺着眼底的星河往前走了走,那条路的尽头仿佛不再是一片漆黑,裴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加快脚步奔了过去。 他愉快地停在荆诀面前,说:“荆诀!” 荆诀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将手里一只纯金的怀表高高提起,然后咔哒一声,表盖被掀了起来,荆诀问:“几点了?” 裴吟:“……” 我靠! 他一个猛地睁开眼睛,姿势还保持在侧身抱着一只枕头的状态,浑身上下除了两只大大睁开的眼睛,其余部位全停留在睡眠状态。 裴吟强迫自己唤醒身体,一下坐起来,抓过手机看了一眼。 八点二十分…… 裴吟立刻冲进浴室,一边洗头一边刷牙,最后头发也没吹,穿上衣服就跑出了小区。 饶是如此,裴吟站在荆诀面前时,分局钟表内的时针和分针还是横平竖直地摆成了一个互相垂直的关系。 裴吟尴尬的摸摸裤线,小声叫了句:“……报告。” 荆诀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低道:“去把头发弄好。” 裴吟头发本来就没吹,再加上一路狂奔,发丝现在正呈现出一种非常诡异的形状。 裴吟抓了抓头发,说:“哦。” 然后又四处瞟了瞟,小声解释说:“我真想六点来的,但是……” 裴吟错了措辞,后来发现这事儿没有更好的形容方法,便耷拉了一下脑袋,老实道:“我睡过头了。” 荆诀起身,从侧面走过来,屈起食指蹭了下裴吟的嘴唇:“一会儿开会,赶紧把头发弄好。” 裴吟无意识地抬手摸了下嘴唇,问荆诀:“那你睡没睡?” 荆诀拍拍裴吟的手背,说:“睡了。” 然后率先离开办公室,把坚持了一夜,这会儿才刚睡着的陈疆留在了屋里。 …… 关于“救援李幺”的行动,黎皓率先提出不同意见。 他问:“怎么能确定李幺不是自愿跟那个立……立林一起走的?” 荆诀说:“不能确定,但不管李幺是不是自愿的,他都是重要证人,绝对不能让立林把他带回图亚。” 瞿丽想了想,问:“这会不会太危险了,万一跟图亚的人起冲突,们几个人的武装恐怕不够……” “不会跟图亚的人起冲突。”荆诀看了她一眼,说,“你们三个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把李幺带回来,调查他杀害彭佳的案子,其他事不用你们负责。” 秦勉皱了下眉,问:“一旦营救过程中跟图亚的人起正面冲突呢?” 荆诀连分毫犹豫都没有,直接说:“如果发生极端情况,优先保护自身安全。” 荆诀这话一说,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荆诀的意思,也就是说,一旦发生需要牺牲个人安全才能营救李幺的情况,荆诀要他们放弃营救任务。 但他自己就不一定了。 裴吟在这场会议中一言未发,直到荆诀交代完所有细节,说:“没问题就散会,三十分钟后裴吟跟我和陈疆出发,其他人听黎皓指挥。” 荆诀跟裴吟开了两辆车,荆诀开的是那台载过立林的车,裴吟则带着陈疆开荆诀的车。 两人行驶过不同的路线,裴吟在荆诀提前安排好的地方换了车,车跟车牌都是他没见过的,裴吟不知道荆诀还有几辆这样的车。 陈疆一路都很听话,他唯一开口问的一句话是:“我真的能见到李幺吗?” 荆诀认为魏业征的车上被安装了定位器的可能性非常大,但他没有派局内的技术人员检查,他觉得这样正好。 如果他找不到李幺,至少可以让立林找到自己。 中午的时候,裴吟跟荆诀通了一次话,荆诀当时不在车上,他把车停在距离公海有段距离的位置,自己从车上走下来,沿着港口走了一会儿。 他手里夹着从魏业征车上摸来的一根烟,接起裴吟电话时正好把那根烟折断。 “报告队长,我刚跟副队长通过话,他跟秦勉和瞿丽都就位了。” 海边的风很大,荆诀拿着手机的手背很快就被吹的冰凉,他问:“黎皓不会自己打电话吗?” “他倒是会。”裴吟说,“不过被我截胡了。” “执行任务期间,我不能因为私事给你打电话,不过像这样报告完公事顺带提一句私事就显得没那么不合规矩了。”裴吟背着荆诀点了根烟,问,“队长,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荆诀脚步缓缓停下,目光看着石阶上一条鲜红的条状物,说:“记得。” 然后又问:“陈疆状态怎么样?” “非常不错,一听到马上能见到李幺,立刻吃了两个面包。”裴吟回答道。 荆诀笑了笑,问:“你呢?” “队长,你怎么也在公事中夹私事啊。”裴吟看着旁边偷偷往兜里藏牛奶的陈疆,笑了一声,说,“我吃了三个。” 滴滴滴。滴滴滴。 裴吟还想说什么,黎皓的插拨却忽然进来了,他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跟荆诀告状:“黎皓要来骂我占你电话了。” 荆诀说:“挂了吧,我给他回。” 裴吟找到靠山,美滋滋地挂断电话。 此时,距离立林说李幺离港的时间还有五个小时。 裴吟坐在车上,从衣兜拿出另一个手机,点了下小歪的头像,刚发了个问号过去,一个带着定位的路线图就传了过来。 荆诀不知道,裴吟正实时掌握着他的位置。 荆诀挂断电话后,如他所说的,又跟黎皓确认了一次位置。 整个南港有三个出口,现在分别被他,裴吟和陈疆,还有黎皓一行人占据着。 荆诀结束跟黎皓的通话后,缓缓走向那个吸引他目光的红色丝巾。 这个季节的南港,出行人数不多,荆诀放眼望去,二十米开外才能看见第一个身影。 他弯腰捡起那条红色丝巾,展开才发现,那是一条小学生的红领巾。 红领巾上用黑色的油性笔写着:A45C.OTwE. 末尾画了一个小小的月牙,荆诀看过后便将红领巾收进手中,然后稍微向右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指尖略过丝巾,握住手机,以保证一旦有短信传进来,他能第一时间发现。 不过荆诀并不是在等裴吟的短信,他是在等待刚才已经给他发过短信的人。 荆诀半个小时前在南港侧门停下车,刚将车子熄火,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A30B.FiTwZ.】 刚才的句尾不是月亮,而是一个代表股票上升的指数图。 荆诀是看到那条红领巾才发现,那个图案代表的不是证券大楼,而是一个上升的台阶。 荆诀现在正在寻找月亮的位置。 他无法给发来短信的人回电,因为那是隐藏号码,明显是做好了准备才发来信息的。 一般垃圾信息也能做到这一点,但这次荆诀却无法视而不见。 因为短信里浅显易懂的内容,是他跟索翼第一次见面时,索翼教给他的,自创的暗号。 那时索翼刚十五岁,文化水平有限,想出的东西没那么精致,荆诀一听就否认了这个暗号被列入实用范围的可行性。 那之后索翼便没再跟荆诀提过。 荆诀本以为他应该也没和别人提过,但现在看来,图亚的人知道的秘密也许比他想的更多。 荆诀这次没用很久,约一分半钟后,他便看见了一家名为月光森林的旅店。 是很小的旅店,四个字的牌匾,灯只亮了两个。 荆诀走进去的时候,老板连头都没抬,直接甩了张单子出来,说:“有身份证拿身份证,没身份证填表。” 荆诀没说话,默默将自己的身份证推了过去。 对方低着头,目光投在平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上,胳膊伸到台面上摸了几下才找准位置将身份证摸了过去。 那老板从始至终没抬头看过荆诀一眼,也没问荆诀要开的房型是什么,他光开了个房间,然后举起一个扫描仪,说:“付款码。” 荆诀付了款,接过房卡,走向电梯。 他以为下一个信息会在房间内。 电梯门缓缓合上,荆诀拿起房卡看了眼房号,结果那张卡正反都没有数字,荆诀这才发现卡片的序列号上藏了一行暗号。 【C60D.OThSeE.】 这次的末尾没有特别画什么图案,但字母的尾端跟房卡上原有的一只白色小鸟连在了一起,荆诀看见后立刻按开电梯,冲回前台。 “谁让你把这个给我……” 荆诀的声音和脚步一起到达。 而后话音戛然而止,荆诀看着坐在前台的人,少见地露出一抹明显的惊异之色。 坐在前台的女孩跟荆诀露出一样诧异的目光,女孩看着荆诀,害羞地问:“你找谁啊?” 荆诀一皱眉,问:“刚才在这儿的人呢?” “刚才?”女孩愣了愣,问,“刚才我去取快递了,这里应该没有别人啊。” “诶?你拿的是我家的房卡吗?谁给你的卡啊?” “你去哪,喂……” 女孩的声音在荆诀身后越来越远,荆诀站在“月光森林”的正门外,目光迅速向四周散去。 分明是图亚的人来过。 可等荆诀出现在门口时,周围的两百米海岸除却骤起的狂风,竟然空无一人。 第71章 队长,原来你喜欢这个姿势。 荆诀抬头看了看旅店外围的摄像头, 他知道大概率查不到什么东西,但仍给黎皓打了一通电话。 “黎皓,挺好。”荆诀说, “我手机被监听的可能性很大, 从现在开始,汇报关键信息注意隐蔽词汇, 六点前如果联系不上我,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全队撤离。” 黎皓一听,立刻问:“为什么联系不上你, 你在哪?” 荆诀没说,只用手机拍了张旅店的门脸发给黎皓, 同时发了自己现在的定位,黎皓看过, 问:“这什么?” “救出李幺后,来这地方调取从现在开始, 前后三十分钟的监控。” 黎皓懵了, 问:“你发现嫌疑人了?我可以让秦勉过去,这边留我和瞿丽就够了。” “不用。”荆诀说,“你们继续待命。” 黎皓眉心蹙起,他很少有深思的时候,难得皱个眉, 瞿丽和秦勉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黎皓沉默了一瞬,问:“那如果联系不上你,但是发现了李幺的踪迹, 是保持撤离还是……” “保持撤离。”荆诀说。 黎皓愣了愣, 半晌, 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一开始就觉得立林给的那个消息有什么地方不对, 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是南时间。 没他妈听说过偷渡的有下午六点出发的! 黎皓挂断电话,手机往车前摔了一下,瞿丽看了他一眼,问:“怎么回事?” “被人下套了。”黎皓说,“一旦咱们疏散人群,他们就会有所察觉,到时候肯定不会按原定时间上船。但要是不疏散群众,所有下午六点来港的平民都会成为他们的人质。” 秦勉怔了一下,问:“所以他们的目的是……” “荆诀。”裴吟在车内接起黎皓的电话,听他说完经过,笃定道,“把他刚才发的照片传给我。” 黎皓严肃道:“你别擅自行动。” “不会,我这儿还有陈疆呢。”裴吟说,“给我看一眼位置,我心里有个底。” 黎皓只好给他发了。 裴吟看过,把图片给小歪发了过去。 他把什么都给小歪发了过去,好像小歪是个能自动解码的机器,直到小歪怒回一句:有完没完! 裴吟看过,淡淡回了句:没。 然后又发了几条消息。 裴吟过会儿才又给荆诀打了一个电话,他以为荆诀不会接,没想到荆诀很快就说了句:“喂?” 裴吟愣了一下,说:“你在啊?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彼时,荆诀正站在沙滩上,半蹲下去观察一直濒死的鸟。 那只鸟的半边翅膀被折断,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它的喙部呈浅黄色,所以上面的字迹并不难以发现。 【B25A.FiZZ.】 这次的末尾是一个不太标准的字母“d”,看起来像是用尖锐的物体划在上面的。 裴吟说:“我继续待命了。” 当时是下午两点,距离李幺离开还剩四个小时。 荆诀没有坚持跟裴吟保持通话,他挂了电话后,又沿着下一个方向走去。 但这次到了暗号中表明的地点后,荆诀却没找到任何跟“d”有关的字眼,正当他准备走到对面那家上了锁的泳装商店时,他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来电人还是裴吟,荆诀接起来问:“怎么了?” 裴吟说:“啊?” 然后他稍微鸣了下笛,问:“你不是来找我的?” 荆诀一怔,猛一回头,才发现裴吟的车就停在距离他刚才站过的地方不到十米的位置。 荆诀头皮一麻,他看着裴吟缓缓降下的车窗,忽然意识到,刚才那只鸟的鸟喙上刻的并不是字母“d”,而是一个小小的四分音符。 是裴吟的“吟”。 荆诀脸色沉重,但四周仍然没有能够让他勘察的异像,裴吟载着陈疆隐藏在一片停车中,那是故意藏起来的位置,如果裴吟没打这个电话,荆诀未必会发现裴吟的存在。 荆诀走过去,没急着上车,而是在车附近观察了一圈。 也许对方已经把下一条暗号留在了车身,车牌,或是任何可以写字的地方。 裴吟看荆诀迟迟不上车,问了句:“你干什么呢?” 荆诀检查过车身,然后拍了拍车门,跟裴吟说:“下来。” 裴吟一边嘟囔着“我刚藏好”一边从车上走下来,他站在车前,问:“到底怎么了?” 荆诀敲了敲车窗,对藏在更深处的陈疆说:“你也下来。” 陈疆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要先确认过裴吟的意见才会行动。 裴吟看荆诀一脸认真,只好说:“下来吧。” 停车场的空隙内,荆诀跟另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他从车内摸出自己的车钥匙,然后对裴吟说:“打车送他回局里,任务终止。” 裴吟一下僵住。 但先说话的人是陈疆,陈疆问:“那李幺呢?” “我们会想办法带李幺回去。”荆诀说完,又跟裴吟交待,“如果陈疆父母来接他,确认他安全到家。” 裴吟冷声道:“我说了,所有跟带回李幺无关的命令我不服从。” 他看着荆诀,问:“你想干什么?” 他从刚才开始就有了情绪,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发泄出来,问:“还是你想避开我干什么?” 荆诀跟黎皓打过招呼,但没跟自己说,这事已经让裴吟很不爽了,他本来想着任务结束后再找荆诀问个究竟,没想到荆诀现在就来赶自己回家了。 荆诀看着裴吟,低头笑了一下,说:“确认他安全到家,之后联系我,有新的任务。” 裴吟:“……” “我话没说完,你急什么?”荆诀道,“这车现在不安全,你回去的时候注意,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立刻联系局里请求支援。” 裴吟还是不信,他皱着眉问:“你是想支开我吧?” “你要不信就让秦勉过来,你跟他换个位置,让他送陈疆回去。”荆诀说,“执行任务期间,别质疑上司的指挥。” “我没……”裴吟看看眼下这个情况,只好抿了下唇,道,“知道了,我送他回去。” “我不回。” 陈疆的声音突然冒出来,裴吟瞪了他一眼,说:“赶紧跟我走。” “我走了你们不可能带回李幺。”陈疆站在原地,认真地看着裴吟说,“李幺不听别人的话。” 裴吟道:“他不听别人的话就不会被骗去图亚了,过来,别磨磨唧唧的。” “他不是被骗去的。”陈疆捏了捏兜里的牛奶,半晌,吞吐出一句,“他是自愿的。” 裴吟长吁一口气,道:“陈疆,注意你的言辞,被骗进毒窝跟主动假如贩毒集团可不是一个量刑。” 陈疆一听,眼神又飘了一下,说:“那、那他是被骗的……” 裴吟“嘶”了一声,他满脑子只想赶快完成送陈疆回家的任务,然后立刻回到荆诀身边,没空在这儿侦破小孩子的谎言。 裴吟:“行了,是不是不是你说的算,走了,别耽误事儿。” “等等。”荆诀眯了下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李幺是自愿的?” 滴滴。嘀嘀。嘀嘀。 车内忽然传出倒计时的响声,荆诀 一怔,紧接着声音变成:嘀、嘀、嘀、嘀—— 仿佛是:五、四、三、二—— 荆诀来不及多想,他喊了句“蹲下!”,然后一边把陈疆推向远处,一边揽过裴吟按在地上,整个人以半蹲的姿势,一手护住裴吟的头部,另一只手压在裴吟背部,将裴吟护在了身下。 因为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从倒计时响起到裴吟和陈疆双双到底,总共只有不到三秒钟的时间。 所以其实裴吟侧脸贴到地面上之后,甚至还有两秒的思考时间。 他一手反抓住荆诀,想把他拉下来,但荆诀力气压制着他,等两秒的时间过去后,嘀声已经停止,伴随着“轰”的一声响,魏业征那辆车突然一晃,之后一切趋于平静,裴吟脸贴着地面看了一眼偷偷瞄他的陈疆,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荆诀犯了两个错误。 一是以为车内没有炸/弹,所以没有立刻让裴吟和陈疆远离车辆。 二是以为车内有炸/弹,按着裴吟在冰冷的地面上趴了十几秒钟。 “队长。”裴吟把脸从另一边转过来,用陈疆听不见的姿势对着荆诀说,“原来你喜欢这个姿势。” 荆诀放开裴吟,缓缓放开压着他的手,然后从他身上撤下去,裴吟坐起来,脑袋随着正好起身的荆诀抬起来,小声说:“早说啊,我超配合的。” 荆诀没说话,也没拉裴吟,他自己走到车前检查了一遍,最后从后备箱的垫子下面找出了一支能发出声音的笔。 笔上没有任何记号,只有一个改装后的发声器,荆诀将笔揣进衣兜,然后又一次详细地检查了车内。 这辆车荆诀至少有一个月没碰过,停的位置是荆诀三年前买的停车位,他不能确定这支笔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放进车内的。 荆诀转回身,刚要跟裴吟说话,就听裴吟跟陈疆说:“别怕,没事儿。” 陈疆跌坐在地上,摇摇头,他眼巴巴地看着荆诀,然后忽然开始撑着地面往起站,裴吟以为他是脚滑,刚想过去扶他起来,陈疆却不起来了。 “我操,你干什么?”裴吟吓了一跳,赶紧半跪下去,平视着陈疆说,“别跟我来这套啊,赶紧起来。” 陈疆说:“你能不能帮我求求他,我想见李幺,李幺不见到我真的不会回来。” 裴吟一脸莫名其妙:“靠!求他你跪我干什么!?” “我有点害怕他。”陈疆说,“你去帮我说说。” “……谁告诉我不怕了,我也怕他。”裴吟说,“我跟你说吧,他对我可凶残了,你再这样,他很容易回去罚我跪,让我三天三夜不吃……哎哎!” 裴吟刚跟陈疆卖惨卖到半截,两人就被荆诀一手一个拎着脖领子提溜了起来。 荆诀看着裴吟,问:“我让你什么?” 裴吟摇摇头,说:“没什么,队长,你磕没磕到?” “没有就好。”裴吟自问自答,伸开手说,“我也没有,一点印子都没有,多亏队长保护的好。” 荆诀本来已经往停车场外走了,结果不知听到什么,脚步忽然一顿,目光在裴吟身上扫了个遍。 ——裴吟。 ——是裴吟。 那个音符代表的是裴吟,所以下一个指向性暗号应该在裴吟身上,而不是车上。 荆诀喉咙一滚,面向裴吟。 两秒后,一道低沉地声音顺着裴吟的耳鼓膜传入他的听觉神经—— “衣服脱了。” 第72章 要不要剖开裴吟的肚子来找他,你自己决定。 荆诀要检查裴吟身上的情况, 但陈疆不能离开两人视线太长时间,所以三个人要一起进到车内。 同时为了以防突发情况陈疆不会开车,荆诀和裴吟不能移动到后排, 他跟裴吟必须分居驾驶和副驾驶的位置。 裴吟不知道荆诀打的什么主意, 好好的车居然安了个可以分隔车厢的不透明隔屏,看着像是早就做好了要让人在车里脱衣服的准备似的。 本来么, 脱就脱吧,荆诀也不是没看过,但荆诀偏在拉下挡板前提醒陈疆带好耳机, 不仅如此,他还亲切的亲自将音乐声音调大了最大。 陈疆带着耳机, 听着不知道哪个国家的重金属摇滚乐,一脸幽怨地看着裴吟消失在隔板前。 裴吟摸了摸自己的喉结, 看着把外套脱下来铺在挡风玻璃的荆诀,问:“这算不算虐待儿童, 回去陈疆告我怎么办?” 荆诀调整好衣服的角度, 确保挡风玻璃没有露出任何死角,平静道:“要告也是告我。” 裴吟抿抿唇,手指顺势下滑摸上自己胸口的拉链,不安地问:“我脱了?” 荆诀点头。 荆诀刚才已经跟裴吟说明了自己收到的暗号情况,他告诉裴吟, 应该是图亚的人出现在暮棱市了,否则光凭榆阳和立林两个人的力量,不可能将他的行动轨迹掌握的这么详细。 裴吟一听是索翼留下的暗号, 脑袋转的快得很, 荆诀刚把领巾给裴吟看过, 还没翻译暗号, 裴吟就问:“一共几个?” 荆诀说:“四个。” 然后又把断翅鸟的图片给裴吟看,裴吟立刻一脸不悦道:“这人一定跟我有深仇大恨,指别人都是星星月亮,指我非要用一只死鸟,太不吉利了!队长,抓到他之后你一定要帮我揍他一拳。” 荆诀看了看裴吟,问:“你自己不能揍?” “我不是怕挨罚么。”裴吟说完,看着荆诀沉默的表情,妥协道,“好吧好吧,那我自己动手,到时候你可别举报我……” 眼下,裴吟在荆诀的注视下脱下外套,他每脱一件,荆诀就接过去检查一件,荆诀猜测最后一个暗号出现在裴吟皮肤上的概率不大,最有可能的还是夹在衣物中。 但直到裴吟把上衣脱干净,又转了个圈让荆诀检查后背,荆诀也没从他的上半身找到第五个暗号。 裴吟看着荆诀缓缓下移的目光,立刻出声打断荆诀的审视,认真道:“哎等等,先说好,万一真在我腿或者屁股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地方,我可解释不清是怎么来的。但我保证绝对没趁你不在家跟别人胡来,不信你去问你们小区的保安,大家都可以替我作证。” 裴吟话毕,恐怕保证力度不够,又多加了句:“真的,昨晚我跟你打完电话就睡着了,除了想你什么不正经的事都没干。” 荆诀把衣服放回裴吟怀里,问:“想我是不正经的事?” 裴吟心虚道:“那得看想什么了。” 荆诀无奈地摇了下头,说:“衣服穿上。” “不了。”裴吟拒绝道,“光脱裤子更丢人,我还是一起穿吧。” 荆诀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经裴吟一说,荆诀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上半身穿着T恤,下半身光溜溜的人。 那人跪在床上,眼看就要朝他摸过来…… 荆诀一闭眼,立刻清空脑中画面,命令裴吟:“天冷,穿上。” 裴吟嘴里嘀嘀咕咕的,像是自言自语,但传进荆诀耳朵里,每个字又都清晰可闻。 “又不是没看过……” “光天化日我还能强迫你不成……” “明明是你自己要检查的……” 裴吟一边说着一边穿好上衣和外套,他看了看装作听不见自己说话的荆诀,手指搭在腰带上,刚要解开扣眼儿,身后的挡板就被人猛的敲了两下。 “开门!”陈疆突然拍着挡板大吼,“我看到了李幺了,快开门!” 陈疆这句话喊完,前后排的隔板正好被荆诀降下来,荆诀皱了下眉,问:“在哪?” 陈疆伸手透过车窗往一个方向一指,荆诀和裴吟顺势看去,果然看见街道中间站了一个人。 是大街上,正中间。 完全没有要藏的意思。 裴吟皱了下眉,不确定地看过去,他跟荆诀只从监控录像的模糊画面中看过李幺,没到一眼能认出对方的程度。 陈疆焦急地拉着车门,荆诀却眯了下眼睛,低声吩咐裴吟:“在车里待着。” 与此同时,李幺已经朝车前走了过来。 “跟黎皓说明情况,让他请求支援。”荆诀迅速拉过陈疆按在裴吟怀里,然后一手拉开车门,自己率先走了下去。 荆诀下了车,李幺果然就停下了脚步。 荆诀这才看清李幺的脸,他个子跟陈疆差不多高,但身形明显瘦弱,皮肤因为常年日晒,呈现出一种不符合少年的黝黑状态。 但李幺的目光是摄人的,他对荆诀说:“有人让我告诉你——” 李幺停顿的时间不对,荆诀很容易就发现了藏在他耳蜗的那枚小型耳麦。 李幺大概是接受了其他人的讯息,继续开口道:“下一个暗号在裴吟身体里。” 李幺说完,目光直直地看着荆诀,仿佛是在等待下一个命令。 荆诀知道,对方不可能故意说出这样一句带有歧义的话,他故意让李幺说“身体里”而不是“身上”,为的是看到荆诀大惊失色的表情。 李幺随后拿出一部手机,点开提前存好的视频,当着荆诀的面播放了出来。 另一边,一手按住陈疆的裴吟也在透过车窗偷偷看着手机屏幕。 视频里先出现的是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对方没有露出任何一丝皮肤,包括人种,性别,年纪,所以可以推测对方身份的细节都无法通过这个画面判断出来。 戴黑色手套的人在镜头前拿出一片小小的透明塑料膜,膜片上已经被提前写好了一排小字,荆诀看不清具体字幕,但能看到末尾那个代表着下一个地点的图案。 是一把小锁。 对方将大小不超过一平方厘米的塑料膜卷起来,放进手边的一团面团中。 荆诀看到这,忽然一愣。 他想到什么,但潜意识又不愿意相信那种可能性。 接下来的画面对于此刻的氛围来说,实在是温馨的格格不入,戴着黑色手套的人揉好面团,然后熟练的在上面压出花纹,最后放上托盘,推入已经预热好的烤箱。 画面戛然而止在烤箱内的暖黄色高温光亮起之后,做视频的人省去了面包烤制成型的过程,只在画面渐黑之后让一行白色小字浮现在视频中央。 ——一天后。 裴吟瞪大眼睛看着那行既复古又充满荒诞气息的字眼,心道:老套。 视频在两秒后恢复彩色画面,画面中的人将面包封袋装箱,然后一路辗转,送进了一家便利店。 至此,荆诀已经不需要再看接下来的镜头了。 但视频仍在继续播放。 便利店的老板将几只面包摆在货架最上方,之后去整理其他货品。画面由此开始加速,大约十分钟后恢复正常播放。 空无一人的便利店内,开门声突然响起,接着店门口挂着的风铃被人撞了一下,裴吟走进店内,拿起了那只面包…… 视频播放结束,李幺放下手机,面无表情地看着荆诀。 荆诀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反而是车厢内的裴吟突然开始寻找自己刚才吃过的那个面包袋子。 荆诀站在车下,面色看不出什么变化,他一向让人摸不透情绪,直到荆诀开口之前,没人能知道他这一刻的想法。 “李幺。” 所以当荆诀开口时,连躁动不安的陈疆都隔着车窗安静了下来。 “你涉嫌在1月28号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对彭佳实施杀害行为,现依法对你进行逮捕。”荆诀摸出一副手铐,看着李幺,淡淡命令道,“手。” 凤现场除了荆诀之外,所有人都因为他这番与李幺所提供的视频毫无关联的话而沉默了三秒钟,唯有李幺耳麦另一端的人率先笑出一声。 忍俊不禁的那种,似乎并不讨厌。 李幺没有再接收到任何命令,他被荆诀铐住双手的时候,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还无奈地叹了口气。 荆诀摘下李幺的耳麦,把李幺铐在车上,然后站在车下给黎皓打了个电话。 他无法在目前这个情况下同时运送陈疆和李幺回局里,这两个人必须分车运送,荆诀要让黎皓来接走一个。 等待的过程中,陈疆不断地跟李幺搭话,但李幺一句也没回。 陈疆把提前藏好的牛奶递给李幺,李幺也不接。 他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陈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陈疆也在车上。 荆诀带上从李幺那儿摸来的耳机,他觉得对方肯定已经挂了电话,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荆诀还是轻轻敲了下耳机,说:“喂?” 结果那边居然发出了一点声响。 “荆诀。”有人通过变声器叫他的名字,说,“下一个地点在裴吟的肚子里。” 荆诀冷哼一声,对方也不恼火,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你不信?” “在就在吧,不差这一会儿。”荆诀说,“我早晚会找到你。” “那是早还是晚啊?”对方嗤笑一声,说,“裴吟的肚子里可是有很关键的信息,不看你会后悔的。” 荆诀一人伫立在停车场内,他环顾四周,有那么一瞬间,荆诀觉得也许那个人就坐在某辆车里窥视着他。 “这样吧。”对方忽然说,“给你一个提示。” 荆诀当时注意力只在观察周围的车辆上,他认为对方是故意几次营造出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效果,对方喜欢刺激,所以很可能就在自己附近。 他目光由远至近地扫视着停车场内为数不多的车辆,完全没想到接下来传进耳朵的声音会让他心脏慢跳了一秒。 “荆诀……” 对方关了话筒上的变声器,让一道不加遮掩的声音传进荆诀的耳朵。 荆诀活了三十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头皮发麻,汗毛竖起。 那是连裴吟都没见过的神色,荆诀双眼睁大,瞳孔在一秒内扩张变大。 耳麦另一头的人又开启了变声器,问荆诀:“听清了吗?” 荆诀没有回答。 他无法立刻判断出那道声音的来源,也许是过去录下来的也说不定。 “他很想见你。”对方的声音通过变声器,重新带着一股电流音持续传到荆诀耳朵里,“不过一个小时后,他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要不要剖开裴吟的肚子来找他,你自己决定。” 对话到此结束,电话挂断,两方声音终止。 荆诀的手机随后传来一声震动音。 他拿出手机,点开同样通过加密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里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条三秒钟的视频。 视频中的索翼穿着一件白色上衣,闭眼倚在墙壁上。他的手臂因无力而垂到地上,苍白的掌心自然张开,在微弱的灯光下,露出里面那只小小的锁。 “荆诀……” 随后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传来,。 索翼说:“别来。” 第73章 索翼还活着。 索翼还活着这件事, 荆诀只信了不到一成。 因为以图亚的处事风格,会在发现索翼是卧底后,提前几年录下一些日后可以控制荆诀的视频, 不是没有可能。 荆诀回到车上时, 陈疆正把插上吸管的纸盒牛奶往李幺手里塞。 “你喝吧。”陈疆对李幺说,“他让喝。” “他”是指裴吟, 相较于荆诀,陈疆更习惯跟裴吟交流。 李幺看着陈疆,终于说了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在这儿?” “找你。”陈疆把牛奶盒顺利放进李幺铐在一起的掌心内, 说,“幺哥你别怕,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如果说陈疆脸上稚气未脱, 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孩童气息,那李幺则是连半点天真都没有了。 他无所谓被世界磨平棱角, 因为这个世界从来没人在意过他。 不论他长成高的矮的, 圆的扁的,带刺儿的不带刺儿的,只要他不去招惹别人,就没人会来教他一句“处事圆滑”。 李幺不是为了赚钱摸爬滚打着长大的,他比那些穷人家的孩子要求的更少, 直到今天,直到陈疆陪他走过这么多年后,李幺活在世上唯一的愿望仍是睁眼能够看见太阳。 他没有陈疆那么浪漫, 不懂什么是地久天长, 对于李幺来说, 这世间一切皆是妄想, 唯有街角垃圾箱内被人丢弃的半份盒饭才是真实。 所以陈疆说“我会陪着你”,李幺是不懂的。 他问:“陈疆,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没办法不跟着啊。”陈疆一点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他说,“我本来是想试试没有你的生活的,可是才试了一天,我就不想活了。” 陈疆拉李幺的手,说:“你别走了吧,就算……就算你要进监狱,我也可以去看你。” 陈疆这样说,李幺便知道,陈疆还是什么都不懂。 他有很多话想告诉陈疆,他想告诉陈疆这个世界的真相,可每次一对上陈疆天真的目光,李幺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幺不知道自己爱不爱陈疆,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爱一个人,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自己绝对不想让陈疆受伤。 直到陈疆说要去看李幺的话结束,荆诀都没有开口打断他们,反倒是裴吟,趁着两个小孩说心里话时,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恐怕荆诀会命令他立刻把那东西弄出来,所以连眼神都躲避了几分。 但荆诀却没管裴吟,他听够了小孩们的对话,才转头问李幺:“视频是谁给你的?” 李幺沉默着没说话。 “你仔细想想。”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在车内响起,是陈疆着急地提醒李幺,“是不是有人威胁你?” 这些话是裴吟昨天审陈疆的时候说的,现在却被陈疆张冠李戴,用在了李幺身上。 根据荆诀对附近路线的了解,黎皓大约还有十分钟会到,如果局里支援及时,黎皓先去与其他人会和,时间则会稍晚一些。 但总归是晚不过半个小时。 也就是说,荆诀最长只有三十分钟的思考时间。 荆诀是性子尤为寡淡的人,他人生中几乎不存在大起大落的情绪,他随时能将思维调整到最缜密的维度,只要他想,他可以在任何地点进行旁若无人的思考。 比如现在,荆诀一边审视着李幺,一边在脑海中回放刚才从手机里看到的画面。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考虑了各种可能性,最后得到的结论是,除非亲眼所见,否则他不相信索翼还活着。 一是因为索翼确实是在自己面前中枪坠海,二是自己无法为图亚找出任何一个不杀索翼的理由。 如果是为了交换人质,图亚的人不会白留索翼三年。 荆诀思考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只等黎皓等人与他会和,他便会亲手放弃这个绝佳的追捕机会,带领全队安全撤退。 可偏偏,李幺突然说了一句话。 李幺在荆诀没有任何提问的情况下主动开口,问:“你认识白夜吗?” 听到这个名字,荆诀和裴吟皆是眉头一蹙。 裴吟记得这个名字,荆诀前两天才跟他提过,是那个顶替了李唐,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一跃坐上图亚第二把交椅的人。 可李幺怎么会认识他? 看荆诀的表情,李幺便知道他是认识了。李幺继续说:“我可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荆诀问:“什么事?” 李幺说:“保护好陈疆。” “不管我,或者他父母发生什么——”李幺说,“陈疆必须有人保护。” 其实陈疆当时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李幺说的是不是“照顾”,而是“保护”,但他不敢深想,在无数个胡思乱想的夜晚,他唯一不敢想的事是李幺会消失。 或者换句话说,陈疆无法想象自己生活在一个没有李幺的世界。 就连李幺不告而别时,陈疆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但他现在看着李幺,总觉他很快就要消失。 李幺看荆诀没有反对,便闭了一下眼睛,说:“当你答应了。” 他随后将手指移到牛奶盒的底部,从下面顺利摸出一把小刀。 那是他以前教给陈疆的,因为陈疆在高中之前总是受到排挤和欺负,就算李幺在背后替他处理过再多,也难保不会有李幺不在的一天。 李幺怕自己万一不在,真出了事,陈疆连个反抗的武器都没有。 所以李幺教他,每天喝一盒牛奶是为了长高,每天在牛奶盒下藏一个刀片,则是为了长大。 裴吟一时间只觉得羞愧难当,他居然根本不知道陈疆是什么时候把刀片藏进去的。 但这也不是眼下的重点了,因为李幺在取下刀片之后,刀锋对准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他掀开自己的衣服,反手朝腹部划了下去。 “幺哥!” 也许是因为陈疆的注意力只在李幺一个人身上,他甚至比荆诀和裴吟还要早一秒发现不对劲,但等他想去阻止的时候,李幺已经划开了他腹部的皮肤。 在一片樱红的血液下,荆诀终于明白了李幺的目的。 那是一道缝合后被重新划开的伤口,李幺从里面牵了一根线出来,线的那头绑着一张小小的塑料膜,看样子就是视频中戴着黑色手套的人放进面包里的那张。 李幺把带血的塑料膜扔到前座,然后向后一靠头,无声地忍着伤口撕裂带来的痛感。 “视频是提前录好的。”李幺冲着荆诀哑声道,“他肚子里没东西。” “前段时间,榆阳突然来找我。”李幺开始解释他认识榆阳的经过,“我不知道他怎么认识的我,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他。他来找我,让我加入图亚,条件是杀一个人。” “后来我知道,他们需要的是没有身份,并且没有可能再回到国内正常生活的人。”李幺说,“他们从流浪者下手,以犯罪者为优先。” 荆诀沉默一瞬,问:“这是榆阳告诉你的?” “不是。”李幺说,“是榆阳身边一个叫立林的人。” 关于图亚选人的条件,荆诀并不是第一次听说,早在索翼卧底期间,就传回过跟李幺所说几乎一致的信息。 索翼说,图亚的人选择下线的条件非常苛刻,即便是再优秀的人,只要达不到以下任何一点,就无法成为图亚的内线人员。 他们首先要对方要无亲无故,其次要对方无牵无挂,他们还会要求加入者在他们眼皮底下杀一个人,以保证加入者手上沾了血,除了图亚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警方这几年定点观察过一些流浪人员,但流浪者的人数太多,逐个排查需要的警备力量太大,而且没人能确定下一个被图亚选中的人会出现在暮陵市,所以即便有了索翼的反馈,警方也无法沿这个方向继续调查下去。 荆诀听后,顺着李幺的话问:“所以你杀了彭佳?” 李幺沉默片刻,眼神似乎瞟过陈疆,低声道:“对。” 裴吟是这时候发觉出不对劲的,因为陈疆的反应本该更加激烈,但他不知为什么突然安静下来,连眉宇间的挣扎都没有了。 荆诀问:“榆阳跟立林是什么关系?” 李幺捂着伤口,说:“我只知道榆阳囚禁过立林,具体什么关系我不情绪,但榆阳偶尔对立林还不错。” 荆诀问:“怎么不错?” 怎么不错。 这是个问题,李幺想过之后,挑了最近的一件事来说。 “昨天晚上,榆阳发现了立林让我逃跑的纸条,他想杀了立林,但又下不去手。”李幺说,“后来立林脖子上的血还是榆阳处理的。” 李幺说完,淡定地看着荆诀,结束了他的描述。 这是一件可笑又可悲的事,因为在李幺的理解里,榆阳没有杀了立林,便是对他“不错”。 陈疆听到这儿,目光从李幺身上移向裴吟,说:“我能去买个纱布吗?” 在裴吟犹豫的瞬间里,陈疆又说:“李幺在这儿,我不会跑的。” 陈疆解释:“我只是想给他包扎一下。” 在整个对话过程中,李幺始终将手掌按在伤口上,他没让伤口露出分毫,更没让刺眼的血液透过指缝流向手背,淌进陈疆的目光里。 从外表看,李幺除了脸色苍白以外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但事实是,他的伤口确实需呀紧急处理。 荆诀看了一眼裴吟,说:“你跟他去一趟吧。” 裴吟应了一声后,刚要拉着陈疆下车,荆诀又嘱咐他:“注意安全。” 裴吟开门的动作顿了顿,说:“知道。” 裴吟跟陈疆离开之后,车内的空间忽然空荡起来,李幺深吸一口气,稍微转动眼珠,看着那张被荆诀泡进矿泉水瓶的塑料膜,问:“你不看吗?” 荆诀用两瓶水洗掉了塑料膜上的血迹,然后当着李幺的面将塑料膜展开在自己的掌心,问:“这是谁给你的?” “白夜。” 李幺第二次说出这个名字,荆诀听后,问:“你见过白夜?” 就目前警方了解到信息而言,除了知道白夜是一位男性以外,没有任何能够辨认白夜身份的有效信息。 所以如果李幺当面跟白夜有过交集,对警方的调查将会相当有利。 前提是,他说的必须得是真的。 李幺说:“见过,但没看到脸。榆阳把我逃跑的事告诉白夜,我以为他会杀了我,结果他说,他愿意给所有人一次逃跑的机会。” 陈疆离开之后,李幺不再刻意忍痛,他的脸上因伤口撕裂的疼痛而浮现起瞬间的狰狞,李幺说:“条件是,一旦逃跑失败,要为他做一件事。” 李幺看着荆诀手中的塑料膜,省略了那些有违生死伦理的条例,也不提榆阳划开他的皮肤,用镊子扒开他的筋肉,将塑料膜缝进他身体里的过程,只说:“他们的目标是你。” 荆诀沉默之后,问:“你们的见面地点在哪?” “那边的一个仓库。”李幺看向海岸线的另一端,说,“昨晚已经清空了,你现在去,什么都找不到。” 荆诀低下头,右手拇指从中指指肚摩挲到食指骨节,低声道:“是么,那他们怎么接你回去?” 李幺寸头之下的额角因为疼痛而流着冷汗,他垂了下眼皮,回答说:“不知道。” 荆诀听后,摩挲指尖儿的动作就此打住停止,李幺看着他,忽然感觉到一阵逼人的寒意。 是的。 不合理。 李幺没能自圆其说。 以李幺的身份,图亚的人是不可能冒险来救他的,也就是说,李幺出现在荆诀面前的意义,只是为了将那个制作面包的视频传达给荆诀。 图亚的目标是荆诀,李幺是死是活,图亚的人根本不会在意。 李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故意当着陈疆的面说榆阳命令他杀人,目的是想让陈疆以为自己杀害彭佳的行为与他无关。 他不想让陈疆带着负罪感生活,他希望陈疆是干净的 可荆诀显然从一开始就看破了他,所以陈疆说要去买纱布的时候,荆诀正好顺势支开他。 李幺说:“他们六点在南港坐船离开,中途会换船,具体位置我不清楚。” 荆诀问:“立林为什么让你逃?” “不知道。”李幺看着荆诀,重复了一次,“我真不知道,也可能是他和榆阳演了一出戏,为了试我。” 荆诀皱了下眉,他忽然觉得这段对话中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他问:“白夜知道立林让你逃跑的事,没对他做任何处置?” “白夜不知道。”李幺说,“榆阳没让立林跟我一起去见白夜。” 荆诀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安,因为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他当初跟裴吟说过,图亚不会派两个人执行过同一个任务,所以立林的身份始终存疑。 但假如,图亚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立林的存在呢? 如果立林是榆阳藏起来的人呢? 排除掉立林,如果图亚的规矩仍然保持至今,一个杀手猎杀一个猎物,榆阳的目标是自己,那白夜的目标是谁? 他为什么冒险踏上暮陵市的土地? 荆诀忽然抬头,问:“他们离开多久了?” 李幺一怔,说:“大概……七八分钟吧。” 荆诀心脏沉下去。 不对,他太大意了,三百米外就有药店,裴吟早该带着陈疆回来了。 荆诀立刻给裴吟打了电话,结果却跟他预料的一样——裴吟已经关机了。 黎皓的车在这时候到达,荆诀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让他们带李幺回去。 他自己系上安全带,想要启动车子时,李幺却忽然扒住他的车窗,问:“陈疆有危险,是吗?” 荆诀失了从容,没再分给李幺半分目光,脚下油门一踩,立刻将李幺等人甩在了身后。 李幺被忽然启动的车子带的摔到地上,黎皓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他光跟秦勉一起把李幺从地上拉起来,但李幺却忽然挣扎了一下,说:“你们不能让他自己去。” 黎皓懵了,问:“他去哪?” “他要去找图亚的人。”李幺说,“他一个人去就是送死,图亚的人根本没想留裴吟的命!” …… 晃动的船舱内,裴吟骂着脏话,缓缓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停留在他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一个戴着深色帽子和口罩的人从背后袭击了他,并将麻醉剂注射到了他的皮肤下。 “千万……别让……老子抓到你!”裴吟踉跄着站起来,才发现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束缚。 也太不尊重人了吧?绑都不绑一下? 裴吟周身一片漆黑,在还没适应黑暗之前,他没能在黑暗中看见靠在墙边的那个身影。 直到那个身影呻/吟一声,裴吟当即被吓的退了半步。 “呃……”对方好像很痛苦,裴吟一嗅才发现,这空间内充斥着血腥味。 裴吟第一时间想去摸手机,但他两只兜空空如也,也不知道图亚的人是不是穷的吃不上饭了,连他早上买早餐剩的三块五都给掏走了。 没有手电光,裴吟看不清面前的人。他只能通过对方的行为判断,对方应该不是跟自己敌对的立场。 但裴吟依然保持着警惕,他稍微习惯了黑暗空间,确定屋内没有第三个人。 “哎。”裴吟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挠了挠脸颊,问,“Can you speak Chinese?” 图亚人员混杂,他最好还是先确认对方的国籍,好确定能不能继续交流。 “荆诀……” 结果对方吐出的两个字,瞬间让裴吟头皮一麻。 “别来……” 对方反复呢喃着这句话,直到他“砰”的一声倒下,裴吟还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谁? 为什么让荆诀别来? 难道是知道这地方危险,不想让荆诀来犯险? ……荆诀在图亚藏了个情人!? 士可杀不可辱,裴吟这会儿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装晕引他上钩了,他唯恐自己头顶青青草原,立刻走过去,一边将倒在地上的人反折成无法还手的姿势,一边慢悠悠地问:“哎,兄弟,你哪位啊?” “怎么认识荆诀的?” “没事,你放心大胆地说,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我是他……” 吱嘎—— 先是一道刺眼的光射入门缝内,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开门声。 裴吟被晃的闭眼躲了一下,他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一下被光源照入,没能立刻认出走进来的人。 但进来的人却能及时认出他。 “裴吟!” 荆诀的声音响起,裴吟只觉得一阵惊喜,他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反正结局是荆诀来找他,裴吟光知道这件事就能开心一阵。 “荆诀?”裴吟跟荆诀展示,“你快来,我抓着个人!” 裴吟这句话说完,荆诀手里的手电光顺势向下照去。 接着一张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颊上挂着还未干涸的血迹的面孔便透过微弱的光出现在两人眼前。 裴吟还是对索翼不够熟悉,他没能一眼认出对方。 他是在荆诀冲过来,命令自己放手,并扶起地上的人后,才认出那个在黑暗中唤过荆诀名字的人。 ——索翼。 是他。 是那个扎根在荆诀心里的刺,是陪伴荆诀度过少年时光,与荆诀拥有同样的梦想,最后却惨死在图亚海域的人。 所有人都没怀疑过索翼的死亡,因为那是荆诀亲眼看见的。但他现在,却真真实实奄地被荆诀抱在怀里。 屋外脚步声渐近,裴吟来不及多想,立刻起身堵在门前。 他的第一反应是,荆诀现在应该没有心思顾及其他,他得帮荆诀扫除接下来的障碍。 结果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从门前走进来的人却是李幺。 李幺已经被解开手铐,他环顾四周后,厉声问:“陈疆呢!?” 裴吟看着李幺手中不知从哪找来的铁棍,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但一看到荆诀托着索翼脖颈的那只手,裴吟心里又瞬间酸涩不堪。 裴吟觉得心疼,所以他不用掐自己的大腿,也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李幺找不见陈疆,立刻推门,重新跑向另一扇门。 “我……”裴吟手足无措,他既不想打扰荆诀,也不想这么干站着,所以只好说,“我去看看李幺。” 但还没等荆诀做出回答,李幺的身影便已经退了回来。 裴吟想说“你先出去,别打扰荆诀”,但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了随之而入,逼着李幺不得不继续后退的一支枪杆。 榆阳举着枪走进来,不发一言。 他是眼下最适合这个环境的人,如果刚才瘫在角落的人是榆阳,只要他不发声,裴吟永远不会知道屋内有人。 榆阳本是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但他今天面对着不下三个想将他绳之于法的人,居然摘下了始终挂在脸上的口罩。 但他的帽子还是袭击裴吟时戴的那顶,所以裴吟很容易就认出了他。 裴吟看到他,第一个想法是——原来长这样。 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不对劲。 因为榆阳不是结束,他身后,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条缎面旗袍,戴一顶白色礼帽,背着手,踩着轻快的脚步踏进船舱。 ——是个女人。 “你们好。”女人的声音响起,“我叫桃子。” 女人走进来,脸上投下半边阴影,她没有故意遮挡,但那道阴影确实遮住了她脸上大半的伤疤。 “身高一米六二,体重……哎呀,又说错了。”桃子吐了吐舌头,说,“回归正疯题。” “我今天是来杀人的,希望大家能配合。”桃子探头,看了看船舱最里侧的人,问,“你看够了吗?看够要执行任务了哦~” “好啦,我知道大家有很多问题——”桃子一踮脚,带着与她的身份十分不符的诡异俏皮感,说,“但我没有时间一一回答。” “白夜把这个烂摊子交给我,我已经很烦了。”桃子叹了口气,说,“所以咱们速战速决吧。” “今天在场的几位……啊,忘了还有一个!”桃子忽然回手,从门外拉了一具“尸体”进来。 裴吟定睛一看——哦,不是尸体,那是陈疆。 裴吟眯了眯眼睛,观察着李幺的表情变化。 以李幺现在的愤怒来看,他应该不是跟桃子一伙的。 陈疆倒在地上,身体抽动了一下,李幺刚要上前,就被榆阳用枪抵住了头。 裴吟很想举手说:“这个动作我熟,我也被荆诀这么指过,说起来都是过去了,那是一个漫天飘雪的夜晚,我在搭讪不成后被我的男神……” “这回人到齐了。”桃子打断裴吟的臆想,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蹲在索翼身边,用手中的一把折扇挑起了索翼的下巴。 荆诀居然没有阻止。 “我知道大家都是来救人的。”桃子看着荆诀,说,“你要救索翼——” 然后又回头,对李幺说:“你要救那个小孩。” “给你们一个机会。”桃子一笑,接着站起身,面向裴吟道,“谁先杀了他,谁就能带着自己喜欢的人离开。” 桃子挥起折扇,说:“我以白夜的名义发誓,绝不食言。” “喜欢的人”这四个字多少刺激到了裴吟,他是给了荆诀跟索翼相处的时间,但并不代表他要让出“男朋友”这个身份。 尤其裴吟更不理解,自己小时候是挖过图亚的人的祖坟吗?为什么他们各个都要针对自己? “幺哥……”陈疆趴在地上,艰难开口,“你先走,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嗤。”桃子以扇掩唇,笑了一声,说,“好浪漫。” 然后又用扇子点点荆诀的手背,说:“你再不快点,机会就要被小孩子抢了。” “你也不想让索翼死两次吧?”桃子一挥手,折扇拍进掌心,说,“好了各位,废话不多说,三十分钟,倒计时开始。” 裴吟低了下头,他忽然有一种在溜号时被老师当众点名回答问题的尴尬,因为桃子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走你的。”先打破沉默的人是荆诀,他仍旧保持着扶住索翼的姿势,对裴吟说,“外面没人。” “没人?”裴吟转了转脖子,有点好笑地看着桃子,说,“那我先走一步。” 裴吟说完,立刻反手抓住榆阳的枪口,几招过后,榆阳被裴吟按在了墙上。 “快点滚。”裴吟对李幺说,“延河路一百三十七号,历城分局,记得去自首。” 直到这一刻,裴吟心中也没有过一丝恐惧。 因为不管荆诀怀里抱的是谁,他心里装的只有自己,裴吟丝毫不怀疑这件事,所以他自信地控制住榆阳,给了李幺一条活路。 李幺二话不说,快速将陈疆打横抱起,消失在了舱口。 桃子没有拦他,裴吟觉得不对劲,但能跑一个是一个,对不对劲也先这么着吧。 荆诀轻轻拍着索翼,问:“能不能动?” 裴吟看着索翼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只好松口道:“就这一次啊,趁我反悔之前赶紧抱他走。” 桃子闻言,不慌不忙地摆了摆手,说:“不行。” “必须得是他——”她用扇子点点荆诀,然后又点点裴吟,说,“亲手杀了你才行。” 那时海上狂风骤起,岸边乌云卷积。 荆诀在黑暗的船舱内对裴吟说:“你带索翼走,黎皓接应你们。” 裴吟问:“你呢?” 荆诀说:“马上。” 裴吟猜他大概是要和图亚的人做个了断。 荆诀是自己找进来的,不像自己被搜光了身上的武器,他应该拿着枪,裴吟并不觉得荆诀面对船舱内的人会落于下风。 于是他在桃子的注视下接过索翼,扛着他走到了门口。 榆阳和桃子都没有拦他。 桃子说:“你会后悔的。” 裴吟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一转头才发现,桃子看的人是荆诀。 荆诀还是那句话。 “走。” 裴吟没有违抗这道命令,他不费吹灰之力将索翼带出船舱,直到离开封闭舱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居然已经暗了下来。 一朵巨浪打到船边,裴吟脚下一滑,差点让索翼摔到地上。 裴吟快步向前走去,他现在只想快点将索翼交到黎皓手中,然后回去接荆诀回家。 天色暗到这个程度,至少是四五点以后了。而裴吟申请支援的电话是两个小时前打的,不管怎么想,现在船外都该是一片戒备森严。 但事实是,当裴吟走到船头望向几十米外的岸边时,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裴吟!” 船下有人在叫他,裴吟低头一看,看见秦勉正驾驶着一艘快艇停在船边。 “下来!”秦勉朝他招手,但还没等裴吟做出反应,他耳边便传来一声突兀的叹息声。 裴吟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始怀疑,他只是一个错愕,下一秒就感到后背一凉。 索翼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匕首,直直插进了裴吟的背部。裴吟一个吃痛跪到地上,两只眼睛忽然瞪大。 “裴吟!”目睹了这一幕的秦勉吼道,“跳下来!” 但裴吟似乎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他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痛感瞬间遍布全身。 索翼像是换了个人,他几秒钟前还不能顺利呼吸,现在却连站着都不费力气了。索翼稳稳站在裴吟身边,一张白皙的面孔下,是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 索翼抬脚踢向裴吟的腹部,然后从侧身的裴吟背后拔出那把匕首。 几乎是没有间隔的,在匕首脱离裴吟皮肉的瞬间,索翼便再次举起了胳膊—— 但这次,刺痛感没有落到裴吟身上。 他被人提着腰带和脖领抓起,然后用尽全力地扔到船下。 ——是李幺。 李幺因为用力过猛,半个身子悬着探出栏杆。 裴吟仰身坠海,海水漫过他的双眼之前,裴吟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索翼的匕首由后至前,绕到了李幺脖子前。 哗—— 裴吟的落水声响起,海面上被砸出一个不小的水花,而栏杆前,一道喷射出来的血液瞬间染红了船头的甲板。 李幺“砰”地一声向后倒去,很快便不会动了。 半分钟后,邮轮的启动声响起,索翼垂眸看了一眼跳入海面,奋力救人的秦勉,转身消失在了船头。 至此,李幺短暂的一生结束。 他的身体被邮轮带走。 而灵魂,流浪去了天堂。 第74章 你现在的眼神跟荆队当初一样—— 裴吟醒来时, 率先恢复的是痛觉,他先是感到后背一阵撕裂的疼,随后才嗅到混杂着碘伏和酒精的味道。 是医院。 裴吟睁开眼睛, 入眼一大片雪白。他稍微一转头, 才发现自己是被摆成了趴着的姿势。 一般这种情况下,病人一醒, 肯定有家属激动欣喜,一边说着“醒了醒了”,一边忙不迭替病人去叫医生和护士。 可眼下裴吟已经故意把眼睛睁大, 又蹭着病床弄出了不小的声音,房间内却还是没有任何人过来询问他。 裴吟只好动了动身子, 用手臂撑着床面将身体支起一段距离后,自己伸手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两分钟后, 有医生走了进来。 医生告诉裴吟,他背后的伤口很深, 但所幸没伤到筋骨, 只是坠海之后伤口感染,导致裴吟发了高烧。 …… 瞿丽回来时,裴吟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从床上坐了起来。 “哎!你什么时候醒的,别乱动。”瞿丽忙说,“我去叫医生。” “不用, 医生来过了。”裴吟问,“我昏迷多久了?” 瞿丽看了眼时间,说:“没多久, 中间醒了一次, 你迷迷糊糊的, 可能不记得了。” 裴吟点点头, 说:“手机借我一下呗。” 瞿丽一怔,眼神一下飘向别处。 裴吟笑了一下,说:“我知道荆诀没回来,没事儿,我不是要给他打电话。” 瞿丽不安地皱了下眉,裴吟看她一脸犹豫,只好说:“你可以听着我打电话。” 瞿丽把手机递给裴吟,裴吟看见时间,是下午三点。 他至少昏迷了二十一个小时。 裴吟把电话打给小歪,小歪一听到裴吟的声音,立刻说要来看他,裴吟却没答应,只说:“不用,这边还有事儿呢,我就跟你报个平安。” 裴吟打完这通电话,把手机还给瞿丽,瞿丽反倒愣了一下,问:“就打一个啊?” 裴吟又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是的。 只有一个。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他能打电话的人了。 裴吟在睁眼见不到荆诀的瞬间,就知道荆诀没有下船。因为只要荆诀跟自己一起回来了,他就不可能不在病床前守着自己。 瞿丽打电话给黎皓,告诉他裴吟醒了,黎皓电话里说马上过来,但一个小时过去,来的人却是秦勉。 秦勉问瞿丽:“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说我身体不错,伤口愈合的很好。” 瞿丽还没张嘴,裴吟已经开口接话。 裴吟刚才已经被瞿丽逼着趴回了床上,他侧脸贴在枕面,脸颊的肉被枕头挤压出一个可爱的形状。 “谢谢你了秦警官。”裴吟嘴巴一张一合地跟秦勉道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以后肯定走大运。” 秦勉如今也没有跟裴吟拌嘴的心情了,他看了眼瞿丽,说:“黎副让你回电话。” 瞿丽知道秦勉这是支开她,她看了看神色没有任何异常的裴吟,威胁他:“别打歪主意,荆队还等着你去救他呢。” 裴吟听到这句话,脸上挤出的笑容终于消散了半分。 瞿丽关上门后,裴吟的脸上便再也找不到一丝笑意,秦勉看着他,说:“你冷静点儿。” 裴吟面无表情,嘴唇机械性地上下碰撞了两次,说:“我怎么不冷静了?” “你现在的眼神跟荆队当初一样——”秦勉说,“都想杀人。” 裴吟不再装相,他直接坐起来,也不管动作会不会牵到伤口,光盯着秦勉问:“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增援为什么没来?” 秦勉看着他,终于把裴吟失去意识的时间里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 首先是裴吟带着下车后,遭到榆阳的袭击。 这个行动显然不是图亚提前计划好的,因为这段录像甚至没来得及删除,街角一个小摄像头拍到了榆阳将两人装进车里驶离街道的画面。 “荆队发现不对劲,第一时间要去找你,当时我们几个正好赶到,荆队把李幺交给我们,自己开车往前面走了。” “李幺把他知道的跟我们说了,黎皓判断目前只有李幺见过图亚的人,想营救你,或者荆队,必须得让他帮忙。” 裴吟听出秦勉有意避开的重点,狠狠道:“我问的是支援为什么没来。” 秦勉一抿唇,几秒后才开口说:“因为申请被拒绝了。” 裴吟一怔。 “当时魏寻在局里,黎皓打电话回去的时候,他直接了解到了任务。”秦勉闭上眼睛,重重吸了口气,说,“魏寻要求全员撤退,拒绝增援。” 秦勉看着裴吟从眼神中渗透出的怒火,皱了下眉,说:“你别冲动,这件事魏寻做的合乎规矩,荆队出任务之前没报备,魏寻判断没经过提前准备的支援可能会造成警方无意义的伤亡,所以命令全队撤退,这个指示下达的没有问题。” 秦勉说:“他虽然跟荆队有旧怨,但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考虑后果,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是为了泄私愤,魏局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局里没通过支援申请,只能说明魏寻这次下达的指令没有引起争议,就算荆队昨天回来了,也找不上魏寻的麻烦。” “哦。”裴吟眉头紧紧蹙起,几秒后又缓缓舒展开来,平淡道,“是么。” 这是秦勉没想到的反应,他最怕裴吟出现这种情绪,因为裴吟平时是个什么情绪都放大了挂在脸上的人,一旦他不表现出任何情绪,没人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裴吟眼皮一闭,沉声问:“然后呢,后面发生什么了?” 秦勉一边观察着裴吟的情绪,一边说:“荆队是怎么找到你的我不知道,但李幺是因为提前知道上船地点,才没让我们走弯路。” 裴吟问:“李幺怎么知道上船地点的?” 秦勉:“他说是昨晚被发现之前,榆阳告诉他的。” 裴吟忽然眯了下眼睛。 榆阳告诉李幺的信息是真的? 也就是说,他一开始确实是想把李幺带去图亚? 这么说来,李幺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棋子,如果立林没让他逃跑,李幺没见到白夜,他现在很可能已经乘上那艘轮船,跟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昨天来不及申请批文,所有行动……其实都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做的。”秦勉说,“当时别无他法,定位也不显示荆队的位置,只有李幺确定荆诀在找不到人后一定会上船。” “我们人数太少,不能分散行动,只能在港口赌一把。没想到真被李幺说中了,四点四十分左右,荆队出现在了港口。” “但我们还是不能全员上船。”秦勉说,“不能怪黎皓,不知道对面的情况,贸然行动太危险了,我们……” “我知道。”裴吟打断秦勉,说,“你们做的没问题,违反规定的是我和荆诀。” 裴吟仰了仰脖子,听到“咔嚓”一声响后,才舒适地喘了口气。 裴吟问:“后面就是我看到的了?” 秦勉犹豫一瞬,点头说:“差不多。” 裴吟心道可差太多了,为什么没人拦下荆诀,李幺的手铐又是谁解开的,秦勉一概不提。 但反正裴吟也不想知道了,他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问的是:“陈疆呢?” “救下来了。”秦勉说,“也在医院,生命体征正常。” 裴吟看着秦勉,片刻后,又问:“那李幺呢?” 漫长的沉默后,裴吟率先闭上了眼睛。 秦勉说:“目前还不能确定对你和李幺行凶的人是谁,局里正在调查。” “不用调查了。”裴吟笃定道,“是索翼。” 秦勉问:“确定吗?我没见过索翼,不敢肯定昨天的人是他。” 裴吟睁开眼睛,说:“确定。” 秦勉问:“为什么?” 这件事牵扯太多,谁也不敢贸然上报,说昨天出现在港口的就是历城分局八年前派出去的那个卧底。 只有裴吟不同。 他抬起头,看着秦勉,半晌,声音很低地传来:“因为荆诀绝对不可能认错他。” 是的。 不是因为别人,也不是因为裴吟看过的那张照片。 裴吟敢确定那个人就是索翼,完全是因为相信荆诀。他知道,荆诀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错索翼的。 裴吟这么想着,忽然感受到后背一阵钝痛传来,他想,不知道荆诀有没有后悔,不知道如果有下一次,荆诀还会不会为了别人,而忘记回来跟自己吃晚饭。 …… 阳光明媚的海中孤岛上,一圈整齐的椰子树将岛内和岛外划分成两个区域。 桃子从一艘小船上探出头,脚踩到沙滩上的时候,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哇。”桃子指着其中一颗椰子树,兴奋地说,“白夜你看,它好像又长高了。” 白夜跟着走下来。 他穿着一身黑衣,拉了拉手套和袖口的边缘,以保证皮肤被完整的包裹在衣服下。 接下来,岸边出现的是四个体型健硕的男人,他们从船上抬下两个昏迷的男人,在抬到第二个的时候,白夜嘱咐了一句:“小心。” 两个男人分别被抬进沙滩车内,一路送到白夜的小屋。 桃子跟着白夜回到小屋,她站在一个男人前,挑着那人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感慨道:“你下手也太重了吧,他还活着吗?” 白夜目光冷冷地瞥过桃子,说:“你可以走了。” 桃子气的展开折扇,呼呼扇起风来,抱怨道:“白夜,你有没有信誉,我们说好的呢?我帮你这个忙,你要回报我什么来着?” 白夜只好随手拉开一个抽屉,拿出其中一张手写的名片扔给桃子。 桃子两指一夹,接住名片,看着上面的号码问:“你接触过没有,他好不好说话啊?” 白夜说:“你舍得放货,没人不好说话。” 桃子撇撇嘴,道:“那我去验验。”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白夜的小屋。 白夜的木屋不大,但胜在地下空间充足,他关上门,然后走到荆诀身边,轻轻按下几个按钮,让荆诀所坐的位置移动出一个小小的地下入口。 荆诀的两只手腕分别被手环绑着连在椅子上,他眼前蒙的黑布透不过任何光线,即使醒了也看不见对面的人。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被移动到了一个低于平面的位置。 白夜将荆诀带进地下室,然后双手绕到荆诀脑后,替他解开了阻挡视线的黑布。 荆诀睁开眼睛,看见白夜的脸在自己面前逐渐清晰起来。 白夜今天没戴墨镜和口罩,他任由荆诀看着自己,好一会儿才笑了一下,问:“怎么了?” “我还活着,你不开心吗?” 第75章 只要是这个世界有的,我都能给你。 “我前段时间就想找你了。”索翼神色从容, 像是正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结果被其他事耽误了时间。” 索翼说着话,缓缓在荆诀面前蹲下来, 仰视着荆诀, 说:“不过我知道,只要能见到你, 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荆诀的沉默让索翼有一瞬间的失望,他垂了下眼皮,低声说:“别这么看着我, 我可以跟你慢慢解释。” 索翼轻轻碰了一下荆诀的手,问:“荆诀, 你能不能再叫一次我的名字?我好久没听人叫过,有点不记得那种感觉了。” 索翼原本以为荆诀会拒绝这个要求, 但没想到,荆诀唇瓣微微一动, 居然开口说了他想听的话。 “索翼。” 荆诀一开口, 索翼只觉得鼻腔涌上一种酸涩的感觉。 只是生理性的感觉,表面上来看,索翼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他说:“是我,荆诀,我是索翼。” “这么久没见,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索翼站起来,走到一旁的置物柜前,问, “你想喝点什么吗?椰子汁要不要?” 荆诀没说话, 索翼便擅自做主, 把椰子切块, 然后放进了榨汁机。 荆诀低头,看了看铐在自己手腕上的铁环,问:“这是什么意思?” 索翼拿着用全岛只有他可以摘取的椰子榨出的果汁走到荆诀面前,说:“只是怕你走,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走。”荆诀说,“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索翼低下头,短暂地思考一瞬,然后放下椰子汁,说:“好吧。” 他随后真的解开了荆诀手腕的束缚,还了荆诀一个自由行动的身体。 “我有点晕船。”索翼说,“你能陪我躺会儿吗?我跟你说说这两年的事。” 荆诀轻轻转了下手腕,说:“好。” 索翼木屋的地下室几乎是个小型城堡,在荒芜的小岛上建出这样一个房屋,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且不说运输费用,单凭索翼从外界运过来这么多家具,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这个根据地,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荆诀跟着索翼走到一个房间,索翼刚一推门,荆诀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 索翼看见荆诀皱了下眉,便将门旁的香薰盖起来,说:“你不喜欢我就不用了。” 索翼接着跟荆诀介绍:“我大部分时间睡在这儿,小部分时间在工作室,工作室离这儿有点距离,以后再带你去吧。” 索翼又推开一扇木门,说:“这是浴室,你一会儿可以在这儿洗澡。” “这是衣帽间,我衣服不太多,你要是没有喜欢的,我可以叫人从外面送过来。” 索翼说:“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你放心,我现在不缺钱了,只要是这个世界有的,我都能给你。” 荆诀侧过脸,看着索翼虽然没有血迹,却仍然跟红润不相关的脸色,没有回答自己想要的东西,只问:“你受伤了?” 索翼摇摇头,说:“没有,贫血而已。” 他随后走到床边,问荆诀:“你要先洗澡还是先陪我睡觉?” 荆诀眼皮只轻轻一垂,在外人几乎看不出眼珠转动的时间里,他已经观察好了屋内的所有摆设。 “先睡吧,我也累了。”荆诀说完,抬脚走向了索翼。 索翼看起来很开心,他指着一侧床铺跟荆诀说:“你躺这边吧,我习惯冲右边转身,你在这边我方便看着你。” 荆诀看着空落落的床铺,脑子里全是裴吟知道自己跟别人“上过床”之后暴跳如雷的画面。 他倒不是觉得跟裴吟一辈子不会吵架,但总归不可能因为“出轨”这件事就对了。 但眼下除了顺着索翼的意,暂且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脱身,于是荆诀走过去,坐在床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说:“过来。” 索翼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他躺到床上,拉起被子,朝荆诀伸了一只手。 荆诀握住索翼,问:“不摘手套?” “不了。”索翼说。 荆诀问:“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那次掉进海里,被什么划到了。”索翼拉了拉荆诀,说,“你也躺下吧。” 荆诀没有照做,他靠在床头,一只腿盘起,另一只腿压着自己的脚搭在床下。 索翼没有逼他,他闭起眼睛,主动往荆诀身边靠了靠,问:“这么久没见,你想我吗?” 荆诀说:“我每天都想着你。” 索翼说:“不是想起,是想念,有过吗?” “索翼。”荆诀拉着他的手,说,“我没有一天不后悔,我宁愿当初死的的人是我。” 索翼轻轻一笑,说:“不行,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就把整个分局的人都杀了。” 索翼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睁开眼睛问荆诀:“我好像没说过喜欢你吧?你是不是一直不知道?” 荆诀低下头,看着索翼,说:“我知道。” 索翼便一笑,重新闭上眼睛,说:“那就行了。” “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我永远喜欢你。”索翼说,“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 两千公里外,延河路一百三十七号,历城分局内。 距离荆诀失踪,已经过去了六十七个小时。 黎皓跟魏寻据理力争:“不能再拖了,必须立刻展开救援!” 在场只有魏局,黎皓,和一个缓缓品茶的魏寻。 魏寻放下茶盖,慢慢说:“不行。” “对方没给我们开任何条件,没办法证明荆诀还活着,贸然救援,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人员伤亡。”魏寻道,“现在是非常时期,除非有准确定位,否则不能盲目救援。” 魏寻冷冷一笑,说:“再说荆队这么好的身手,他要是还活着,肯定会自己传消息出来。” “你放屁!”黎皓拍案而起,他第一次当着魏寻道面发火,前几次一忍再忍,最后忍来这么个结果,连黎皓这种好脾气也要说脏话了,“荆队现在有极大可能已经被囚禁了,他上哪给你传消息!?” 魏寻轻飘飘道:“那就是他的问题了,我相信荆诀有这个能力。” “魏寻。”一直沉默不言的魏局终于开口,他到底是比黎皓多活了几十年,平时情绪起伏再怎么大,这会儿也是稳如泰山。 “荆诀是我们分局的人,他现在有危险,我们必须营救。”魏局说,“这件事不需要经过你同意,我就是走流程,也早晚能拿到批文。” “当然,不通过我也就是慢了点,你们可以执意行动,不过万一出了问题,万一因为救一个‘死人’损失掉警队人才,这个责任你们负吗?”魏寻问,“民众的言论你们来平息吗?” 魏寻说:“这次任务失败,完全是荆诀个人造成的。他隐瞒任务,在对方人数不详的情况下擅自行动,你们几个知情不报,现在还没受到处分,已经可以回去磕头拜佛了。” “什么叫任务失败?”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是穿着一身警服的裴吟走入,“审讯室关着的那个不是人吗?他能给局里带来多少有用的信息,你知道吗?” 魏局一愣:“你怎么来了,医生不是说至少住院一周吗?” 裴吟道:“我身体好,伤口提前愈合了。” 魏寻瞥了一眼裴吟,问:“这就是裴军那个儿子?” 裴吟听见魏寻直呼父亲的姓名,下颌肌肉忽然绷紧。魏局一下瞪圆眼珠,几乎就要替裴吟说话了,谁知裴吟狠狠一攥拳,压下自己的火,对魏寻说:“裴军是我爸。” 魏寻打量了他一眼,随口道:“是么,烈士的儿子,坐吧。” “你刚才说什么?”魏寻看着仍然站在原地不动的的人,问,“那个立……立什么来着?” “立林。”裴吟说,“如果他能提供有效信息,对营救荆诀有很大帮助。” 那天港口的事件之后,索翼带走了荆诀。 而立林被留在了暮陵。 很难说他是自己没找到机会逃走,还是一直等着警方去找他。因为瞿丽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车里睡觉。 “你也说了是‘如果’。”魏寻问,“就算他愿意提供信息,怎么能确定他说的是真的?” 裴吟问:“你不试,怎么能确定他说的是假的?” “试?”魏寻冷笑一声,问,“拿谁去试?荆诀的命是命,警队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一旦出了差错……” “拿我。”裴吟道,“我去试。” 魏寻一皱眉。 “人救回来,功劳算你的,救不回来,责任算我的。”裴吟看着魏寻,说,“你放心,我户口本就剩一个名儿了,万一我真死在路上,你们把我尸体一丢,就当没这回事,绝对没人找你们麻烦。” 裴吟当时声音笃定,目光决绝,像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而与此同时,距离暮陵市几千公里外的一座小岛天光乍亮,索翼眉心一簇,在一阵轰鸣声中醒来。 索翼下意识去摸身旁的人,结果床铺空空,没有任何温度。 索翼面色冷下去。 紧接着屋外脚步声响起,荆诀推门进来,索翼看着他问:“你去哪了?” 荆诀头上的水珠还没吹干,他脖子上挂了条毛巾,闲散道:“怕吵到你睡觉,让他们小点声。” 索翼嘴唇一抿,沉默地看着荆诀。 荆诀也不管他,继续在屋内做自己的事。半晌,是索翼先按耐不住,走过去从后面抱住荆诀,说:“下次不要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 索翼侧脸贴着荆诀的脊背,低声道:“再有一次,我只能把你关起来了。” 荆诀拍了拍索翼环在他胸前的手,说:“知道了,睡吧,我不走。” 索翼点点头。 他松开手,转过身。 没看见荆诀从毛巾下取出的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裴吟正背着两斤醋踏着七彩云朵赶来。 第76章 我就是喜欢他喜欢的疯了。 距离魏寻上一次来分局, 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天时间里,裴吟加起来睡了不到十个小时。 黎皓来劝他休息的时候, 裴吟刚审完一轮立林。 黎皓说:“你属猫头鹰的?我怎么看不见你睡觉呢?” 裴吟忙忙叨叨地抬起头, 说:“困我就睡了,哎对了, 荆诀平时睡哪来着?” 黎皓只好给裴吟倒了杯热水,自己忙活别的去了。 魏局来提醒裴吟换药的时候,裴吟正埋头画图, 画的是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图,魏局瞄了两眼, 说:“这活有专门的人干,你赶紧去医院换药。” 裴吟这回没抬头, 他细细地用直尺比着画下一条线,喃喃道:“秦勉刚帮我换完, 纱布还在那儿摆着呢。” 魏局看了一眼纱布, 发现确实是刚换的,便嘱咐裴吟:“一切以救回荆诀为原则,别琢磨其他不靠谱的。” 裴吟连连点头,赶紧把魏局打发走了。 到最后连李辰刚都来看了一趟裴吟。 李辰刚自打上次跟裴吟吵完之后,这是头回跟裴吟见面。他把一个牛皮纸袋扔到裴吟混乱的办公桌上, 没好气儿地问:“怎么回事儿啊裴吟,不是对警察嗤之以鼻了么,这怎么又要献身了呢?” 裴吟扒啦了两口黎皓三个小时前给他打的盒饭, 说:“我是为爱献身。” 李辰刚道:“前段时间还喜欢呢, 这就爱上了?我听说你没日没夜的干活, 在我手下怎么没见你这么奉献呢?” “那没办法。”裴吟说, “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 李辰刚皱了皱眉:“你别跟我扯犊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去给你爸妈报仇?裴吟我告诉你,图亚那种地方有去无回,别说是你了,就算是荆诀手下那个卧底,那不是也……” “唉。”裴吟把牛皮纸袋上的线圈绕开,叹气道,“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 裴吟拆开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抬头看着李辰刚:“我真就是为了荆诀,跟报不报仇没关系。我就想把荆诀活着带回来,想跟他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吃饭,一起洗澡——” 裴吟说:“我就是喜欢他喜欢的疯了,没荆诀我活不了,就这么简单。” 李辰刚怔了片刻:“你们在一起了?” 裴吟点点头:“啊。” “那……”李辰刚犹豫了一喃瞬,问,“荆诀也这么喜欢你?” “那肯定的啊。”裴吟看着没心没肺道,“我还不是人见人爱。” “这么跟你说吧,荆诀现在就算过的生不如死,也肯定留了一口气儿等着我去救他。”裴吟说,“你看着吧,到时候荆诀见着我,肯定对我又亲又抱,恨不能把我就地正法。” “唉,不跟你废话了,荆诀肯定好几天没吃饭,我得赶紧准备行动报告了。” …… 千里之外,图亚小岛。 荆诀看着索翼端上来的第十二道菜,说:“差不多行了,弄那么多干什么?” 索翼摘下围裙,坐在荆诀对面,说:“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我学了很多菜,一道一道。” 荆诀看着索翼,温和道:“急什么,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了。” 索翼抬眼看着荆诀,问:“你不想走吗?” 荆诀问:“我为什么想走?” 索翼夹起一块鱼肚肉放到荆诀碗里,说:“荆诀,其实我知道你想走。” 索翼收回筷子,用舌尖儿卷了下剩余的汤汁:“你有爱人了,不是吗?” “跟我讲讲你和裴吟是怎么认识的吧。”索翼说,“你喜欢他什么呢?你想走……只是为了他吗?” 荆诀将那块鱼肉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了几下,然后放下筷子,笑了一下,说:“好,我是为了他,让我走吧。” 索翼静静看着他,片刻后,他抿起嘴唇,自己挪了位置到荆诀身边,说:“别生气。” “我不问了。”索翼说,“我们吃饭吧。” 荆诀侧头看着索翼,问:“我就这么待在这儿,其他人没意见吗?” “没有。”索翼一愣,皱起眉头问荆诀,“有人说什么了吗?” 荆诀垂下眼皮,轻轻摇了下头,看起来十分无奈。 “我知道,把你关在这儿,你很不开心。”索翼叹了口气,说,“我尽快吧,好吗?” 索翼没说他要尽快做什么,他看起来像是什么都询问荆诀的意见,实际上荆诀知道,他是无法不顺从索翼的。 因为至少在这个小岛,索翼跟皇帝没什么分别,所有人都要听他的话。 如果荆诀盲目逃跑,结局只有两种。 要么直接被杀死,要么换一两个人,再被杀死。 活着离开是绝对不可能的,虽然索翼没说,但荆诀能看到,木屋周围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守。 荆诀抿了下唇,然后抬手伸到索翼面前,说:“手给我看看。” 索翼一愣,好一会儿才缓缓把手搭上去。 荆诀摸着索翼的黑色手套,说:“摘了?” 索翼手指一缩,说:“不行。” 荆诀看着他,硬是拉过他的手,摘掉了索翼很少在其他人面前取掉的手套。 白皙的手臂上遍布着灼伤过后处理不当的疤痕,荆诀伸手在上面摸了摸,问:“怎么弄的?” “爆炸。”索翼很简洁地回答了荆诀的问题,“当时烧伤了很多皮肤,但是医生没及时赶过来,后来就这样了。” 索翼抽回手,说:“别看了。” “什么时候的事?”荆诀看着索翼带回手套,问,“在你……中枪之后?” 索翼摇头,说:“不是,刚到图亚那年,我去替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 荆诀目光上移,对上索翼的眼睛,说:“你没跟我说过。” “没什么可说的,我总不可能费力传一份伤情报告出去。”索翼淡淡道,“他们只想要有用的信息,我是死是活,没人会在意的。” 索翼看着荆诀神色的变化,第一次问:“荆诀,你恨我吗?” 荆诀没说“不恨”,只问:“你什么时候真正加入图亚的?” “在你们以为我死了之后。”索翼说,“我想过一次自己的人生,我不想……不想再因为钱,跟我喜欢的人分开。” 荆诀咬了咬牙,说:“我当时不知道我妈找过你。” “你妈没找过我。”索翼低声道,“她直接找人改的分数。” 也就是说,索翼连他应有的“报酬”都没拿到,他只是一个替死鬼。 “我知道,以你接受的教育,很难接受这种事发生。”索翼说,“不管发生过什么,我变节了,这是事实。” “但是荆诀,你仔细看看——”索翼让自己正对着荆诀,他扶着荆诀的手,让他摸自己的脸颊,“不管我在哪,不管我在做什么,我喜欢你这件事是不会变的。” “我不会逼你,你可以永远不碰这些东西。” 索翼说的是毒品。 他看向荆诀时,目光中总有一种对于不可仰望之物的虔诚,他说:“这些肮脏的事由我来做,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告诉我,你要什么。只要你说,我……” 当当当。 木门在这时忽然被敲响。 桃子走进来,看见一桌的菜,目光划过方桌,停在仰头看向荆诀的索翼身上。 只有荆诀能看到索翼那一瞬间的冷漠。 但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桃子说:“开会。” 索翼垂下眼皮,藏下冷漠之后的情绪,对荆诀说:“我出去一趟,你先吃吧。” 索翼在桌下戴好手套,又从另一边拿了顶帽子,然后离开木屋,锁上了房门。 荆诀没有立刻起身,他坐在餐桌旁,不紧不慢地吃下了半碗米饭。 大约十分钟后,荆诀才回到索翼的地下卧室。 他躺回床上,望着黑灰色的天花板,突然觉得觉得这里很适合做一个墓穴。 百年后倘若有人有幸找到这座小岛,会在这里面发现一具成年男人的骸骨。再多就没有了,因为索翼的房间里,除了桌椅之外没有任何可供研究的东西。 荆诀盖上被子,闭起眼睛,他忽然意识到,那个可以为了剿灭毒枭而不要命的荆诀已经不存在了。 一想到冲动行事的结果是裴吟隔着一道跨不过的海域,每年都红着眼睛来港口给他烧纸,荆诀就没办法做任何事。 所以他在等。 就像裴吟相信荆诀还活着那样,荆诀也确信,裴吟会来救他。 荆诀靠在床头,闭起眼睛,看起来像是小憩,但被面之下的一只手却在熟练地按着手机。 索翼至今还没有发现这只手机的存在,他大概是放松了警惕,因为他每天都会检查从荆诀那儿搜来的随身物品,那些东西被整齐地摆放在玻璃箱内,连位置都没改变过,所以索翼没有坚持每天对荆诀搜身。 嗡—— 荆诀一个失误,手机发出一声震动。他皱了皱眉,立刻将手机恢复静音。 但片刻后,一道声音却从被面之下传了过来。 “喂?” “喂!?” “说话!是不是荆诀!?” 哗啦—— 地下室的门被人打开,荆诀立刻关机挂断电话。 荆诀听着错综的脚步声,神色忽然一僵。 不对。 不是一个人。 果然,没一会儿,一个比起索翼略显娇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房间内部。 既不是桃子,也不是榆阳。 “白夜。”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响起,“你自己来看看吧。” “信号就是从这个地方传出去的。”女人说,“你掀开被子,一定能看到一部手机。” 荆诀睁开眼睛,坐起来,透过房间内微弱的光看着说话的人。 “如果没有呢?”索翼从女人身后走过来,说,“宋先生,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带回来,不想让他生气。” 荆诀一怔,随后是一阵头皮发麻。 因为当荆诀看清对方,他才发现,对方就是当年在自己面前击毙索翼的人。 而另一个让人无法相信的真相是,局里调查了将近五年的神秘人宋先生——居然是个女人!? “没有就给他留个全尸。”宋先生轻轻将枪口抵上荆诀的额头,说,“好了,现在把你手里的东西拿出来吧。” 第77章 通知全员,整理着装,一小时后登岛。 荆诀在那一瞬间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 宋先生确实想要他的命。第二件事是,索翼不会忤逆宋先生的命令。第三件事是——不管榆阳过去身处什么阵营,他现在, 此刻, 确确实实是在帮自己。 那天跟荆诀一起被抬下船的是榆阳,桃子在木屋问白夜是不是下手太重的对象也是榆阳。 而榆阳会遭到处罚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当天那艘船的启航时间并不是六点。 他没有见到立林。 榆阳想下船,但索翼当时正因为没有杀掉裴吟而处于极端阴暗的情绪,所以榆阳被索翼断了三根肋骨和一根鼻梁。 不过这些是荆诀没看见的, 他被索翼在木屋里“眷养”了三天,直到那天索翼熟睡, 荆诀离开木屋去往室外。 不是为了逃,荆诀只想暂时了解一下岛上的人员分布情况, 但他刚一推开门,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 屋外的人就把他推进了屋内。 是榆阳。 榆阳当时鼻子上贴着纱布, 显然是已经经过治疗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你现在没有其他人可信。”榆阳没给荆诀任何缓冲的机会,他将一只手机塞进荆诀手里,同时用低而快速的语调说,“岛上监控少, 人员多,不确定有人接应你之前,别干找死的事。” 荆诀眯了下眼睛, 没等他多说一句, 榆阳身后便有人声传来。 榆阳皱了下眉, 他没来得及说自己这么做的目的, 只等身后有人来询问他情况时,荆诀听见榆阳关上门,说了一句:“小点声,金丝雀嫌吵。” “……” 荆诀算是知道了自己在图亚的名号。 自那之后,荆诀没再见过榆阳,但他大概知道,榆阳在图亚是有一定地位的,虽然远不及索翼,但至少有人听他的命令行事。 所以现在,当屋外一阵爆炸声响起后,荆诀知道这不是个巧合。 宋先生属于外表看不出年纪的女人,看皮相不过二十七八,但看眼底的气韵,四十出头也有可能。 宋先生听见外面一阵爆炸声,神色居然一丝变化也没有,她的枪口仍然对着荆诀,只有眼神向后瞟了一下,问:“怎么了?” 宋先生跟索翼和桃子不一样,她并不常居在这座小岛,绝大部分时间,宋先生是单向联系她的下属,所以别说是警方,就连图亚自己的人也不是随时都能见到她。 她神秘莫测,根据地在哪,任何人都不知掉。 宋先生三年里只来过小岛五次,她大多数时候不会亲自去实验场监工,所以实际上,宋先生对毒品的构成和制作过程并不熟知,这也是为什么索翼能在听到爆炸声的瞬间分辨出声音的来源,而宋先生却判断不出来。 索翼说:“应该是实验室出问题了,最近在研究高纯度的货,那批货必须低温储存,高温很容易引起爆炸。” 宋先生一皱眉,问:“是你上次说过的那个?” “对,如果把纯度提高两个百分点,以后市面上流通的高纯度货品,只有我们能做出来。”索翼解释道,“处理不及时可能会引起大面积自燃,得立刻过去确认情况。” 宋先生听着索翼的话,眼皮一垂,冷淡道:“是么。” 之后不等索翼反应,手指就朝着扳机扣了下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荆诀反手推开宋先生枪口的瞬间,身体向另一侧躲避,一颗子弹贴着荆诀的耳侧射出去,下一秒,宋先生被荆诀反压在墙壁上,而索翼,用另一把枪对准了荆诀的头。 索翼在那一瞬间,选择要保护的人是宋先生。 “别动,荆诀。”索翼目光瞥过空荡荡的床铺,说,“你再动一下,我一定会开枪。” “转过来。”索翼跟荆诀保持着一定距离,眼看着荆诀缓缓放开手,面向自己。 “宋先生。”索翼打量过荆诀,看着面无表情的宋先生,说,“没有手机。” 荆诀上身是一件白色短袖,下身是一条深灰色长裤,他现在两手空空,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可以藏手机的地方。 宋先生似乎并没有因为荆诀的举动而大动怒火,她简单整理了自己的头发,之后居然把枪收了起来。 宋先生轻轻叹了口气,问索翼:“你说这批货可以做到什么纯度?” 索翼回答:“九十九。” 宋先生问:“时间呢?” “一个月。”索翼说,“一个月之内,我……” “太久了。”宋先生走到索翼身边,问,“你上次跟我提这事,是几个月前了?” “一周吧。”宋先生打开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说,“一周之后的这个时间,如果还没做出我要的纯度,这个项目就废止。” 宋先生似乎玩兴尽失,她转身离开地下室,临走之前说了句:“哦对了,别忘了去看看爆炸是怎么回事。” 宋先生走后,索翼的枪才渐渐放了下来。 荆诀问:“不开枪?” 索翼眉头皱了皱,她拉着荆诀走到床边坐下,然后自己在荆诀脚边跪下。 索翼趴在荆诀的膝盖上,说:“你看不出来吗?我是在帮你。” “我怎么舍得杀你。”索翼闭着眼睛,说,“我活着就是为了你。” 荆诀沉默一瞬,将手放在索翼的头顶摸了摸。 “起来。”荆诀轻轻抚摸着索翼的头发,说,“地上凉。” 索翼头顶蹭在荆诀掌心,他一动不动地埋首在荆诀腿间,问:“你真有手机吗?” 荆诀声音不冷不热,道:“你找吧。” 索翼摇头,说:“我不找,我相信你。” 荆诀低头看着索翼,问:“你相信我?” “相信。”索翼说,“只要你说不会走,我就相信你。” “是么。”荆诀松开手,强迫地挑起索翼的下巴,逼他仰视着自己,说,“那带我看看你的实验室。” 索翼一眯眼,眼底有一抹阴鸷划过。 “你要干什么?那里环境不好,我不想让你去。” “我更不想看你在宋先生面前低三下四。”荆诀直视着索翼,眼神没有一丝动摇,“一周之内,我帮你做出纯度不低于九十九的货。” “条件是,下次别再让我看见你用那种语气,跟除我之外的人说话。” …… 滴答。滴答。滴答。 分针转过一圈,时间又过去一个小时。 裴吟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立林,伸手扣下了正在播放《动物世界》的电脑屏幕。 “看够了么。”裴吟问,“还有什么要求?” “ 没有了。”立林摇摇头,略显失望地看着裴吟,说,“我还以为多有趣呢。” 立林上次在酒店没看完的那期动物世界,今天看完了,但他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谢谢你,裴吟。”立林说,“从你第一次借钱给我,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不过我骗了你。”立林说,“我不知道图亚的秘密小岛在哪。” 裴吟抬起眼皮,凌厉的目光划过立林,大约十秒钟后,立林忽然笑了一下,说:“你真善良啊,如果是别人,肯定已经动手了。” “我真的不知道小岛在哪,不过如果你带上我,我可以帮你找到。”立林说,“条件是……不要让我见到魏业征。” “我知道他在外面等我。”立林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说,“只要你答应不让我跟他见面,我现在就告诉你找到榆阳的方法。” 此时,距离荆诀失踪,已经过去了七天。 裴吟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他跟立林保证:“你帮我找到榆阳,我保证你到死都不会再见到魏业征。” 立林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突然疼了一下,他一皱眉,艰难地喘了两口气,然后才说:“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立林抓紧自己左胸口前的衣服,说:“榆阳在这儿。” 立林在裴吟燃烧起怒火的目光里,终于说了七天来第一句有用的话。 “我的心脏里,装了一个信号器。”立林说,“榆阳也有一个一样的。” “我们的信号器互相吸引,不管在地球上任何位置,都能找到对方。” 裴吟狐疑地看着立林,问:“谁告诉你有这种东西?” “我亲眼看见的。”立林看着裴吟,说,“你可以杀了我取出信号器,不过据我所知,在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信号器就会自动关闭。” “汐泷山,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我们?”裴吟忽然打断立林。 立林点点头,说:“是的,我知道你来过,我看见你了。” 裴吟沉了口气,问:“那地方怎么了?” “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个小型分析器,那上面会显示我和榆阳现在相隔的距离。”立林说,“你不信的话,可以先把那个拿过来看看。” “当然了,用你们自己的仪器定位会更准确。”立林说,“只是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先去看看,我总不可能提前那么久就埋了个陷阱给你。” 那天下午五点,裴吟开着一辆车轮滚过山土的车回来,他大步流星走进分局,将一个小型分析器拍在了魏局面前。 分析器上两个红点一闪一闪的,旁边是一个清晰可见的数字——2203km。 而就在同一时刻,黎皓跟秦勉一人端着一个电脑走进魏局办公室,黎皓“啪”地一声将电脑放到魏局办公桌上,然后指着屏幕上一个比裴吟带回的分析器更精密,更细致的雷达分布图,说:“报告!” “我们确认这是榆阳现在所在的位置!”黎皓又回手指了指秦勉手中的电脑,说,“另外这是我们几个的出警申请书,刚打出电子稿,还没签字,您需要的话,我们马上打印出来。” 魏局眉头一皱,问:“什么玩意儿?” “我,秦勉,裴吟,还有——” “我我我。”瞿丽抱着一摞刚准备好的文件冲进来,说,“还有我。” 四个人站在魏局面前,黎皓点点头,说:“还有瞿丽,我们已经做好准备,请您批准我们即刻行动,营救荆队!” …… 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两艘警用船息声航行在图亚海域内。 裴吟刚刚从船舱内醒来,他一睁眼,便看到了分析器上两个几乎重叠的红点。 裴吟一下翻身坐起,两步跑到船舱上抓起望远镜。 当时已经是深夜,上一座灯塔在五海里外,裴吟面向船行的方向,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灰黑的轮廓。 “怎么了?”秦勉听见声响,也从船舱内赶出来。 “快到了。”裴吟放下望远镜,看着远处那个看不清楚的虚影,笃定道,“荆诀就在那儿。” “减速航行。”裴吟说,“通知全员,整理着装,一小时后登岛。” 裴吟说完,率先跃入船舱,他一手摘掉胸前“指挥官”的名牌,换上防弹衣和配枪,提前进入了备战状态。 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是裴吟,是魏局亲自下达的命令。除了荆诀队内的人以外,几乎没人真正从心里认可这个指挥。 但裴吟不在乎。 因为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借此一战树立威望。 他只是来接他的爱人回家。 第78章 【见面了!】七号。 傍晚的小岛被一股闷热潮湿的气息包围着, 偶尔吹过的风都是卷着热浪的,无法让看守的人感受到任何凉意。 岛内树木环绕,居中的一处地下实验室内, 荆诀正在准备第三批实验货。 前两批货的平均纯度始终没有超过百分之九十八点五, 在宋先生给的最后一周期限内,荆诀加入了实验小组。 实验小组人员常有替换, 有时六个人做着做着变成五个,但隔天一定会有新人进来。 这里的人都习惯了,他们机械性的工作, 没人去在意对方的姓名。 荆诀刚来时,实验室内的四个人没有分给他任何多余的目光, 大家都认为他是来顶替之前去沙滩边偷椰子的那个人的。 直到荆诀单独制出第一批平均纯度超过九十八的货。 索翼看着检测结果,目光朝荆诀偏了偏。 “你怎么会这个?”索翼问。 “抓过那么多人, 自然就会了。”荆诀看着索翼,问, “能相信我了吗?” 索翼用手指摸着面前的结晶体, 半晌,抖抖指尖,仰着脸,无辜道:“我当然相信你,因为我爱你, 不过宋先生会问你为什么想加入图亚,到时候你怎么说?” 荆诀凝视着索翼,问:“你想让我怎么说?” “你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索翼看起来陷入了思考, 他睫毛垂到眼睑下, 眼珠跟着转了转, 说, “除非你杀一个人。” 荆诀问:“谁?” “谁都可以。”索翼说,“只要是公安系统的人。” “你想看我杀人?”荆诀眼底平如镜湖,在索翼试图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闪躲之时,荆诀周身像是旋起了一阵冷冽的寒风,他带着逼人的气息走近索翼,而后抬起一只手臂,用拇指轻轻摩挲索翼的脸颊,道,“不用等到那时候,给我一把枪,我现在就帮你杀了跟你作对的人。” 索翼则是温柔地扬风起唇角,说:“不,你不用做这么粗鲁的事。” “你只杀一个人就够了。” …… 警船上,裴吟的目光第十二次从望远镜的镜筒抽离。 他三分钟前看见了岛上一片高耸的树木,裴吟叫了秦勉,秦勉又叫了瞿丽,最后还是黎皓拍案确定:“这就是椰子树。” 立林狐疑地看着几人,裴吟叉腰回头,问:“有什么意见?” 立林摇摇头,说:“没。” 心里想的却是,这些人居然都没有见过椰子树。 而裴吟想确定树木种类的原因很简单,他曾见在荆诀家无意间看过一张照片,就是他第一次见到索翼的那次,照片里索翼穿着白色衬衫,但手腕上绑着一条扎眼的红绳。 裴吟记得,那上面就是一棵小小的椰子树。 也许是情敌之间的雷达颇为敏感,裴吟一见到围绕在小岛周围的树,立刻觉得这跟荆诀脱不了干系。 裴吟脱了制式警服,换上的是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他一只脚踩在前甲板上,保持着叉腰的姿势看着即将到达的小岛。 黎皓过来提醒他:“你得去后面的船了。” 裴吟一动不动,目光锁定在其中一棵椰子树上。 “裴吟。”黎皓说,“总指挥不能跟我们一起行动,你得去下达命令。” “嗯嗯。”裴吟敷衍了一句。 黎皓深吸一口气,问:“你是不是要登岛?” 裴吟侧过头,呲牙笑了一下,说:“黎副,一会儿麻烦你帮我指挥。” “不可能。” “求你了。”裴吟没正经,胳膊肘捅着黎皓说,“等荆诀回来了,我让他给你开小灶。” “少来这套,别说开小灶,就是把他那辆跑车给我都不行!” 裴吟眼睛一亮,扬声道:“哦?荆诀还有跑车呢?什么样的,好不好看?” 黎皓眉色深沉,看着裴吟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叹了口气,问:“裴吟,你就不害怕吗?” “这艘船——”黎皓说,“你下去就可能回不来了。” “是么。”裴吟松开一只手,检查了一下配枪的子弹,说,“主要我脑子不好,没法一心二用,我现在一想到马上能见着荆诀,就开心的不行,其他事都想不起来了。” 黎皓无语:“你再说一遍,谁脑子不好?” “我啊,你看我现在这个状态,肯定不能指挥了。”裴吟拍拍黎皓的肩膀,说,“麻烦你跟总部说一声,就说我身体欠佳,精神萎靡,无法继续……哎!你上哪去?” 黎皓回头,白了他一眼,说:“给你拿防弹衣!” 裴吟拍拍自己的胸脯,说:“我穿了。” 黎皓怒道:“我拿荆诀的!” 裴吟一下反应过来,回头喊了句:“那你拿最新的那件!” 黎皓回到置物舱后,船头又恢复了清净,裴吟看着在一段不符合作战前夕的对话结束后缓缓站起来的立林,干脆没管他。 两人站在船头肩并肩看海,果然,没一会儿立林就率先失去兴趣,自己坐了回去。 裴吟安分不下来,手里的枪转了半天也没放回枪套,他闲着无聊,就问立林:“确定没有别的的要求了?” 立林一愣,旋即摇头道:“没有了。” 裴吟问:“没有一定要让榆阳活着回来的说法?” 立林说:“没有。” 裴吟又问:“给他带的话呢?” 立林依然摇头。 裴吟一眯眼,说:“行,你回船舱吧。” 他寻思着,上了岛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很可能几天几夜都不得消停,现在还是能坐一会儿就坐一会儿。 裴吟回过头,左右扫了一遍,发现唯一一把椅子正被立林用着,他懒得再去拿一把,便原地盘腿坐下。 裴吟坐稳后,第一时间不是确认子弹,而是摸了摸自己胸前的衣兜。 这次行动准备时间不足,岛上人员信息调查不充分,所以市里一共只批了两艘警用船,尤其后船还是供给船,可以说,现在整个任务小组里,真正意义上听从裴吟指挥的,只有荆诀队内的几个人。 这是一次极端困难和隐蔽的行动,一会儿船靠岸后,只有两个人可以上岸。 他们必须在陌生环境内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荆诀,顺利的话,天亮之前就可以将荆诀带回船上。 不顺利的话…… 裴吟刚想到这儿,秦勉就走了过来。当时船速已经降到了最低,秦勉站在裴吟身边,说:“黎皓说行动人员名单有变化。” 裴吟“哼哼”一笑,问:“怎么着,不满意?” 秦勉还没说话,裴吟便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说:“不满意你就在船上待着吧。” 秦勉转了转手腕,说:“要待也是你待,我认识荆队的时间比你长。” “长短有用吗?”裴吟还有下句话要说,但他不知道想到什么,抬手摸了摸打进耳朵里的通讯器,开口变成提醒秦勉,“你注意点言辞,这都是有人听的。” 秦勉莫名其妙道:“我说什么不能让人听的了?” “你说……” “秦勉,裴吟。”黎皓的声音传来,他依次叫了两人的名字,然后说,“船还有一分钟靠岸,我们不能抛锚,但每两个小时会在你们下船的位置停留三十秒,一旦通讯出现故障,记住登船时间。” 裴吟和秦勉看过现在的时间,一起说了句“收到”,之后是史无前例安静的几十秒,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两人做了最后一次着装检查。 一分钟一到,黎皓一声令下,裴吟和秦勉便分别抓着船绳,纵身跃入小岛。 当时是凌晨两点,在方圆几百海里内只有月光可以照亮的海域上,两人同时踏上了图亚小岛。 这座岛不大,但在岛边二十四小时安排侦查人员也不现实,一来人手不足,二来太引人注目,会跟索翼希望此处变成荒岛的目的相悖。 所以在这片海域,难的不是登岛,而是活着离开。 因为一旦穿过椰林走向小岛深处,便会到达无法之地,那地方到处都是索翼利用在警校所学的知识设置的陷阱,在没有人领路的情况下,任何人都很难以完整的□□碰见下一个活人。 所以裴吟确定,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大概率是有意在这儿等着自己,而不是晚饭吃多了出来溜达。 对方从树上跃下,秦勉的枪口已经指向了对方,但裴吟还没打开手/枪的保险扣,他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直到对方问:“立林在哪?” 裴吟看着榆阳,用同样的语气问:“荆诀在哪?” 榆阳声音沙哑:“如果你们动了立林,我……” 砰——咔嚓! 裴吟动作之快让秦勉都愣了半秒。 只见榆阳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吟制住,裴吟一个闪身出现在榆阳身后,之后将榆阳的胳膊反折到身后,压着他向沙地倒去。 榆阳倒地的瞬间,秦勉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秦勉知道这时候不该走神,但他确实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裴吟也是这样折起了自己的胳膊。 以眼下的情况来看,裴吟当时确实是给自己留了余地。 “我再说一遍——”裴吟死死扣着榆阳被卸下的胳膊,他半跪在沙地上,一条腿屈膝压在榆阳后背,咬牙道,“告诉我荆诀在哪。” …… 人工实验室内,荆诀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六个小时。 穿着白色防菌服的人都换了两批,他还是没有休息。 荆诀用镊子夹起一块新制出的结晶体,跟旁边的人说:“无菌袋没有了吗?” “我要换班了。”穿着连体防菌服,戴着护目镜的人声音从口罩下传来,“你跟六号和七号说。” 这里的人没有姓名,防菌服上印的都是编号,一共六名实验员,编号从2号到7号,以两人一组的模式听荆诀指挥。 荆诀只好将结晶体放回器皿,转头说:“好,辛苦了。” 大概是从没被人道过谢,五号的脸色有点不自然,他想了想,将一把钥匙交给荆诀,说:“这是实验室的备用钥匙,昨天忘了给你。” “谢谢。”荆诀接过钥匙,放进兜里。 他随后去换了一副医用橡胶手套,回来时刚要重新观察晶体,索翼就走了进来。 此时,换班的人已经到位,六号和七号在自己的位置忙起原本的工作,但索翼就像看不见他们似的,径直走向荆诀,问:“还不休息吗?” “再等一会儿。”荆诀说,“这批货还有一个小时成型,做出来就去休息。” 索翼旁若无人地抱着荆诀,说:“你不在我睡不着。” “那就等我一会儿。”荆诀拍拍索翼的头,说,“很快了。” 索翼进入实验室,不管是拉荆诀的手,还是拥抱荆诀,从来不需要看别人的眼色。反倒是那六个实验员,他们在看见索翼跟荆诀产生亲密举动时,会自动转身,先忙一些其他的工作。 所以当这一刻,当索翼被荆诀亲昵地揽在怀里时,有一个人直勾勾地盯着荆诀,荆诀很容易就能注意到那道目光。 荆诀透过一只透明护目镜看见那双眼睛时,整颗心都躁动了起来。 索翼听着他的心跳,问:“怎么了?” 这是荆诀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如此紧张的模样。 此时七号已经跟六号一起背过身去,清洗水池里堆积的蒸馏瓶。 荆诀只能强迫自己将目光抽回来,他低头看着索翼,用难得温柔地语气说:“下次别穿睡衣出来。” 索翼一愣,看了看自己低领口的睡衣,惊喜地问:“你喜欢这个吗?那我以后常穿。” “别在外面穿。”荆诀轻抚着索翼的脸颊,说,“回去吧,再有一个小时就弄完了。” 索翼今天穿的是丝质睡衣,他大概出来的很急,领口的扣子都没扣号,但他仍然戴着那双黑色手套,拉起荆诀时,有一种皮质物品独有的亮度穿过荆诀掌心。 “那我等你。”索翼稍微垫了一下脚,想隔着口罩亲荆诀的嘴唇。 “别乱碰。”荆诀躲了一下,说,“都是化学物品。” 索翼看着荆诀的眼睛,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从荆诀眼中看到名为“喜欢”的情绪。 但那种情绪像是被有意克制着的,荆诀始终没让那份喜欢溢出眼底。 索翼开心不已,他立刻沉下步子,愉快地问:“你回来想做什么呢,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洗澡吧。”荆诀说。 “那我去准备热水了。”索翼最后抱了一下荆诀,嘱咐他,“快点回来。” 然后索翼离开,实验室内恢复一片沉静。 片刻后,一道声音从后方响起。 “七号。”荆诀说,“过来。” 第79章 给你赔罪。 一个小时前。 榆阳因胳膊脱臼而脸色苍白, 他趴在地上,额头细密的汗水不知是疼的还是热的。 “荆诀还活着。”榆阳忍着疼痛,哑声道, “活的好好的。” 裴吟没有松开手下的动作, 问:“在哪?” 榆阳扯开嘴角,说:“在白夜床上。” 咔嚓—— 下一秒, 榆阳的手腕也被折断了。 “榆阳,你之前想杀我的事我不跟你计较。”裴吟压着榆阳断掉的手腕,冷声道, “但今天我必须要见到荆诀,你配合一下, 咱们俩都有好处。” 榆阳终于因为腕骨断裂的疼痛而变了脸色,他咒骂了一句:“疯狗, 放开,我就是来接你的, 你看不出来吗?” “接我?”裴吟将信将疑, 问,“谁让你来接我?” 榆阳说:“荆诀。” 裴吟道:“哦?信物拿出来我看看?” 裴吟也是说完才发现,他跟荆诀之间连一个能证明彼此身份的东西都没有,也就是说,万一他今天死在这鬼地方化成白骨, 百年后,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爱过荆诀。 榆阳趁裴吟晃神的瞬间,一个翻身坐起, 差点把好好的那条胳膊也给别折了。 他靠着一棵树坐着, 单手街上脱臼的手臂, 手腕暂时接不上, 因为那地方是真的骨折了。 “信物没有。”榆阳看着裴吟黯淡下去的目光,又道,“话有一句。” 裴吟一愣,随即抬了下眼皮。 “回去陪你斗蛐蛐。”榆阳说完,跟裴吟对视了五秒。空气中分外安静,直到裴吟问,“没了?” 榆阳问:“你不信?” “不信。”裴吟蹲在地上,说,“肯定还有别的,你把话说完整了。” 榆阳看起来十分挣扎,但他越觉得那话难以开口,裴吟就越想听,裴吟点点榆阳断掉的手腕,等不急道:“哎,你快说啊。” 榆阳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了句:“还有回去给你赔罪。” 裴吟一怔,随即眉毛一拧,问:“这是荆诀说的?” 榆阳用一种“不然你觉得是我说的吗”的眼神看了一眼裴吟,然后撕下一段衣服内衬,用随手捡来的树枝固定着手腕缠绕起来。 “不可能。”裴吟抿唇摇头,说,“有诈。” 榆阳垂着一只断了的手腕,冷漠地抬头,问:“那你去不去?” 裴吟理所当然地点头,说:“去啊。” 榆阳:“……” 秦勉没有半分松懈,他的枪口始终对着榆阳,直到裴吟站起来,秦勉立刻沉下脸色,问:“你真要去?” “去。”裴吟没有半分犹豫。 “你别胡来。”黎皓在耳机里提醒裴吟,“没人能保证你的安全。” 裴吟轻轻一笑,冲着榆阳说:“走吧小黑,别缠了。” 榆阳低头看看自己在三十多度高温下仍然一身漆黑的着装,阴着脸站起身,不想追究这个外号的来源。 “只能你一个人去。”榆阳说,“只有一个位置。” 裴吟皱了下眉,问:“什么地方只有一个位置?” 榆阳说:“实验室。” …… 现在,在荆诀的命令下达后,“七号”一手拎着一个蒸馏瓶,乖乖走到了荆诀身边。 “跟我去无菌舱拿东西。”荆诀说话的同时,第一次感觉到人的心跳可以快到这种程度,但万幸六号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穿过一条狭窄的长廊,裴吟跟荆诀到达了需要密码才能进入的无菌舱。 无菌舱内堆积着各种需要低温保存的化学物品,温度明明极低,但裴吟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寒意。 荆诀摘下口罩和护目镜放到一旁,回过头时,对面已经站了个眼睛通红的人。 裴吟没有佩戴技巧,护目镜摘下后,眼下浮起两条浅浅的红印,荆诀走过去,想去摸摸裴吟委屈的小脸,但刚一抬手,又看见了手上的橡胶手套。 荆诀放下手臂,叹气道:“不能碰你,都是化学药……” 荆诀活了三十年,被强吻还是第一次。 裴吟是什么人,他才不会被荆诀用刚打发过索翼的理由劝退,裴吟一把抓过荆诀防护服的前襟,之后几乎是用撞的贴上荆诀的嘴唇。 那是个极尽缠绵与释放的吻,荆诀任由裴吟舔舐,撕咬,吸吮,不管裴吟怎么发泄,荆诀只是轻轻揽着他的腰,接受着这一切。 唇瓣分开时,裴吟想趁荆诀不注意快速地抹一把脸颊,结果刚一抬手就被荆诀抓着手腕,批评了一句:“别碰脸。” 裴吟刚洗过蒸馏瓶,手套上也残留着化学药品。 也许是那滴眼泪太显眼了,裴吟不自在地低了下头,想让眼泪尽快滑到下巴。但荆诀却轻轻拉着裴吟的手,说:“抬头。” 裴吟皱着眉,刚一抬头,荆诀冰凉的嘴唇就贴上了裴吟滚烫的脸颊。 荆诀吻走了那滴泪,又顺带亲了一下裴吟的鼻尖儿。 “我……” 荆诀刚一开口,裴吟就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说:“有人听。” 黎皓在那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荆诀却笑了笑,接着没说完的话道:“我错了,说好回去陪你吃晚饭的。” 裴吟鼻头一酸,险些涌出更多的眼泪。 荆诀看着裴吟,问:“榆阳把我的话带到了吗?” “唔。”裴吟闷声闷气道,“斗蛐蛐。” “是给你赔罪。”荆诀说,“回去之后,你想干什么都行。” 裴吟喉结一滚,忽然泄气地就地一蹲,他解开防护服的外层拉链,伸手在自己胸前掏来掏去。 几秒后,裴吟高高举起一条巧克力味的能量棒,对荆诀说:“给你。” 裴吟带了一路,藏了一路,占着一个原本可以多放六颗子弹的衣兜,只为给荆诀带一块巧克力。 荆诀不爱吃甜食,糖类的东西基本不碰,裴吟低着头,说:“我知道你不爱吃,我是怕……” 哗啦。 荆诀轻轻撕开能量棒的外包装,在无菌舱内,当着裴吟的面,一口一口吃下了整条能量棒。 裴吟本来想说:“我是怕你太长时间没吃饭,别的东西没办法立刻补充糖分,谁知道你过的挺好,你不爱吃就不吃吧。” 结果这些话连一半都没说出口,荆诀就已经给了他答案。 裴吟看着荆诀揉进掌心的包装袋,沉声问黎皓:“能定位到我的位置吗?” 黎皓说:“我在试。” 裴吟深吸一口气,问:“那你先试着,给我十分钟私人时间吧。” 黎皓知道裴吟说的是让黎皓关掉十分钟通讯器,通讯器的开关都在黎皓那边,裴吟无法单向操作。 “不行。”黎皓说,“太危险了。” “好吧。”裴吟知道答案,所以并不失望,他继续蹲在荆诀脚边,然后很慢地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荆诀的鞋尖儿。 “榆阳说岛上供电困难,主要的电都用来保证实验室的运行,所以没有监控。”裴吟问,“这儿也没有吗?” 荆诀说:“没有。” 裴吟“哦”了一声,然后忽然抬头,伸手沿着荆诀防护服的裤线向上摸,最后在荆诀大腿内侧的交汇处停下。 裴吟抬起头,问:“那你能不能在这儿上了我?” “我不想知道你跟索翼做过什么。”裴吟没头没尾地说,“船还有一个小时才到,一个小时之后,你不会再跟这里的人有瓜葛。” “荆诀。”裴吟说,“我想跟你做/爱。” 黎皓现在知道裴吟为什么想要一点私人时间了,可黎皓不明白,为什么裴吟明明连荆诀的一句“我错了”都不想让别人听见,自己却能毫不在意地说这些容易产生流言的话。 黎皓沉默着,而一旁的瞿丽却摘下耳机,对黎皓说:“我歇一会儿,有事叫我。” 黎皓不懂裴吟,但他理解瞿丽是想给裴吟一点时间。黎皓点点头,说:“你去看看立林吧,我听着就行了。” 瞿丽离开之后,荆诀和裴吟的对话还在继续。 荆诀没有沉默很久,因为在岛上的每一秒都不能让人放松警惕,所以荆诀拨开裴吟的手,说:“我也想,但不是现在。” 裴吟看向荆诀的目光跟索翼不同,他没有索翼的那种虔诚,裴吟看着荆诀,眼中更多的是自己的情绪。 荆诀拉了一把裴吟,说:“告诉我船的位置,咱们得出去了。” 裴吟被荆诀拉起来,他将船停的准确位置告诉给了荆诀,然后伸手开始拉防护服的拉链。 “给你防弹衣。”裴吟在荆诀开口制止他之前,没羞没臊道,“不是我要脱。” 荆诀一笑,将裴吟拉下一半的拉锁重新拉好,然后回身拿了一些掩人耳目的用品,说:“没时间了,一会儿我找机会让你出去,你去岸边等我。” “你少来。”裴吟说,“当着我的面搂搂抱抱还不够,还想背着我跟索翼告个别啊?” 裴吟这话一听就是故意说的,他只是想让荆诀跟自己一起走。 荆诀最后没穿那件防弹衣,他跟裴吟戴好护目镜和口罩,分别拿着两瓶药品从无菌舱中出来。 裴吟走在荆诀身后,他想,这就是最后一段路了。走过这段路,再有一个小时,就可以跟荆诀一起回家。 裴吟看着荆诀的背影,稍微笑了一下,他刚要说话,窄道的出口处便传来一阵声响。 “荆诀。” 裴吟心头一震。 是索翼又回到了实验室。 第80章 下地狱的只能是我。 索翼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窄道入口, 静静地看着缓步走出的两人。 荆诀的背影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他正好遮挡住裴吟慌了一瞬目光,在走到入口前便将药品放到了裴吟手中。 荆诀说:“拿过去。” 然后自己迎着索翼走过去。 裴吟的步子稳健, 跟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他甚至控制了自己眨眼的频率,以防索翼突然看向他时, 自己会看起来不自然。 然而索翼还是叫住了他。 “等一下。”索翼还是穿着那身睡衣,但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枪,他翘着腿, 下巴微微转向裴吟,问, “你不是骨折了吗?” 索翼眼皮下垂,看着裴吟平稳落地的脚步, 问:“这么快就好了?” 那是裴吟人生中心跳最快的几秒钟,他本来是什么都不怕的, 但他现在很怕不能跟荆诀一起回家。 “不是我。”裴吟在一段沉默之后, 主动向索翼侧了下身子,他将自己胸前的数字亮给索翼,然后说,“骨折的是三号。” 咕咚。 裴吟的喉结在防护服的遮掩下上下滚动了一次。 荆诀没有说话,因为他在实验室没为任何人说过话, 如果现在开口,难免会引起索翼的怀疑。 索翼透过防护镜看着裴吟,那是他们第一次认真的对视, 两秒后索翼移开目光, 说:“哦, 我记错了。” 但裴吟的瞳孔却颤抖起来。 裴吟很难形容自己那一瞬间的感觉, 他看着索翼,就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剑从他头顶贯穿而下,剑身冰凉刺骨,让裴吟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那张冰冷的停尸床。 “我突然想起来,应该给你一把枪——”索翼接下来的声音像是透过质量不好的隔音海绵,模糊地传进裴吟耳朵里。 裴吟端着荆诀让他拿的药品走过索翼,为了节约用电,只有实验室的灯二十四小时亮着,储藏室,包括长廊,只依靠夜灯照亮方向。 长廊直接连接实验室,索翼坐在长廊尽头时,更像是坐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他大半个身子都被光照亮,但一只脚却始终踏在黑暗里。 “如果有人不听你的话,你可以杀了他。”索翼把枪递给荆诀,说,“不用经过任何人同意。” 荆诀没接那把枪,是索翼主动把枪塞进了荆诀手里,说:“给你。” 索翼站起来,又一次抱了荆诀,他嘴唇贴在荆诀耳侧,用低而慵懒的声音说:“我回去等你了。” 索翼这次是真的走了。 此时距离警船停靠,还有四十分钟。 六号几次将目光投向裴吟,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但就像榆阳告诉裴吟的,实验室里的人,谁都不会打听谁的消息,他们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即便每天跟六号工作超过六小时的七号防护服下换了人,六号也看不出来。 裴吟当时正用玻璃棒扒拉着烧杯里的结晶体,他只在高中的时候上过几节化学实验课,知识储备量仅限于“认识”和“清洗”。 从实验室到警船停靠的海边需要四十分钟,以荆诀和裴吟的速度,最快也不会少于三十分钟。 也就是说,十分钟内,他们必须要走了。 裴吟给荆诀的巧克力被他吃光,包装纸融在硫酸里成了液体,裴吟看着那杯盛着高浓度硫酸的器皿,看着它倾斜,看着它倒下,看着它滚到荆诀脚边,腐蚀了荆诀的防护服。 “六号。”荆诀故意等腐蚀面积大了一点,才叫了一声六号,说,“去拿一套新的防护服。” 裴吟抬眼,知道就是现在。 “算了,我跟你一起去。”荆诀最后看向裴吟的那个目光非常自然,像是蜻蜓点过水面,没对周围人造成任何影响,只在裴吟心底激起一小片涟漪。 荆诀拿着之前五号交给他的钥匙,跟六号一起向无菌室走。 荆诀知道,等他回来的时候,裴吟一定已经安全离开了。因为荆诀不但相信裴吟,还将那把枪留给了裴吟。 荆诀跟六号一起走到无菌舱,他解开自己的衣服,同时命令五号:“去拿。” 六号不敢违背荆诀的命令,他立刻走向储藏室的深处,但他心里始终打着鼓,因为他知道,三号的腿从来没有骨折过。 六号回来的时候,荆诀依然站在门前,六号悄悄松了口气,他将防护服递给荆诀,然后说:“我先回去了。” “等等。”荆诀说,“这件太小了,换一件。” 荆诀翻出防护服的尺码给六号看,六号一看,居然真的是自己情急之下拿了小码的衣服过来。 六号加快脚步回到储藏室,翻了半天才翻出另一件适合荆诀的尺码。 ——差不多了。 荆诀至少拖延了五分钟的时间,裴吟应该已经顺利离开。 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天空像是在藏蓝色的墨汁里加了一瓢清水,逐渐变亮之时,一艘熄了灯的警船缓缓靠近岸边。 黎皓第三次呼叫裴吟:“裴吟,收到回话,收到回话!” 瞿丽不敢用大型照灯,只敢用小型手电筒照射着船下的区域。 此时,距离裴吟离开正好过去两个小时。 但岸边空无一人。 ——没来,谁都没来。 荆诀,裴吟,秦勉,谁都没有准时出现。 黎皓开始心慌,他命令另外两个警员:“向远处搜寻。” 两个警员分别跑到船的两侧,目光极尽所能的飘远,但岸边始终不见半个人影。 三十秒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黎皓知道,错过这一次,天亮之后,停船的难度要远高于现在。 正在他挣扎之时,瞿丽忽然一把抓住黎皓,说:“黎皓,得走了。” 黎皓咬了咬牙,对着没有回应的耳机说:“裴吟,收到回话!” 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裴吟艰难地睁开眼睛。 他先是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接着才发现自己两只手都被绑在身后。 ……几点了? 裴吟“哗啦”一声坐起来,第一时间在黑暗中寻找荆诀的身影。 咚。咚。咚。 有高跟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裴吟用手掌贴着地面,确认了一下地面的温度。 冰凉,硌手。 是在室内。 以这座岛的温度,就算是傍晚的室外,地面也是温热的。 “刚刚在海边钓到的小虾。”有女人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带着电流音,但裴吟只当是自己耳朵里的通讯器作祟。 “居然在榆阳身边藏了十二年啊。” 第二句话传进裴吟耳朵里时,裴吟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就是上次在港口让荆诀杀了自己的那个桃子! 但是她说什么?谁在榆阳身边藏了十二年? “藏了十二年,怎么不继续藏下去。”有人被狠狠踢了一脚,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裴吟猜他是已经昏迷了。 裴吟小心翼翼地摸着铐住自己双手的东西,他在心里暗骂图亚的老套,居然两次都用这种方法把自己抓过来。 裴吟怕白色防护服太扎眼,便在离开实验室之前脱掉了那件衣服,他隐蔽在黑夜中,没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他始终存了一点私心,想等荆诀出来一起走。 大概是裴吟走到离实验室三百米远的距离后,他忽然想起什么,捡起一块石头,学着荆诀之前教他的暗号,在树上刻了几个字。 【A40D.EOSi.】 末尾刻了个对号,没什么特别含义,单纯因为对号刻起来比较容易。 这个由索翼发明,却从未投入使用的暗号,意义十分简单。 “ABCD”分别代表“北东南西”,中间的数字是角度,A10C,代表的是自此处起,朝北偏东10度的方向前进。 后面一组英文更好理解,只是代表距离远近。从0到9,所有数字以相对应的英文首字母代表,首字母相同的,取前两个字母精准表示。 而最后的图案,便是到达目的地后,准确的位置指示。 裴吟留下的这串案号,意思是朝北偏西40度的方向前进816米。 他当时聚精会神地勾勒着对号的形状,没意识到远处已经有人用麻/醉枪瞄准了他。 裴吟很想骂人,因为那是捕猎的时候才用得着的麻/醉枪,好在开枪的人良心未泯,在剂量上给他做了缩减,否则裴吟现在不是死了就是傻了。 滋——滋—— 裴吟现在清醒了一点,忽然意识到,这道强烈的电流音并不是从自己耳朵里传来的。 裴吟眯起眼睛,警惕地向面前发出电流音的机器移动,他蹭着地面,用脚尖远远碰了一下机器。 看着像是没有任何异样,于是裴吟以背对的姿势移动过去,摸索之后,按下了机器上的一个按钮。 画面在几秒后亮起来—— 这果然是个电视! 在这个用电困难的小岛上,不可能有人放一部常年通电的废弃电视在这儿,裴吟知道,这是有人故意让他看见的。 电视画面在一阵雪花后亮起,看样子是一间封闭仓房,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躺在地上,远处的人由远至近,踩着高跟鞋走到镜头前。 “开了吗?”桃子左右看了看镜头,说,“那我开始啦!” 裴吟在那一瞬间,已经提前预知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当那一幕真的出现在他眼前时,裴吟还是不可控制地干呕起来。 画面中,倒在地上的人是立林,而被桃子牵着绳子走进来的,是榆阳。 桃子确认镜头亮起后,将绳子切段,回头对榆阳说:“你可以去看看他,他还没死呢。” 榆阳没有动,但他看着睁开眼睛的立林,拿起了一把刀。 “说好了哦。”桃子双手环胸,笑着说,“只能活一个,你们要是都想活,我只能让你们一起死啦。” 裴吟知道接下来的视频不仅意味着榆阳或立林的死亡,它还代表着,黎皓一行人可能全军覆没了。 因为若非如此,立林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榆阳徒手持刀,走到立林面前蹲下。 他一把掐住立林的脖子,直到立林短促的呼吸消失。 桃子低头看着榆阳,问:“选择他去死吗?那我检查一下。” 桃子说这就要用高跟鞋踹立林的头。 榆阳一把抓住桃子的鞋跟,桃子眯了眯眼,说:“松开。” 榆阳松开了,然后桃子狠狠用力,将鞋跟插在了榆阳护住立林的手掌里。 桃子“哼”了一声,接着拔出鞋跟,冷漠地看着榆阳。 榆阳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用被穿透掌心的手握着刀,然后用另一只干净的手盖住立林的眼睛。 “立林,咱们两个之间,下地狱的只能是我。”榆阳说,“你不配跟我一起走,别来找我。” 接着榆阳的刀划破颈喉,一股鲜血从他脖子处涌出来,就跟李幺死的时候一样,很快便染红了他脚下的地面。 榆阳的身体抽搐了大约三十秒,等恢复平息时,他整张脸已经没有了血色。 裴吟从地上站起来,退后一步。 啪—— 灯光在这时候亮起,裴吟猛一低头,发现榆阳流干了血的尸体就在他脚下。 留给裴吟的时间并不如想象中的多,大概十几秒后,电视屏幕上就换了一个画面。 另一个仓房里,荆诀和索翼被分别固定在两架十字架上。 而屏幕的右上角,正挂着一个显著的红色单词。 ——Live. 第81章 快来救我!这女人要割我的辣椒! “看够了吗?” 桃子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裴吟瞬间一惊。 虽然刚才的对话是从视频里传出来的,但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却是真的。 裴吟冲向桃子的方向,一眼就看到她被鲜血染红的鞋跟, 裴吟问:“立林呢?” 桃子似乎怔了一瞬, 她停在距离裴吟三四米远的位置,问:“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桃子拿出一只金属制的飞镖, 挂在食指上转了转,问:“不想救你的男人了吗?” “想啊。”裴吟目光快速划过脚边的尸体,“你给我把这东西解开, 我现在去试试。” 裴吟说着让手腕上的东西发出了一点响声。 桃子故作为难地想了想,然后很没有技术地皱起眉头, 说:“那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这屋子里有什么呢……”桃子背着手,环顾一圈, 突然扬声道,“啊!榆阳手里还有一把匕首呢!你要不要试试看?” 裴吟眯起眼睛, 反手摸了摸锢在自己手腕上的东西, 问:“这东西能用刀割开?” “不能啊。”桃子一脸无辜道,“不过你可以试试切自己的手腕嘛。” 裴吟看着桃子,半晌,笑了一声说:“那还是算了,我在这儿受伤, 荆诀会很心疼的。” 桃子本来笑着,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冷下来, 说:“你真不懂游戏规则。” “算了。”桃子用脚勾了把老旧的木椅出来, 说, “看着吧。” 她目光看向电视频幕, 接着画面里的人便动了起来—— 荆诀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跟他以同样的姿势被禁锢在十字架上的索翼。 那个房间没有熄灯,荆诀一眼就能看到索翼奄奄一息的模样。 荆诀试着动了动手腕,之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荆诀头部向右一转,目光突然隔着摄像头跟裴吟来了一次碰撞。 “啊!” 另一边的裴吟发出一声轻叫。 桃子狐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哦,没事。”裴吟看着屏幕,说,“他太帅了,我每次都受不了。” 荆诀的目光很快便移向别处,他在观察过四周后,叫了一声索翼的名字。 裴吟又在屏幕另一头怒骂:“靠!” 桃子皱眉,问:“又怎么了?” “睁眼后第一时间居然叫别的男人的名字——”裴吟咬牙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回去必须得跟他好好算算账!” 桃子:“……” 仓房内没有任何外来光源,荆诀和裴吟都无法通过阳光判断现在都时间,但根据裴吟现在的饥饿程度,距离他和荆诀在实验室分开,应该至少过去了一天。 索翼没有被荆诀的声音叫醒,他的头垂在被鲜血浸红的衣襟前,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息。 荆诀只好又说了一次:“索翼,醒醒。” 索翼先是动了一下指尖,然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没有立刻抬头,大概是垂头的时间太长,索翼的脖子有些酸痛,他的上半身被两条手臂牵扯着前倾,呼吸时声音沉重而冗长。 “对不起。” 片刻后,索翼仍然没有抬头,但声音从嘴边飘了出来。 索翼自嘲地笑了一声,说:“我本来真的想让你走的。” 荆诀说:“我知道。” 因为他亲眼看着索翼替他挡下宋先生的子弹。 “荆诀,你爱过我吗?”索翼问,“如果没有裴吟,你会爱我吗?” “爱你妈。” 裴吟又在屏幕另一头接话,桃子有点恼怒,但又忍不住听裴吟接下来的话。 “本来不就是他先认识荆诀的吗?”裴吟带着脾气看向桃子,“他早我那么多年认识荆诀,荆诀不也没看上过他吗?现在来问什么问!” 桃子不知从哪摸出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边吃边问:“你就那么确定荆诀爱你?” 裴吟冷笑了一声,桃子便还是那句话:“那就看着吧。” 荆诀没有回答索翼虚弱地提问,他看着索翼衣襟前的那片鲜红,问:“怎么能让你出去?” 索翼摇摇头,说:“我出不去。” “没有人可以在背叛图亚之后活着走出这座小岛。”索翼说,“还不如死在你手里。” “呕。”裴吟翻了个白眼,又说,“想死就自己去死呗,还非得……” “你能不说话了么!”桃子气的一下站起来,眼睛死死瞪着裴吟,裴吟赶紧认怂,“哎哎,别冲动,我不说了。” 桃子“嘎嘣”一声咬碎棒棒糖,忍着火重新看向屏幕。 “你能够到左手边那个按钮吗?”索翼好不容易抬起头,看着荆诀说,“把它按下去。” 荆诀用手指试了一下,他手指细而长,指尖正好可以碰到按钮的边缘,但荆诀没有立刻按下去,他反过来看着索翼,问:“这是什么?” “你按下去就知道了。”索翼说。 另一边,裴吟鼓着嘴,一会儿看看屏幕,一会儿看看桃子,桃子忍无可忍,只好问:“你又要说什么?” “那按钮是什么啊?”裴吟被允许开口,立刻问,“不会是杀我的吧?” “有我在这儿,想杀你用得着那么麻烦吗?”桃子沉下一口气,问,“你话这么多,荆诀不烦吗?” 裴吟当即自信道:“他喜欢还来不及呢!” 就是这一句话后,让裴吟确定了荆诀可以听见自己说话。 因为裴吟在屏幕中看见荆诀的唇角以极小的幅度抽动了一下,那是两人还没开始谈恋爱前,荆诀每次面对裴吟的插科打诨,努力忍笑的模样。 那动作太细微,太难以捕捉,且是索翼从来没见过的神色,所以索翼很容易就忽略了。 索翼叹气,说:“你现在不按,一会儿更下不了手。” 荆诀说:“你先告诉我是什么?” “是注射器的开关。”索翼说,“我身后有一个针头,你按下去,不出三十秒我就死了。” 荆诀跟索翼面对着面,他无法看清索翼身后是否真的有针头,但他可以确定索翼胸前的伤口是真的。 “荆诀,你不知道宋先生最喜欢的游戏是什么吧?”索翼无力地笑了一下,说,“是二选一。” “当初她问我,是要死在图亚的海里永世不见天日,还是加入图亚过另一种人生,我为了能再见到你,选了错误的答案。” “但今天我不会让你选错。”索翼说,“荆诀,在宋先生来之前送我走吧,我太累了,我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审判,我只想自由的活一次。” 索翼恳切地看着荆诀,但荆诀没有说话。 刽子手也不会朝一个人的头颅下两次斧子,荆诀不可能让一个人为自己付出两次生命。 开门声响起,索翼立刻道:“荆诀,来不及了!快按,我不想让她用我来威胁你!” 裴吟嘴唇一开一合地嘟囔着什么,这回桃子不用问也知道,裴吟肯定是在说“就凭你也能威胁的了荆诀”。 荆诀看着走进仓房的宋先生,眼珠随着她的步伐缓缓转动。 宋先生不论长相还是穿着,都属于混在人群里没人会多看一眼的类型,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翻领T恤,下身是米色长裤,脚上踩着一双蓝白相见的运动鞋,看着就像是公园里晨练的中年妇女。 “醒了?”宋先生瞥了索翼一眼,问,“现在知道后悔了吗?” 索翼开门见山:“我所有买家的联系方式都在我脑袋里,没有任何记录,你杀了我,没有渠道可以联系上他们。” 宋先生懒散地看向索翼,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让荆诀安全离开。”索翼说,“只要他能安全离开,我就把联系方式都给你,你可以随时杀了我。” 桃子两只手一齐捂住嘴巴,惊呼道:“天呐,好感人!” 桃子长长的假睫毛在裴吟旁边眨了一下,她侧过脸,贴着裴吟问:“你说是不是?” 桃子已经坐到了距离裴吟不到半米的位置,也就是说,只要桃子想,两秒内就能要了裴吟的命。 裴吟看着桃子过于浓妆艳抹的眼睛,忍着不适说了句:“还行吧。” “怎么会。”桃子将金属飞镖贴在裴吟的脖子上,眼泪汪汪地说,“这样还不感人,那怎么才算感人?” “你……”裴吟透过桃子硕大的瞳孔,看着自己的脸,慢声道,“你现在哭的……就挺感人的。” 桃子倒吸一口凉气,然后飞镖收回,满意地点点头,说:“看来你很懂表演。” 桃子抹去泪水的瞬间,裴吟听见屏幕里的宋先生说“你来选吧”和“这样可能没有对比,还是放在一起好了”。 裴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什么是“放在一起”,下身就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是桃子将飞镖的一个尖角对准了裴吟的两腿之间。 “那你会哭吗?”桃子打断裴吟的思考,凑近他说,“流滴眼泪给我看。” “别别别,别冲动。”裴吟说,“你让我酝酿一下。” “十秒钟。”桃子认真地倒计时,“十,九,八……” 直到桃子数到“一”的时候,裴吟除了紧紧闭上眼睛,还是没有任何动作,桃子才放心地笑了一声。 “开玩笑的。”桃子收回飞镖,同时拍了拍裴吟的头,说,“试试你有没有藏武器而已。” 裴吟睁开眼睛,喘着粗气,愤怒地看着桃子。 桃子满意地欣赏裴吟惊恐之后地怒火,浑然不知裴吟早已经捡起了榆阳手里的那把刀。 等裴吟再看向屏幕时,刚才的疑问便有了答案。 屏幕中的索翼和宋先生都消失在了仓房,画面里只剩荆诀一个人。 没过两分钟,索翼就被人送进了裴吟的房间。 也许是电路连接的问题,仓房内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索翼在一阵诡异的灯光下走向裴吟。 桃子冲索翼摆摆手,说:“白夜,坐吧。” 索翼脚下一滑,跌坐在榆阳的尸体旁。 “哎。”桃子开朗地叫了句裴吟,说,“好戏就要来了,你认真看啊。” 下一秒,裴吟看见电视中,荆诀的面前也亮起了一个屏幕。 而荆诀面前的屏幕里,正是自己现在的模样。 “好了。”宋先生说,“你选一个吧,红色按钮是裴吟,蓝色按钮是索翼,一小时内不做出选择的话,他们两个都得死。” “啪”的一声,荆诀手腕上的两条束缚带应声而断,自此,他可以轻松按下任何一个按钮。 另一个仓房内,裴吟瞪大了眼睛寻找镜头,桃子一看,连忙过去帮他指了一个方向,说:“在那儿呢。” “哦,谢谢。”裴吟像一只十分好操控的木偶,立刻看向那个方向。 “荆诀!荆诀!”裴吟佯装大吼,“快来救我!这女人要割我的辣椒!” 桃子:“……” 正在检查仓房内环境的荆诀:“……” 奄奄一息的索翼:“……” 滋啦啦。滋啦啦。 裴吟的通讯器响起一阵电流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真诚感动了上天,裴吟的通讯器突然恢复了使用。 荆诀目光从屏幕上转开,他背对着摄像头,一只手搭在红色按钮上。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犹豫。 只有裴吟知道不是。 因为在荆诀转身的瞬间,裴吟的耳机里传来了低哑的两个字—— “等着。” 第82章 你猜我杀了谁? 当时情况危急, 风云莫测,裴吟前脚刚装完可怜,后脚就捡起了从榆阳手中滑落的匕首。 桃子不知道是不是也被屏幕中荆诀的帅气吸引了, 盯着电视看个不停, 裴吟心道:“算了算了,事发突然, 就借你看到老子脱身好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手中便一刻不停的划起绳索。 也许是裴吟对人有天然的判断力,桃子越是说这东西用刀划不开, 裴吟就越想试试。 索翼在裴吟身后,声音微弱, 听着像是命不久矣了。裴吟觉得过分,好歹也是一起工作过的关系, 桃子就这么见死不救? 他脑回路太复杂,割着绳子的功夫还想到了“这女人真是冷血”和“荆诀就不会这么对我”。 裴吟当时太专注, 全然没注意到索翼盯着他的目光, 直到绳子被顺利割断,裴吟反手仅仅握住匕首,准备伺机而动。 荆诀不在裴吟身边,裴吟的牢骚没人听,他只能继续在心里嘟囔:“你就别怪我了, 我没荆诀那么绅士,没有不打女人的原则。” 裴吟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次机会,一旦不能让桃子一击毙命, 他跟荆诀的处境都会变的非常艰难。 虽然能活着离开的可能性非常低, 但有一件事裴吟非常确定, 那就是不管谁会死, 谁先死,怎么死,他裴吟,绝对不能死在荆诀面前。 同样的画面,他不会让荆诀看见两次。 裴吟做了一个无声的深呼吸,他用拇指确认了一遍刀刃的锋利程度,裴吟目光已经抬起,他盯着桃子的颈喉,下一秒就要动手。 然而就在他挥出匕首的前一秒,通讯器里忽然传来一句低沉的呵斥—— “别动!”荆诀的声音第二次传进来,“让你等着。” 裴吟不知道荆诀那一刻为什么明明没看这边的监控屏幕,却知道自己正要出手,他顿了一下,之后不敢说话地垂了下脑袋。 荆诀是在这阵沉默后才将目光扫向屏幕的,他看裴吟低了下头,以为这人是不高兴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还不忘哄一句:“听话,等我过去。” 荆诀重新背身,小幅度地开合唇瓣,说:“我一定救你。” 荆诀的这句保证是裴吟没想到的,因为他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是,一旦最后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他会选择为了裴吟放弃索翼。 这事儿对荆诀来说应该是天崩地裂的,这跟索翼是好是坏,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没关系,重点是索翼因为爱荆诀,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付出生命。 假如索翼再为荆诀死一次,荆诀会被负罪感折磨着过完这一生。 荆诀肯定宁愿自己死,也不想索翼再为他下一次地狱。裴吟能理解,因为现在要是有人跟他说尚之昂为他挡了一枚子弹,裴吟做梦都能恶心醒。 裴吟不知道自己这一刻为什么会想到尚之昂,也许是因为荆诀为了让他安心而云淡风轻地说会放弃索翼这件事太让人震撼,裴吟大脑受到冲击,一下失去了思考能力。 裴吟心里一阵刺痛,他很想告诉荆诀:“不用管我,我自己能出去。” 但桃子还在他身边,他不能乱说话。 荆诀不知道裴吟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能看到的只有裴吟最后表现出来的结果。 ——就是抿了下嘴唇,乖乖坐着不乱动了。 “哎。”桃子说话时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你说他这是在干什么呢?” 裴吟手腕都已经松开了,还得装着被绑在背后的模样,他盘腿靠着一侧墙壁,说:“不知道。” “不知道?”桃子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索翼,问,“那你知道吗?” 如果裴吟以貌取人,他会觉得索翼根本不可能在图亚活下来,索翼那张脸,往好了说是文弱书生,往坏了说叫斯文败类。 裴吟侧目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裴吟甚至觉得如果索翼向自己求救,自己也不是不能帮他一把。 裴吟这么想着,还没等到索翼回答桃子的回答,就先听到了“砰”的一声响。 是索翼趁桃子不注意,猛然从地上跃起,扑倒了毫无防备的桃子。 桃子失去重心,带着扑在她身上的索翼一起砸向电视,一阵“哗啦啦”的电流音后,电视屏幕变成了一片银白的雪花,荆诀消失在了裴吟面前。 索翼压着桃子大喊:“裴吟!杀了她!” 裴吟显然不在状态,他气的用脚踢了踢倒下来的电视,同时抱怨了句:“你杀人就杀人,弄坏电视干什么,我还要看荆诀呢。” “快点!”索翼没在意裴吟的话,他掐着桃子的脖子,将她浓妆艳抹的脸狠狠压在不知道沾过多少人血的地面上,说,“杀了她我们就能出去!你不想见荆诀了吗!?” 桃子见手上的飞镖被夺走,立刻惊呼道:“放开我!白夜!你这个混蛋!” “快啊!” 同时索翼还在催促裴吟。 忽明忽暗的仓房内,裴吟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他跟索翼之间只隔了两步距离,但裴吟走过去的时间却远比想象的长。 裴吟停在索翼身后,半跪下去,亮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索翼说:“杀了她,快点!钥匙就在她身上!” “什么钥匙?”裴吟问,“在哪?” “仓房的钥匙!”索翼说,“就在她肚子里,杀了她,我们就能——” 伴随着索翼声音的戛然而止,本该动弹不得的桃子轻轻转过了头。 然后她瞪大眼睛,看见裴吟的刀架在了索翼的脖子上。 …… 荆诀的动作很快,在屏幕画面消失的瞬间,他立刻走向了仓房内的摄像头。 荆诀猜的没错,他跟裴吟应该相隔很短的距离,所以桃子摔倒时砸断电线,导致他这边的显示屏也出了问题。 岛上气温恒高,且用电困难,以索翼的细心,他绝不会让岛上发生因高温导致电路燃烧的失误。 不是怕死伤惨重,是索翼怕万一着起火来,一时灭不掉,会让远行的船发现岛上的异样。 在供电不发达的小岛,能避免高温灼烧电线的唯一办法是人工降温,荆诀来实验室四天,正好碰见了一次运冰。 是真正的冰块,当时二号,三号,六号,七号,一齐抱着从低温室拿出的冰离开实验室,荆诀听见六号跟五号说:“我去总仓一趟,十点之前没回来,你就替我一会儿。” 五号是这群没有姓名的人中最好说话的,他说“行”,然后又主动来找荆诀,说:“他们要晚回来一会儿,我可以再做一批货。” 荆诀当时正调着滴定管的流速,他佯装随意地问了句:“他们干什么去?” 五号跟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有倾诉欲。当荆诀主动跟他说话时,五号很乐意回答。 “降温。”五号说,“没有特殊情况,一周一次。” 荆诀问:“什么叫特殊情况?” “就是用电量突然增加的时候。” 荆诀当时并不知道,这么快就会等到这一天。 按理说岛上就算供电不足,也不至于连这么小的仓房都有照明问题,尤其刚才裴吟所在的仓房出现明暗波动时,桃子和索翼都不觉得异常。 为什么? 因为他们早就知道今晚将会产生大量电流波动。 ——他们今晚要做需要大量用电的事。 那件事一定需要大量人手控制电路温度,所以现在,这一刻,在电量极其不稳定的当下,就是图亚小岛防备最薄弱的时候。 所谓留给荆诀的“一个小时选择时间”,其实是宋先生在为自己拖延时间。 ——她要逃。 荆诀从监控镜头里扯出一段电线,然后又用手摸上自己的耳朵。 “裴吟,我要摘耳机了。” 裴吟那边没有声响,荆诀瞬间不安地皱了下眉。 但他不能在这时候将事态严峻化,荆诀继续说:“我马上过去。” 荆诀说完,摘下耳机,取出了里面的一节纽扣电池。 他将扯断的电线同时接在电池的正负两极,等起火后,又将火苗引到了宋先生刚才离开的那扇门前。 图亚小岛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要通过外界运输而来,连索翼的房子都是木质的,荆诀不相信这地方除了实验室以外有任何一座金属门。 果然,火苗延伸后,没一会儿就烧掉了半扇木门,荆诀抬脚一踹,木门便瞬间碎裂开来。 荆诀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捡了一段从门上掉下来的木板,把燃烧的那头当做火把,举着离开了仓房。 当时是晚上十一点整,荆诀手里的火苗突然蹿进图亚小岛的黑夜,照亮了仓房外的一小片区域。 而另一间仓房内,裴吟正两手空空地跟两个人对峙。 桃子已经骂着人站了起来:“白夜,我一定要杀了你!你懂不懂什么叫演戏?看到我脸上的伤口了吗,如果好不了,我要在你身上划一道十倍长的!” 索翼却没理会她,他安静地站在裴吟面前,脚尖踩着裴吟脱手的匕首,问:“你怎么知道的?” 索翼说的是他从一开始就在演戏这件事。 “那就说来话长了。”裴吟说,“要从我亲完荆诀,给他巧克力开始说起。” 索翼没说话,裴吟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说:“虽然我很不喜欢荆诀叫你的名字,但有些时候事发紧急。” 索翼面色冷淡,问:“比如呢?” 裴吟说:“比如荆诀跟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不要相信索翼’,这种情况下,我允许他叫你的名字。” 索翼沉默着,他并没有裴吟想象中的情绪起伏,片刻后,索翼抬起头,也跟着笑了一下:“也对。” 裴吟皱了下眉。 “荆诀本来就是这么聪明的人。”索翼说,“他怎么会被我骗到。” 索翼说完,看了眼桃子,说:“你先走吧。” 桃子虽然愤怒,但她似乎并不想把索翼一个人留在这儿,她拧了拧眉头,问:“你呢?” 索翼说:“不用管我。” 裴吟心道,好好好,能走一个是一个,这不是逞英雄的地方,裴吟赖以生存的法则告诉他,在这种时候,能一打一,就绝对不要装逼一打二。 桃子临走前又想到什么,回头跟索翼说:“你不来,宋先生不会等你的。” “我知道。”索翼说完,目光停在裴吟身上,再也没移开分毫。 桃子走了,大大方方的走,没有任何隐藏逃生路线的举动。 裴吟想,这大概是因为她很自信,觉得这间仓房最终只能活着走出一个人。 灯光已经暗到了看不清瞳孔颜色的程度,裴吟以为接下来应该是一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肉搏战,但没想到,索翼突然说了一句话。 索翼问:“你相信荆诀爱你吗?” 裴吟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 索翼又问:“你觉得如果那两个按钮是真的,他会选择救你?” 裴吟点头:“没错。” “是么。”索翼说完,随手从木箱后抽出了一把枪,他朝出口的方向连开了几枪,然后把剩了一发子弹的枪扔给裴吟,从容道,“那咱们来试试,看荆诀不会让你杀了我。” 裴吟垂眸瞥了眼那把枪,问:“我为什么要杀你?我想走现在就可以走。” “因为你还没听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索翼垂下头,被汗水浸湿的刘海贴在额头前,遮住了他的大半目光。 “我告诉过荆诀,想加入图亚,就要杀一个警察。”索翼忽然抬头,唇边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你猜我杀了谁?” 裴吟心中不安,但面上仍然不漏声色道:“哦……让我想想,去图亚执行任务的人是……” “二零零九年。”索翼的声音伴着忽然灭下去的灯光响起,打断了裴吟原本要说的话,“七月二十三号。” “扬名山。” “未安隧道。” “我见到一对夫妻,女的是大提琴家,男的是警方卧底……” 索翼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裴吟面前,他声音贴着裴吟的耳际响起:“裴吟,现在你再猜猜,我杀了谁?” 第83章 荆诀从不食言。 不可能。 二零零九年索翼才几岁? 裴吟今年二十五, 荆诀大他五岁,索翼又是跟荆诀同年上的警校,按照推算, 零九年的荆诀十七岁, 所以索翼的年龄应该在十六到十八之间。 那个年纪,别说索翼, 连荆诀都还没接触过图亚。 所以索翼是在骗自己。 裴吟想,他一定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了裴军当初的死亡过程,以此来骗自己就范。 索翼是想把自己变成跟他一样的杀人犯。 裴吟握紧的拳头没能顺利松开, 但他强迫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 “我不会杀你。”裴吟说,“你说的都是假的, 我不信。” 索翼闭起眼睛,两个人在黑暗中对峙了相当长的时间, 等裴吟终于决定要走的时候,索翼说:“我原本以为, 如果这世界有一个人能让我说真话, 那个人一定是荆诀。” “看来我也有计算错误的时候。”索翼声音低落,像在责备自己没有履行“只能把秘密告诉荆诀”的诺言,他说,“裴吟,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跟别人说秘密, 你一定要听好——” “我不是中枪后才加入图亚的。”索翼抬起眼皮,黑暗下的眼神没有因为胸前的伤口而瑟缩分毫,他看着裴吟, 说, “我从一开始, 就是图亚的人。” “我十五岁, 第一次遇见宋先生,她教我杀人,我很快就学会了。” “你呢?”索翼问,“你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索翼等不到裴吟的回答,但他并不恼怒,只继续道:“也许我不该学的那么快。” “如果我没有天赋,宋先生就会放弃我,如果宋先生放弃我,你父母就轮不到我来杀。” “我其实不想杀的。”索翼迟疑了一瞬,说,“那个男的一身硬骨,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卧底,但当我把刀架在那个女人脖子上的时候,他就跪下来求我了。” “从来都是别人把我踩在脚下,那天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快乐。” “原来只要举起刀,就有人愿意求我。” “我每踢断那女的一根骨头,那男的就求我一次。”索翼说到这儿居然真的笑了起来,他捂着脸,肩膀随着笑意抖动,仿佛那天的“快乐”被延续至今,“我真的好开心。” “那女的大概是真的很爱那个警察吧,断了那么多根骨头也想活下去。”索翼说,“最后我没用好力气,一脚踹下去,她肋骨扎进肺里,活活憋死了。” “然后那男的……说什么来着?”索翼蹙眉思忖,片刻后,摇摇头说,“我忘了。” “他当时自己身上都没一块好肉了,还想往那女的身边爬。” “那地上全是沙粒石子,他血肉狰狞的,也不知道疼不疼。” “哦,你不知道吧,其实那男的死之前跟那个姓陈的通了一次电话。” 索翼说的是陈局,但当时陈局还不是局长,他只是裴军的唯一联络人。 “我是好心,想让他留两句遗言。”索翼说,“可那个男的不识好歹,打通之后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任务全面失败,请放弃救援’。” “你说过不过分啊。”索翼说,“他连你名字都不提,临死之前居然只惦记着任务。” “任务有那么重要吗?比家人还重要吗?”索翼这句话不是问的裴吟,他自言自语道,“后来我想想,也对,家人要是真有那么重要,我怎么会成为孤儿。” “你知道吗,我是被一个老头在垃圾桶里捡回来的。”索翼说,“扔我的人,连条命都没给我留。” “所以后来我找到他们,也没给他们留命。”索翼一只手插进兜里,但却不是要拿武器,索翼拿出的是一张照片。 “我一直留着,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想始终记得那份快乐。” 照片被索翼一丢,轻飘飘地落在裴吟脚下的地面。 灯光适时一亮,晃过了地面上,裴军和温尔雅的面孔。 照片中,温尔雅仰躺在地上,而裴军趴在一滩血迹之上,临死也没碰到温尔雅的手。 在画面中间,是索翼手持一把滴血的刀,面无表情的伫立在两人之间。 嗡—— 一阵震耳欲聋的耳鸣声响起。 裴吟上次感到大脑一阵轰鸣,就是在索翼说的那一年。 他在停尸房看见温尔雅的尸体,片刻后,五感全失。 很多人在裴吟耳边说话,裴吟全都听不见,他只觉得漆黑一片的视觉幻像里,有两个光点越闪烁越微弱。 裴吟的视像神经随着黑暗中的光点拼命延伸,但直到光点消失,他也没触碰到那道光。 一切都结束了。 荆诀,今天我也要杀人了。 仓房内仅亮起几秒的光重新熄灭,但裴吟已经不再害怕了,他在黑暗中走向索翼,同时捡起了地上的那把枪。 “裴吟!” 一道声音忽然穿透黑暗,让裴吟隔着耳鸣声,模糊的听见自己的名字。 是谁? 还能是谁。 是谁裴吟都不在乎。 裴吟已经走到索翼面前,掐着索翼的脖子,用枪抵住他的太阳穴。 裴吟什么都看不见,能感觉到的只有手指扣下扳机后,生理上带来的快感。 索翼说的没错,杀人果然有快感。 砰!砰!砰! 子弹呢? 子弹射出来了吗? 怎么没有后坐力? 在扣动了十几下扳机后,裴吟又相信了索翼的另一句话——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实话。 ——那把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此刻的裴吟,不过是举着一把空枪发泄愤怒。 “裴吟!” 有人又叫了裴吟一声,接着裴吟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猛然下沉,接着一束微光亮起,裴吟以为那是视像尽头的光,等睁开眼睛才发现,是有人真的带着光走到了他面前。 ——索翼嘴里没有实话,但荆诀从不食言。 裴吟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身体却忽然使不上力气,荆诀轻轻拍着裴吟被汗水浸湿的背,声音低沉道:“我来了,别怕。” “放开!”裴吟只说得出这一句话。 “裴吟,放松。”荆诀怕用力抢裴吟手里的枪,会在肌肉僵硬的情况下损伤到裴吟的骨骼,他只能尽可能地安抚裴吟。 “滚开!”裴吟艰难地嘶吼了一句,“我要杀……杀了他!” 裴吟用尽全力想从荆诀怀中脱身,但他身体不听使唤,动了两下就被荆诀控制住了,裴吟浑身发抖,咬牙道:“荆诀,你今天不让我杀他,我恨你一辈子!” “放开我!” “你他妈放开我!” 裴吟不管不顾地挣扎,但荆诀护着他,却不敢真的用力。 裴吟一个寸劲儿,胳膊肘正好杵在荆诀下身,荆诀闷声蹙眉,就那一瞬间,裴吟恢复了一点力气,立刻一脚踹开荆诀,同时回手在荆诀脸上补了一拳。 裴吟放弃那把没有子弹的枪,重新从地上摸起一把最初属于榆阳,后来帮他隔断束缚带,最后又不幸落在索翼手中的匕首。 裴吟握着匕首的胳膊因为用力而不住抖动,他脚下不稳,一瘸一拐地走到索翼面前用了不少时间。 这期间荆诀已经站起来,从后面拉住了裴吟。 索翼目光穿过裴吟,落在荆诀身上。 他仿佛没有恐惧,也不会激动。 “荆诀,跟我走吧。”索翼的喉咙被裴吟掐过,现在说出话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他语气仍然平静,索翼说,“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索翼说话间,裴吟已经反手划破了荆诀的手臂,他从来没觉得从一个人手中逃脱是件这么困难的事,荆诀手臂上的血分明已经流到地面上了,但他还是没有放手。 裴吟想起索翼最开始的那句“看荆诀会不会让你杀了我”,原本只想杀人的情绪中平添了一抹怒火,那道怒火猛然窜上心脏,烧的裴吟撕裂的疼。 裴吟回过头,声音发着抖:“你是想跟他一起死吗?” 荆诀看着裴吟的眼睛,他看着裴吟眼底的冰逐渐融化,然后握着刀刃,将匕首从他手中一点一点抽离。 匕首“当”的一声掉到地上,裴吟整个人抖如筛糠,他知道荆诀要做什么,所以他说:“不要……” 而荆诀只是上前一步,对他说:“裴吟,这不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杀人。” 接着荆诀抬起一只手臂,环过裴吟的头,并用宽大的手掌盖住了裴吟布满泪水的眼睛。 索翼看着荆诀手中冲向自己的枪口,忽然笑了一声。 如果索翼还有真心,这一刻藏在他眼底的失落就是证明。 接着枪声响起。 索翼身下血流成河。 蜿蜒的血迹延伸着流向榆阳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索翼倒在地上,眼睛始终没有闭起来。 他像一个死不服输的人,直到最后一刻也不闭眼认命。 他希望荆诀爱他。 他祈求荆诀爱他。 可实际上,他又比谁都清楚荆诀不会爱他。 仓房外一阵“轰隆声”响起,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划破夜空,桃子趴在直升机的窗口,死死盯着索翼的葬身地。 “再也没人跟我抢生意了。”桃子目光空洞,看着越来越远的椰子树,低声说,“真好。” 第84章 我不后悔。 幸好。 裴吟想, 幸好仓外风声大作,让他听不见索翼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呼吸。 荆诀没有松开盖在他眼睛上的手,裴吟努力睁开眼睛, 也看不到荆诀这一刻的眼神。 他难过吗? 伤心吗? 他也跟自己一样, 在狂风大作的十几秒里,期待着另一个人的死亡吗? 裴吟不知道 他听不见索翼活着, 或者死亡的声音,裴吟后来翻遍那段记忆,只记得一阵枪响之后, 荆诀在他耳边说:“闭好眼睛,跟我走。” 裴吟觉得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 当第一道卷着热带气息的风吹向裴吟的面颊时, 裴吟发现,他的感官已经全部恢复了正常。 他能听见荆诀的声音, 也能看见荆诀掌心的纹理。 裴吟站在仓房的出口前,问荆诀:“你后悔吗?” 荆诀放下手, 说:“我永远不后悔。” 裴吟终于看清眼前景色, 他发现仓外一片黑暗,可自己身边站着光。 裴吟沉默半晌,忽然笑了一下,说:“那你等我一会儿。” 裴吟说:“我不来,你别走。” 荆诀看着裴吟, 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好。” 然后裴吟回过头,重新进入了仓房。 荆诀没有拦他,他如同自己保证的那样, 始终站在仓房门外, 任凭身后枪声四起, 荆诀一步也没离开过。 但裴吟也让荆诀等的太久, 大约五分钟后,裴吟就踉跄着从黑暗尽头走来了。 那时仓房的灯已经不会亮了,裴吟身前和身后都是一片黑暗,但他知道荆诀在等自己,所以裴吟记得朝前走。 荆诀身后一阵爆炸声响起,火光闪烁的瞬间,裴吟看见长廊的尽头是荆诀。 荆诀的发丝和衣摆被爆炸的余浪猛然吹动,但他却始终面对着仓房,纹丝未动。 荆诀没有举枪,他的手臂垂落在身体两侧。一只鲜血淋漓,为裴吟杀过人,一只干净洁白,为裴吟遮过眼。 裴吟走过来时,荆诀看见他身后背了一个人。 ——是榆阳的尸体。 裴吟走到荆诀面前,呲牙一笑,说:“荆诀,我回来了。” 荆诀稍微放松了扣在扳机上的食指,他抬起另一只干净的手,替裴吟擦了擦额间的沙砾。 裴吟说:“我给我爸妈磕了个头,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 荆诀简短地“嗯”了一声,然后用拇指替裴吟揉了揉他发红的额头。 裴吟没有反抗,他看着不远处的火光,问:“那是咱们的人吗?” 荆诀说:“是。” “那我能不能摸个鱼?”裴吟说,“我想带他去海边。” 裴吟说“他”的时候,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背着的尸体。 那是一具毫无生息的尸体,荆诀伸了下手,说:“给我吧。” “不用。” 裴吟没把榆阳给荆诀,那毕竟是一具尸体,说不上吉利还是不吉利,裴吟虽然不信神佛,但他不想让荆诀碰这个。 荆诀看了裴吟一眼,然后放下手,说:“那走吧。” 那应该是个极其诡异的夜晚,裴吟背着一具尸体,跟荆诀一起跨过黑夜,走到黎明的海边。 四点了,天开始蒙上灰色的光亮,再有半个小时,太阳就能从海平线升起了。 裴吟气喘吁吁地将榆阳放在海边的沙滩上,他跟荆诀说:“看着他,我去找个椰子。” 荆诀又一次被裴吟命令站在原地。 没一会儿,裴吟抱着两颗浑圆的椰子回来,他将椰子细心地放在榆阳手中,然后拍了拍手上的沙,说:“好了。” 荆诀没问裴吟这么做的目的,裴吟也没说,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曾经看过立林的日记本。 就在裴吟为了确定定位器的存在而回汐泷山寻找立林和榆阳的根据地的那天,他在立林的床上找到一本很旧的日记本。 看位置,应该是被人有意留下来的。 日记本被撕的所剩无几,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裴吟只读到一篇有用的内容。 是立林在四年前写的。 他写到: /1/1/2018 今天是我的生日,没有蛋糕,但我吃饭的时候把筷子插在米饭里许了愿。 榆阳没问我愿望是什么,但他应该知道,我希望他早点跟我一起下地狱。 最好用一把见血封喉的刀划破动脉,就像他对我父母做的那样。 我要让他死在海边,死在椰子树下。 我要把他的尸体绑上椰子,让他被海浪卷进海底,永世不能超生。 …… 裴吟不知道这篇日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没有人看过,也许榆阳死前的一切都是巧合—— 但也可能不是。 因为那本日记就那么明晃晃的躺在床上,好像随时任人翻阅一般。 裴吟看着榆阳怀里的椰子,沉吟了一句:“绑就算了吧。” 他站起身,回头问荆诀:“大部队在哪?” “荆队!”远处正好有人喊荆诀的名字,裴吟一愣,赶紧对荆诀说,“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榆阳。” 荆诀大概是纵容惯了裴吟,不管裴吟说什么,他第一反应都是去做,而不是分析他对要求是否合理。 荆诀跟裴吟一起背对着榆阳的尸体朝两个陌生的警员走去,警员的目光被荆诀高大的身影遮挡住,警员见到荆诀,立刻立正汇报:“报告荆队!我是本次特殊行动小组二队队员王争!” 另一个警员见状,也想自报家门,但还没开口,荆诀就摆了摆手,问:“情况怎么样?” “报告荆队!前方战况激烈!” 荆诀一皱眉,问:“那你们在干什么?” “报告荆队!我们是授前任指挥官的命令来寻找您的!” “前任指挥官是谁?”荆诀声音已经接近不悦,“这么危险的情况谁允许你们单独行动找人,谁下的这种命……” “那个……” 荆诀身边传来一声轻轻地呼唤,裴吟弯起食指点了点荆诀的手臂,说:“是我。” 荆诀:“……” 裴吟将指挥的位置强行交给黎皓之前,下的最后一个命令是——不管情况如何,必须把荆诀活着带回来。 荆诀侧过头看了裴吟一眼。 裴吟嘴角一抖,赶紧也跟着立正,说:“报告荆队!我没经验,我下次不当指挥了,我错了。” 荆诀沉了口气,说:“先去支援。” 两个警员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建议:“荆队……好像不用支援吧?” 荆诀问:“不是战况激烈吗?” “没没没没错!”警员一哆嗦,立刻声音洪亮道,“但主主主主要是我方单方面碾压!您您您……您要支援也可以!” 裴吟抿了抿唇,偷偷勾了下荆诀的小指,说:“荆队,你别吓唬人。” 荆诀一咳,声音放平了一点,问:“秦勉和黎皓怎么样了?” “报告荆队!黎副队长被医疗机送回市里了,秦勉同志还跟我们一起战斗在一线!” 裴吟听到这儿,立刻问:“他俩怎么了?” “回去再说吧。”荆诀看向那两个警员,说,“王争,和……” “卢义!”另一个警员立刻抓住机会接话。 “嗯,你们两个原路返回吧。”荆诀说,“前面没有咱们的人了。” 两个警员眼观鼻,鼻观心,立刻向后转齐步走。 那两个警员估计也是看出了点不对劲,那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从来不给任何人留面子的工作狂荆队,居然被人拉了一下胳膊就把声音放平了。 好可怕! 还是先走一步为妙! 裴吟是等那两个警员走远一点才反应过来,荆诀让他们远路返回,是不想让他们看见榆阳的尸体。 如果警方发现榆阳的尸体,倒不是会有什么不尊重尸体的行为,但全尸是留不下了,像榆阳这种无人认领的尸体,最后肯定会被警方解剖完送去当大体老师。 榆阳确实作恶多端,但要是没有他,裴吟登岛之后不可能这么快见到荆诀。 所以裴吟想给他留个全尸。 支援的船又大又豪华,裴吟站在下面,怎么看都觉得这不像是局里派来的战斗用船。 果然,一扭头,荆诀的脸色已经变了。 裴吟小心地问:“这不会是……” “荆队!”瞿丽站在船上跟荆诀挥手,“我给你放梯子下去!” 裴吟音乐会看见瞿丽胳膊上缠着绷带,他问荆诀:“瞿丽也受伤了?” 荆诀说:“不重,黎皓替他挡了一刀。” 荆诀说完,面前已经垂下了一条软梯,荆诀说:“警船应该就在前面。” 裴吟一只手摸着软梯的绳子,可怜巴巴道:“可是我想看看你家的船……” 船是荆诀他妈支援的,荆诀一眼就认出来了。 要说理由,因为这是荆诀十八岁的时候,他妈送他的礼物。 裴吟拉拉荆诀的袖口,说:“荆队,就看一眼……” 荆诀还能说什么呢。 他让裴吟先上去,自己则是趁乱托了一把他的屁股。 裴吟爬着爬着被人摸了屁股,上船的时候脸红的不行,瞿丽一看他这样,吓了一跳,问:“你怎么了?” 裴吟抿抿唇,说:“没事,热的。” “哦,好吧。”瞿丽说,“快进来,这是伤员船,里面都是吃的。” 瞿丽不说裴吟还没注意,她这一开口,裴吟往里一看,果然看见舱内浅浅的印着一个“诀”字。 裴吟回头看了一眼刚上来的荆诀,然后指着船身上印的字,说:“好非主流哦。” 荆诀没说话。 裴吟又说:“这么土的船,你不要可以给我。” 荆诀终于笑了一下,他指了指靠里的舱门,说:“进去验伤。” 裴吟问瞿丽:“这船还自带医生啊?” 瞿丽摇头,说:“医生在那边呢。” 裴吟拨浪鼓似的摇回脑袋,问:“那谁给我验伤?” “我。”荆诀说完,薅着裴吟的领子,把脸色更加胀红的人拎进了船舱。 裴吟乖乖坐在舱内的床上,朝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一摊手,说:“我先给你验验伤,手。” 荆诀已经收起了枪,他把手掌向上一翻,让伤口露在裴吟眼前。 裴吟心里一紧,他想用仅有的药品给荆诀消消毒,可一看到那道又长又深,横跨掌心的伤口,裴吟又一下想起当时的情况。 裴吟拖着荆诀的手背,问:“这怎么弄啊?” 荆诀又是一笑,说:“行了我自己来吧。” 然后裴吟就看着荆诀自己熟练地清洗了伤口。 裴吟有很多话想说,但他到现在还没说出来一句。措辞也是一样,措了半天,开口就叫出一个字:“哎……” 荆诀回过头。 裴吟给他递着碘酒棒,问:“那个……索翼那些话……” 裴吟无措地挠挠耳垂,说:“就是你来之前,他说,他其实跟就不是警……” “他说什么?”荆诀接过碘酒棒,给镊子消毒后,单手用镊子扒开自己手掌的伤口检查里面有没有残留物,裴吟看着触目惊心,但还忍不住要继续看下去。 荆诀“啪”的一声将镊子扔进托盘,说:“我通讯器摘了,跟你说了,你没听见吗?” 裴吟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问:“摘了?什么时候?” “电视画面断掉之后。”荆诀说。 有什么令人刺痛的想法在裴吟脑中一闪而过,他手指没有意识地一蜷,问:“你从那时候起就没听见这边的声音了!?” 荆诀点头,说:“嗯。” 裴吟问:“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有人朝仓门开了几枪,我以为是你在告诉我位置——”荆诀没有缝合,他单手缠着绷带,看着眼睛瞪大的人,问,“不是吗?” “你什么都没听见?”裴吟因为太过吃惊,还在不断重复刚才的话,他眼珠飞快地抖动了一下,问,“那你……那你为什么杀了……” 裴吟话音猝然收回,停在了一个难以出口的名字之前。 ——荆诀没听见。 荆诀不知道索翼从一开始就在骗他,荆诀不知道索翼从来不是警察,荆诀不知道索翼才是杀害自己父母的真凶…… 荆诀什么都不知道。 荆诀看见的只是仓房内发了疯似的朝索翼开枪的自己,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站在自己这边,帮自己杀了人。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裴吟瞳孔颤抖着看向荆诀,他看着荆诀在自己眼前逐渐模糊的模样,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问他是不是想跟索翼一起死? 在荆诀不问缘由就敢为自己杀人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从心底涌上的一股冲击感忽然让裴吟呼吸困难,他站起来,冲出船舱,趴在栏杆上大口呼吸。 从温尔雅和裴军去世之后,裴吟再也没想过这世界上会有人爱自己。 他对荆诀没有任何奢求,他想,荆诀只要有一点喜欢自己就够了。 只有荆诀有一点,自己就能付出全部。 因为荆诀的一点已经很多,而自己的全部也没什么大不了。 直到今天。 直到这一刻—— 裴吟大口喘息的同时,荆诀从后面,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了裴吟扒在栏杆上的手。 荆诀说:“裴吟,我再说一遍。” “不管索翼说了什么——” “我不后悔。” 那一刻,从海平线下冒出的半颗太阳照亮了整个海域。 火红的光洒向风平浪静的海面。 然后风一吹,就将裴吟映的明亮。 第85章 【完结】我会记得接你回家。 裴吟睡了一觉, 睡的很沉,刚睁眼的几秒裴吟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趴在床上的。 裴吟想到上次在医院醒来的那天,后背一凉, 寒毛瞬间竖起—— 难道一切都是梦, 自己根本还没离开医院!? “醒了?” 但没等裴吟亲自证实,就有脚步声走近, 接着对方将手背贴着他脑门试了一下温度。 “荆诀?”裴吟一把抓住那只手,问,“是不是荆诀?” 荆诀在他身边坐下, 说:“是我,怎么了?” 裴吟紧紧闭眼, 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这都是梦呢。” 裴吟撑了一下床面, 感觉身下有微微的晃动,他再一低头, 发现自己居然整个上半身都是光着的。 裴吟一惊, 立刻伸手朝身下摸。 荆诀看在眼里,笑了一声,问:“找什么?” “找你上了我的证据。”裴吟脸不红心不跳,摸到自己屁股蛋上的裤子才松了口气,说, “队长你不行啊,这么好的机会都不下手。” 荆诀从来不接裴吟这种话,他一般都会一笑而过, 但这次却有了偏差, 荆诀的指尖儿顺着裴吟的脊柱一路下滑, 眼看就要摸到尾椎的时候, 裴吟绷紧的身子猛地蜷了一下,裴吟大口呼吸,反握着荆诀已经停下的手腕,说:“不行不行,我还是受不了别人碰我腰,要不你从正面来吧。” 荆诀一笑,轻轻将裴吟的手放回原位,。 “我不知道你受伤了。”荆诀看着裴吟背部重新包扎好的伤口,问,“怎么不等伤好了再来。” 裴吟牙齿咬出“咯吱”一声响,他回头瞪了一眼荆诀,说:“行,那下回我出事,你慢慢来吧。” 荆诀扬着嘴角,食指和中指一并用力掐了一把裴吟的脸颊:“还有四个小时上岸,再睡一会儿?” “不睡。”裴吟闷声道,“我可不上你的当了,刚才就是你把我哄睡着的,我有好多话想说呢。” 荆诀温声道:“你刚才烧的太厉害了,现在说吧。” “我现在又不想说了。”裴·傲娇·吟终于坐起来,问,“大部队都撤离了吗?你怎么没坐直升机回去?” “你睡着了,我怎么走?”荆诀说,“刚才抱着我胳膊,我动都动不了。” 裴吟深知自己的睡觉习惯,荆诀不说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是不讲理地抓了什么东西过来抱的。裴吟抿抿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说要上床的话不害臊,被人家说抓着胳膊睡觉就脸红的不行。 裴吟喉结一滚,挠挠发热的脸颊,说:“那你该走就走呗,这船开的这么慢,你不难受啊?” 荆诀学裴吟的话,说:“下次我发烧睡觉,你自己坐飞机走吧。” “那我肯定坐,私人飞机,坐一回少一回。” 裴吟说完,跟荆诀对了下目光,两人瞬间都没忍住,一起笑出了声。 “哎。”裴吟仗着船舱没人,没大没小地命令荆诀,“我有点饿了,有吃的吗?” 荆诀说:“我去给你拿。” 裴吟叫住荆诀:“一起去吧。” 他站起来,刚拎起自己的衣服,想了想,又原路放下,跟荆诀说:“我要穿你的。” 裴吟指指后背,说:“我怕蹭着伤口,你衣服大,穿着能松不……唔!” 裴吟绝对没想到荆诀会在这时候亲他。 荆诀前一秒还安静地等着裴吟穿衣服吃饭,下一秒就扶着裴吟的后脑把人按回到了床上。 荆诀撑着墙壁,让裴吟的伤口跟墙壁之间保持安全距离,他一条腿跪在床上,俯身亲吻裴吟时,居然一点章法也没有。 裴吟刚用舌尖试探荆诀,荆诀就迫不及待地将它吸吮进了口中。 “慢点……”裴吟第一次感觉到荆诀的实力,他推了下荆诀的手,好容易才说出一句清晰的话,“喘不上来气了……” 荆诀低着头,眼底像是要杀出一只被封印已久的野兽,而裴吟则是仰头看着他,声音低哑地问:“……要吗?” 荆诀眉头一压,说:“外面有人。” “无所谓。”裴吟一瞬不瞬地看着荆诀,“我不在乎。” “我在乎。”荆诀似乎恢复了一丝理智,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直起身体,两手交叉脱了上衣。 荆诀把他刚换的白色短袖扔到裴吟手里,说:“换上,别光个膀子到处晃。” 裴吟感觉自己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因为荆诀这次说的是“外面有人”,言外之意是外面要是没人,这事儿就成了! 裴吟舔了舔湿润的嘴角,心里想着回暮棱市之后的美好生活,美滋滋地穿上了荆诀的衣服。 荆诀眼底的野兽刚放出来没三秒,人又恢复了原样,他面无表情地拎起裴吟那件衣服套在身上,然后朝裴吟伸了下手,说:“走吧。” 裴吟顿了两秒,忽然问:“那这事儿算是结束了吗?” “不算。”荆诀如实道,“贩毒链没有完全摧毁,图亚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制毒小岛,宋先生和桃子也还活着,但是……” 荆诀说到这儿,嘴唇忽然抿了一下。 ——但是跟以前不同了。 因为裴吟和荆诀都知道了被掩盖的真相。 裴吟终于知道,原来他父亲没有被警方放弃,是裴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主动请求组织放弃营救。 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不想让任何一个同僚死在救他的路上。 而荆诀也到底是知道了。 索翼说过的,做过的,荆诀一字不落,全都知道了。 那些索翼和荆诀一起经历过的,被谎言包围的过去—— 那些裴吟恨自己生不逢时,没能跟荆诀一起拥有的“回忆”—— 那些折磨荆诀的声音,架在脖子上的刀,扎进心脏里的刺,铺在前路上的荆棘,还有那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后,被图亚的火烧成了灰烬。 当时海浪卷起三米高,船身在海面的波动下剧烈晃动,而荆诀却只将沉睡的裴吟揽在怀中,生怕他被烦扰惊醒。 连荆诀的母亲都不知道,原来荆诀从头到尾都没有偷过别人的人生。 索翼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的笔试和实战分数都不会高于荆诀,所以索翼故意利用荆诀母亲护子心切的心理,成功让自己变成了那个被局里选中派去图亚的卧底。 索翼曾经说过,如果要死,他宁愿死在荆诀手里。 这大概是索翼这辈子第一次如愿,所以裴吟后来回到仓房时,从索翼脸上看不到一丝悲伤。 索翼直到最后都是睁着眼睛的,他平静地躺在布满砂石与鲜血的地面上,“看”着裴吟站在他面前,亲手烧了那张荆诀没有看过的照片。 …… 裴吟第一次看见海上下雨就是在今天,他当时正躺在荆诀给他搬出来的椅子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忽然一滴液体砸到裴吟脸上,裴吟还没反应过来,荆诀的手就已经伸了过来。 因为荆诀知道裴吟会睁眼。 而当时的阳光会刺到没有准备的人。 果然,裴吟先是大大睁开眼睛,然后才伸手接了下雨水,问:“下雨了!?” “嗯。”荆诀从旁边站起来,说,“进去吧。” “我不。”裴吟仗着有伤在身,二郎腿一翘,重新闭起眼睛,说,“我要晒太阳。” 裴吟朝荆诀摆摆手,说:“行了小荆,你先进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小荆”无奈抿唇,不知从哪找了顶草帽给裴吟戴上了。 荆诀知道裴吟是有话要跟坐在不远处的人说,那人已经在那儿坐了一天了,就等着裴吟叫他的这一刻。 裴吟盘腿坐起,拽了拽草帽的帽沿儿,问:“你怎么没跟直升机一起回去?” 立林看向裴吟,两天两夜,他终于说话了。 “榆阳死了吗?”立林开口,声音干哑的不成样子。 “死了。”裴吟说。 “你看着他死的?”立林似乎是不信。 裴吟稍微低了下头,然后翻身从长椅上走下来,他回到船舱,找瞿丽要了定位器和显示屏,然后将屏幕扔到了立林手里。 显示屏还剩不到半分之十的电,但代表着立林位置的那个红色小点却格外清晰。 立林熟练地按着上下左右键,他将地图缩小和放大,最后,他终于确定,地图上只有自己一个信号源。 这世界上另一个跟他拥有同样信号源的心脏,已经不会跳了。 立林面无表情地放下显示屏,他缓缓站起,刚要迈步,裴吟就问:“干什么,殉情?” 立林站在原地,低头扯了下嘴角。 ——大概是想笑却没笑出来。 立林说:“我想吃点东西庆祝一下。” 然后他走向甲板,看着图亚小岛的方向,直到船停泊在港口,再也没移开过目光。 裴吟不知道,那本被撕过的日记本里,还有这么一段话。 1/1/2019 椰子树:果实会在海上漂流数千公里,被冲上岸后,在另一片沙滩生根发芽,寓意一帆风顺。 立林不记得自己是在哪本杂志上看到的这段话,他当初摘抄下来,是希望自己下辈子能做一颗自由自在,随风漂泊,随处安家的椰子。 但后来他又许愿,说希望这个世界上不要再有孤儿。 还有祝榆阳下辈子不再流浪。 …… 裴吟回到船舱时,船还有三十分钟就要停了。 他走到荆诀面前,刚一抬手,荆诀就把他抱紧了怀里。 荆诀摸着裴吟被雨水打湿的胳膊,恼了句:“雨下大了不知道回来吗?” “以前不知道。”裴吟下巴搭在荆诀的肩窝上,说,“现在知道了。” “荆诀,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记得回家。”裴吟用嘴唇蹭着荆诀的脖子,问,“你呢?” 当时海上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三十海里内狂风大作。 但裴吟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荆诀说:“我会记得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此结束了,还有几个想讲的故事放在番外。 我本来想细致的描写荆诀和裴吟知道真相后的心理状态,但真的写到这部分,觉得停在这儿是最合适的。 这个世界充满妄想,罪恶永远没有终结。对于荆诀和裴吟来说,只是结束了图亚的一个案件,但从此他们可以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荆诀不用继续背负着罪恶,裴吟也不会再被仇恨束缚,他们才刚刚开始谈恋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另外读完全文的读者会发现,除了荆诀和裴吟之外,我还描写了其他人物的感情。这篇故事开文前最先塑造的形象是荆诀和裴吟,接下来就是李幺。李幺是这个故事里除主角之外在我心里占据比重最大的角色,番外会有一篇单独为李幺和陈疆写的故事,到时候我会在题目标注,不喜欢看副线的读者可以跳过。 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有完结的实感,总觉得荆诀和裴吟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但不管他们做什么,以后肯定都是美好的。 这篇故事是在我生日当天开文的,生日愿望是好好写完这个故事,现在看来,愿望大概没有实现,因为我仍然有太多不足。很抱歉在故事的尾声没有坚持日更,希望我的下一本会顺利一点。 最后,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和鼓励,我们下个故事见。 下本:《大祸》21+ 冀望第一次见到言以岁时,言以岁正未着寸缕地跪在另一个男人身下。 被含的人和吞吐的人都一脸冷漠地看着冀望,冀望只好放下快递走了。 冀望本来很快就忘了这件事,直到一天放学,冀望推开家门,发现言以岁正坐在他家客厅—— 换攻 学生攻+X+家教受